時序入秋,秋高氣爽此時天氣雖已開始轉涼,但許多花草仍綻開,如同繁華似京城市集上的人群車馬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司空譽信步其間,忽然听一個設攤于路邊的測字仙對他呼道︰「爺,來測個字吧,保證鐵口直斷,不準不要錢唷!」
司空譽停下腳步,不知緣由的上前。
測字仙見有客上門,皺紋橫生的老臉立刻堆滿笑容︰「爺,請寫個字,就測姻緣如何?」
「姻緣?」司空譽挑了挑眉,信手在紙上畫了個圈,八字沒一撇的,看他怎麼測法?
測字仙凝思半晌,笑捻長須,提筆圈點著緩緩的吟道︰「佳人何處倚,信手圈兒一,半圈暗愉想思情,半圈喜竊相思意,爺,小的在此恭喜您,您的如意姻緣將近。」
司空譽小吃一驚,這測字仙怎會曉得他心里的想法?
他欲開口問,可測字仙已對路過的兩名姑娘招手,「兩位小姐,來測個字吧,保證鐵口直斷,不準不要錢唷!」
司空譽因此作罷,與頭戴紗帽,向測字仙走來的姑娘擦身而過。
司空譽對她一雙清明妙目感到眼熟,似曾相識,但又說不上在哪見過,還有她身上清雅怡人的芳郁,似在哪兒聞過。
二有面善之感的人不只他,雲相思亦是,不過她趕忙撇開視線,她不想直盯著一個男人看,那多丟人。
算了,見過又如何?還是回家睡覺比較實際,司空譽搖搖昏沉的頭,不以為意的離去。
「小姐,請寫個字,就測姻緣如何?接連兩個客人上門,測字先生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姻緣?相思忍著笑,縴手執筆隨意在紙上畫了個X,就不信他能測出個什麼道理來。
測字仙一瞧,不住呵呵地笑了起來。「有緣,真是太有緣了,命中注定啊!」
「何意?」
測字仙提筆圈點,徐徐誦道︰「郎君兒時與,隨筆斜十具,左撇初逢疑白玉,右撇再逢識白玉。小姐,小的在此也先恭喜了,你適才和你的姻緣擦身而過,不過近日你們必再相遇。」
這樣也能解,瞎說的功力不差,相思同樣不以為然,示意跟在身旁的貼身丫鬢春茗隨意給他幾文錢。
測字仙笑嘻嘻的道謝收錢,一數,更笑咧了嘴。
連打賞的數目都一樣,能不叫有緣嗎?
是夜,半夜三更,夜深人靜。叩、叩、叩、鏗----「天干霧燥,小心火燭。」更夫打著更徐步巷弄間。
包夫的身後,有道黑影霍然出現長牆邊,在夜色掩護下,俐落地翻入一處大宅內。
黑衣人潛入王府內庭,左右張望,步步為營,肢步輕若貓兒,無聲無息。
當他輕推開一扇門時,驀地,另一個亦是全身黑色夜行裝束的人影由里頭竄出,他連忙閃身倒退,以免撞個正著。
來人與他照了個眼,縱使天地昏暗如墨,可黑衣人仍能看清那雙露在黑面罩外的明眸,在黑暗中閃著清澤的光亮,靈韻有神。
夜里的明星,他想。
「你來遲—步了。」那人低低的嘲弄道,跳上屋檐掠去。
「該死!又是他!」黑衣人低咒,追上攔截。
兩人立于屋脊對峙,直盯著對方,彼此的身態眼神皆充滿警戒和敵意。
雲開見月,彎彎的新月灑下晦暗不明的微光,兩人憑借月光看清彼此的身形。
黑衣人的身形明顯高大許多,可兩人卻勢均力敵,目光如炬地注視著對方的一舉—動。
那人低喝—聲,不由分說的與他開打。
兩條黑影飛來竄去,互相追逐,由這一厝的屋頂打到另—厝,擾動原本寧靜的夜晚,—陣打斗,黑衣人趁對方—個疏忽奪得先機,擒住那人的手臂「把東西交出來。」
那人眸光一閃。「怎地?偷不成便要用搶的?」說著,一掌將他擊開,,「彼此彼此,上—回你不也如此?」黑衣人再攻擊,再度箝制住對方,迅捷地橫手伸入那人胸前的開襟,想奪取偷自大宅的—顆夜明珠。
那人抓住他的手腕擋住,沒料到他的另—手立即神地再一次攻取,直撲那人的胸口。
來不及擋,胸脯不慎被抓了個正著。
剎那問,奇妙的觸感令黑衣人不由得愣住。
棒著薄衫,他可以明顯感覺到手中圓圓的、軟軟的,大小罷好—個巴掌,中央還有個小小的突起,就像是︰女人的胸脯?!不會吧!他順于捏了捏,想確定是否正確。
「你干什麼?放手!」那人驚呼,在瞬間的愕然後擊開他,舉臂抱住胸口後退兩步。
「你……是女人?!」他無比驚訝,幾乎可以看見她黑面罩下的俏臉漲得通紅。
依窈窕身段和乳……呃……來推斷,她應該正值豈蔻年華,他一時手心殘留著女人特有的溫軟。
「是女人又如何?誰說女人就不能當夜盜?」她傲然地微揚下顎,不再刻意壓沉的嗓音如鶯。
他輕笑。「我可沒說。」
「你的眼神說了。」
「我有嗎?」
「你有,你們男人根本就瞧不起女人,以為女人什麼都不會,若不倚靠男人就活不下去。」她憤世嫉俗的指控道。「你現在心里一定在想,女流之輩當什麼飛賊,該乖乖待在家里生孩子對不對?」
她猜中了他的想法!「哈,這話可是你說的,我什麼都沒說哦。」他拋了拋手中的夜明珠。
待在家里生孩子?非常引入想入非非-夜明珠在黑暗里透出明亮青光,美麗耀眼,比起她流轉忿意的靈秀雙目,卻黯然失色。
毋庸置疑,她有—雙比夜明珠更迷人的眸子。
—道清風拂來,拂過她再吹向他,他隱約聞到她身上飄來的馨香,心中微微一動。
這抹清雅怡人的淡香,好似在哪兒聞過……
「少廢話!還來!」她快手去奪。
來不及思辨她迷人的芬芳,他向後跳開數尺,沒讓她掄著。「上回你搶我的玲瓏映,這回我奪你的夜明珠,咱們算扯平。」
她哪里肯拱手讓出好不容易偷得的寶物,二話不說,發招攻擊,直取他握在手上的夜明珠。
兩人當下你一拳來、我—腳去的又打了起來。
黑衣人像玩耍似地—邊與她過招,—邊拋著夜明珠,帶著挑釁也帶著逗弄,將她惹得益加火大。
「你這賊漢子,快將夜明珠還我!」她氣憤的罵道。
「嘿,我若是賊漢子,你便是賊婆娘,咱倆恰好天生—對呢。」他借機在口頭上吃她豆腐。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快還來!」
「我得你啥便宜?哦,對了,剛剛我的確得了點小小的便宜。」他盯著她說,條地一招「祿山之爪」朝她胸口襲去。
她一驚,向後彈退,下意識舉臂護胸。
「不是要來搶嗎?怎麼後退了?」他得意揚揚的又拋了拋夜明珠,對于使出賤招毫不引以為恥,把常掛嘴上的「盜亦有道」全忘得—干二淨。
知曉死對頭是女人,他就禁不住想逗她,怎麼也想不到與他神偷齊名的人,竟是個年輕女子。
「你卑鄙!」她火冒三丈的罵道。
「哈,有道是不卑鄙不成偷,咱可是同條道上的,我卑鄙難道你就不卑鄙嗎?」他嘻皮笑臉的反嘴。
「你……」她氣得快七竅生煙了,—時說不出話來。
「我怎麼樣啊?」他得意得不得了。
「你找死!」她揚腿踢去。
榜住她縴細卻勁道十足的腿兒,他吊兒郎當的說︰「我不找死,我找活。」
「哼,本姑娘今兒個就讓你沒活可找,若招!」兩人再次打得不可開交。
忽然,屋下傳來呼喊,「找到了,在那上面!快上去擒住他們!」
頃刻,數名捕快呼呼喝喝的群聚而來。打得忘了要悄聲靜行的兩人聞聲,同時歇手。
「這筆帳我記住了,有朝—日定向你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你給我等著。」她撂下狠話。他挑眉。「我會等著的。」
語畢,兩人迅速分兩個方向奔開,避開官兵的追捕。
紛擾的夜,又靜了。
啊雲飄忽不定,害羞的月娘再度以雲遮面。
叩、叩、叩、叩、鏗一一時至四更,夜更沉,人更靜。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更夫依舊徐步巷弄間,彷佛未曾發生過任何事,敲打銅鑼聲在深夜里顯得格外響亮。
「小姐,你終于回來了,真要急死我啦!」春茗—見主子由半敞的窗戶躍進來,馬上沖向前迎接她,喋喋不休的問道︰「今天怎麼會這麼晚才回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遇上官兵?要不要緊?可有傷著哪兒?還是……」
「春茗,能不能請你歇歇嘴,先給我倒杯水好嗎?」相思卸下面罩,坐至房中的桌案前。
「喔。」春茗連忙將茶水遞到她面前。
相思仰頭一口飲盡,重重的放下茶杯,清麗的臉龐蓄滿怒氣。「真是氣死我了!又是他!」
「誰?」
「除了他還會有淮。」她忿恨的用鼻子哼氣。
「玉梟?」
「就是那個天殺的惡賊子、卑鄙小人、不要臉的臭男人!」
相思說起他就恨得牙癢癢。「你知道嗎?他竟然搶走我先偷到手的夜明珠,而且還抓我的……」她的話陡然打住。
開玩笑,她哪能講被抓了胸部,若被人知道了,她還有臉活在世上嗎?不如—頭撞死在豆腐堆里比較痛快。
「抓你的什麼?」春茗順口問道。
「手,當然是手,你不要懷疑,他只抓到了我的手,我怎麼可能讓他抓到我的胸部。」相思急匆匆的澄清,更顯欲蓋彌彰。
春茗不笨,她太了解相思急躁而月兌線的性子。
這上不得了,堂堂雲家大小姐守身如玉的軟玉,竟被賊子的污爪抓了一把,嗚……身為相思的貼身丫寰,竟沒擔起守護小姐清白的重責大任,她怎麼對得起雲家的祖宗八代?「總歸一句話,真是可惡透頂,氣死我也,什麼號稱天下無敵的神偷玉梟,我看叫當代第一的爛芋頭還差不多!」相思沒注意到春茗的愁眉苦臉,逕自嚷罵著,反倒不怎麼在意她的「清白」,,春茗連忙再替她斟滿,欲哭無淚。
相思咕嚕嚕的又把水灌光,然後很不端莊地用手背擦嘴。
「下次絕不饒他,如果不討回這筆帳,我雲相思三個字就倒過來寫,哼哼!」
春茗見她氣呼呼的,綁櫥半晌,還是決定說了,「小姐,有些話春茗放在心上很久了,今兒不吐不快。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常常晚上跑出去偷東西的好,若不慎教人發現堂堂雲家小姐竟是個偷兒,可怎麼得了。」
相思輕睨她—眼。「春茗,你今晚怎地?活像個老艘撼,羅唆個沒完。」
「小姐,春茗也是為你好,你有所不知,今天我經過老爺和夫人的肩前時,听到他們正商量著你的婚事……」
「不嫁!」相思截斷春茗的話。
春茗暗嘆口氣。「小姐,你先听我說完嘛。」
「我好累,想睡了。」相思才不想听她說完,說來說去你是那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狗屁道理。
春茗忍不住又長長嘆口氣,只得放下茶壺,無可奈何的服侍主子就寢。
唉!她的這個主子啊,說有多任性就有多任性。
平時白天在人前,是不折不扣的名門千金,可到夜晚,卻搖身一變,成了人稱「紅豆」的神偷。
之所以稱她為紅豆,是因為她每次偷得目標物之後,都會往原處留—顆紅色相思豆,以示到此一游,如同玉梟會留下—塊梟狀白玉—樣,這兩人活像在比賽誰的偷技較高。
雖然到目前為止無人把神偷與官家小姐聯想在—起,連她的父母都未查覺,可是夜路走多了,總有一天會踫上鬼呀!唉唉唉——憂心忖忡忡的春茗,除了三聲無奈.還足只能三聲無奈。
凌晨五更,早朝的官員陸續進入皇宮的宣明大殿.大殿中均是三品以卜的王侯重臣,三品以下的次官則侍立大殿外。
從五品禮部員外郎司空譽下轎入東華門,一路和同僚道早.神采奕奕。
「譽兄,你早啊,?」韋端己走來向他招呼。
「端己兄早,,」司空譽打揖問禮。
「瞧你精神挺好的,我的眼楮都還沒全開呢。」韋端己掐著蓮花指掩嘴打了個哈欠,湊近他再道︰「對了,你听說了嗎?王大人的府邸稍早前被紅豆和玉梟闖入,偷走一顆稀世夜明珠。」
「真的嗎?」司空譽佯裝驚訝。
「是啊,王大人快氣瘋了,听說那顆夜明珠是用黃金千兩買來的,誰知買來不到三天就被偷走了。」
「真是令人遺憾。」
韋端己又以蓮花指靠在嘴旁,依近司空譽壓低聲音說︰「說實在也怪不得他人,誰叫他要拿出來到處現寶,能不教賊人覬覦嗎?」
「是嗎?」司空譽不予置評。
不久,東方天際微微露出魚肚白。「鏘——」早朝鑼聲響起。
「待會兒再談。」韋端己趕回自己的位置上。
皇帝上朝,眾臣齊身伏跪迎接,中書侍郎王堅上前稟奏京城二盜—事,憤怒的他以—席「天子腳下不容小亂」的奏述,懇請皇上親自降旨捉拿紅豆與玉梟。
皇帝想了想,雖不是天大的事,但王堅的話也不無道理,便下令右衛禁軍協助京城府衙全力緝捕,此命令隨即發布下去。
若捉得到紅、玉二盜早捉到了,還等現在嗎?司空譽訕訕的想。
約莫兩個時辰後,大殿奏事完畢,內閣大臣轉到政事堂議政,各省房的官員則分別前往職事場所。
此時天已大亮,陽光刺目,司空譽的眼畏光地眯成一條縫,走沒幾步,突起—陣暈眩。
又偷閑來找司空譽的韋端己見狀,忙伸手扶他。
「譽兄,身子又不舒坦嗎?瞧你適才的精神真好,怎—下子卻像快要暈倒似的,要不要省假回府歇息?」韋端已忙不迭的關心道,扶在司空譽身上的手攏了攏。
司空譽站穩輕推開他,揉揉鬢邊。「不礙事。」他已經省被多的假了,再省下去,不被因怠忽職守免官才怪。
「年紀輕輕身子就這麼差,多保重。」韋端已一手搭上司空譽的手臂,又趁機想親近他。
「多謝端已兄關心。」司空譽回以感謝一笑,不著痕跡的撇開他的手。並非不領情,而是韋端已關心情人般的關懷備至,著實讓同為大男人的他無福消受。
陽光下,司空譽的面容俊朗卻蒼白,沒啥精神。
他並非真的身子差,而是昏昏欲睡,尤其早晨的陽光幾乎是他的催命符,因為他是頭晝伏夜出的貓頭鷹啊。
「司空卿、韋卿,你們早。」太子李霽走來招呼道,替司空譽解危。
「太子殿下早。」司空譽及韋端已恭身施禮。
「司空卿,你的氣色真差,怎麼?昨晚又沒睡好嗎?」李霽一語雙關的問道。
司空譽面不改色。「感謝殿下關心。」
「來,我有話同你說。」李霽不得體的搭住司空譽的肩,轉向臉面微變的韋端已,「韋卿請自便。」
「臣告退。」韋端已作揖退下,太子與司空譽私交甚篤,他又能如何?
「人已經走遠了,可以放手啦!」司空譽小聲的說。
李霽放手,瞟瞟他。「我現在才發現韋端已戀慕你的原因,你的臉白淨得像個姑娘,我勸你還是多曬曬日頭吧。」
「臣謝殿下勸導。」他敬重的應道,卻以眼神回道︰我是夜行飛禽,平不曬日頭的,當然白。
「算了,反正白面書生人人愛嘛。」李霽揮揮手,突然壓低聲音問道︰「對了,玉梟昨晚如何?」
「偶遇波折,但總還順利。」
「哦。」李霽將他拉到沒人的地方,再追問︰「可我听說得手的人是紅豆。」
「托殿下鴻福,玉梟從飛賊變成強盜了。」
李霽忍俊不住的大笑。「妙,實在太妙了,不是冤家不聚頭,玉梟呀玉梟,你總算是棋逢敵手了。」
司空譽的嘴角淡淡一扯。「想來玉梟也該感激殿下,若沒殿下,怎會有玉梟呢?」他的黑眸閃著嘲諷的光芒。
李霽止住笑聲,卻止不住笑意的睞他。「你認為如何?」
「那是您與玉梟的賭注,與臣無關。」他表現出事不關已的模樣。
李霽忍不住又大笑。「沒錯,我和玉梟的賭注,的確是與‘現在’的你無關啊!炳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