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樵再一次醒來已是黃昏。
他睜開眼楮茫茫然的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迅速的搜尋屋里,他發現了鐘靈,只匆匆掃了一眼他就把頭轉開。只是一眼,他已發覺了鐘靈臉上未干的淚痕,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眉頭蹙得緊緊的,為什麼?為他嗎?
何雲樵心里感慨萬千,從前沒有機會向鐘靈吐露愛意,如今——如今他已是個殘廢,更是沒有資格去愛鐘靈;她和他竟是無緣至此,老天為何還要讓他苟延殘喘,留著一個不全的身體面對鐘靈呢?
鐘靈醒過來,看見何雲樵已經醒了,她溫柔地握住他的手。
「啊!你醒了?覺得好些了嗎?」她柔聲問。「醫生來看過你,替你換了一次藥,他說你情況很好。」
何雲樵不說話,甚至連看也不看鐘靈一眼,他害怕她的溫柔不過是一種憐憫而已。
「肚子餓了吧?我叫護士幫你準備食物。」她放開何雲樵轉身往外走,她不知道何雲樵的沉默表示什麼?不過,只要他不再發脾氣,肯冷靜下來,他喜歡怎樣就怎樣吧!只要何雲樵能好起來,她一切都依他。
「等一下。」沉默不語的何雲樵突然喚住她,她詫異地回頭,只見一張不耐的、蹙著眉的臉。「我——不餓。」「總是要吃點東西,沒有體力、營養,傷口怎會復原得快?」
鐘靈還是走了出去。
回來的時候,雲樵依然瞪著天花板出神。她輕嘆了口氣,在他床邊坐下。
「食物馬上就來。」鐘靈的聲音柔得令人心醉,眼中滿是憐惜的神色。「常歡也守了一下午,剛走。他晚上還要去電台,我讓他先回去,順便送干爸和干媽先回家休息,他們一直守著你,也累了。」
「誰要他們守著我?」雲樵激動的拍著床。「你為什麼自作主張讓常歡來?讓他來看我笑話嗎?」
「不是的!」鐘靈覺得好委屈,眼中閃著淚光。「常歡是自願留下來陪你的,他也關心你,你別往壞處想——」「誰要他假惺惺的關心。」他神色暴怒又頑強。「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他也是一番好意。」鐘靈婉轉的。
「不希罕。」何雲樵嘶啞的吼著。「告訴你,如果你受不了我批評你的心上人,你就滾回去,我不需要你留在這兒的。」
「不是你說的那樣,我要陪你,雲樵。」鐘靈覺得十分難堪。她心中不斷的告訴自己要忍耐、一定要忍耐。
「誰要你陪?」他脹紅了臉吼著。「你走,你馬上就走!賓回你心上人常歡身旁去。」
「雲樵,你是不是很痛、很不舒服?我去叫醫生。」鐘靈又怕又窘,簡直不知如何才好,雲樵的話太傷人了。
「回來。」雲樵咬牙切齒的。他是痛得失去理智了吧?否則他不會發那麼大的脾氣。「死不了的,我不要醫生。」
「但是你——」
「痛死了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雲樵像個不可理喻的孩子。「誰讓你在這兒婆婆媽媽的?你為什麼還不走?你知道嗎?看到你苦著一張臉令我覺得好心煩。」
「雲樵——」鐘靈的臉倏地沒了血色,他竟說她令人心煩,怎樣的難堪啊?
「我叫你滾,你還听不懂嗎?」他咆哮著。
病房門被推開了,一個笑容可掬的護士推著餐車走進來,她的微笑和沉穩立刻緩和了病房里的困窘氣氛。
「何先生,餓了吧?」護士把用盤子裝著的食物放到病床邊的小幾上。「希望你能滿意這食物。」
雲樵不語,面無表情,也沒有動食物的意思。
鐘靈見狀,皺了皺眉,走近了雲樵,端走托盤上的稀飯。
「我——我喂你吃,好嗎?」她問。希望她的委曲求全能令雲樵不忍拒絕。
「我的手沒有殘廢,不勞你多事。」他又冷又硬。
「我只是——」她委委屈屈的。
「我不要吃!」雲樵不知怎地,暴怒得像只負傷的野獸,也不管房里還有第三者,用力一揮,把鐘靈手中的稀飯打落到地上,灑了一地,碗也碎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讓我自生自滅——」
「雲樵!」鐘靈捂住嘴,忍不住哭了。
那護士有些尷尬,默默的清理殘局,也笑不出來了。
鐘靈走到窗邊,無聲的流著淚。
她一點也不怨何雲樵。換成是她,也可能是這種反應,她只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淒。
對雲樵的遭遇她感到十分難過;更難過的是雲樵的判若兩人。
收拾完畢,護士徑自走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鐘靈和雲樵,室內一片死寂。
鐘靈用手背拭了拭淚,轉過身子,面對著雲樵。「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鐘靈痛苦的說︰「難道你不想早點康復?早點出院?」
「康復?」雲樵提高了聲音冷笑著。「怎麼康復?我這輩子注定是個殘廢,是個跛子了,你明不明白?」
「不——不要這麼說,你別鑽牛角尖了。」鐘靈深吸了一口氣。她實在無法接受,短短的時間就能令雲樵變得如此自卑頹廢,他變得好尖刻且令人難以相處啊!「不要胡思亂想了,事情絕不如你想得那麼糟。」
「我胡思亂想?誰敢否認我說的?」雲樵笑得悲涼。「這輩子,我是毀了,沒有希望了。我向來驕傲,現在卻偏要一跛一跛的走路,永遠都要活在別人異樣而同情的眼光下,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
「不要一直往壞處想。」鐘靈顫抖的說︰「只要你心態健康,一切還是和以前一樣,並不會改變什麼!」
病房里又靜寂下來,一種令人難受的沉悶。
這次鐘靈學乖了,她安靜的閉嘴,不再多說。
她衷心盼望她的沉默能使雲樵滿意些。
「小靈。」雲樵忽然叫她,她的溫婉柔順叫他十分不忍。
「你過來。」
鐘靈有點驚喜,雲樵肯主動叫她,他想通了?
「什麼事?」她掩不住欣喜之色。
「我知道你是真心留下來陪我。」他似是平靜下來了。「可是你想過後果嗎?你想過常歡心里會怎麼想嗎?我不想令你們之間因我而產生不必要的誤會,等一下你去叫特別護士進來,你就可以走了!反正我已經死不了,你大可放心了。」「不,我不走。」鐘靈執拗起來。「我要陪你,你就讓我陪你吧!而且常歡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他其實很關心你,他也誠心要你好起來,他不會那麼小心眼的。」
「哦!」何雲樵挑了挑眉毛,怪聲怪氣的說︰「他在顯示他偉大的胸懷嗎?他這麼做是什麼用意?憐憫我嗎?」
「不是這樣子!你——」鐘靈的臉,急得脹紅了。何雲樵為什麼變得這麼愛鑽牛角尖呢?他簡直不可理喻了。「別再胡思亂想了,求求你。大家都只有好意和關心,你理智一點!嗯?」
「我胡思亂想?你以為我不了解常歡那個陰險的人?」他皺起眉,又發怒了。「他那麼喜歡你,若不是為了向你表示他胸襟開闊,若不是憐憫我是個殘廢,他怎肯讓你在這兒陪我?」
「我陪你是我自己的事。」鐘靈說︰「你該了解我的。」「我就是了解你才要你走!」他輕嘆了聲。「我已經是個殘廢的人了,再也沒有資格去照顧你。你是一片好意,我懂。但是——留下來對你沒有好處,對他更是一種傷害。況且——
我的情緒不穩定,脾氣又壞,你又何必留著受氣?」
「我留下來——沒想過要得什麼好處。」淚水悄悄自鐘靈臉頰滑落。「常歡也不會受到什麼傷害。我也不怕受氣,我只要你快些好起來,沒什麼比你能好起來更重要的了。」
「你這是何苦?你會後悔的。」雲樵情不自禁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
「不會的。」鐘靈語氣甚是堅定的說︰「我自己做的決定,即使錯了,即使真會吃苦,我也永遠不後悔。」
「你沒理由這麼做的。」他嘆一口氣。
「不要拒絕我,雲樵。」她定定的看住他。「若非干爸把我從酒家贖出來,我現在的命運會是怎樣,誰也不敢說。這個時候,我若不留在你身邊,我會恨自己一輩子。」
「何家從沒要求你報答。」他語氣悲愁地移開他的視線。
「不是,我不是要報答何家;而是你給我的太多,我一輩子也還不起,我心甘情願留在這里陪你,你不要趕我走吧!求你。」鐘靈緊緊的握住了何雲樵的手。
這一剎那,他心中萬分感動,這個他心愛的女孩告訴他︰他給她的,她一輩子也還不起,她還說是心甘情願留下來陪他,她對他——究竟是怎樣的一份感情呢?
她是在奉獻吧!或者,只是償還?但是對一個殘疾的人,她這麼做值得嗎?
他沉默了,也無法再堅持,這原是他所盼望的啊!
只是——前途茫茫,誰能預料未來是怎樣發展的呢?
何雲樵變了,變得安靜、沉默。他不大理人,旁人問他話,也很少回答。
他好像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漠不關心。整日,就見他對著白色天花板默默出神。
鐘靈在一旁悄悄觀察。她深深覺得,雲樵似乎將他自己的世界完全的封閉,她根本就無法觸及他的心靈。
而鐘靈和常歡之間的濃情,在這段時間里,突然呈現了真空,除了偶爾幾次在醫院踫頭之外,他們竟沒有聯系了。
每天,鐘靈就是在家里和醫院之間來回奔波,日子雖說是枯燥又單調,但她還是默默的,始終如一的貫徹下去。
盡避她如此一心一意地陪在雲樵身旁,但這些日子以來,雲樵卻不理她、也不看她,好像根本不當有她這個人存在似的。
鐘靈知道雲樵是無法承受自己成為殘廢的事實,情緒低落,才會如此待她——但她仍是忍不住偷偷傷心。畢竟被漠視、被冷落的滋味實在太難受了。更何況,她再怎麼堅強,都只是個女孩子,是他曾經那麼用心呵護著、疼愛著的女孩子呀!
如今他這樣冷淡,對她不理不睬的,她怎麼受得了呢?
而常歡呢?她常不經意地想起常歡,他們已經好些天沒見面了。
雖然雲樵出事後,常歡曾說過要陪她面對這難關,可是自從她把雲樵對他的不滿、怨懟版訴他後,他和鐘靈就突然的疏遠了。
鐘靈心里既不解又難過,卻也無心追究,因為她目前只能把全部的心力放在雲樵身上。除了照顧、陪伴雲樵,她實在無暇顧及其他了。
然而,雲樵哪需要她的陪伴呢?在他眼里,似乎根本就沒有鐘靈的存在。
這天,雲樵終于要出院了。
病房里,鐘靈呆坐在椅子上。她暗想,回家後,雲樵是否會慢慢的改變,恢復從前飛揚開朗的模樣?還是他仍要這麼一直陰陽怪氣下去呢?
她好擔心,真的好擔心。她看了病床上熟睡著的雲樵一眼,心中的嘆息更深,她覺得雲樵回家後的日子似乎更坎坷、更難走了。
「小靈,準備好了嗎?該叫醒雲樵了。」何太太出現在門口。她是個溫柔慈祥的好母親。
「都好了。」鐘靈站起身來,指指已經打包好的行李袋,她一早便把何雲樵的衣物都收拾好了。
「這些日子苦了你。」何太太慈愛又滿懷歉意的說︰「雲樵脾氣不好,你就別放在心上,看在干媽的份上,你別跟他計較,嗯?唉!也難為他了,那麼驕傲的孩子,突然間遭此劇變,他怎麼能接受呢?」何母說著,眼圈兒又紅了。
「干媽,別說了。」鐘靈強忍心中的感傷,趕緊趨前安慰她。「我什麼都不想,只求雲樵好起來,我就心滿意足了,真的。」
「喔!」何母放心的嘆口氣。「其實,我一直都很希望雲樵有一天能把你娶進我們何家的。但是,現在他成了——成了這個樣子,這輩子永遠也好不了啦!是我們何家沒福氣,沒能有你這麼好的女孩子來當我們何家的兒媳婦,唉!都是命哦!也不知造了什麼孽?敏兒一走了之,也不跟家里聯絡,現在雲樵又成了這樣子……我真是命苦啊……」
何母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堆,說著、念著,忍不住就低聲啜泣了起來。
鐘靈一面軟語勸慰,一面心里吃了好大一驚,剛才何母竟說原本希望何雲樵能把她娶進何家,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一直都當雲樵是哥哥呀!雲樵也把她當成自己的小妹妹般的疼愛,干媽怎麼會有那種突如其來的異想?
不過,雲樵現在突遭此變,自己若立刻表態,恐會落得嫌棄雲樵有缺陷之嫌。
那麼,她該怎麼說呢?她從來也不曾想過自己和雲樵會有什麼男女之情的牽扯!
她的心里只愛常歡,唉!此時此刻,要她怎麼說出口?
再說,如果干媽知道敏兒是因常歡才一走了之,不氣瘋了才怪!
怎麼辦?怎麼辦?她心里亂極了,千頭萬緒的,她——
好懊惱,怎麼會弄成這局面呢?
「小靈,干媽看你不像是個見異思遷的女孩子,你會因為雲樵有了缺陷就嫌棄他嗎?」何母輕輕攬住她的肩,小心翼翼的問。
「干媽,你說到哪去了,我怎麼可能嫌棄雲樵呢!他在我心里永遠美好,永遠出色,不管他以後如何,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永不動搖。」鐘靈真誠的說。
「是嗎?」何母一臉狐疑,看來她並不相信。
「噓,好干媽,我們別再討論了,教雲樵听見就不妙了。」鐘靈眼尖的發現翻動了子的何雲樵,警告的對何母說,果然令何母住了口;畢竟惹惱了何雲樵,誰也別想好過。
雲樵回家已經有一陣子了。當他腿上的石膏拆掉後,發現左腿比右腿短了一些,走起路來,真是一跛一跛的,他整個人幾乎為之崩潰。
接下來,他就一直把自己關在窗幔厚重,不見天日的屋子里。
整天,他都是一副躁厭與蕭索的樣子。他不許別人任意進他的房間,他不見任何人,甚至連他一手創辦的出版社也不去了,全權委托給副社長。
面對父母及家里的佣人,他也是陰沉沉的,很少說話。至于鐘靈的陪伴,他仍是相應不理,不當她存在似的。
他就像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即使是一句關愛的話語,也可能觸怒他。然後,他就會按捺不住脾氣,大肆破壞屋里的東西,直到擺設都被他破壞殆盡,他才肯頹然的罷手。
每當他大發脾氣時,誰也不敢勸阻或是吭一聲,就怕引爆他更大的狂怒。
大家都只是一個勁兒的容忍他,沒人明白他心里究竟想什麼?對于未來又有什麼打算?
這天的午後。
雲樵那不見天日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的窒悶,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
今天的他,較平日來得煩躁不寧,臉色陰沉得嚇人,仿佛隨時都可能爆發一場驚天動地的狂怒。
為什麼呢?
哦!原來鐘靈今天一直不曾露面。她上哪兒去了呢?自他出事後,他雖沒給她好臉色看,但她總是一直毫無怨尤的陪在他身旁的呀!
嘖!鐘靈究竟上哪兒?莫非她已經開始厭倦這份差事?她開始覺得陪他是件——浪費生命的事。
就在他心煩意躁之際,房門被推開,有人進屋來——
雲樵驚喜的轉過身,一看,不是他期待的鐘靈,卻是使他一直妒嫉在心的常歡。
常歡一臉友善的神情,並無雲樵所以為的憐憫之色。
兩個人在乍見對方時,心中都暗自吃了一驚。才多久呢?明明都是英俊瀟灑的男人,卻都變得憔悴、瘦削和不修邊幅。
「你真是令人失望,沒想到你竟如此不堪一擊。」
「誰要你對我抱有希望?」何雲樵有明顯的敵意。
「你真想在這屋子里待上一輩子?」常歡平靜的問。
「你以為我還能做什麼?」他冷冷的反問。
「只要你想做的,沒什麼不能做。」常歡誠懇的。
「我還能去晨跑?去爬山?去逛街?去跳舞?」何雲樵忍不住狂笑了幾聲。「出去丟人現眼?」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常歡依然保持平靜。對于何雲樵的心情他頗能體諒,他之所以不來看他,是他認為何雲樵需要些時間去獨處、去學習適應這一切,更因為常歡他自己心里也矛盾得很,只因他和何雲樵之間的心結太深了,他自覺欠他太多,加上又有個鐘靈,他實不知如何勸慰何雲樵。
「我說的是其他的事,你心里明白的,對嗎?」「明白什麼?明白我是個跛子,嗯?」何雲樵繼續冷笑著。
「看來你不只是身體殘廢,連心也盲目了。」常歡終于忍不住皺眉,不客氣的說。「身殘仍有補救的余地,心殘便無藥可救了,你真是令人生氣又同情的殘障者。」
何雲樵怔住了。萬萬料不到常歡會這麼說,一種深切的悲哀正像把利刃般戳著他的心。是的,常歡的話重重地刺傷了他,毫不留情地解剖了他,他陰沉著臉,一股被羞辱的憤怒在心頭熊熊燃燒著。
「我是殘障者又關你屁事?誰要你這個混蛋來提醒我,是誰讓你來的?」他急促的說。
「本來是不關我的事,可是你折磨鐘靈,我不能不管。所以我來提醒你。」常歡憤然說︰「你不要以為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有權力去傷害你身邊所有關心你的人。」
「你——常歡,你是什麼意思?把話給我說清楚。」何雲樵的眼楮也赤紅了。
「沒有人願意你變成這樣!你明知大家心里都難過,你卻偏抓住了別人的弱點,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傷害他們。你為什麼不振作起來,非要把自己弄成這種要死不活、陰陽怪氣的模樣,你可知道鐘靈為了你,變得好憂郁、好悲觀嗎?我原以為讓她照顧你,可以幫助你,沒想到我反倒害了她。」「誰要你假仁假義,施舍鐘靈來陪我?」何雲樵微微變臉。「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喜歡的人可以滾得遠遠地,我不需要你們任何人幫忙,我會料理自己的事。」
「是嗎?就是把自己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屋子里?」常歡帶著怒意。
「你——」何雲樵再也忍不住的爆發了。「你懂什麼?誰要你來說風涼話?天下的便宜事全被你一人佔盡了,你試試去打跛自己的腿看看,看你還能不能瀟灑、冷靜,你去試試,你怎麼不去試試?」
「我干嘛要打跛自己的腿?」常歡平靜了。「我不會做這種無意義的傻事,很多事情是看你自己如何調適。也許你遇到的困難是前所未有的,但只要你肯想辦法去克服,就一定能成功,問題是你並不肯試著去做、去克服。」
「克服?說的比唱的還好听,我能抹去我是個殘廢的事實?」何雲樵反問。
「你這麼介意別人的看法?」常歡說。
「為什麼不?」何雲樵喘息著。「我一直是別人欽羨的、注意的焦點,你能想象那種內心的挫敗煎熬嗎?」
常歡又皺眉,這是他意料中的,但由何雲樵自己說出,他不禁覺得心中淒然。
「原來你這麼虛榮!」他不得不這麼激他。
「虛榮?」何雲樵無奈的笑了。「曾經擁有的卻突然間失去,誰受得了呢?我卻接二連三地︰心愛的女孩投向別人的懷抱,現在我又成了可笑的跛子,你知道嗎?我覺得上天待我太苛、太不公平了,我——好恨。」
「或許事情並不像你想得那麼糟?」常歡的眼中掠過一抹痛楚。
「我不知道。」何雲樵痛苦的。「我只是——覺得一切不再有希望和意義,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你——其實耿耿于懷的是鐘靈背棄了你?」常歡問。「唉!」何雲樵嘆了口氣,眼神飄忽的。「我記得我曾告訴過你我不能失去她的,但我還是失去了她,感情的事本就無法強求。本來——我或許仍有一絲希望的,但,看我現在這副德性,什麼都不可能了,對不對?」
「雲樵——」常歡嘆息。
「你知道嗎?我遇見小靈的時候,她才是個剛從國中畢業的小女孩,那樣怯生生、可憐兮兮的,我就發誓我要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到絲毫的委屈,我用那麼長的時間來等她長大,我一直都十分的有把握——」何雲樵眼中的光芒熱切起來。「原以為小靈會是我的小新娘,可惜我錯了。」
「你怎麼如此悲觀?」常歡微笑,心里卻下了一個痛苦的決定。「經歷這次意外後,我才發現一件事,鐘靈對你其實有情,只是她自己可能也弄不清楚罷了!你一定不知道,當你在手術室里生死未卜時,她竟然對我說,她寧願代你死。你想,她若不是對你有情,怎可能說這樣的話?加上她今天早上來找我,看她那憔悴不堪的模樣,我就發現她其實是很在意你的,否則她大可不顧你的死活,隨你去自生自滅,你懂嗎?她一直在期待你振作起來,你如果真的愛她,就別讓她傷心。」
「你——」何雲樵眼中光芒重現。「你說的是真話?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不愛小靈了?」
「也許。」常歡聳聳肩。「我不想欺騙自己,我覺得我喜歡的是不存在的盈盈而非鐘靈,而她的潛意識里或許也是喜歡你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而你這個情聖又不曾對她表達過什麼。」
「是嗎?是嗎?是嗎?」何雲樵掩不住欣喜的喃喃重復著。
常歡略略遲疑了一下,才肯定的點點頭,好像很艱難似的。
「相信我,只要你好好振作,一切都有轉圜的余地,別再讓鐘靈為你憂郁失意了。」
「我明白了,我會努力的。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何雲樵露出難得的笑容,像個孩子已經走出了黑暗般,開朗了不少。
常歡微微一笑,卻隱藏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憂傷。「好了,我得走了。」常歡說。「我還要趕去電台,過幾天再來看你,希望你不要食言才好。」
「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為了鐘靈,我會振作的!」
常歡呆怔一下,是這樣嗎?他有些懊惱,不知道自己的犧牲究竟是對還是錯?他自己也沒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