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她極不安穩,口中斷斷續續吐出囈語,深鎖的眉心沉重得化不開。
臨時被請來客棧出診的老大夫把完脈,緩緩撫了撫花白的長須。
「古大夫,她還好吧?」康諺忍不住出聲詢問。
方才抱著她進入客棧便讓手上的重量嚇了跳,尤其她竟還發著高燒!棒了數層衣料也能感受她身上的熱度。
「這位姑娘沒啥大礙,只是染上風寒又沒養好身子才會突然昏倒,這幾天讓她好好休息,多吃些滋補的食物就沒事了。」古大夫開了帖藥方交與康諺。
「對了,瞧這位姑娘睡得極不安穩,病人最重要的就是放開心胸養病,她這樣反而不好,這張藥方是些安定心神的藥材,能幫助她舒緩神經。」古大夫又寫了幾味藥交付康諺。
「謝謝你,古大夫。」
康諺連聲道謝,送走了古大夫,又命店小二前去藥鋪抓藥,待藥汁熬好送上來已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小泵娘,喝藥了。」康諺輕搖文犀月肩頭,希望能喚醒她。
「你不醒來要怎麼喝藥呢?」
又搖了數下,床上的人兒依舊沒有反應,康諺不得已,只好將她的頭托高倚在自己胸膛上,左手拿碗、右手拿匙,一口一口仔細地將黑濃藥汁喂進她口里。
哎!好人還真難做。
瞧,藥汁有一大半流進他的衣服,他沒有多少衣裳可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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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來客棧中一片靜寂闃黑。
五條黑影迅速地穿梭在客棧屋檐回廊。
康諺閉合的眼不悅的睜開,喃喃叨念︰「真吵,這麼吵教人怎麼睡。」
五名黑衣人似是找到了目標,停佇在東邊的一扇廂門外,為首的領頭者率先以刀刃撬開房門。
「我去抓人,你們四處搜搜,只要是小丫頭的物品,一律帶回去交給門主。」
語畢,黑衣首領立即走近床沿,正要連人帶被一道抬起,不料才剛伸手踫到棉被,一股強大的力道忽地往他胸口襲來。
「哇——」黑衣首領閃避不及,強勁的掌力迫得他連退數步,直直跌倒在地。
「這兒是姑娘家的睡房,你們幾個在夜里闖進來,想必沒安啥好心。」
康諺點了火折子燃起蠟燭,不一會便滿室光亮。
早在黑衣人闖進屋子前,他便悄悄跟在後頭觀看這些人的一舉一動,這一跟,才發現這伙人的目標竟是他下午撿回來的小泵娘,當下不容細想,早一步從窗戶進入內室,將熟睡的人兒小心翼翼藏在床底,自己便大剌剌地躺上床。
「臭小子,找死!」
其余四名黑衣人見狀,拿起佩刀同時往康諺身上砍。康諺亦非省油的燈,神色自若地躲過,並各奉送了一掌給四人,一時之間地上多了四把刀。
「小子,勸你少管閑事,「神毒門」不是你惹得起的!」黑衣首領好不容易順了氣,眼見對手武功高強不易對付,不得已只好搬出「神毒門」的名號。
康諺不耐煩地撇撇嘴角。
「哼,廢話少說,有什麼本事就快快使出來,本大爺沒空听你放屁!」
康諺赤手空拳上前就要捉住眼前來意不善的五人,然而已知道康諺武功高強的黑衣人也不是蠢蛋,馬上用眼神打了暗號,拋下數枚煙彈,轉眼便消失無蹤。
「逃得可真快。」
人跑了,他也沒勁去追,少了賞金的激勵,緝凶的動力少了許多。
床鋪底下忽探出一顆小巧的頭顱,康諺見狀,連忙上前數步,彎身扶起自床下鑽出來的小泵娘。
「你醒了。」他扶她坐上床沿。
「你不該放他們走,下回他們會派更厲害的人前來。」睡了大半天,稍微恢復了點精神,不過身體仍是虛弱,說不了幾句話便喘了氣。
「小泵娘,听你的口氣,你認識那伙人?我記得他們自稱是「神毒門」的人。」
在他的記憶里,「神毒門」一向和中原武林無任何瓜葛,活動範圍僅在放雲山一帶。「神毒門」厲害之處便是擅使奇毒,若「神毒門」有意入主中原武林,光是其練制的獨門毒藥便足以令武林群雄俯首稱臣。不過早在二十年前,「神毒門」門主文浩天娶了武林第一美人、同時亦是武林第一世家之女魏紅雲之後,「神毒門」
便立誓不輕易使毒,半隱盾在放雲山。
「我不認識他們,不過他們會一直跟著我。你也看見了,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想惹麻煩就離我遠一點。」語畢,文犀月吃力的站起身,步履蹣跚地往門邊走去。
她不能再待在這里,叔叔會派更多人來抓她,她得逃,逃得遠遠的。
「你要去哪?你的病還沒好。」康諺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甩開他好意相扶的手。
「那可不成,你的事我已經管了,而且也管定了。」
康諺無賴的狂語意怒了文犀月,她瞪著他,細小的肩頭不住上下起伏。
「管?你憑什麼管?你以為剛才打退了那些人就值得驕傲了嗎?那不過是你運氣好罷了。「神毒門」別的沒有,就是毒藥多,「腐骨散」連骨頭都能夠化掉,「一步遙」會讓人四肢麻痹連路都走不了,光這兩種最簡單的毒藥就能輕取你的性命!」
她不住喘氣,待調整好呼吸後又接著道︰「識相的話就讓我走,否則下次他們再來,你必死無疑。」
康諺向來不愛半途而廢,任何事必定盡力達成方休,況且眼前的小泵娘已經引起他的興趣。他極好奇一名嬌弱的女子為什麼會讓人緊追不放,這其中必隱藏著重大的內情。再者,他的正義感也不許自己視若無睹。
「小泵娘,你對神毒門里的事挺清楚的嘛!莫非你和神毒門有牽連?」
文犀月聞言,立即悲憤地抬眼看他,千頭萬緒卻理不出任何頭緒,她低啞地開口道︰「我什麼都不會說,我一定要離開這里,請你別攔著我。」
康諺沒由來的一陣大笑。
「我真沒救錯人,你果然是個好姑娘,你千方百計要擺月兌我,其實是怕我受傷對不對?」他笑咪咪的擋在她前頭,笑得連眼都彎成半月形。
「無賴,少對我嬉皮笑臉!」文犀月試著推開擋左面前的「障礙物」,怎奈身體不適又一天一夜未進食,使出的力道連只蚊子也拍不死,更別說推開一名壯漢了。
康諺收了笑意,探手點了她的穴道。
「省點力氣吧,現在的你連走路都走不穩了,還想去哪里。」他抱起她。
「你要對我做什麼?」身體不能動,但嘴巴還是自由的。
康諺輕巧的將文犀月放回床鋪,又仔細地替她拉上棉被。
「放心,我不會非禮你,渾身上下瘦得連半兩肉都找不出來的女人,抱起來一點也不舒服。」他輕拍她的頭,像拍小狽似的。
「你——」怒火涌上腦門,氣極地說不出惡毒的咒罵,這可惡至極的男子一再挑戰她的性子。
康諺瞧著她因為憤怒而脹紅的臉,唇邊閃過一抹笑。
「好好睡一覺,今晚不會有人再來打擾你了,我就在隔壁,有事叫一聲我就來了。」他彎在她耳邊輕語,奇異的溫柔讓她呆楞住、不知所措,只得開上眼掩飾狼狽。
這個男人太可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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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犀月皺著臉小口小口吞飲溫熱的濃稠藥汁,一旁監督她服藥的康諺也感同身受般苦著臉待她喝盡藥汁。
「吃塊甜薯壓壓苦味。」接過陶碗的同時,康諺便塞了塊甜薯進她嘴,自己嘴里也沒閑著,早塞了兩塊。
「藥喝完了,你可以解開我雙腿的麻穴了。」她看向康諺,要求著。
「可以……嗯,不過……你可不能逃跑。」他努力嚼著甜薯,見她吞下口里的,連忙又塞上一塊。
「你方才不是這麼說的。留著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她撇過臉拒吃第二塊甜薯。
無故被限制行動,她有種階下囚的侮辱感。
眼前一臉無害相貌的男子看似平凡無狀,然而他竟能赤手空拳絲毫不費吹灰之力就打退「神毒門」派來捉拿她的殺手,也許在他嘻笑耍賴的表相下實則是一名武藝高強的不凡人物,有他保護自己的確很可靠,但是若叔叔使毒,恐怕就不是這名叫康諺的年輕俠士能抵得過了。
「月牙兒,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不但找大夫替你看病,又替你打跑壞人,怎麼說你也欠我兩次人情,就算我想多留你幾日,你也不該這麼不情不願呀!況且你的病又尚未痊愈,太勉強自己可不好。」橡膠臉皮般具韌性且柔軟的嘴角上揚,這種表情是他騙死人不償命的招牌笑容。
「不要胡亂替我取小名,由頭至尾全是你一廂情願雞婆的管閑事,誰要你幫忙了?我的事我自己管,你最好解開我的穴道還我自由。」當初實在不該一時心軟報出真實姓名,這討厭的人竟然胡亂叫她閨名。
康諺隨手抓來一張小圓椅,就坐在她床邊三、四步遠的地方,仍是滿臉和善笑意。
「我會笨到放了你,然後眼睜睜讓你進入「暖春閣」淪落風塵?」
原來,他怕她想不開。
文犀月微側過臉,面向床內。
「我不會再去「暖春閣」了。」即使藏身花街柳巷,只怕叔叔也有辦法找到她。
當時她是太無助、太愚笨才會一廂情願以為那里是安全的藏身處。
「你有別的去處嗎?像是投靠朋友、親戚?」他得確定她的安全。
「北楓山莊魏老莊主是我爹娘的舊識。」北楓山莊是她唯一可以投靠的地方,只是她有苦衷……康諺點點頭,腦子里似乎正計畫著什麼。
「既然你有地方可以投靠,那我就不強留你。再待一天,明兒個一早我送你去北楓山莊。」
「不,我自己上路便成,你我非親非故,大可不必如此費心。」她連忙反對,壓根沒想過要去投靠外祖父。若真的去了,只怕沿途早埋伏了叔叔派去的殺手,更別提會給外祖父惹來多少麻煩了,平靜祥和的九楓山莊絕不許有任何人打擾。
「那怎麼成?難道你不怕上回那些黑衣人又找上你?或者你只是隨口胡謅好讓我放你走?」這種小伎倆又怎能夠騙倒闖蕩江湖已久的他。
「隨你怎麼想都成,總之我一定要離開這里,你在反而礙事。」伎倆給識破,莫名的不悅化成高音量的惡言,她討厭他。
康諺搔搔頭,有些無奈,生平頭一回踫上這樣不領情的小泵娘,偏偏他就是不肯放手,硬是賭上一口氣。
「月牙兒,你看我很扁喲,本來我是極不願泄露身分的,不過你說我礙事實在太傷我的心了。听過「賞金獵人」的名號嗎?我在江湖上還頗負盛名喲。」他得意洋洋,頭抬得老高,等著預期的驚訝叫聲。
文犀月蹙著眉,仔細思考了會。
「我沒听過。」久居放雲山的她確實不了解山下世界的奇人奇士,況且爹娘也極少談論江湖的是是非非。
簡短四個字幾乎打碎康諺滿月復的自信,上揚嘴角不禁泄氣地垂成下弦月狀。
「月牙兒,別說笑了,我應該有點名氣才對。」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瞪眼。
他嘿嘿苦笑兩聲,又說道︰「至少我的武功不錯吧?而且你住房、看大夫、吃藥的錢都是我付的,依你潦倒的樣子,身上恐怕連值錢的物品也沒有吧?依你弱不禁風的身體,大概不須黑衣人追殺便先餓死在路邊了。我說的可全是實話,你不妨仔細考慮考慮。」
的確,早在半個月前,她和秋娘便典當光了身上的值錢飾品,就連換穿的衣衫也拿去和農家換取食物,如今僅剩身上穿的衣物以及隨身帶著的解毒靈丹,若真要有值錢的東西,也只有她放在肚兜里貼身收藏的「藥王解本」了。
她抬手輕撫著胸口,非得求助于他嗎?
「康諺,你真的決意要困著我?」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顯然下了決心。
「話別說得這麼難听,我是一片好意。」
「要是你不怕麻煩,就請送我到一處黑衣人找不到的地方,我會非常感激的。」
她看入他的眼。
「不去北楓山莊?」他問道。
「不能去,我不要讓其他人卷入危險,我在的地方就會不斷有爭端。」她堅決的說道。
「我很好奇你究竟遇到什麼麻煩,那些人又為何要捉你呢?」康諺試著誘她開口。
文犀月面無表情地凝視前方,眼中有著激動。
「不要問我,你知道太多只會惹來殺身之禍。」
「看來你的麻煩真的很大。」
康諺漆黑的眼瞳閃閃發亮。他不是被動的軟弱俠士,當內心產生疑惑時必定全力探查真相,而今他似是遇上有趣至極的挑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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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毒堡。
飛龍廳里靜得出奇,站列兩旁的部屬個個低著頭不敢看向坐在飛龍椅上的文立天。
「人呢?」極低的嗓音透著寒意,令人發顫。
「啟……稟門主,人還沒捉到。」跪在地上的五人戰戰兢兢的回話,額頭上的汗珠不住沿著兩頰滑落。
文立天雙目凶光立現,陰白的膚色看上去倒像病疾纏身。文立天身體削瘦,面容如同上一任門主文浩天般有著俊美的樣貌,只不過他的俊美較陰柔,讓人看了只覺害怕。
「連一個小賤人都捉不到,我留你們有何用!」文立天袖口微微鼓起。
「門主饒命!屬下所以失手全因為文犀月身旁有一名武功高強的男人保護。」
為首的黑衣漢子急速說明。
「說下去,那個男人是何來歷。」
「據屬下查探得知,那名男子叫康諺,是新崛起的賞金獵人,靠緝拿官府懸賞的人犯領取賞金維生。」為了一線生機,黑衣首領事前已做了調查,只盼門主手下留情饒大伙一命。
「至于文犀月那丫頭,目前在悅來客棧,似是染了病正在休養。請門主再給屬下一次機會。」五名黑衣漢子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乞求,臉上的懼意表露無遺。
「失敗的人還要求什麼機會!」
文立天右手微晃,五道銀光一閃,就見五名黑衣漢子軟倒在地,不到半刻鐘便面目青紫。
文立天冷眼掃過眾人。
「李元,再命人去捉拿那小賤人,「藥王解本」一日不取回,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是!這事屬下必定全力以赴。」人群里一名矮小的胖男子上前領命。這名叫李元的男人是文立天的心月復愛將,重用了十五年,這次文立天再將重任托付,足以證明李元在神毒門第二號人物的地位。
翻遍神毒堡的一草一木都找不到鎮門之物「藥王解本」,原本他是不必急著捉拿文犀月這小賤人,誰知存放在藥庫的靈丹解藥也一並遺失,這麼一來,神毒門最厲害的武器——毒藥,反成了最危險的毒蛇。要知道使毒的同時自身方可能沾上毒藥,若少了解藥傍身,再厲害的毒也會害了自己。
文立天站起身,在部屬的目送下走出飛龍廳。
他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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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東方的天空隱隱冒出魚肚白。
悅來客棧東邊的一扇廂門緩緩被開啟。昨夜康諺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好不容易解了她腿上的麻穴,現在她逃走雖是背離了康諺對她的信任,不過她顧不了這麼許多了。
文犀月輕手輕腳來到客棧後門,到處張望了會,確定四下無人,小手搭上緊靠的門閂,使勁拉了下,門閂卻動也不動。
門拉不開,急得她滿頭汗,再走不了,等會客棧打雜的僕役一來就糟了。
她再度使勁拉著門閂,怎奈就是拉不開一絲半毫。
忽地,一陣男性嗓音在她後頭響起——「早哇,月牙兒,這麼一大早的,你想上哪兒去?要出門好歹告訴我一聲啊。」
懶洋洋的無賴男音,不需回頭看也知來者何人,會這麼惡心喚她的也只有那三天前硬攔著她不放的男子了。
偷跑不成,她反應極快的轉過身,答道︰「我睡不著,起來走走。」她越過他的身子,站在他後方,腦中思索著該如何擺月兌這名煩人的男子。
「哦……原來只是出來散步啊,我還以為你要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溜呢,看來是我多心了。」康諺極不誠懇地調侃。
「你疑心病還真重。我要偷跑也不會兩手空空的連包袱也不帶。」拳頭握緊了又松開。她告訴自己要冷靜。
「咳!不是我要漏你的氣,記得我第一天看到你時,你身上好像沒帶著包袱,依我猜想,你全身僅存的家當也只剩身上的衣服了對不對?」他轉身看向她,眼帶笑,惡意的笑。
文犀月眯了眯眼眸,怒氣使她臉上不健康的白皙泛上一層淡淡的紅暈。氣極卻無力反擊,良好教養教她說不出難听的穢語。打懂事起,堡里上上下下那個人不把她當寶貝捧在手心呵護?而今她卻得讓個陌生的無賴調侃,若爹娘還在……若爹娘還在……又有誰欺負得了她!
怒熾的黑眸認命地垂了下來,她不發一語,扯著衣袖的手緊抓著。
「你話說完了吧?沒別的事的話,我要回房去了。」字字如冰,出自她嘴里。
哎呀!生氣了。他不知她禁不起激。
「我沒別的意思,你別惱我呀。」他連忙走近低頭不語的人兒身旁,難得的愧疚襲上心頭。
「我沒生氣,你說的都是事實,我一貧如洗,什麼都沒有,帶著我只會白白浪費銀子,你要是夠聰明,就會知道帶著我有多不智。」
康諺搔搔頭,頭一回跟姑娘家打交道,太細膩的心思他實在不懂,他明明說要幫她了,她為何不領情呢?
「你這人怎麼那麼死腦筋?有困難就大方接受別人的好意幫助,考慮太多只會讓自己更不幸。算了,用嘴說你也听不入耳,干脆用做的比較簡單明了。」
康諺一把拉住文犀月細瘦的手腕。
「你放手,你要做什麼!?」她低喊,眉宇透著慌意。
康諺大力拉開門閂,抬腳往外踏。
「我帶你去買衣裳,凡是姑娘家的用品一律買給你,算是我說錯話的賠禮。」
他認真地答道。
「我不要!」她抓著他的手臂。
「為什麼不要?你需要新衣裳換洗吧?總不能一直穿著身上這件。」再說也已經舊了、髒了,這小泵娘未免太難侍候了。
文犀月楞了楞,好不容易才明白他的好意,低頭瞧了瞧身上的舊衣,是該換了。
「我……」
「別婆婆媽媽,果決點,我又不會吃了你。」
「現在上街,店家也還沒開鋪吧?」她好意提醒。
康諺輕拍額頭,他只顧著陪罪,一時忘了時間尚早,幸而腦筋動得快,急忙說道︰「時候是早了點,不如咱們用完早膳再上街好了。」
「隨便你,現在你可以放手了吧?」她沒反對,算是默許了。
「我一時情急才拉你的手,你別放在心上啊。」他干笑數聲,連忙松開手。
她沒再多說話,淡淡瞥了眼康諺帶笑的臉。
不明白他為何會對一個陌生人付出這麼多關心,真的不懂……天一大白,康諺領著文犀月吃了頓豐富的早膳,付了房錢,兩人隨即往熱鬧的街道走去。
康諺沒忘答應過的賠禮,上布繡莊買了兩件衣裳花了三兩銀子,質料中等但頗為耐穿。他原不是小氣的男子,挑選了四、五套衣裳欲買,卻在文犀月堅持下僅買了兩件,為此康諺頗有微辭。
「月牙兒,不用替大哥省銀子,這麼點小錢大哥還付得起。」前些日子他才進帳五百兩,荷包滿滿。
文犀月閃過迎面而來的人群,冷冷的開口道︰「我沒有任何兄長,別叫得那麼親熱。」
「咱們一男一女一同在外行走,兄妹相稱再方便不過了。」他長臂一擋,擋開涌來的人潮。這月牙兒瘦伶伶的,給撞著了還得了。
她看見他維護的舉動,心底莫名地起了異樣的感受。許久沒有人這麼關心她了,經過最痛心的背離後她能夠再相信別人的善意嗎?
身側笑得自信的男子,她無法理解啊。
懷著自我的思緒,她一語不發地跟著康諺走出熱鬧的街道,走著走著,待她回神過來,才發現他們已離開鎮上。
黃土道路兩側長滿及膝高度的雜草,間或一、兩棵兩人高的細瘦樹木,黃色小道或許是長期走動使用的緣故,竟不生一絲雜草。
「你要帶我上哪兒?」她輕拭臉上的薄汗,大病初愈的身子,體力尚未復原。
「我們上梓朝鎮去,我向來四處游走慣了,沒個固定的處所停留,你就陪著我四處游山玩水,直到找著了安頓的地方吧。」
又步行了一段時間,遠遠可見前方一座半廢的涼亭,康諺伸長脖子探了探。
「月牙兒,你在這兒休息一下,我去去就來。」他拉著她到一旁的樹蔭底下,塞過裝水的竹筒到她手里,便急步走向前方的小亭子。
文犀月微眯起眼,注意到涼亭里似乎有個穿著一身白衣的男子。
坐在涼亭里的白衣男子正是江湖上極富名聲的——江湖百曉生,江朗。
又名黑蝙蝠的江朗是名高桿的包打听,只要他想知道的消息沒有一件查不到的。
通常這類人都有些怪癖,而江朗會被稱作黑蝙蝠得之于他偏好夜晚行動的怪習慣。
或許不明就里的人會以為江朗是個膽小的包打听,其實夜晚活動就如同他嗜穿白衣一樣,是他個人的特殊癖好,無關任何理由。
江湖諸派俠士全欲與之結交,但很遺憾,能夠認識他的人並不多,約莫十只手指頭數得出來,而康諺便是其中一名識得江朗的人。
江朗搖著白色褶扇,目光鎖定樹蔭下的女子。他的眼力極佳,百尺外的人也能看清面貌,不過簡單一瞥便認出文犀月了。
「江朗,你還是一樣守時。」康諺步入亭子,笑意未減。
「哼,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拖著姑娘家不麻煩呀?」
「嘿嘿,我有求于你怎麼會失約呢?這不是來了。」康諺依舊一臉笑。
江朗不耐的搖動紙扇送出涼風,二話不說伸出左手——「三百兩拿來。」
「三——百兩?!搶錢也不必搶成這樣!好歹打個折扣,現在身邊多帶了個人,吃住花費樣樣少不了銀子,看在老朋友的交情上,少收點吧。」唉!那個英雄不為錢折腰?他都已經打躬作揖了。
「三百兩已經便宜你了,這樣簡單的消息還要勞動我出馬,難道文犀月的容貌沒讓你想起什麼嗎?」蠢死了!消息線索就在身邊竟然還看不出來,江朗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月牙兒是長得不錯,但……」康諺歪著頭,努力轉動思緒。
江朗頗不耐煩的開口說道︰「看你的蠢樣就知道你什麼也沒發現。」他重重吐了口氣。「文犀月是「神毒門」門主文浩天的獨生愛女,她的容貌和其母魏紅雲有八分相似。兩個月前,文浩天突然死去,「神毒門」一夕變天,她是逃出來的。」江朗神色閃了閃,一部分實情他不打算說出來。
「逃?她為何要逃?還有,追拿月牙兒的黑衣人又是誰派來的?」康諺斂了笑意,欲探知更多詳情。
「她當然得逃,文立天不捉回她又豈能安心獨佔「神毒門」。」江朗稍稍吐了些許實情。
「文立天又是誰?」
「文立天是文浩天的親弟。好了,三百兩拿來,再問下去可要加錢了。」江朗不客氣地伸出修長五指,斯文的手掌讓人以為他不過是名俊美的書生之流,又豈知他卓然的武功機智。
康諺仔細琢磨得知的消息,漸漸匯整出架構,隱約察覺到文犀月非逃不可的處境。
「殺人滅口嗎?」康諺低喃道。
江朗深不可測地揚了下嘴角,顯是听到好友的臆測。
「不錯嘛!猜中了一半,以你的腦袋能推到這一層算是不錯了。」
一半?難不成還有隱情?
「江朗,世上還有你查不到的事,這可稀奇了。」康諺沒安好心地嘲弄,不過掏銀票的不甘卻略略遜了嘲諷的心情。唉!有夠心痛。
「激將法對我不管用,想知道更多就去問文犀月,或許她願意信任你。」江朗毫不客氣地一把搶過銀票。
心滿意足點了點銀票,江朗擺擺白扇子道別,使出輕功躍離涼亭,不消片刻便看不見白衣身影了。
「三百兩就這麼飛了。」
康諺走出涼亭,朝文犀月招手示意她上前。得知真相後,他保護的心意更堅定了許多,看不慣恃強凌弱的惡行吧,他想。
「那名白衣人是你的朋友?」她一直注意著亭子里的動靜,看起來他們似是在進行著交易。
「是朋友,但不算太好。你不必太在意他。」光是那三百兩就足以道出友情是多薄弱的假象,他會心疼上好幾個月哩。
「是嘛?」她抬眼瞄了下他。
「趕路吧,依你的腳程來看,大約得走半天才到得了梓朝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