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楚洛祈只覺得渾身通體舒暢,氣也恢復了大半。
結交醫術高超的「密友」還真不錯,他原本身受重傷,不過在清醒的這一瞬間,他知道自己的傷勢已經痊愈,連體內的奇毒也已化解,且內力完全回復。
才睜開眼,他一眼就認出自己是睡在自家,房里,不用問,他也知道八成是友人將他送回家中調養。
這下子可好,他該如何跟家人解釋他受傷的事呢?
正當他兀自傷神時,眼尾余光瞥到床側一只握住他大手的小手。
順著那只柔軟的小手往上瞧,他才發現有個可愛的小泵娘就坐在床邊,手還緊緊地握著他,小腦袋則點著、點著,坐著打起磕睡來了。
她是誰?
他確定這是自己的房間沒錯,但這個小泵娘絕對不是他妹妹采戀,他還不至于離開半年就忘了妹妹的長相。
可是,瞧她的穿著不像是府里的小丫鬃,而爹娘也不可能隨便讓個丫鬃在他房里待一整夜,更何況,她還緊握著他的手!?
他坐起身,好玩地扯動一下手,只見長而翹的美麗雙睫微微動了動,卻還是沒醒來。
「厲害!」
他輕笑說,佩服她竟然能坐著入睡。
但是,他話才說完,就瞧見她睡得太沉,整個人朝床外倒,眼看就要摔下椅子,他也頤不得男女有別,反握住她的手使力一拉,穩穩地把她拉上床,讓她安穩地靠在他臂彎之中。
「唔——」
若這樣還不醒。那就真的是豬投胎了!
柳凝湄揉一揉眼楮,打了個呵一點也不知道有個人正在看她。
「咦?」
反應遲鈍的她,先是發現自己由椅子上換坐到床上,繼而才發現有一只手由後穩穩地撐扶著她,輕握著她的肩頭。
呆了呆,她轉動脖子往左看,正巧對上一雙大而清澈的眼楮,而對方薄薄的兩片唇緊抿著,嘴角微微地往上彎。
「啊——」
沒等她大叫出聲,楚洛祈就已經先捂住她的嘴「別叫,我不是壞人!」
她點點頭。
他瞧她似乎不會再扯開嗓子大嚷,才小心翼翼地將捂住她的手放下。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不是我在作夢吧?」她捏一捏自己的手背,果然會痛!「老夫人法子果然有效——不,我又忘了該改口喊女乃女乃了!對了,我得趕緊去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慢著!」楚洛祈拉住她,因為她興奮的表情而搞得一頭霧水。「你叫什麼名字?我們見過面嗎?你為什麼會守在我床邊?」
「我叫做柳凝湄,我們沒見過面,因為爹、娘跟女乃女乃要我守在你床邊照顧你,所以我就留下來羅!」
她有問必答,但他卻听得更迷糊了。
「你爹、娘跟女乃女乃是誰?為什麼他們要你來照顧我?」他記得他的親友中沒有姓柳的人家。
柳凝湄睨著他,仿佛他問了一件很蠢的事。「我爹、娘和女乃女乃,就是你的爹、娘和女乃女乃呀!」她答得理所當然。
這到底是什麼狀況?難不成她是他爹在外面留下的「風流種」,在他離家的這半年里回來認祖歸宗的?
這個可能性讓他覺得頭皮直發麻。
「我——該不會是你大哥吧?」他干脆直問。「你把我認成采戀小姐?」這個少爺怎麼傻呼呼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再這麼下去,她恐怕要當他是患了失憶癥!「只是,你若不是我妹妹,我的爹娘又怎麼會是你的爹娘呢?」
她斜偏著頭,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
「女乃女乃說要‘沖喜’,你的病才會好,她說只要我答應做你的‘妾’,就能救你一命,而我欠你們楚家好多、好多的恩情,女乃女乃怎麼說,我就怎麼做羅!」
頓了一會兒,她也是一臉迷惑地望著他。
「然後,采戀小姐撈成男孩子,說是要代替你跟我拜堂,隔天醒來,員外、夫人和老夫人就全要我改口叫他們爹、娘跟女乃女乃,大家也突然不喊我‘湄丫頭’,改叫我‘如夫人’,我也覺得好奇怪啊!」
楚洛祈整個人完全傻住了。
不會吧?他到底昏迷了多久,竟然會讓家人慌得連「沖喜」這一招也用上了?
包離譜的是,爹娘竟然幫他納了一個小泵娘為妾、有沒有搞錯呀!?
「咦?你沒事吧?」她伸出于在恍惚出神的他面前晃一晃。
「沒事?事情可大了!」他撫額長嘆,「我到底昏睡丁多久?」
「加上今天,正好半個月。」她算了算後回答。
「這麼久——」難怪家人這麼著急。
「是啊!好久喔!」她天真地接口說︰「我還在心里想,如果你再不醒來,就讓女乃女乃再幫你娶一次妾、沖一次喜呢!」
天哪——
除了搖頭苦笑,他還是搖頭苦笑。
「唉!你這個傻丫頭。你根本還不懂男女之事,如果我真的有個萬一,你的終生幸福就賠上了呀!」
「女乃女乃對我很好,她才不會騙我呢!」她噘起小嘴,不高興他污蔑她心目中最和藹可親的老女乃女乃。
他聳聳肩,短吁一聲。「算了,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滿十三歲了沒有?你又是怎麼進楚家、被女乃女乃,勸來嫁給我沖喜的?」
「我再過兩個月就滿十四歲了!」
她以十足大人的口吻告訴他,再將楚員外義助她們母女倆,直到她進入楚家服侍老女乃女乃,和她答應嫁給他為妾的種種簡述一退。
現在他才明白,原來這個小泵娘的父母雙亡,她是被他爹接回家中照顧的,難怪她可以替自己的婚姻大事作主,胡里胡涂的答應了「沖喜」這種迷信的事。
「既然你已經醒了,我就可以不再當你的,妾了吧?」
她突然很認真地這麼問他,而且還孩子氣地繼續說︰「當妾一點也不好玩,必須整天待在房里守著你,以前阿豪哥他們還會教我逗蛐蛐兒玩、摺竹葉螳螂,現在他們對我都好冷淡、好生疏,只會恭恭敬敬地叫我一聲‘少夫人’便溜走。
「還有。現在大家也都不準我幫忙洗衣、燒飯,只要我一靠近,他們就急著趕我走,害我這也不能踫、那也踫不得,現在我才知道為什麼沒有姑娘願意嫁你為妾,原來妾是一個很惹人厭的東西,我一當你的妾,大家就都不喜歡我了。」
柳凝湄眨了眨眼,一臉的委屈,可是她所說的話卻讓他听了哭笑不得。
「相信我,如果我有選擇權的話,我絕對不會納一個十三歲的小泵娘為妾。」他兩手一攤,「問題是,木已成舟,現在你說不想當我的妾,我也不曉得該如何才好?」
「那我還是得當你的安,繼續讓大家討厭我羅?」她滿臉的失望。
「大家不是討厭你,而是尊敬你。」楚洛祈拍拍她的頭,覺得這小泵娘還挺有趣的。「你是我的妾,男僕們自然得遵守禮法和主僕關系與你保持距離,不能再像從前那般與你嬉鬧;你現在的身分就跟采戀一樣,那些家事是婢女們在做的,換作采戀要幫她們洗衣、燒飯,她們也會被嚇得連忙‘趕’她走,懂嗎?」
她很努力地低頭思索了一番,「嗯——有點懂,又不是很懂。但是總有些事是我該做的吧?」
懊做的事?
楚洛祈听了不禁尷尬起來。她是應該「做」些什麼,例如為他生兒育女,但是——
他都二十歲了,可是她還未滿十四歲呢!
「呃——過一陣子我再跟你說,就算現在解釋給你听,你也很難了解。」
「是這樣嗎?」雖然覺得他語氣微帶敷衍,但她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糟了,說了這麼多,我還沒去告訴大家你清醒的消息呢!」
「等明天早上再說吧!用不著半夜吵醒大家。」他喊住已經要跳下床的她,「你也回房睡吧!不用再留下來照顧我了。」
「回房?」他又給她出了一道難題,「我原先住的地方有新來的姐姐住進去了,女乃女乃叫我以後就住在這間房。」
他有些詫異,「難道你一直守在我身邊,從沒上床睡過?」
她點點頭,「女乃女乃說我累了可以到客房睡,可是我擔心你醒來看不到人會害怕,所以我困了就趴在桌上睡,從沒離開過你。」
「你真是傻氣!」他有些心疼的說。
由她談吐中透露的善良與天真,讓楚洛祈明白為何家人會選她做為他的妾下。
「這張床讓給你睡吧廠他翻身下床,「反正我已經睡夠了,剛好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不行!」她兩只小手拉住他一只大手,「你的病才好,又想逃家出去玩了嗎?你是個大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不行,無論你要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我不會讓你溜掉的!」
「我不懂事?」
楚洛祈指著自己的鼻尖,看她那一臉認真的模樣,他終于憋不住的呵呵直笑。
「有什麼好笑的?」她越來越覺得這個少爺真的有點怪怪的。
「沒什麼。沒什麼——」反正說了她也會不懂,「好吧!我不走。你乖乖上床睡覺,我就坐在床邊,哪兒也不去,這總行了吧?」
柳凝湄微偏著頭看他,像在打量這個人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勾勾手。」她伸出右手小指,「騙人的是小狽。」
呵!真是敗給她了!
沒轍。他這個大人只有陪她玩小孩子游戲,跟她打勾勾約定。
「對了,我以後該叫你什麼?我本來想跟著大家喊你少爺,但娘要我喊你‘相公’,真是奇怪!」
她先是月兌下繡鞋,再把層層衣裳月兌得只剩下一件汗衣,也不管楚洛祈是頭一回看著女子當著他的面寬衣解帶,臊得臉都紅了,而他再听見「相公」兩個字,簡直快昏倒了!
「嗯!你喊我祈哥哥好了。」他可是還沒做好當「相公」的心里準備呢!
「嗯!我知道了。」她鑽進被窩里,出其不意地握住他的右手,俏皮地吐舌一笑。「預防你溜走!這樣我就能安心睡覺了。」她肯定是累壞了,所以她一閉上眼便沉沉入睡。
「咦?莫名其妙有了小媳婦,這下可慘羅!」
看著她微帶笑意的甜美睡容,再看著那只緊握住他不放的小手,他不禁失笑,真不知道日後該如何待她才好?
***
楚洛祈的醒來,總算讓愁雲慘霸的楚家陰霾盡掃,而最開心也最自豪的,莫過于想出「沖喜」一計的老女乃女乃了。
但是楚洛祈可不認為這是什麼妙計。
「你們大家根本就是串通起來‘騙婚’嘛!」大廳之上,他對著爹、娘和女乃女乃大表不滿。
「你們哄了一個根本不懂什麼叫做‘沖喜’的小泵娘進門,倘若我真的一命嗚呼怎麼辦?要她那麼小就開始守寡,你們于心何忍?」他看著爹、娘,「爹、娘!你們怎麼也答應女乃女乃這個主意?難不成你們也相信‘沖喜’這件事嗎?」
「祈兒,你昏睡了那麼久都不醒,我們請遍各地的名醫來看你,各個束手無策,別說是沖喜了,再荒唐的方法我們也願意一試。」楚夫人實話實說。
楚員外也接著說︰「況且,你擔心的一切我們也想過,如果你真有萬一,等凝湄年紀再長些,我們自然會準備豐厚的嫁妝,找一戶好人家將她嫁掉,不會強迫她在楚家守一輩子的寡。」
「沒錯沒錯,像凝湄那麼乖巧、懂事又善良的好女孩,你以為女乃女乃舍得誤她終生嗎?」老夫人坐在上位,一臉紅潤的喜氣。「如今你沒事,凝湄便是你的妾了,這樣女乃女乃也就不必擔心她日會離開咱們家,能留她一輩子了。」
哪有這種留人法的?」楚洛祈覺得自己好像被女乃女乃「利用」了一樣,「話又說回來,這種兒戲般的婚姻有效嗎?跟她拜堂成親的是采戀,從頭到尾我都沒參與過婚杠,而且未娶妻就先納妾不是很奇怪嗎?再說——她的年紀也太小了,感覺像是我的小妹妹,總而言之,這是我的終身大事,你們實在不應該如此草率行事。」
「你是不是不中意她?」楚員外開口問,並且干脆地說︰「如果是這樣,你就立刻寫一紙休書給她,我馬上給她一大筆錢,派人送她離開楚家,讓她另尋他處棲身,免得日後她留在你身邊也是當怨婦,萬一還搞得妻妾不合那就更糟了!」
「爹!我又沒說我不中意她,況且,這不是給錢就能了事的問題吧?」
「那是什麼問題?」
「良心問題!」他指著自己的胸口說︰「休書一寫。凝湄的一生便留下了污點。利用她沖喜後就鬧休妻,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我可做不出來,更別說她已經父母雙亡,根本無所依靠,你們——」
不對!
爹那老奸巨滑的笑容代表著什麼?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用激將法,引誘我親口認了這椿親事,真是狡猾!」
楚員外咧嘴一笑,算是承認兒子的「指控」。「祈兒,你就別埋怨了!」老女乃女乃出面當和事佬,「雖然凝湄年紀是小了點,不過女乃女乃相信再過兩、三年,她一定會出落成標致的大美人,而且她真的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等你和她相處一陣子,你就會明白她有多惹人疼愛了。」
不用再過一陣子,昨晚看了她無邪純真的睡容,他就已經知道她有多可愛了。
「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什麼呢?」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只希望能暫時安排她住在別的房間,我一時之間還無法適應這種改變,要我跟陌生的小泵娘同床共眠,怪別扭的。」
「沒問題,我想凝湄應該不會介意。」楚夫人頗能諒解兒子此時的心情。
「還有,我有事要出門,兩天後回來。」
「不準!」
楚員外夫婦和楚老夫人異口同聲否決了他的「外出申請」,老夫人更是一把拉住站在身旁的孫子,以防他「落跑」。
「你遇上強盜打劫,連命都差點丟了,你還不怕。」老夫人輕輕拍打孫子的手一下。
被打劫是他胡謅的借口,以他一身的好武功,普通盜匪一次來十個也奈何不了他,但除了這個理由比較「合情合理」外,他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來敷衍。
「老實說,遇劫的不只我一個,還有我另一個同行友人。」他非得再編一個好理由出門不可,「遇劫的時候我跟他失散了,也不曉得如今他是生、是死?他家中還有兩者和一個即將臨盆的妻子。如果不讓我親自去他家看看,我實在是于心難安。」
這個理由夠冠冕堂皇了吧!
「你要去可以。但不準你獨自出門,我會雇幾名鏢師跟著你。」楚員外跟他約法三章,「你若是用掉他們而單獨行動,以後休想我會讓你出這門下!」
「是。」楚洛祈嘴上應著,其實心里已經開始盤算該如何避開那些人。
楚夫人也叮嚀著,「娘知道你向來重義氣,要你別去是不可能的,可你在外凡事得小心,別忘了你可是咱們家的獨子;爹娘的期望全寄托在你身上,而且現在凝湄的終生幸福可全托付給你羅!」
一提起這件事他就煩心,「知道了,我會小心不讓她變寡婦的。」
「你這孩子——」
「我出門羅!」
不等被眾人再教訓一頓,楚洛祈早巳拔腿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