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商離離走出洞外,孤星河打發走手下後,回身發現她站在花叢邊,面撫弄著大朵的黃花,一面遙望著天際月色。
「離……」孤星河本要喚她,但字到了嘴邊,卻又吞了下去,他莫名而沉郁地看著面前的女子,第一次有了深愛以外的心緒。
商離離听見了他的聲音,回過身來,手中多了一朵鮮黃的花朵。
「星河,這花兒開得真好看。」她的聲音十分平靜,方才那種癲狂的模樣似乎全沒了。
「是……是啊。」孤星河著魔似的直盯著她轉動著花朵的手指瞧。
商離離走到他身邊,說道︰「你幫我簪上罷,這麼好的花朵,配我正合適的。」
「是。」孤星河應了聲,便接過她手上的花朵,替她簪上了發鬢,只見淡色月光照在他倆身上,男得年少風度翩翩、女的有花做襯更加嬌美,這幅畫面靜幽幽的如詩如夢,任誰都瞧不出他們倆剛才做過什麼事。
「你有心事?」商離離抬頭瞄了孤星河一眼。
甭星河聞言回神,尷尬一笑。「不……」
「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沒有……」孤星河囁嚅著。「我有什麼心事能逃得過你的眼楮?」
「星河。」商離離忽地嚴肅起來。「我不喜歡你這樣,你輕狂些、霸道些才好,于公,我是決策的人,于私,我卻希望你不只主宰我,甚至能凌駕我,你若做不到,咱們在一起這些日子,就算是白費了。」一個轉身,紗衣撩過身後人的臉面,香風撲襲,惹得人一陣心猿意馬。
甭星河再忍不住,雙手搭上商離離雙肩,一下就將她扳轉過來,想也不想就吻了下去,商離離先是被動的任由他放肆,直到兩人都要喘不過氣來了,她才適時的將對方推開,有些嬌嗔地埋怨。「你怎麼這麼大膽,教外人看見了可不好……」
「我才不在乎!」孤星河猛地吼這,沖上來便抱住商離離,狂躁的舉止與他平日俊秀爾雅的形象差別甚大。他摟著商離離的身子,焦躁地吼著。「你不是說只愛我一個人?不是說只愛我?」
商離離被他捏得有些隱隱生疼,但唇邊卻是笑了。「我是只愛你啊。」
「你胡說!」孤星河恨道。「你方才明明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你愛孤自裳,你說你愛他,你那個樣子簡直像瘋了,你那時根本沒想到我!你眼底只有孤自裳!從頭到尾只有他!」孤墾河咬牙切齒,表情是滿滿的妒嫉,那是因他無法控制商離離感情而生的怒氣。他多恨、多恨哪!多恨商離離一見孤自裳,眼底就沒了他!
商離離聞言,心下微微一顫,但表情仍未變。「你……」
「是你叫我說的!」孤星河道。「是你說;我有心事不能瞞你,于是我就說了,這就是我的疑問,你是不是自始至終只愛過他一個人?所以才利用師父、利用我?!」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怎會利用你呢?」商離離溫柔地道,但孤星河並沒有瞧見她的模樣。「我若是存心要利用你,那我何必還跟你相好?你又不是因為這樣才心甘情願為我賣命的,嗯?」
「……」孤星河頓了下,手勁仍未放松。「離離……你太會騙人了,我怎麼知道自己不會被騙?」
「你不相信我……」商離離輕嘆一口氣。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我自己。」孤星河漸漸雙目赤紅。「離離,我是真的愛你,可我無時無刻都在對自己失去自信,因為你只要一見到孤自裳,我的存在就如同隱形,卑屈得猶如你手中的一顆棋子……」
自憐的話未說盡,商離離忽然將手伸進他的腰側,孤星河不明就里時,商離離忽地握住他系于身旁的佩劍,長劍離鞘,拖出金屬特有的細長音響,商離離趁著孤星河因錯愕而松手時退開兩步,一個拔起將整柄長劍抽了出來,「刷」地晃在孤星河鼻尖。
「離離?你這是?」孤星河愣住了。
「別過來,」商離離一抖長劍。
「離離!」
「我說別過來。」商離離收手一彎,頃刻間將劍架在自個兒脖子上。「星河,你不該不相信我……」
「你……」她這是以死要脅嗎?孤星河一陣駭然。
「我已將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寶貴的所有都給了你,那若不是愛情,還會是什麼?我要跟你一起創造屬于我倆的未來,屬于我倆的前景,我只跟你一起分享這成功……」
「你又來了……」孤星河苦笑著。「你永遠都形容著所有的美夢並加諸在我的未來之上,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否需要這些?我想要的東西,你從來不听我說,你只是替我說,要求著一個必須同意的同意,就這樣而已,我的存在對你而言,難道只是只應聲蟲嗎?離離,我是嗎?!」
「當然不是!」商離離想也不想就回答。「你的夢也是我的夢,我的夢更需要你來落實,若你不同意早該對我說,我再傻也不會強逼你去做!我已經這麼努力了,並且將所有成果捧到你的眼前,我只是要你的扶持,如此而已!星河,你要的是我,你已經得到並且夢想成真了,難道你就不願意見到我也如同你一般因為美夢成真而欣喜嗎?!」
「我……」孤星河被商離離激昂的言辭叱得面紅耳赤,倒不是因為羞赧,而是因對方的表白而不自覺地情緒激切。
商離離眉眼一抬,將架在自個兒脖子上的劍忽向後頭作勢橫去,孤星河見狀大驚,隨即邁開腳步沖上刖去捉住商離離的手肘向旁參拉,出歪忌料的,商離離並沒有做什麼反抗,反而順勢偎人他的懷中。
「如果你不幫我,你就乾脆連我都別要好了,反正我就是這麼討人厭;丈夫說我干涉要務,師兄指責我利欲燻心,我就是這麼一個惹人厭煩的女子!若你不要我,大可明講,不用拿我的痛腳來折磨我!」
「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孤星河為了防止她再傷害自己,立時將劍甩開,隨著劍身落在地上發出眶當聲響,他迫切地立刻宣誓著自己的忠誠。「我是因為愛你……我是因為太愛你了啊!」商離離需要他!這個認知使得孤星河的情感瞬間又凌越了一切。
商離離聞言,唇邊露出一抹笑,那是得意而且涵義復雜的微笑。
「我也愛你……」愛他的年輕、他的身體、他那單純而容易為人驅使的心性,她是多麼愛他呵!
商離離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著孤星何的頭發,默默地想著。
甭自袋,你就等著看我成功,然後抱著你那該死的情人下地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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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里,芳菲模索著爬到孤自裳身邊,哭著。「自裳……自裳……」
甭自裳想回應她的呼喚,奈何踹上胸口的那一腳實在令他疼入了骨,他只能悶哼兩聲,可在听見芳菲無助的哭泣時,他的心卻比身上的傷更痛了。
「別……」別哭啊!她可知道這樣會讓他多自責嗎?
「你傷得重不重?」芳菲努力將他的身子架到自個兒膝上,雙手橫越他雙肩抱緊了他。「我真盼望能替你疼……你……」話被淚水梗住,一顆淚珠掉在孤自裳面頰上頭。
甭自裳發覺攬抱著他的縴瘦手臂雖然很用力,但意外地十分冰涼,並且無時不微微地顫抖著,他知這芳菲很害怕。
「芳菲……」他閉眼調息,過了片刻才啞著嗓子級緩說道。「我們不能死在這里,不會死在這里,你听懂了嗎?」
芳菲一逕垂淚,直到听見孤自裳的聲音,才伸手去模他的臉。「自裳,我好怕……剛剛我不停地在想,如果你死了怎麼辦?如果商離離當著我的面殺了你,我該怎麼辦?我……」芳菲簡直不敢想像。
「芳菲……」
「自裳,我從來役這麼想要過什麼,但是我要你,你懂嗎?我愛你,我不要你死……我不要……」芳菲抽抽噎噎的,泣不成聲,她緊緊地抱著孤自裳,深怕一放手他就不見了。
那她屆時該何所依存?!她不要再回到一個人的生活了,孤孤單單、無依無靠的,她不要了!
甭自裳心口一窒。「我不會死的。」
芳菲瑟縮哆嗦,她的淚仍不停地流下。「我知道……我只是……」
「別哭,扶我起來。」孤自裳低聲道。
芳菲依言而行,扶起他靠在冰玉床旁。
「你給我大多,這一生一世早注定還你不清,我又怎能輕易死去?」
芳菲怔怔凝望他,帶淚的姿容連月色都為之憔粹,孤自裳心痛已極,不由地攬住她,繼而吻上她的面頰。
「自裳,你還與不還,我沒有想法,也不敢有任何想法,而我的心願,由始至終始終如一,只要你活的好好的……只要你……」
「傻姑娘,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怎麼可能沒有權利要求我?」孤自裳擠出一抹笑,然而這時胸口卻突地緊縮,他低鳴了一聲,喉口又是一陣腥甜,原本要嘔了出來,卻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自裳?你役事吧?」芳菲看出異狀便問道。
「沒……」孤自裳努力抑制著痛楚,但額上卻不斷冒出冷汗。「芳菲,我必須調氣才行,你扶我到冰玉床上打坐。」
芳菲片刻不敢遲疑,立刻起身幫忙,將孤自裳的身子移上冰玉床。
甭自裳盤腿而坐,運起吐納之術,芳菲一旁看著,無限擔憂卻又怕擾了他,一時間竟是連說話也不敢了,只得走到他的身後,好不打攪他運功。
時至下半夜,孤自裳渾身開始散發出微微的白煙,那是一種類似蒸氣的熱霧,芳菲乍夢還醒,揉了揉眼楮,定定地看著他專注調氣時的變化,心中不能說是不吃驚的。
看著看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過去,孤自裳似乎並不覺天色已經亮了。芳菲覺得有些口渴,便走到地下水冒出的地方,正用手掬起時,卻發現水窪底好像有啵呶啵冒出水泡的地方,芳菲覺得奇怪,便撩起袖子伸手去扳,卻察覺到那是一塊類似磚頭的東西。她一個使勁,那埋在底下的磚便似乎因長期浸泡而松動不堪,「啪」地一聲掉了下去,這時一道水柱嘩啦作響地全涌了出來。旁邊的土石磚頭也因承受不了這強大的水力而豁然爆開。
芳菲沒有心理準備,見狀嚇得直往後退,然而水早濺得她一身濕透,孤自裳卻在此時听到聲音,雙目赫然圓睜。
「芳菲!」他大喝一聲,點地而起,飛身出去,一個伸手便將她抓進自們兒懷抱中。
「我沒關系!」芳菲忙道。「你……」他突然跳起來,難道傷已經不礙事了?
「無妨。」孤自裳深呼吸一口氣,忍住那隱隱約約的疼痛。「這是?」
「我……剛剛有些渴,正要喝水時瞧見那兒似乎有空隙。」
「是嗎?被關了這些天,咱倆一直都沒注意到。」孤自裳略略皺眉,走到那還不停冒出水的地方,只見原是一個小水坑的地方,因芳菲去挖的關系,竟被水沖出一個大洞來。孤自裳朝下頭望去。發現洞口那兒似是一道經過人工修築的密道。
「這……」芳菲跟在他身後,也已經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芳菲,我們有救了。」孤自裳沉聲道。
「什麼?」芳菲聞言一愣,回過頭去,孤自裳卻忽然摟住她便吻了下去。他激越的情緒猶如火星,使得芳菲不覺自個兒身子的冰涼濕透,反倒是一陣又一陣的灼熱、暈眩,以及迷茫。
「自裳……」她喘著氣低喃。
甭自裳卻不讓她說話,運自狠狠地攬著她,像要將她揉進心房中地用著力氣。「芳菲,芳菲!我們有救了,我們的一生一世有望了,再不是兩、三天的絕望,再不是來生再續的虛無!我們的一生一世……呵……呵呵!」他仰首而笑,臉上竟滑下兩行淚水。
芳菲震撼地听著他激切的表白,一顆心竟跟著狂烈得無以復加!
他們不用再承諾來世,今生便已在眼前!他們有救了!
待得兩人冷靜下來後,孤自裳試圖想從水道鑽進去探看。
「芳菲,你在這里等我。」他交代著,便要下去。
芳菲原本欣喜的表情,就在這一瞬間忽然轉為不安。「自裳……」拉住他的衣服,芳菲不知該說些什麼。
「放心罷!」孤自裳看穿她的疑慮,輕輕地將自個兒的手掌,放在芳菲手背上,緊緊握了下。「不會有事的」
芳菲無可奈何的笑了笑。「我等你。」她緩緩地道,語氣中透著堅定。
甭自裳投給她一個眼神,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便潛入水這之中,他的人才一沒人水面,芳菲便隨即趴在水邊伸長了頸子,無限擔憂地探看著,但等了許久,都不見孤自裳身影,芳菲不由得越是焦急,但就算再怎麼心焦,也無計可施,無意間視線往後一瞟,看見石室的入口,她便像想起了什麼似地,忽地站起身子便走進石室內,到孤行雲墓前跪下。
「孤大俠……不,我該稱呼你為大伯了……大伯,自裳與您親如兄弟,您自是不忍見他葬身于此,所以才在冥冥之中指引我們,對不?希望您保佑自裳,讓他平安回來,找到出口……芳菲先在這兒給您磕頭了。」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又合十默禱,仿佛冥冥之中真有天意,芳菲話才剛說完,石室外頭就傳來水聲。
「芳菲?你在哪?」
那是孤自裳的聲音!芳菲心頭一喜,忙不迭地提著裙擺便奔了出去,只見孤自裳一身水淋灕,臉上卻帶著十分振奮的神色。
「有路可走。」他說,他方才沿著水這游去,先前本是黑暗,然後漸漸地有了光線,最後寬闊了起來,等到頭伸出水面,竟發現自個兒就在花園的假山埋頭,假山里頭蓄著水池,外頭罩以水幕瀑布,任誰也想不到這處居然與洞口相交。
芳菲倒不是很在意的听著他的推斷,只是不停地拿著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著,舉措間淨是細心與愛憐。「你身子都濕了,萬一染了風寒,那可怎麼辦?」
「別管我了。」孤自裳真不知道是該好氣或是好笑,他找到出口竟還遠遠比不上他渾身濕透這檔事?芳菲對他的愛竟摯誠純然到如許地步,教他反而覺得有些傻氣了。
甭自裳將芳菲的手攢人自個兒掌中。「好了,我沒事。」
芳菲這才將注意力移開,與他對視。「那我們可以出去了?」
「是的,而且……」
「而且什麼?」他怎麼說到一半就停了?芳菲不禁疑惑。
甭自裳頓了一頓。「正好趕得上。」
芳菲領略過來,不由澀然。「這一刻,我又寧可留在這里了……」
甭自裳明白她的擔憂,了然地笑了笑。「芳菲,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對我來說,它很重要,我肩上的擔子是蒼松派的未來,是師兄含冤莫辯的死亡,還有師父對我殷切的期望……雖然在這幾天內我也曾不只一次的想,今生今世若能有你,我情願撒手不再去管這些事情……但是真正要做到,卻是十分困難的……」
「我曉得。」芳菲點點頭,她自然是曉得的,于是她伸出手緊抱住甭自裳。
「芳菲,芳菲,你的身子會濕掉的。」
「我不管。」芳菲說道。「待會兒進入了水道,結果也是一樣的,我只有趁現在……」
「唔?」
芳菲感受著他溫暖的身軀,然後,閉上眼楮,好將他刻畫得更深、更深。
「趁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而你的全部都還屬于我的時候。」她緩緩地道,語音之中盡是對運命未卜的蒼涼。
甭自裳嘆了口氣,擁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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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閣山蒼松派又一次聚滿了各路行來的江湖人士,皆是為了見證繼位大典而來。
商離離細問負責接待的弟子之後,確定並沒有聞達大師。
甭星河十分擔心這次是否能夠順利的成功,然而商離離卻仿佛胸有成竹。
「你放心吧,聞達大師沒來,我有把握。」他們在進入大廳前,商離離原本不苟言笑的表情,忽地變得放松。
「把握?」
商離離甜甜一笑。「我們的好日子就快來了,走、罷!咱們上大廳去。」
甭星河看著商離離的神情,總覺不安,然而卻又不能阻止她,事情已經騎虎難下了,不是嗎?就他的命運而言,到底什麼才是福,什麼才是禍呢?他也只能豁出去了,畢竟,他已經不能沒有商離離了啊!
深吸了好幾口氣,孤星河再次調整了自己有些紊亂的心緒,然後,大步向前,走向商離離安排好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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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之上,眾人紛紛揣測著蒼松派如何處理派內的爭斗,畢竟是江湖上舉足輕重的地位,任誰繼位,都能引起不同的說法,然而,也有更多人是為了再一睹商離離的豐采而來,又或者是為了孤自裳的突然出現,抑或是比之商離離絲毫不遜色的芳菲,這麼多引人好奇的因素串聯在一起,也莫怪今兒個霞閣山比上回的大典還要更加熱鬧、更加多人了。
商離離則看準了日正當中、人心浮動的當兒,表情嚴肅地站上了她今天所要表演的「舞台」。只見她身著一身素白喪服,黑發也不盤了,直直地披放了下來,接著由一名婢女捧出了一個神主牌位,眾人看見,不禁嘩然。
︰「這是怎麼回事?」仿佛這時才有人注意到大廳之上懸吊的白綾黃麻。
「不是讓咱們來參加繼位大典的嗎?怎麼反倒變成喪事了?」
大伙兒一陣議論,驚訝的程度絲毫不比上次孤自裳突然出現時來得少。
「這蒼松派莫非真要不行了?淨在繼位大典上搞出一些古怪的名堂來……看來咱們真得好好合計合計……」人群之中也有完全不顧自己身在何處,竟漫不經心他說出這種話,然而商離離卻仍是高居堂上。閉口不言。
這時孤星河按照著她的安排,也由後頭走了出來,他亦身著素服。
「各位前輩、朋友,小女子在此拜謝眾位不辭千里,再度遠道而來……」話語未畢,商離離盈盈一拜,彎下腰去便向前方所有人跪倒。
「夫人是何緣由行此大禮,我們這可受不起,快快請起!」馬上就有人上前想去攙扶,但商離離卻馬上抬起頭來,只此一瞬,便教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她的眼眶竟不知何時溢出淚水,其楚楚可憐、弱不禁風的模樣,就算是七尺昂藏大漢也要為之心軟,更何況是在這一群以豪義仁俠自居的名門正派面前,任誰都不忍這天仙女子受苦呵!
商離離成功地軟化了所有人原是猜疑與強硬的心後,她將眼神由左到右,緩慢地瀏覽了所有人一遍,然後一字一句他說︰「今天請到各位前來參與本派盛會,離離感激不盡,但……斯人已去,獨留我見此景,想來實是備感傷情……」
「等等……你的意思是?」眾人不解她的意思。
這時孤星河接續道︰「家師孤行雲,已于日前不幸病逝。」
「什麼?」眾人又是一陣嘩然。
「孤少俠,這我可不懂了。」一個腦筋動得快的人馬上問道。「你的師父正值壯年,怎會平白無故去世?」
甭星河停頓了一下,隨即道︰「實不相瞄,日前孤二師叔大鬧本門,師父雖于洞中潛心修練,然而卻因二師叔刻意阻擾而導致走火人魔……雖小佷和師母用盡一切內力替師父療養……他卻仍不敵心魔……是以,是以最終還是去了!」
「怎麼會這樣?」那發問的青衣道人仿佛十分震撼,一臉痛惜的表情。「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眾人均無言地杵了一會兒,過了些時候,商離離止了哭泣,做著傷心的情狀由婢女緩緩攙扶起來。「事實如此,其實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二師兄也是為了我們好,怎知他沖動的個性一直不曾改過,才會在氣急之下直闖行雲閉關的洞穴,造成這種結果,現下他已畏罪而不知去向,好好的一樁大喜事也……」說到這兒,她再度哽咽。
大家正惋嘆不已的時候,商離離突然強顏一笑。「幸好,幸賴我夫臨終之前,曾矚咐我,星河少年老成,對于派中事物均了然于胸,因此他已口頭決定,將第十一代掌門人之位傳予墾河。」
「這……」大伙兒面面相觀,均有些錯愕。
「這就是本門之所以在服喪期間再度請到各位的原因。」商離離說完,向後方讓了讓。
甭星河接著上前,向眾人一拱手。「星河不才,年紀尚輕,登此大位實有不妥,然而本派一時間遭逢巨變,長此下去亦不是辦法,師父自練功失敗後一直重病在身,未有起色,幸賴師母對星河信賴有加,將派中事務交與我,如今當上掌門,雖仍力有未逮,但環顧門中,能托以重任的長輩也都已不在門中,星河自當以蒼松派的一份子扛起這份重擔,萬求本門能在我手中發揚光大!」
他這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激昂慷慨,教听者莫不感動萬分。
商離離見時機已成熟,便道︰「星河,良辰吉時已到,你現在就當著眾位前輩的面前向祖師爺牌位下跪,正式宣誓繼位吧!」
甭星河應聲而就位,撩起長袍便雙膝欲跪,商離離雙目因而放出晶亮的光芒,等待勝利的一刻來臨。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影忽自她面前竄出。
「你行的禮未免忒片了!」夾雜著一聲喝叱,劃空破出的,是一柄長劍。
甭星河見那劍往自個兒下盤招呼,忙不迭地又再度直立了身子。
「怎麼回事?又是誰來搗亂?!」大伙驚詫之余,那來人已于孤星河面前站定。
甭星河這一看,竟嚇得差些失了魂。「二……二師叔?!」
「好說,我擔不起。」孤自裳冷凝地看著他。「你沒殺了我是你的失策,等著向我炫耀你的勝利更是不智之舉!」他看著孤星河,一字一句他說著,然而孤星河卻不覺得孤自裳是在向他說話,孤自裳說話的對象,實是商離離!
商離離的面色頃刻間刷白,卻仍力持鎮靜。「他瘋了!來人啊!把他……」話未說完,就被孤自裳打斷。
「我瘋了?你才瘋了!」他牽出了身後的芳菲。「你把我們關在大師兄閉關的山洞里頭,若不是芳菲,我們不會有幸逃出生天,上天要亡你,所以我們才活了下來!」
「你?」商離離意志有些虛軟地看著眼前的芳菲,只覺她幻化成了兩個、三個、甚至更多更多個……
不行!穩住,你還沒輸!商離離在心底向著自己吶喊著,然後,扯出一抹自信的笑,「師兄,看在你曾是我的師兄的分上,我不跟你計較,可是行雲傳位給星河,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了,你前次騷擾,我體念那是因你初回本門,而這一次,你又當著所有人的面前給我和星河難堪,這算什麼?」
「真要我細數你的‘德行’?」孤自裳冷笑。「殺夫奪權,婬行敗德,樣樣人證物證俱在,夠不夠人你的罪?」
「笑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商離離絲毫不在意地一揮手。「就算我能容你,門規也不能容,星河,本門戒律,擅闖重要議會者何如?」
「輕則禁閉,重則……重則……」
商離離撇嘴一笑,忽地伸手拔出孤星河懸于腰際的長劍。「重則殺雞徹猴,以敬效尤!」
「你!」孤自裳沒想到她會在大堂之上公然動武,隨即側身閃過。
但商離離的對象並不是他,她竟直直朝著芳菲而去,芳菲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亮晃晃的劍柄朝著自己刺來,然而就在劍尖快到心口時,橫向忽飛來一個碗狀物體,眶地一聲與長劍相撞,商離離手臂一麻,長劍竟然被震得歪掉了方向!
「誰?!」
「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請手下留情。」人群之中傳來一聲佛號,不一會兒便走出一個身穿乞丐服色。雙手合十的男子,若不仔細瞧,很容易就會忽略他骯髒的衣袖中掛著一串佛珠。「老袖聞達,方才多有得罪,失禮了。」
「聞達大師?!」這下可是所有人都嚇一跳了,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里?他向來是雲游四方、居無定所的啊!
甭自裳忽覺一線光明。「大師……」聞逢和藹的一笑。「我明白。」他走到商離離面前。「商施主,凡蒼松派掌門人必有一火紅升龍佩做為信物,自裳那塊,老袖是見過的,這世上,恐再沒有第二塊相同的玉佩了,若商施主拿得出來,則掌門必是孤星河無疑。」
「大師,您這話不通!」商離離冷笑。「二師兄就算真有火紅升龍佩,那又代表什麼?他早就叛出了,我丈夫孤行雲也已經繼位掌門,他臨終前將掌門位置傳給星河,本來就是再妥當不過的事,而二師兄現今再回來,拿著一塊死物便叫我把掌門還給他,這是什麼道理?!」
「離離……」孤星河听她越說越狂做,不覺喚了她一聲,這時聞達卻仿佛察覺到其中的詭異而凌厲地掃了孤星河一眼,孤星河作賊心虛,當下便噤住了口。
「老吶與貴派前掌門孤老也算交情匪淺,不知大家是否願听憑我做個裁斷?」聞達說得客氣,事實上廳堂之上的眾人皆知他這話說得是客氣了,若他真要插手,恐怕無人敢不服。
聞達走到孤自裳面前,示意他交出玉佩,孤自裳拿了出來,卻不交給聞達。
「大師,我孤自裳今天站在這里,不是為了爭奪虛名,不是為了這人人冀望的掌門之位,我為的是我的良心,這升龍佩,僅僅是象征我清白的證物,我的目的是要揭穿這女人可恥的陰謀,至于這塊玉佩所代表的一切價值,我孤某不屑一顧!」他說著便高舉玉佩,使出內力將其用力往牆上一擲,這一擲,玉佩馬上碎裂不堪,而象征這至高無上地位的資格當場被損壞!
當所有人都不禁錯愕時,聞達卻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好高做的年輕人。」他轉向廳中所有人。「各位,我看孤少俠衣著狼狽,顯然剛剛月兌困不久,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要一問便知。」
商離離聞言,一張俏臉突地慘白。
她想起洞穴中的孤行雲,只要孤自裳真的帶聞達去看過,她處心積慮安排的一切馬上會敗露。
「這算什麼……」她不自覺喃喃地道。
「離……師母?」孤星河發現她越來越不對勁。
「這算什麼!」商離離忽然大喝。「你不能去看、不能去看!」她一個踢腳,將地上的長劍抄起來,想都不想就朝聞達殺過去。
「大師留心!」先出口的是芳菲,孤自裳反應過來,要用身子去擋,芳菲見狀心急地喚道。「自裳!不要!」
這時聞達忽將雙手搭住甭自裳肩膊,用力往旁邊一推,自個兒也同時向後彈開,然而見孤自裳有危險而撲過來的芳菲卻硬生生闖了進來,孤自裳眼瞳圓睜,反身格開了聞達的手便霍地抱住芳菲,就在此刻,商離離的長劍一下子便插入了孤自裳的肩膀,再迅速地拔出,一道血虹隨著鋒芒而現。
「自裳!」芳菲听見一種銳器沒入的聲音,下意識雙手扶住甭自裳,卻不料沾到一攤濕黏。「不!」淚水當場賓落而下。
商離離突地楞住。
「師兄……」她輕喚了一聲。
甭自裳听見了,卻只是凝望著眼前的芳菲。「你……沒事吧?」
芳菲淚漣漣。「你受傷了,又受傷了……天啊……」
商離離心一抽。「師兄……」她再度柔柔地叫著。
「我受不起。」回答她的,仍只有一句冷冷的受不起。
「你甘願……為她死?」商離離痴痴地問。
「那是自然。」孤自裳背對著商離離,情長綿延地凝視著芳菲,只覺一生一世都看她不夠。
「你愛她……」商離離下了這個斷語。
「我是。」
芳菲扶著孤自裳,耳中根本听不見任何聲音。「自裳……自裳,你好傻,為何要回來?我們出去就走了有多好?我們不是還要做夫妻的嗎?你怎麼又不愛惜自個兒身體呢?」
甭自裳扯出一個微笑。「別哭,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轉向聞達。「聞達大師,只要您去山洞之中,自然一切都會真相大白,我懇求您主持個公道,還此一片潔淨,孤某言謝在先,他日必當圖報。」說完之後,他又看向懷中的人兒。「我們走吧!沒事了!」
「孤少俠……」聞達沒想到他竟真的一無所求。
眾人亦是驚詫之際,商離離忽然笑出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完了。」她退後兩步。「完了,什麼都完了!」
甭星河見狀,再顧不得什麼禮教及眾人了,只見他立即奔上前來。「離離!你還有我啊!」
「你……」商離離看他,眼神有些迷亂,然後,她一把推開了孤星河。「你算哪顆蔥?你又不是師兄!她向著孤自裳的方向走去。」師兄、師兄,你別生我氣,我之前都是跟你鬧著玩的,你不愛我嫁給行雲,我把他除了就是,你討厭星河,我也不再理會他了,師兄,你別走,咱們一起留在霞閣山上,你做掌門,我當你的娘子,好不好?「
甭自裳聞言,回頭用著奇異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而孤星河,則是不可置信地听著商離離莫名其妙的突發之語,商離離證實了他的揣想、他的不安,毀了他一絲絲的盼望!
「離離!」他沖上去,攫住商離離的人。「你說謊!你愛的是我、要的是我,從來都是我,不是嗎?孤自裳是你的敵人!敵人哪!」這一怒喊,不僅量是宣告了眾人兩人之間暖昧的關系,更自毀了原本還算堅韌的立場。
商離離卻不再管了,她用力要甩開孤星河的箝制,月兌口便喊︰「芳菲!你無恥!趁虛而入算什麼?自裳師兄愛的是我,是我!」
芳菲聞聲,由孤自裳臂彎中轉身,無盡同情地看著商離離。「我相信自裳,他不會騙我的。」
「你!」商離離語塞,孤星河偏不放棄,又追了上來。
「離離、離離!你說,你愛我!」
商離離看著漸行漸去的孤自裳,一時間心神大亂,她的未來,沒有了,她的計劃,崩毀了,然後,她那曾以為會失而復得的孤自裳的心,竟也早已歸屬到別人身上去了!這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商離離錯亂瘋狂地想著,孤星河卻仍纏著她苦苦追問,兩相夾剿之下,她什麼都顧不了了!
「我不愛你不愛你!我自始至終愛過的只有孤自裳!你曉不曉得?!」此時的商離離,滿心只想著孤自裳不能被芳菲奪走,無意間竟然答了一句毀滅性的話語。
甭星河聞言,臉色刷地死白,然後,緩緩放開了她。
商離離一覺被放開,隨即便要往孤自裳的方向跑去,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孤星河竟抄起落地長劍,想也不想便一劍插入背對他、朝著孤自裳跑去的商離離,這一下起落太快,只見商離離悶哼一聲,雙目圓睜。
芳菲回頭,見狀倒抽了一口氣,抓緊身邊人的衣袖,不由地驚喊︰「自裳!」
甭自裳聞聲,迅速地回首,面無表情地看著商離離,只見她因劇痛而扭曲的美麗臉龐似乎還存著極大的依戀。
劍端穿透了商離離的胸膛,血珠滴滴墜地,孤星河悲切的聲調,自她身後傳出。
「這算什麼?離離,我是你的什麼?!」他絕望地低吼。「你不過要我成為第二個孤自裳,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呵!」語畢,孤星河俊秀的臉龐漾著最後的情淚,極端的愛與恨,促使他狠力提手抽出長劍。
商離離仰天痛叫,旋了一個弧度,重重跌落地面,砰地一聲,摔碎了一朵傾國名花。
「星……星河……」商離離倒臥在血泊之中,眼神淒淒惻惻,伸出手掌,看著孤星河忽地綻出一抹無奈的微笑。「我……我……有了你……的骨肉……」
甭星河渾身戰栗了一下,忙丟下劍去扶她。「你……你說什麼?!」
商離離卻不看他了,她將視線調往芳菲,然後是孤自裳身上,痴痴地看了他一會兒,掙扎他說出了最後的懺言。「深……恩負盡……對不……」起字未說,她笑了一笑,自嘴邊忽溢出一股鮮血,然後便斷氣了。
甭自裳目光一惻,垂下了眼睫,看向身旁的芳菲。「走罷!」
「孤少俠請留步!」聞達在他身後叫著。
「走罷。」孤自裳沒有回應,仍兀自對著他的妻子說著……芳菲被他擁出攜霞廳,身後,傳來一聲碎心裂肺的嘶喊!
「離……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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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去哪里?該去哪里?何處是歸宿?
芳菲千思百量,將問題放在心胸,問不出口。
「芳菲,喝水。」孤自裳將一缽清涼甘泉遞至她的面前。
芳菲接過了卻沒喝,仰首細瞧他俊秀卻已有風霜的五官。
「你瞧什麼?」孤自裳問道。
「沒……」她忙別開頭。
甭自裳約略洞悉了她的心事。「我累了。」他說。
芳菲回頭間道︰「那……我們去哪?」
「要回桃花村嗎?」孤自裳別有深意地看著她。
「不……」芳菲柔和地搖搖頭。「不能回去?你听過武陵人的故事吧?」
甭自裳淡然一笑,揉著她的雙手。「听過,那現在怎麼辦?你要隨我四處流浪嗎?」
芳菲將水放下,輕靠上他肩頭。「不是流浪,是去找桃花村。」不待孤自裳說,她又道︰「是只屬于我們倆的桃花村,不跟別人分享。」
甭自裳聞言,笑了,他只手環過妻子的肩膀,將她摟在懷中。
彼時正是夕陽斜垂,紅霞瓖在雲際,一雙多情人兒,翦影在這重重暮色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