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我下了地獄,我才會告訴你們亨利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好東西!」尼爾把酒杯砸到房間另一頭的牆上,紅色的酒液濺在石磚上。
赫福伯爵彎身把杯子撿起來,放在附近的桌子上。
「國王至少給了你跟曼徹斯特和薩斯伯瑞一個顧問的頭餃,可是卻什麼也沒有給我,盡避這幾個月來我是怎樣拚死拚活地去抓卡沃德那批家伙!」
曼徹斯特伯爵搔一下大肚皮。「放輕松一點,莫萊,我上次看見你還好好的,不像被威爾斯人找過麻煩的樣子。」
赫福伯爵看起來若有所思。「然而莫萊說的對。誰會想到國王竟然會派貝唐瑪偷偷地跟卡沃德談判?你看亨利是多麼喜歡讓我們驚訝?他向來喜歡這樣。」他聳聳肩。「我想這是由于你上次攻擊西洛谷的結果,尼爾。卡沃德的一些女眷也被燒死了。」
尼爾狠狠瞪他一眼。「老天,我不要再提那次屠殺,那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
赫福說︰「放心,是傻瓜才會把婦孺放在那木造堡壘里面。」
通往塔樓房間的門是開的,可是艾琳不想進去。她站在外面的樓梯口,可以听見里面的動靜。國王要跟卡沃德談和的消息確實讓人震驚,可是每個人也都說,這正是亨利的作風。國王喜歡政治和談判。這樣讓守邊境的領主大吃一驚更是他的本性。
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正在跟一些公會的代表談話。國王的人馬把這里搞得亂七八糟是一回事,可是城里人最擔心的是那些從外地冒出來的商販,他們販賣各式各樣的東西,搶了本地人的生意。
亨利要和卡沃德談和的消息使大家忘了本來在抱怨的事。誰也不知道以後會怎樣發展。
「不要忘了,」鐵匠說道。「卡沃德的父親曾經宣稱這塊地方在古早以前就是屬于他的。」
酒商申吟了一聲。「亨利國王出賣了我們。這谷地是英格蘭人的,我們一直在跟威爾斯人對抗!」
讓艾琳擔心的不是談和的事,而是卡沃德會到莫萊這里來跟亨利王見面。
這些年來有不少金使秘密攜帶黃金到威爾斯,可是只有一個金使見過她。然而其他金使一定也知道鈕柏納涉入的情形。
「說不定和平不會那麼快來,」她說道。「談判通常都會持續很久。」
鮑會的人還是很擔心。他們又開始討論要不要向國王訴願。如果他們要跟這些好戰的威爾斯人生活,就必須讓國王知道他們的難處。
她不能驚慌,艾琳這麼告訴自己。企圖再逃跑也沒有用,她既沒有錢也沒有地方可去。公會的人來找她不只因為她是他們的一員,是金業公會的會長,也因為她現在是莫萊夫人。他們仰仗她發揮新的影響力。
這個擔子實在太重了。至今她所造成的影響,是她的管家和廚子差一點用烤鹿壓死了王後的兩個吟游詩人。
一個騎士拿著一盤食物上來,見她站在那里就停了下來。她接過盤子,走進房間。
「我們也都會有麻煩,莫萊,」赫福說道。「威爾斯人根本不會馬上比武,他們連這個詞的意思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一定不會要求贖金,而會把我們的腦袋砍下來。」
尼爾說︰「那麼就讓他們看我們怎麼做好了。」
曼徹斯特喝完杯中酒,用小眼楮盯著艾琳。「啊,那些威爾斯人並不像你們所想的那麼野蠻。卡沃德有幾個手下本事很好。」他把空酒杯放在盤子上。「你要小心了,尼爾。我懷疑他們會忘記西洛谷的事。如果你被他們抓住了,贖金一定非常高。」
赫福對著酒杯哼一聲。「如果他們能抓住你的話!」
莫萊轉過頭去。「我不喜歡這種比武,既浪費人力又糟蹋好馬。」
赫福笑了。「如果威爾斯人不行的話,我會抓住你,莫萊。我喜歡你的新馬,光是那匹馬就值得我試一試。不過你損失了從前那一匹也是很可惜的事,它叫什麼名字的?」
「‘鐵錘’」。
「對,很不錯的馬。我看過你騎著它在法國打仗。」
幾個伯爵出去了。艾琳捧著盤子站在那里。如果有馬上比武,每個人都會來,國王會來,卡沃德當然也會。
無論如何她得想一個辦法。她說︰「你不能參加比武。如果你被抓住,贖金一定是天價。別人都以為我們很有錢。」
尼爾倒一杯酒,一口氣喝完。他用手背擦擦嘴,看著她說︰「老天,我還以為你不要我參賽是可憐我的傷腿。」
她咬著牙說︰「我我為什麼要說那種無用的話?你想做什麼就會做。我擔心的是錢的問題!我只是不希望你再把我們僅剩的一點錢浪費掉而已。」
她很想知道鈕柏納的家產被用掉了多少。根據她的估計,到現在很可能都已經花完了。所有招待過國王的貴族都知道那筆開銷有多大。就連愛吹噓的曼徹斯特伯爵也在擔心下一個輪到他的時候怎麼辦。
她看著尼爾又倒了一杯酒;他跟赫福那些人已經喝了幾個小時的酒,現在已經不太清醒。
「不管是什麼比武,誰也別想抓住我要求贖金。」他的口齒含糊。「老天,你太低估了我。不過話說回來,你也沒看我打過仗。」
老天,她才不想看呢!
她把盤子放到桌上。「亨利王在找城里的女孩子。鐵匠告訴我,國王派了一個女人跟兩個侍衛每天到城里尋找年輕女孩。羊毛商已經把他的女兒送到親戚家去了。」
「老天。」他瞪著她,有一點搖搖晃晃的。
艾琳咬著嘴唇。她想把卡沃德和金子的事告訴他,說卡沃德可能知道她代轉黃金可能也會把這事告訴亨利王。可是她懷疑他現在清醒得會肯相信她。
她嘆一口氣,說︰「也有一些人想把女兒,甚至妻子送到亨利的床上,那樣他們就可以向別人夸耀。有些女孩還認為,如果懷了一個國王的私生子,對她們是天大的福氣。」
他怒視著她。「別讓他踫你。你听見了沒有?」
她轉開身。「老天,國王在這里的時候你的眼光一直沒離開我,原來是為了這個緣故嗎?」
「我了解亨利。」他又倒了一些酒。「他早就想要你了,可是他也知道我在注意。」
只是因為他在注意。她撇著嘴角。現在想跟他談卡沃德和黃金的事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開始她只是承繼鈕柏納生前的作法,代轉黃金到威爾斯,但是現在卻不是那麼無辜了。即使金使已經警告過她,說現在金子不只是來自法王路易,也來自亨利王自己的貴族,然而她還是願意接手。
天知道那些貴族是誰。說不定有的人還踉國王一起到了這里。
「你是怎麼一回事?」他雙手插腰站在那里,皺著眉看著她。
我是賣國賊,艾琳想著。我偷了那批黃金想要逃跑。
她突然覺得一陣頭暈。她從來沒想過死,可是現在可以知道死亡已經離她不遠了。叛國賊向來都死得很慘,要嚴刑拷打之後把腸子挖出來再分尸,最後再吊死。
整個房間似乎在她眼前旋轉。老天,他說對了。她是怎麼一回事?她為什麼覺得自己不想再活在這恆久的恐懼之中?
「艾琳,老婆。」她听見他的聲音,那聲音帶著擔憂,而且好像來自遙遠的地方。「是有小孩了——跟我說話呀,你不舒服嗎?」
她沒有辦法回答。她的頭在暈眩,嘴里充滿苦液。她想嘔吐。
說不定真的是有孩子了。她現在早晨都會想吐。可是從前懷麥格的時候不會這樣。
他把她抱起來放到床上。他俯身對她說︰「你躺在這里。」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去叫海蒂來。」
她不想要女僕來,她希望他留在這里。她需要有人幫助她。老天,她真需要有人幫助,需要人保護她!
可是她沒有說話。一會兒之後,她听見他走了出去,然後把門帶上了。
「他媽的,史華特跑到哪里去了。我的隊長在哪里?他應該來做我的侍衛官的。」
尼爾伸出手臂,讓高參幫他把鎧甲穿好。穿了這麼厚的盔甲,里面又穿上墊得厚厚的衣服,不必等太陽出來他就會滿身大汗了。
他由眼角瞥見原是十字軍的一個先鋒兵騎馬檢視比武場地,著看有沒有什麼坑洞或石頭。亨利國王的一批手下已經挑了最好的樹蔭底下扎營帳。今天會非常熱,大陽還沒出來,草上的露珠就已干了。威爾斯人在兩邊扎營,離亨利王的英格蘭兵和法國兵遠遠的。一些威爾斯僕從在場上牽著馬練跑,有的則把武器分類擺好。
讓大家稍微寬心的是,卡沃德那邊只有少數幾個騎士要參賽,不過都是一些參加過比武的老手。有傳言說威爾斯人可能會把場地佔了然後挑起新的戰爭。不過顯然威爾斯人也想避免這種危險,所以報名參賽的只有寥寥數人。
卡沃德自己騎在一匹黑馬上,盔甲擦得雪亮,黑襯衫上繡著一只銀色的龍。他把頭盔挾在腋下,英俊的臉上帶著微笑。所有的威爾斯人都在為他歡呼。
騎在卡沃德旁邊的亨利,紅發紅瞼的他看起來平凡得像一個老婦。
這個比武場設在河邊,相當平坦,而且也夠大,足以讓二十人以上同時出賽。僕從已經替國王和王後搭好了帳篷,裝飾上紅色彩帶,旁邊還插上掛著鮮艷旗幟的旗桿。伊麗娜王後還沒有到,可是有幾位貴族夫人已經來了,站在一邊講著話。尼爾找著艾琳,可是沒有看到她。
先前他在穿衣服的時候他們又吵了一架,結果她又不舒服得吐了起來。
這是她活該,他告訴自己,誰教她為他參賽的事發脾氣。憑他以往的聲名,他怎麼可以棄權?然而她卻認為他可以。
而且她擔心的也不是他的腿。這只腿讓他很煩,因為它還沒完全復元,不像他所預期得那麼強壯。可是她卻高聲談著什麼贖金的問題,說什麼威爾斯人贏了他會使他們破產。
他又告訴自己,是由于懷孕使她變成這個樣子,而且她也在生氣現在不能離開他了。她並不是害怕他失敗被俘。
斑參正在幫他弄鎖子鎧的時候,赫福走了過來。「那個年輕人華特在哪里?我以為你說他今天要做你的侍從的。」
尼爾轉動一下手臂以適應鎧甲的重量。尼爾曾派一個童僕去找華特,結果那男孩回來報告說這個早上沒有人看到過華特,他的床也沒有睡過的樣子。
尼爾問︰「你要參加第一場比賽嗎?」
第一場通常都是一些急著嘗試的新騎士。老兵都會在旁邊觀察一會兒之後才參加第二輪。
赫福說︰「不要。我參加第二場。你呢?」
「我參加第一場。」他想活動一下他的腿,說不定他連第一天都撐不下去。而比武場地到下午就會變得亂七八槽,塵土飛揚。
華特死到哪里去了?他很少遲到的,而且一定會有很好的理由。
麥格穿過場地跑過來,一路閃避著馬匹。喬斯跟在後面。
「噢,爵爺!爵爺!」麥格停下來,一臉崇拜地看著他的盔甲。「我——我可以幫忙嗎?他們說華特遲到,」他舌忝舌忝嘴唇,看看正在幫尼爾佩劍的高參。「我會的——我可以——」
尼爾正色說︰「檢查一下我的馬刺,看看裝好了沒有。」
斑參抬頭揚起眉毛看他。
尼爾投給他的眼神似在說,他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別的事情可以讓麥格做。
麥格跪下去,捧起馬刺仔細看著,樣子慎重得活像神父在主持彌撒。喬斯在一旁笑了。
一會兒之後尼爾摟著麥格的肩膀把他輕輕推開,然後單膝跪下,在胸前畫一個十字,口里念著禱詞。他站起身,馬夫把他的新馬牽來,那是一匹紅棕色的大馬,名字叫「朱比特」。這匹馬訓練得很好,可是沒有什麼參加比武的經驗。尼爾上馬的時候,它乖乖地站在那里。馬夫說︰「它有一點懶,大爺,不過脾氣很好。」
老天,一匹戰馬不需要這種特性。「哼,我的脾氣可不好。」
尼爾把長槍挾在腋下,用馬刺踢一下馬。「朱比特」身體顫動了一下,然後快步跑了出去。
到了比武場上,赫福騎著栗馬走到他旁邊。「尼爾,」他大聲喊著,聲音連遠處都听得到。「我今天會跟你比,贖金是五百克朗。你的那只壞腿怎麼樣?」
「朱比特」突然伸長頸子想要咬伯爵的腳。赫福咒著往後退開,尼爾大聲笑出來。
主持賽會的費依諾站在比武場的前端,身後是國王的旗幟。他問道︰「你要參加第一場?」尼爾點點頭,于是他揮手要尼爾到場地的另一邊去。
他知道費依諾在看著他騎開。而在對方的注視之下,他變得不太自在,仿佛開始格外小心那只腿了。
到了場邊,尼爾加人一列馬隊之中。在這一邊,太陽只照著他們的左肩,不會照到眼楮。每個人的盔甲上都閃爍著陽光,在對面那一邊的隊伍中,有的騎士把盾牌漆上了徽幟。他看見了曼徹斯特的白馬圖案、赫福的野豬,還有卡沃德的龍。
他們這一隊有人大聲說道︰「場中央有一道斜溝,上面覆著草。要小心。」
衛兵把號角舉了起來。尼爾拉緊韁繩,然後用馬刺踢它一下。號角聲響起,于是他的馬伸長了頸子,張著嘴沖到場子里去。
這種比賽的技巧是要守住前鋒。他們這一隊有六、七個人跑在前頭,對方也有差不多數目的人在前頭。尼爾放低長槍,舉起盾牌,直朝著赫福的粟馬攻去。他們交鋒在一起。一時之間,場里充滿了喊叫聲、長槍的撞擊聲和馬的嘶聲。
赫福的長槍擦過尼爾的盾牌,而尼爾的一擊差一點使對方跌下馬。他們相錯而過,然後掉轉馬頭再沖一次。
一個騎著黑馬的騎士突然跑到他們中間。尼爾還沒有看清對方,那個黑騎士就已經舉起釘錘朝他揮過來。尼爾設法用盾擋住了,然而那一擊使得他的整個手臂直到肩膀都發麻。
尼爾用劍反擊,把對方的盾牌削下一塊。「朱比特」也朝黑馬擠過去,把那匹黑馬逼得往後退。他們奮力舉起武器朝對方擊過去。赫福退後幾步,看一眼他們,然後也加入混戰之中。
尼爾踢一下馬,「朱比特」埋頭猛沖上前。尼爾這時已經知道對手是誰了。由對方毫不留情的劈的情形來看。他知道卡沃德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全然不顧比武的規則。
他避開對方的一錘,然後策馬繞到卡沃德的另一側。尼爾揮劍出去,對方還不及掉轉馬身,于是他這一劍正中對方的後背,往前跌下了馬。
卡沃德跌落地上之後立即爬起身,他拔出劍,避開另外兩個交戰的騎士。尼爾騎著「朱比特」朝他逼近,迫得他一直退後。他退的時候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他停下來,喘著氣把劍垂下,算是投降了。尼爾勒住馬,用劍輕按一下卡沃德的肩膀。
卡沃德把頭盔摘下,他汗濕的頭發黏附在頭上,眼楮紅得像瘋子一樣。
尼爾確信卡沃德一定發過誓要為西洛谷報仇。
卡沃德喊道︰「說你要多少贖金吧!」
尼爾回喊道︰「我要你的馬和盔甲。」這是最低下限。天知道,他並不想要錢,在那場屠殺以後他是不會要的。
卡沃德點點頭。「我會派人送給你。」
尼爾觸一下頭盔為禮,然後掉轉馬身走回場邊。
費依諾又吹起號角,騎士紛紛離場。有一匹馬倒在地上死了,還有一匹斷了腿被牽走了。
尼爾的坐騎「朱比特」全身冒汗,卻仍甩著頭不想就此打住。
經過女士的帳篷時,尼爾注意到伊麗娜王後還沒有來,而且他也還沒有見到國王。
喬斯和馬夫跑過來拉住馬勒。喬斯說︰「馬怎麼樣?」
尼爾下了馬,把韁繩丟給高參。「它瘋了。」麥格興奮地跳著。尼爾把手放在孩子的頭上,撫著他的紅發。「這匹馬瘋了。它想咬赫福。」
斑參笑了。「它在混戰的時候表現出奇地好。我們都看到你把卡沃德打下馬。你有沒有听見歡呼的聲音?」
他沒有听見。一旦上場交戰,他們什麼聲音也听不人耳。他環視四周。「你有沒有華特的消息?」
第二場混戰開始了。對面女士的帳篷里圍了一堆人在熱烈講著話。有一個國王的使者突然離開,快速朝往城堡的路上奔去。
尼爾摘下頭盔。他鎧甲內的衣服都已經濕了。他的腿已開始發痛,所以他決心放棄下午再參賽的念頭。
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怎麼也揮不去。第二場即將開始,應該到的國王卻還沒有露面。赫福跟曼徹斯特夾在一群貴族之間講著話,不理會響起的號角聲。
尼爾看見貝唐瑪穿過人群,由他的臉即可知出了什麼事。尼爾感到汗毛直豎。
斑參和馬夫牽著「朱比特」來回走著,好讓它冷靜下來。尼爾點點頭示意,于是喬斯帶開麥格,到草地上觀戰。參加第二場比賽的騎士已經準備好了,舉起長槍行禮開戰。
貝唐瑪來到尼爾面前,拉住他的手臂。他急切地喚道︰「莫萊。」
尼爾只知道不可能是威爾斯人鬧事,因為他們還在比賽。他鼓起精神準備听壞消息。
「我們走開,」貝唐瑪說道。「不要讓別人听到我們的談話。」他拉著尼爾走到林子里。「我們踫到很復雜的嚴重問題。這兩天晚上國王是跟城里的一個女孩子睡的。如今你的隊長史華特把她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