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並沒有那麼好。
陸耀磊回到滕龍館,先讓杜可漾在樓下的浴室替小貓洗過澡,他自己也上樓清洗過後,準備帶杜可漾到紀忻然的房間暫時過夜。
一進房間,杜可漾放下東西,抱著貓,正準備跟陸耀磊道謝時,放在一旁的購物袋卻歪在地上,很不合作的滾出幾罐啤酒。
「你那是什麼?」漂亮的桃花眸冷冷眯了起來,陸耀磊表情陰霾,聲音冷凜。
「哦!就是……酒嘛!」怪了,她心虛個什麼勁啊!她已經是成年人了,心情不好難得想藉酒澆愁,連警察都不抓她,她干嘛感到罪惡。
「你半夜在門口喝酒?」陸耀磊又累又困,卻無法對她半夜爬牆出去買啤酒喝的行為視若無睹,忍不住待下來陪她浪費生命。
「我還沒喝,我本來是打算買回家……」
陸耀磊看著她越說越小聲,沉默半晌才開口。「你不是還在難過他的事吧?」
「他?」杜可漾困惑地抬起頭,想了想,猜到他說的是阿周。「不是啦!苞他沒有關系。」
必於阿周的事情,偶爾想起來難免會難過,可是隨著時間過去,難過的感覺已經沖淡許多了。
陸耀磊沒有表態,只是淡淡地瞅著她,眼神充滿了不信任。
「真的啦!我已經不再想他了。」杜可漾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跟他解釋。「我是在煩惱工作的事情。」
「嗯哼?」兩個音節就充分表現出質疑的意思。
「唉!我真的沒有騙你。」杜可漾越來越不懂自己為何非得跟他澄清誤會。「我媽一直希望我去考研究所,可是我想先工作,前幾天大學的學姊跟我聯絡過,希望我能到廣告公司去幫她的忙,因為這件事情……所以,有一點爭執。」
其實何止爭執那麼簡單,她幾乎被母親無情的數落到信心全失、人生沒有希望了。
「這值得你半夜翻牆去買酒嗎?」看出她掩飾不了的挫敗,陸耀磊不置可否,淡淡地開口。
杜可漾低頭模著快睡著的小貓,忍不住嘆氣。
「像你們這種人不會懂的。」
「我們哪種人?」陸耀磊掀了掀眉。
「優秀。」杜可漾不太甘願地說。「長得好看又聰明,我雖然不像你或我家人那麼聰明,可是我也想決定自己的路。」
「你是不聰明。」陸耀磊沉默半晌才開口。「可是你很笨。」
「嗄?」杜可漾對他的句型傻眼了。
這種句型听起來應該要是稱贊或安慰才對,怎麼卻一點都不像?
「他們比你聰明,你比他們笨,這不是很公平嗎?」陸耀磊理所當然地說。
「這、這哪里公平了?」笨又不是什麼好處,怎麼能算公平?這個外星人的邏輯好奇怪。
「聰明的人注定忙碌,要是我笨得跟你一樣那就輕松了。」陸耀磊淡淡說著,嘴角似乎勾著笑意。
這不是安慰人的話吧?
「困難的事情留給聰明的人做,他們如果不做,或許會被人埋怨浪費天分,可是你不聰明,而且也不會做別的,最多只能做自己喜歡的事。」陸耀磊難得說這麼一長串的話。「頂多被念幾句。」
杜可漾看著他,對他神奇的邏輯有點無力。
不過她也知道,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像她哥哥從小就很聰明,成績永遠名列前茅,在父母殷切的期許下,似乎也沒有什麼機會選擇,直接成為醫生。
或許笨真的有好處吧!她又能說什麼呢?
「雖然沒有覺得被安慰到,不過還是謝謝你。」呼了一口氣,杜可漾笑了。
「不客氣。」陸耀磊的表情仍是淡漠的,卻柔和了許多。「晚安。」
「晚安。」杜可漾發覺自己開始學會忽略他搶眼的外表了,她真誠地對他微笑,目送他離去。
在門邊,他忽然停下腳步,背著她開口。
「比起來,你在大學比現在快樂多了。」
看著掩上的門扉,杜可漾忽然覺得心里震動了下,眼眶有些發熱。
他雖然講話不客氣,可是,真的是個好人……
「喵。」懷里的貓咪叫了一聲,拉回她的思緒。
她低頭輕輕撫模貓咪,在心里暗暗告誡自己。
這是姊姊喜歡的男人,她不應該再跟他有太多牽扯才是啊!
當杜可漾暗自決定不要再跟陸耀磊有牽扯時,陸耀磊可不贊同。
早上起床,他才梳洗過、換好衣服準備上班,就在樓梯口听到客廳傳來談笑聲。
才下樓,就看到杜可漾跟齊信衡正坐在電視機前打電動,而昨夜那只貓咪則挨在杜可漾膝上,舒舒服服的睡覺。
這一幕可真祥和。
杜可漾前幾天不是還跟他抱怨大家優秀得讓她害怕嗎?怎麼心病這麼快就不藥而愈?陸耀磊一邊扣上袖扣一邊想著,臉色不自覺的陰沉。
「咦?起床啦!」齊信衡率先發現他下樓,不知死活笑得一臉痞樣。
「早安。」杜可漾在一旁跟著乖乖問安。
「你沒睡?」陸耀磊掃過她的黑眼圈。
「嗯。」杜可漾心虛的承認。
她擔心自己睡過頭,索性不睡覺,好抓準時間趕回家。
「我看她在客廳里跟貓玩,好像很無聊,而我今天剛好又放假,所以就陪她打電動羅!」齊信衡解釋了一串,邊對他擠眉弄眼。
「關我什麼事。」陸耀磊豈會不知道齊信衡那疑似中風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只不過他可沒那麼無聊的興趣,讓他探八卦。
「害羞啦?承認一下又不會死。」認識十幾年,齊信衡可是第一次看到他帶女生回家過夜呢!開門見山的問法既然問不到重點,齊信衡決定設陷阱,「說不定看在這個份上,她會幫你在杜清雪面前美言幾句。」
誤會!是感情加溫的良藥啊!
「胡扯什麼!」陸耀磊瞪他。
「我哪有胡扯。」齊信衡笑得一臉無辜,轉頭朝女生下手。「可漾,你姊姊對耀磊的印象如何?你覺得他們配不配?」
「嗄?」
杜可漾傻傻地看看臉色難看的陸耀磊,以為他也對姊姊有意思,不知道為什麼,她心口悶悶的感覺又出現了。
盡避如此,她還是牽強的扯出笑容回道︰「很好,呃,滿配的。」
「你答什麼。」漂亮的桃花眸簡直像利箭一樣穿過杜可漾心虛的眸子,陸耀磊冷冷點醒她。「不用回家啦?」
「啊!」杜可漾連忙低頭看表,表情慌張起來。「啊!完了!我忘了時間。」
她慌慌張張拿了東西準備往外走,陸耀磊則不慌不忙的跟在後頭,直到她困惑地回頭,他才慢條斯理的解釋。
「我送你過去。」
「什麼?」
等等!晚上亂跑已經夠糟了,要是媽媽又發現她跟陸耀磊在一起,她鐵定完蛋!
杜可漾看著他理所當然的樣子,想開口拒絕。「不用吧……」
可惜話沒講完,就被推出門了,遠遠還听見齊信衡對著她的背影留下遺言——
「你就安心的去吧!貓咪我會幫你照顧的。」
那日,陸耀磊送她回家,並約略對杜家兩老解釋過原因後,杜可漾整個人陷入了地獄之中。
連向來不表示意見的杜父也不高興地開罵,「你到底在做什麼!怎麼會弄到要去住人家家里?」
而媽媽的責罵和姊姊怨恨的眼神,更是讓她既難過又委屈。
她真的不願意跟陸耀磊扯上關系啊!
「唉∼∼」杜可漾揉揉哭得紅腫的眼楮,躺在床上嘆了口氣。
她不明白陸耀磊為什麼要這麼做,已經連續兩天,姊姊跟媽媽都不跟她講話,爸爸則罰她禁足,讓她有種仿佛回到高中時代,被嚴厲管教的錯覺。
而禁足這幾天,她跟外界唯一的聯絡管道只剩下電話了。
罷剛她才打電話跟齊大哥道歉,因為沒辦法去把貓領回來,齊大哥很爽快地叫她不要擔心,說滕龍館的每個人都很喜歡它。
才放心地掛上電話,卻又接到學姊的來電,最近忙得焦頭爛額的學姊,再度詢問她願不願意到公司幫她。
其實在大學時代,她在寒暑假期間就曾到學姊家的廣告公司實習過,也跟學姊做過一些規模較小的廣告企畫。
學姊和公司的企畫部主管對她的表現都很滿意,在她畢業前,他們還不只一次問她有沒有到廣告公司上班的意願。
好幾次她都幾乎要開口答應了,只是每次一想到母親對她未來的安排和期許,她那些話最後都自動融化在嘴邊。
比起來,你在大學比現在快樂多了。
不知為何,那日陸耀磊對她說的話在她腦海里響起。
是啊!她在大學的確比現在快樂許多,雖然她念的科系是曾被父母強烈反對的,可是她卻一點也不後悔。
在大學四年的時光里,她交到許多好朋友,也發掘自己在廣告和傳播方面有些天分,她喜歡也珍惜自己的那一點點天分,可是為什麼……父母就是不明白她的興趣呢?
杜可漾疲憊地翻了個身,母親希望她跨科系考研究所,可就算考上了,她也無法忘懷廣告這個領域吧?
困難的事情留給聰明的人做,他們如果不做,或許會被人埋怨浪費天分,可是你不聰明,也不會做別的,最多只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閉上眼楮,陸耀磊的話再度浮現。
杜可漾安靜了幾分鐘,猛然坐起身。
沒錯!如果她最後還是只能做她喜歡的事情,那為什麼要浪費時間走更遠的路去折磨自己呢?
杜可漾看了時鐘一眼,媽媽應該還沒出門,她決定現在就去跟媽媽討論這件事情!
寧靜的客廳里,杜母正在插花,端莊秀麗的面容並沒有因為年華老去而消逝,在適度的保養下,她的皮膚仍舊光滑,只是表情總是緊繃,缺乏溫度。
杜可漾沉默地在樓梯口站了許久,反覆遲疑,終於鼓起勇氣走進客廳。
「咳。」她困窘不安的清咳了一聲,引起母親的注意。「媽……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我以後不會再那麼任性了。」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她決定先讓氣氛和緩,再慢慢切入重點。
「知道錯就好。」杜母看了女兒一眼,轉頭繼續整理花材。「你要知道,並不是不準你交朋友,可是你自己的行為要檢點,耀磊是你姊姊喜歡的人,姊妹同搶一個男人,這種話傳出去能听嗎?」
「我知道了。」盡避心里很委屈,杜可漾仍是乖巧的應了聲。
見女兒似乎有侮意,杜母的表情也就下再嚴肅,慢條斯理的調整花材的角度,一邊開口。
「你有在準備研究所考試嗎?」
杜可漾才在苦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杜母就主動提起,她連忙回答,「沒有。媽,我想跟你談談工作的事情。」
「又是那個什麼學姊叫你去她家的公司當打雜的?」杜母睨了她一眼。「我說過不準了,不是嗎?你才大學畢業,應該繼續念,你看看你姊姊和嬸嬸伯伯的孩子,哪個不是念碩士、博士?有張好文憑不要說找工作了,連結婚都比較能找到好對象。」
杜母的口吻里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性。
可漾不如其他幾個孩于出色,長得也比起其他幾個孩子平凡,偏偏又好玩,不肯安分讀書,那種月兌韁野馬的個性也不知道是像誰,每次在親朋好友面前提起她,總是讓她覺得難堪。
「可是媽……我暫時沒有繼續念書的打算。」杜可漾不知道母親的心思,只是一味的想表達自己的意願。
「那你準備哪時候念?」杜母的口吻更加不悅了。「總之,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今天就去報名考研究所的補習班。」
「可是我對那份工作真的很有興趣,我很想試試看。」杜可漾見母親的口吻強硬起來,不由得著急。
「有什麼好試的,才大學畢業能做什麼工作?再說,家里又不是沒錢養你,與其出去讓人呼來喝去,還不如在家里等著嫁人。不要老是好高騖遠,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杜母眉眼有了不耐和被拂逆的怒意,她放下手邊的花材,不願再听她多說,站起身準備上樓。
「媽……」杜可漾還想多說什麼,可是母親表現出來的拒絕是那麼明顯,幾乎不願意好好坐下來听她把話講完。
這一切讓她方才滿腔的熱情頓時澆熄。
杜母並沒有回頭看女兒,離去之前,她維持一貫的冷淡和權威下令,徹底摧毀杜可漾的最後一絲希望。
「你這兩天就去報名研究所補習班,沒什麼好說的,這個家的規矩就是這樣,要是你不喜歡,就不用那麼痛苦的待著,我跟你爸爸也樂得輕松,不用三番兩次看你翻牆離家,做些丟人現眼的事!」
同樣的夜深人靜,同樣的巷子,陸耀磊將車子停妥在門口時,想起前幾天在杜家門口看到的身影。
送杜可漾回家後,他一連幾天下南部出差,都沒機會踫到她,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想起那個個性古怪的小女生,陸耀磊沒察覺到自己緊抿的唇線微微柔和了。
她大概還在記恨他為何要送她回家的事情吧?!
像她那麼笨自然猜不出他的用意,那天決定送她回杜家,一來除了想讓杜家對他和杜清雪的事情不要抱持任何希望;二來,則是想讓她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的個性明明不是軟弱小綿羊,卻被龐大的自卑感給壓抑了原本的率真性情,他看得出她的確很希望出去工作,卻礙於家中的反對和自卑的情緒而無法做決定。
如果是一般人,或許可以毅然決然的一意孤行,可是她不行,她太在乎她的家人了。
在乎並沒有錯,只是過度的在乎得不到相同的回報時,只會讓她對自己更沒信心,也讓她的家人更加覺得她無法獨立。
而他所做的只是推她一把,將她逼到絕處,切斷她對家中的過度依戀,讓她有動力做決定。
可是她那麼笨,要多久才能體會到呢?
在黑暗的車廂中,他漂亮的桃花眸里閃爍著難得溫柔的笑意,直到另一輛車子自他車邊呼嘯而過,他才斂回游走的思緒,下車回到滕龍館。
才走進滕龍館,一聲清亮、細小的「喵」聲勾起了他的注意,然後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纏到他腳邊。
「怎麼杜可漾的貓還在這里?」陸耀磊挪開腳,問著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齊信衡。
「她寄放的。」齊信衡看見他回來,表情興高采烈。
陸耀磊並不會自戀的以為齊信衡是因為看見他回家才高興,事實上,如果真是這樣,他可能會難受到吐。
他索性不說話,等他宣布答案。
「匆匆忙忙離家出走,來不及帶嘛!」齊信衡果真相當愉快的宣布。
「離家出走?」陸耀磊稍稍挑起眉。
「她那天下午就離開杜家了。」齊信衡補充著。「是離家出走喔!她晚上打電話給我,叫我代她照顧貓,等她找到落腳的地方就會把貓接走。」
「原因?」陸耀磊並沒有太驚訝的表情。
齊信衡覺得頗沒意思,他就是想看向來冷靜的陸耀磊變臉,才會半夜不睡在這里等他回來。
「詳細原因可漾沒跟我講。」齊信衡自討沒趣的解釋。「不過杜家的小兒子跟我說,可漾是跟杜媽媽吵架才走的。」
看樣子她做到了!
只要她願意去試、願意踏出第一步,她一定能夠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陸耀磊表情放松不少,彎腰撈起死纏著他的腳不放的貓咪,準備回房。
「喂!喂!你那什麼表情?」齊信衡趴在椅背上追問。「你該不會是知道什麼內情吧?」
陸耀磊可不想理會他八卦的態度,帶著貓上樓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