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餅後,季珞讓濕漉漉的長發恣意垂落,手上一杯泡好的熱咖啡,她踏著猶有水印的腳步至陽台,仰望穹蒼無垠星辰。
當初父親堅持居家環境必須不受污染,在母親懷她那年,他們便賣掉市區的房子,舉家搬到市郊的山區。經過了二十多年,縱使市區發展快速,但這里環境卻少有改變,依舊保持原本的明媚純淨,連都市里因光害所看不到的星星,在這兒都能一顆顆清楚的指出來。每當她心情煩悶時,她總是會站在陽台,眺望滿天星辰來忘掉心中不快。
「嘖!真煩!」季珞遙望在深夜里逐漸銀亮的星子,思緒漸漸被拉入記憶之河……
「阿羽,那是什麼啊?」清脆圓潤的童音?蕩在薰風飄送的夜里。
「那是牛郎星,一顆在夏天才能發現的星星。」仰望夜空,闕揚羽緩緩地道。
「為什麼只有夏天才能看見呢?」
「因為他想見自己喜歡的人啊!」他側過身,晶亮如辰星的眸子注視著季珞的小臉,藏在背後的手不知何時已改為放置胸前。「牛郎喜歡織女,可是他們一年只能見一次面。」
「真的嗎?」牛郎和織女相親相愛,就像媽媽叫她要和阿羽相親相愛一樣。
「當然是假的!」闕揚羽淘氣的臉突然訐詐一笑,將手中的東西丟到她身上。
「啊!毛毛蟲,好恐怖的毛毛蟲!阿羽,快幫人家把它拿走啦!」季珞驚嚇地哭喊。
「我才不要。」他朝她做了個鬼臉。「小笨蛋,隨便說說你就相信,活該!」他蹦蹦跳跳快樂的跑掉,留下小女孩的哭聲抽抽噎噎地傳送在夏夜中……
「討厭!」季珞終于知道為何心情煩躁的原因了。因為多年來不願回想的噩夢就將成真,以為不可能也不想再有交集的人居然要重回她的生活?哦!老天,她覺得她早應該拿本護照,潛逃到外國去,而不是留在家里坐以待斃。
不對!為什麼是她落荒而逃,而非他滾回美國?如果她在這時避而不見,豈不是落了個口實讓他嘲笑!
她絕不讓他稱心如意!不但如此,她還要秉持先總統蔣公以德報怨的美德,好好的招待他!讓他感到羞愧,自己滾回美國去!
「哼!」季珞小巧優美的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瞄的眼神不經意落至隔鄰——那依舊深鎖、黝黑板暗的獨棟別墅。
其實,當初這兩棟別墅是連在一起的,皆是闕家的產業,因闕家人不多,而父親和闕家交情篤實,所以當闕父听聞好友欲尋覓一處良居時,二話不說便自動提議兩家可以比鄰而居。別墅一切格局不變,只是將主屋分隔兩邊,以保留各自空間。
正因兩家情誼深厚,她還記得以前闕季兩家常聚在一起烤肉、吃火鍋,放假一同去郊游,親密恍若一家人……當然,那個惡魔除外!
那真是一段難忘的童年回憶,只是在闕家舉家移民國外後,這樣的情景便再也不曾出現了……陷入記憶溯往的季珞兀自沉思,未曾發覺原先黝黑的屋子早在不知不覺中映著昏黃。
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地立于她眼前。
「賞月?」
毫無預警的黑影突然矗立,季珞驚慌中伴隨倒抽的冷氣。
「哇——」驚聲尖叫的她直覺往後倒退數步。
「你……你是誰?為何半夜闖入別人房子?」鎮定!冷靜!季珞在心里重復。
千萬別讓害怕表現出來,別讓歹徒有機可乘!縱使她自認冷靜的告訴自己,但緊張的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地膘往兩旁。
這里是三樓,跳下去即使不死也會斷手斷腳,搞不好成了半身不遂,豈不是很倒霉?她即刻否決這個念頭。
逃進房間!可是好像有點遠。來得及嗎……她暗自思忖萬一歹徒獸性大發時,她該如何全身而退?
季珞防衛性的往房間方向移了移,一面觀察不速之客的動靜。
這人怎麼不吭聲哪,有點可怕!她又移了一步,走路斜視的結果便是可笑地被自己睡衣的裙角絆倒,往地面狠狠跌去——
「哎唷!痛死了!」她很不淑女的撫著痛叫。
自始至終旁觀季珞反應的闕揚羽終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沒見過像你一樣笨的女孩子。」
「是你!」藉著她房間的余光,視線落向斜倚矮牆,噙掛一抹嘲弄笑意的男子,一身黑色棉質襯衫和黑色長褲使他在昏黃燈光下,身形仍俊挺的令人難以移轉目光。
「你的神經果真不怎麼發達,絲毫沒有進步。」他輕松的語氣有如兩人早已熟識一般。
「干你什麼事!」腳踝傳來陣陣的抽痛讓她無暇細想他話中的涵義。「你什麼時候過來的?」雖然只隔一道矮牆,他無聲無息的手腳利落的嚇死人。
「沒事吧!」闕揚羽雙手交抱,瞬了一眼她雪白的細足。
「放心,我好得很!」急于反唇相稽,她著實忘了懷疑這個男子為何夜半出現在隔壁空屋。
他斜靠的身體離開矮牆,唇含懶懶笑意,緩步走到她身旁,曲膝蹲了下來。「沒事還坐在地上?難道你覺得天氣太熱,想坐在地板上賞月?」
「是……又怎樣?」這個男人太奇怪了,尤其是他灼亮的眼神,讓她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不怎麼樣。」他溫和微笑地點點頭。「只不過……」他食指輕觸季珞明顯腫大的雪足——
接著,淒慘的哀嚎響遍寧靜無聲的夜里。
「你做什麼啦!」嗚,好痛!季珞伸出手護住自己脆弱的腳,以免再度受惡人攻擊。
「痛嗎?」
「廢話!」要不是痛得爬不起來,她才不會困坐地板叫個陌生男子耍著玩。
陌生男子?對呀!她怎麼忘了,她不知道他是何方惡徒,居然在這兒跟他哈啦大半天,三更半夜一身黑衣出現,搞不好是闖空門的。
「你……你……」她驚慌失措地看著他,卻緊張地說不出話。
「現在才知道害怕不覺太遲了?」闕揚羽無視她的驚恐,打橫抱起她。「你的腳扭傷了,不趕快處理等一下有你受的。」
他俐落矯健地翻過別墅間的矮牆,走進昏黃的室內,將季珞輕輕放置床上。
「喂,你到底是誰啊?怎麼跑進別人的房子?」季珞好奇且疑惑地看他熟稔地拿著冰塊和毛巾,瞧他對屋子里頭的擺設這麼熟悉,應該對這里有著某種程度的了解。
不可能的!這別墅自闕氏一家移民美國後就一直空著,除了定期有人打掃外,是不會有閑雜人士進來的……季珞暫時已無多余心思去揣測,因為腳上傳來的痛楚再度讓她尖叫出聲。
「你的叫聲真難听。」他蹙眉側目睞她,就差沒捂住耳朵。
「真的很痛嘛!」她眉頭皺在一起,一雙手更是不住的要護住受凌虐的腳,無奈被對方的大手輕輕擋開,她又是緊張的一聲——「啊——」
「你可以閉嘴了。」闕揚羽覺得耳朵嗡嗡作響。「你的腳暫時無大礙。」
他渾厚低沉的嗓音在黑夜中恍如拂過心上的暖流,季珞發現腳已不似先前疼痛。她發出一聲細如蚊鳴的囁嚅。「謝謝!」
看他仍低頭細心替自己處理腳傷,先前對他的懼怕已漸漸消失。雖然剛才的確是因他才會跌倒,以至于扭傷了腳,但自己粗心大意畢竟是不爭的事實,何況對方二話不說替她處理腳傷,于情于理說聲謝謝不為過。
「好了!」他抬起頭。「你的腳已經消腫,但還是盡量少走動。」
季珞接觸到他澄澈的眼神,莫名其妙地臉紅了,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她微微低下頭。
「我說珞珞,你能活命到現在還真是萬幸!」闕揚羽搖頭嘆氣,這女人不時地出事,一點女孩該有的細心溫柔都不見。
她才要反駁,念頭一閃,他叫她什麼來著?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不敢置信地抬頭,望進他帶笑的眼楮。
「咱們相處幾年,我一直是這麼叫你。」
沒錯,認識的人都叫她小珞,但只有一個人,總是很肉麻地喚她珞珞,結果听起來像弱弱,他就一直欺壓她的弱!
「你……你是惡魔?」
他眉頭皺了一下。「誰是惡魔?」
「呃——」她直覺霍嘴。
「惡魔是指我?」明白她話中的涵義,他臉色變得不甚好看。
「沒——」奇了!她為什麼要解釋?她氣呼呼地放下手。「你到底是誰啦?」
他有意無意地瞥她一眼,跌坐床上。「你不是猜出來了?」
無意且率性的舉動看在心髒連續被刺激的人眼中,總是特別容易受驚嚇。季珞趕緊移至床的另一頭。「別開玩笑了。」
不可能!今晚才听說惡魔可能會回來,事隔不到數小時,他就自動現身了?哦,不!她不是下午就踫見他了嗎?
不合理!她拼命否決這個可能性。
「我像在開玩笑嗎?」他閑適地偏過頭睞她。見她一副快昏倒的表情,他當然一點愧疚也沒,年少的輝煌事跡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回憶,正好遂了他的心,這意味著父母費心安排的戲碼,永遠不會有圓滿大結局的一天,而他,則繼續過他平靜的生活。
屆時,想必他的母親又要氣壞了,一心想叫兒子走入她安排的生活,偏偏他並非是安于妥協的乖兒子,年少時雖曾有過荒唐,重回正軌後,他渴望的平靜卻一再被攪亂,不過他絕不會這麼輕易妥協的。
充其量,他只會虛應一下故事,這是為了順道回味惡整珞珞的快樂。
「你!你是闕揚羽!」她聲音不知不覺提高八度。縱使事隔多年,那飽含戲謔的惡魔之眼仍鮮明地映在腦海,忘也忘不掉。
「如假包換。」他點點頭,眼底笑意更深。「或者,你比較願意叫我惡魔?」
老天!他居然是——季珞目瞪口呆驚愕地望著他,顯然正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
惡耗!沒錯,對她而言,這的確是個壞的不能再壞的消息。
她的死對頭就在眼前,而她卻遲鈍得毫無所覺,甚至還一再在他面前出糗!
闕揚羽含笑道︰「怎麼?無法置信?珞珞,我不在的日子,你的腦袋一點也沒進步,還有,你的記憶力退步許多,有未老先衰的傾向。」
他從容不迫又帶戲謔的口吻惹惱了她。「你遠離我之後,我的日子太平的很,生活愜意的不須任何防備。」她氣憤不平地緊握雙拳,明亮眼眸中蓄滿怒火,就像被踩到尾巴的小野貓。
闕揚羽莞爾一笑,自他有記憶以來少有女人會對他大聲叫囂,名利雙收後,女人使盡渾身解數只為引得他一絲注意,虛偽表象著實讓他反感至極。像季珞這般針鋒相對,倒也少見,他開始覺得有趣起來了!
他倒了一杯水,端到她面前。「渴了吧?」
「哼!」嗤哼了一聲,她很瀟灑地偏過頭。惡魔的東西她才不稀罕,雖然她是有點渴了……她舌忝舌忝干燥的紅唇。
「喝吧!」她的表情全落入他眼底。
「我才不——好吧!」不值得為了惡魔跟自己過不去。
接過水杯,她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喏,拿去。」
闕揚羽極自然地拿著杯子,就著杯沿喝了一口水,季珞突然感覺胸口一股熱氣直冒。
昏黃燈光下,他的姿態有些誘惑,迷?的俊容散發幾分邪氣,分不清那算不算笑容。季珞一瞬間有些怔忡。他輕松隨意地靠坐著小茶幾,映入她的眼中卻似乎有了那麼一點不同……
「見鬼了!」她敲敲自己的頭,一定是剛才摔到腦袋瓜了,才會出現幻覺,明早記得去檢查檢查。
她居然冒出一絲微微的心悸?好吧!就算他真的長得不錯,她也不該對他有非分之想——哦不,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你不痛嗎?」她敲頭敲了好一陣子,怎麼?嫌自己不夠笨?
「好痛!」她揉揉頭。「你干麼不早說!」
他聳肩。「事不關己。」
「你——」她氣煞。「算了,請你離開,本小姐要休息了。」她下起逐客令。
「珞珞,」闕揚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好像忘了——這里是我家。」他修長的手指指向隔壁。「那才是你該回去的地方。」
「啊?」她愣住,隨即尷尬的潮紅布滿了臉龐。
第二次!第二次在他面前出糗!真是丟臉丟到別人家了!
「好!我走,可以吧?」她要回去面壁思過,天啊!她竟然開始盤算到哪個國家避難好?
倔強地跨出腳,方才跌傷腳踝的事早就被她拋諸腦後,不料腳一觸地尚未站穩便傳來刺痛。
「噢!」她再次往地板跌去。真可恥,又得在他面前出糗。
意外地,她落入一個溫暖結實的胸膛,胸膛的主人正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睇她。「你一天要跌幾次?」
他懷疑他母親的意圖不軌,把季珞推銷給他、好叫他累得沒心力拒絕她的關心,然後一切隨她擺布。
「我若真中了計,過勞死會是我可預知的下場。」
「什麼?」她沒听清楚。
「你該回房了。」闕揚羽攔腰抱起她,快速俐落地送她回房,仿佛急于擺月兌某種令他無法控制的情緒。
季珞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便被安然地送回臥室,她不太習慣沒有揶揄嘲諷、只是一徑沉寂的惡魔。睜著微愣美眸目送高挺的身影矯捷翻牆而過,她對他突如其來的冷淡感到不明所以。
「算了,管他的,他大哥只要不三番兩次氣死我就行了。」季珞懶懶地爬上軟床,鑽進暖暖被窩,合上眼。
只是,他忽然冷淡的面容,一直在她沉沉睡去之前,仍教她想不透。
深夜。
昏昏黃黃的鏤刻壁燈散發寧靜祥和,價值不菲的音響流瀉出拉赫曼尼諾夫第二號鋼琴協奏曲。
闕揚羽雙手交疊枕于腦後,修長的身軀躺臥于雙人床上。
悠悠樂音有讓人放松的作用,他暫且拋卻惱人的煩瑣,盡心閉目養神。
多久不曾享受這種輕松了,年少離開生長之地到人生地不熟的異國,天生不服輸的個性使他在異國的成長過程比一般人更為辛苦,少年的叛逆緣自于對父母為他排定未來所產生的抗拒,他不知該以何態度去面對猶如天之驕子的生活,過于優渥富裕的環境也使他無法肯定自己的價值。
于是,他抽煙、喝酒、混幫派,曾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墮落生命。雖然他終究還是將自己拔了出來,也從此過得風光得意,可是每當夜深人靜之際,孤獨寂寞便偷偷萌芽,啃嚙著心與身。
其實,呼風喚雨並非他的本意,年紀漸長,他已然月兌離猶如困獸掙扎的心態,他明白自己沒有選擇出身的權利,但卻有掌握未來的能力。
他要掌握自己的人生。「奧卡」是他到目前為止,唯一能吸引他全副心力的事,不過,當他堂堂邁入黃金單身漢之榜後,他就得不時分神注意他母親的一舉一動,以免一不小心陷入泥沼,抽身不得。
思緒漫游于虛無縹緲,時空飄回多年前的某一日——
午後陽光細灑,抖落一地金黃,風和日麗的朗朗晴空,飄浮著幾許白雲。半山腰上如往常般鳥語花香,唯有兩幢相鄰的別墅傳來陣陣兒語喧囂。
「阿羽哥哥你在哪兒?」百花綻開的庭園,一個小不隆咚的身影穿梭其中,顯然正在追尋口中所喚之人。
「阿羽哥哥怎麼不見了?剛才明明看到他的。」小女孩邁著小小的步伐,從院子的這一頭找向另一頭,終于,小小的身子在穿過一棵榕樹時眼尖地發現鬼鬼祟祟的人影。
「阿羽哥!」她高興地大叫,跟著移動圓滾的身軀朝懊惱不已的人靠近。「你在玩躲貓貓嗎?」
「你走開啦!別煩我?」男孩口氣不甚友善,嫌惡地撇過頭。
奇怪!她怎麼嚇不走啊!整天纏著他,煩都煩死了!他雙眼一閉,巴不得老天趕緊讓這個麻煩精消失。
上帝顯然不太眷顧他,沒听見他的祈禱。
只見圓咚咚的身體以緩慢的速度朝他前進,好奇的頭顱往前探了探。「阿羽哥哥這是什麼?」
他很受不了的翻白眼。「球啦!」真是愈看愈礙眼!他悶哼。
要不是自己的老爸和老媽疼她到了溺愛的程度,怕她去告狀,他才不用這麼低聲下氣。
小腦袋瓜似懂非懂的晃晃頭,提出第二個問題。「球,怎麼玩啊?」
「蠢!」連球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人還想玩?他用力地打球發泄怒氣。
都是她!整天跟東跟西,讓他不能出去玩,他才氣極拿了只毛毛蟲嚇她,沒想到她居然哭哭啼啼的跑去告狀,害他被爸媽罰陪煩人精一個禮拜。
臭女生!哭哭啼啼,只會撒嬌!
「阿羽哥哥,原來球是這樣玩啊!」小家伙猶不知自己已觸怒他,還興奮不已的走向前想模模球。
「干什麼?」他眼明手怏退了一步。
「阿羽哥哥教人家玩。」她的小臉滿是堅決,他最討厭她這種表情,仿佛她要的東西他都必須退讓似的。
而事實上正是如此!
「不要!」
「為什麼——」她質疑的同時,他驀然閃過一個念頭。
「好吧!」他爽朗地應允,眼中閃爍邪惡的笑容。「現在,我把球丟過去,你要接好哦!」
他奮力一丟,球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小腳上,突如其來的力量使她一時不穩,往前撲倒——
摔倒了吧!他壞心地暗笑著,等著看她灰頭土臉的模樣。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他開始覺得不妙,她怎麼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不祥的預兆促使他快跑向前,抱起她的身子,才驚然發現她臉上布滿的不單是沙和泥土,更可怖的是那恣意渲染的紅——
「珞珞!」他叫出了生平對她的第一次真誠。
之後,闕家夫妻登門道歉。
「對不起……」
方才,阿羽抱著小珞進門,焦急地叫喊直到他們聞聲而至,天!他們差點被小珞臉上的血漬給嚇死,可怖的血紅挾帶著草屑和泥土,布滿季珞蒼白的臉龐。
一直以為揚羽只是不喜歡季珞煩他而已,沒想到他會討厭小珞到這種程度,出手傷了小珞。
唉!敝只怪他們夫妻倆太喜歡小珞了,而且私心地想藉由小珞來補償揚羽獨生子的寂寞,畢竟他們沒有太多時間來陪伴兒子,卻沒考慮到兒子的心情,反而讓他去傷了人家。
「阿羽!」闕父瞪著自始至終站在角落,不發一語的兒子。「給我過來!傍季爸爸季媽媽道歉!」
男孩置若罔聞,雙腳有如上膠般固定不動。
「阿羽!」闕母難得發怒,生氣兒子不為所動的冷淡。
「沒關系,沒關系。」季父出聲打圓場。
「是啊!」季母也說話了。「阿羽已經在反省了。」
「唉!」闕家夫婦同聲嘆息。好好的一個女娃在兒子的手下飽受摧殘,真對不住人家。
「小孩子嘛!哪個不頑皮?走走走,咱們出去,讓小珞休息。」季父示意大家退出房間。
「這……唉!好吧!」搖搖頭,四位大人先後離開,房內留下沉睡的季珞和凝神沉默的闕揚羽……
闕揚羽躺臥在床,不明白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件陳年往事,那次意外後季珞再也不敢纏他,一見到他便躲得遠遠,不敢靠近,沒多久,他們因父親的事業而移民美國,兩家也漸漸淡了。
不過,有件事他可以確定,季珞對他還是挺感冒的。
電話聲適時響起,打斷他的冥思,大手一撈,他拿起話筒。「喂?」
「闕?」對方流利的英文劈頭便叫。
「我是。」闕揚羽沉穩回答。柏特萊諾的消息倒真靈通,居然打听到他在台灣的住處。
這也難怪,人脈廣大是伊雷特家族引以為做的優點之一,靠特殊關系找到他並不難。
「哇!你真在台灣?」對方改用中文問道,口氣掩不住驚訝。
嘖!他那口破國語實在難以分辨語意。「請說英文,我听得懂。」
「你真壞,我好不容易可以驗收我的學習成果,你卻打擊我的信心。」他嘿笑兩聲,重以英文問道︰「你真的回去台灣了?」
「有何不可?」闕揚羽反問。柏特萊諾也太大驚小敝了。
「當然可以。不過,我以為你會去巡視‘奧卡’各地的產業,而非到台灣度假。」依闕揚羽卯起來就同狂人的工作態度,他實在沒料到他竟真的回了台灣。
莫非,台灣有什麼吸引他勝于事業?柏特萊諾暗忖。
「別亂想!」闕揚羽依自己對柏特萊諾的了解,這通電話八成是授自他那想媳婦想瘋了的寶貝父母之意,來探詢他的近況。
話筒那端傳來悶悶的笑聲。「還是沒找到你的夢中情人嗎?別為難伯父伯母了,他們可是非常關心你的幸福哪!」
闕揚羽挑高眉。「伊雷特先生的口氣好像有些幸災樂禍?」果真不錯,他父母深諳這種把戲,屢試不爽。
「豈敢、豈敢。」柏特萊諾听出好友語中的警告意味,當然聰明的收尾,反正他把伯父伯母的「關心」帶到了。他趕緊將話題一轉。「你的房子尚在整修中,既然你在台灣過得愜意又自在,就先別回來了。」
「有事情?」闕揚羽敏銳地嗅出一絲不尋常。
「事實上,剛才我接到消息,似乎有人揚言將對你不利,但未查出是何方神聖。而且,柏妮絲一直在探听你的消息,還好都被我巧妙的化解了,但以她的個性,她不會輕言放棄的。」
「我父母呢?」任何人找他麻煩都無所謂,最好不要傷及他父母,否則拼了命他也在所不惜。
「他們很好,只是對你在台灣的安全有些顧慮。」令他疑惑的是兩老擔憂的表情中隱約又帶有喜悅,怪哉!
闕揚羽嗤笑了一聲。難得,他父母終于有點該有的樣子了。
「好了……」柏特萊諾聲音突然小了許多。「柏妮絲大概回來了,先收線,下次再聯絡。」
闕揚羽掛上電話,俊臉冷淡地不見情緒。
閉上眼楮,一張怒中帶俏的臉龐卻再度悄然浮現,分不清是何原因地竄入腦海——
「庸人自擾。」他捻熄燈光,將自己投入大床,拋開惱人的身影,徐徐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