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長安城里處處綻得十分艷麗的牡丹,濃濃的春意布滿了城郊。
大街小巷里到處可見濃妝艷抹、湘衣羅裙的娘,成群結伴的翩翩出城游玩。
這日就是長安城一年一度的「探春」。許多千金貴婦會在這日乖坐小轎,轎上插著象微富貴的牡丹花,到每個風光明媚的地方賞景。而翠湖大堤上亦是畫舫樓船,笙歌鼓舞,交織成一幅美麗的景象。
然而,在長安城的一隅,一個庭院深深、陰暗的閨房里,隱隱約約的傳出一陣陣哀切的啜泣聲──
「不要……不要……」女子淒楚的哀嚎聲里充滿了絕望。
「由不得你!」說話的人的唇邊揚起一抹邪佞的笑容。
「啊!」一陣涼意倏地由腳底底竄向女子的四肢百骸,讓她冷不防的打了個哆嗦。
「小姐,求你別再做垂死的掙扎了。」元寶一把掀起她的棉被,「都已經午時了,你要賴床到什麼時候?」
元寶身後的一干丫鬟紛紛向她投以崇拜的眼神。上官府里最艱鉅、最不可能的任務終于在王牌丫鬟的手中完成了。
「人家還沒有睡飽嘛!」上官戀心緊緊挨著棉被的一角,閉上眼,不甘心的想再睡個回寵覺。
「小姐,你這麼懶是不行的,快快起床梳妝打扮,大伙兒都在等你一起用膳呢!」元寶遞上一盆清水與絹巾。
戀心睜開惺松睡眼,「早膳還是午膳?」
她的閨房位于上官府里最偏僻、安靜的角落,周圍又植滿綠竹,所以陽光不易射入,恰好符合她晝伏夜出的生活習性。
「小姐,你有那種用早膳的命嗎?」元寶忍不住潑冷水。
「哼!」戀心無暇理會她的嘲諷,慵懶的坐在梳妝台前讓她綰著發髻。
「小姐,你今天想穿粉色的、還是水藍色的春裝?」珍珠小心翼翼的拿出兩套衣裳讓她挑選。
「就粉色的那套吧!」元寶代她回答。
「元寶,你沒事把我打扮成這樣做什麼?」戀心看著銅鏡里的自己。那原本就白皙無瑕的臉蛋抹上淡淡的胭脂水粉,縴合度的身材配上粉色的衣裳,那傾國傾城的豐采連女子都為之動容,更何況是男人呢?
她艷而不冶,媚而不妖的姿態,自然形成一種獨特的魅力,讓全城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自動為她冠上長安之花的美名。
「小姐,」元寶趕緊調回視線,「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探春,是出游賞花的日子啊!」
雖然元寶自幼服侍戀心已有好幾個年頭,早已習慣她芙蓉出水般的嬌容,但仍偶爾會被她天仙似的容顏給迷了心魂。
唉!老天爺真不公平,竟讓這個品行低劣、行為不檢的小姐生得如此花容月貌,而她……不提也罷!
「探什麼春啊!」戀心單手支著下顎,毫不秀氣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對她而言,睡回籠覺比賞花實際多了。
「一月賞梅,二月賞桃,三月是牡丹。小姐,你已經連續兩回沒出外賞花了,這回再不去,老爺會生氣的。」元寶為她別上最後一根發簪。
「我說我的好元寶啊!你忘了你家小姐我的別號嗎?」戀心透過銅鏡冷睇她一眼。
「長安之花啊!」
「所以!外面的那些牡丹有我這朵長安之花漂亮嗎?要賞花,我攬鏡自照就行了,何必到外頭拋頭露面、招蜂引蝶啊?」
「唉!小姐,話不能這麼說。探春是一年一度的女兒家盛會,你好歹也得像個姑娘家,學學刺繡、彈彈古箏,培養一下閨女氣質……」
不是她元寶愛數落她家小姐,除了那絕艷的外貌以及柔媚窈窕的身段,在她的身上完全找不到其他的女性特質。
「元寶,我娘都不敢管我了,今兒個你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找我麻煩?」戀心緩緩眯起水眸。這丫鬟的膽子愈來愈大了,敢情沒將她這個正主兒放在眼底。
「元寶不敢。」唉!她無奈的望著小姐的背影,真心期待能有個人出面管教管教這個任性妄為的小姐,否則上官府百年的優良門風鐵定會敗在她的身上呀!
唉!真是家門不幸喔!元寶背地里不禁替老爺和少爺掬兩把同情之淚。
「不敢最好。」戀心站起身,往大廳走去,身後尾隨著一干丫鬟。
她沒進大廳,就先听見一陣陣的長吁短嘆,她微微娥眉走了進去,只見他的父親和哥哥兩人面有菜色,俊臉垮得好長好長。
「爹、大哥,以後不用等我用膳了,你們就先吃吧!」戀心逕自落坐,端起一碗白粥,夾了點菜。
上官老爺抬起頭,打量著女兒的嬌顏,只見她水汪汪的大眼下多了兩坨黑眼圈。
唉!他搖搖斑白的頭發,拳頭重重的擊向自個兒的大腿,「真是家門不幸啊!」
「爹,您振作一點,也許事情有轉圜的余地,您千萬別自暴自棄啊!」上官雍立刻端上參茶讓爹降降火氣,深怕他禁不住打擊當場暴斃而亡,那他就少一個人可以分憂解勞了。
「事情都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想自欺欺人嗎?」上官老爺氣得渾身發顫,顫抖的手指指向女兒的嬌顏。
「爹、大哥,別一大早就發瘋好不好?」戀心嬌聲叱喝。她才想大喊家門不幸呢!真不知道貴為五岳岳主的娘親怎麼會看上平庸無能的爹爹?而且還生了一個膽小如鼠、愛美無比的兒子,真是悲哀到極點了。
「女兒,你老實說,昨夜一整晚你上哪兒去了?」
「在房里睡覺。」她扒了一口粥。
「別裝蒜了,你眼底下有兩坨黑眼圈,是不是到項府去做賊了?」上官雍壓低音量,傾身靠近她。
戀心掄起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賞了他一拳,「明知故問。」
「爹,她打我。」上官雍撫著發疼的眼眶,嗚嗚,這是這個月的第二拳了,再這樣下去,他這天下無雙的俊顏肯定會毀在她手上。
「少爺,這是從西域傳入的薄荷涼春膏,敷在臉上可以消除黑眼圈和小細紋,我替你敷上,乖,別哭了。」元寶趕緊送上壓箱寶,免得待會兒水淹上官府。
「女兒,你和爹爹老實說,項府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上官老爺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爹爹,您說放眼天下除了女兒之外,還有誰有本領闖入項府,盜得稀世珍貴的夜明珠呢?」她不答反問。
「啊……啊……」上官老爺听了她的話,霎時兩眼翻白、嘴角抽搐,一口氣梗在喉間不上不下的,極為痛苦。
「老爺,深呼吸、深呼吸。」元寶連忙輕拍他的背部讓他順順氣。幸好她急救得當,否則陰曹地府里又多了一縷無辜冤魂。
「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上官雍忍住想掐斷她脖子的沖動,可一把怒火卻不停的在他的胸臆間燃燒。
「少爺,趕緊深呼吸,否則薄荷涼春膏的藥效就不靈了,還有,請你別再說話了,當心面膜裂了會有皺紋。」忙完了老爺這邊,元寶又趕過來安撫上官雍失控的情緒。
「好……」上官雍為了自個兒的俊顏著想,決定乖乖的當只沉默的羔羊。
「大哥,我去『拜訪』項府是看得起他,這可是姓項的至高無上的光榮啊!」戀心回予他一記甜死人不償命的笑靨。
「你……」上官老爺氣抖著食指指著她。「平日你不守婦德、為所欲為,我也就這麼算了,而今日你卻淪為一名宵小,這教我怎麼對得起你娘呢?」
思及項懷靖邪佞的眼神、凶殘無比的手段,以及比針眼還小的心腸,這回夜明珠失竊之事若是東窗事發,他項上人頭不保啊!
「爹,要是娘處理完五岳盟主之事,知道我就是轟動武林、驚動萬教、聞名江湖的……鬼影神偷,她必定會十分歡喜。」戀心壓低音量,貼在父兄倆的耳畔低喃。
表……影……神……偷……聞言,兩人忽地由腳底竄起一陣寒意,冷不防的打了個哆嗦,有默契的撫向自個兒的頸子,幸好,人頭還在!
「我的好小姐,求求你再說下去了,念在老爺年紀大了,血壓高、心髒弱,當心血管會爆,禁不住你連番打擊的。」元寶為了老爺的老命著想,雙手合十的祈求道。
所幸她元寶的祖上有積德,若生出這種乖舛狂妄的女兒,後代子孫恐怕得做牛做馬八百輩子。
「家門不幸啊!」上官老爺拭去眼角的淚水,連個丫鬟都比女兒懂事,真教他寒心。
天啊!他上官明德究竟造了什麼孽,竟會生山如此大逆不道的女兒來?
當年,他只是貪戀五岳風景而只身游歷在外,「遇人不淑」的將自己的一身傲骨……呃……是純潔無瑕的奉獻在天璣幫幫主的女兒身上,然後生下一雙漂亮的兒女。哪知兒子無德、女兒不肖……
「爹,」戀心受不了他自怨自艾的模樣,馬上露出個討好的笑容,「女兒我平日又沒什麼休閑娛樂,也從不跟三姑六婆談論八卦,唯一的嗜好就只是想偷遍天下寶物,難道您就不能成全我嗎?」
她甜膩誘人的嗓音彷若一醰陳年老酒般,將他整個人醺得暈陶陶的,差點醉倒在她迷人的笑靨中。「這……」她的嗜好只有這一點,就這麼剝奪的確有些不近人情。
「爹,您別被她騙了,哪有人把偷竊當成唯一嗜好的!」上官雍小心翼翼的扯動嘴角,盡量不動到臉上的面膜。
「爹,女兒胸無大志,只希望偷遍天下寶物,這小小的願望,難道您都不肯成全嗎?」戀心柳眉微蹙,聲音如泣如訴的使出哀兵政策。
「爹,您若再縱容這個不肖女,當心哪天東窗事發,咱們父子倆的人頭就要懸在玄武門示眾了。」
上官老爺陷入左右為難,即使兒子再怎麼無德,女兒再怎麼不肖,這手心手背皆是肉啊!
「女兒啊!你听為父的一聲勸,先將夜明珠歸還給項懷靖吧!他家大、業大、權高位重,不是咱們惹得起的。」每回只要提及頸懷靖的名字,他的背脊就竄起一陣寒意。
「不要!那顆夜明珠好漂亮、好特別,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戀心別過頭拒絕。
「你……不……肖……女……」聞言,上官老爺立時怒火沖天,顫抖的手指指向她執拗的臉龐。
元寶提出警告。「老爺,當心爆……」
元寶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上官老爺兩腿一伸、雙眼翻白、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你敗壞門風……」上官雍顧不得臉的面膜,氣得破口大罵,壞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溫文儒雅的形象。
「少爺,當心面膜裂了……」元寶再度力挽狂瀾,然而,耳邊卻傳來一個龜裂的聲音……
「啊!我天下無雙、冠蓋群王的臉……」上官雍嘶喊出聲,撫著自己的臉沖出大廳。
元寶無奈的垂下雙肩。老爺昏厥了,少爺的面膜裂了……她還是慢了一步。
「小姐……」元寶冷冷地瞪視著罪魁首,要不是夫人臨行前吩咐她要照顧好這個家,她當真想包袱款款嫁人去!
「這又不干我的事,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去探春賞賞牡丹了。」戀心在她還來不及開罵前,留下一堆爛攤子準備溜之大吉。「珍珠,備轎。」
她知道元寶是娘的眼線,專打她的小報告,若不是她恰好與自己情同姊妹,她當真會打得她滿地找牙。
說到底她這個人什麼優點都沒有,就是太有同情心,才會讓元寶在府里囂張這麼久。
「小姐,轎子來了,你要上哪兒去?」珍珠掀起轎簾,請她入轎。
「賞花。」戀心一把將她推入轎里。
「小姐,你這是什麼?」珍珠趕忙連滾帶爬的下了轎。她只是一名小小小婢女,怎敢與正主兒爭轎坐呢?
「你代我去賞花,我回頭睡個回籠覺,在天還沒黑之前,不準你回家。」
「這……要是被元寶姊知道,她會生氣……」珍珠囁嚅的道。
「是元寶大,還是我這個當主子的大?」她的美眸橫睇她一眼。
「當然是小姐比較大。」珍珠小小的頭顱垂得好低好低,躲避著她的眼神。
「來人!起轎!」戀心玉手一揮,腳尖一蹬,瞬間越過牆面,而後身形俐落的翻窗進房。
她懶懶的打個呵欠,把玩著剛偷到手的夜明珠,那夜明珠在闃黑的房里射出一道道炫目的光彩,久久教她舍不得移開視線。
「要是能得到傳說中的衛皇圖,我死而無憾。」戀心喃喃自語了一陣,小心翼翼的將夜明珠收好。
她下一步的計劃就是取得衛皇圖的資料,然後將它佔為己有,完成她多年來的夢想,想著想著,她的嘴角下意識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衛皇圖……西域寶藏……衛皇圖……出關尋寶……
戀心口中念念有詞,只要想起美好的未來,她連作夢嘴角都會浮現一絲笑意。
***
宇文徹策馬奔馳,風塵僕僕的趕回長安。看著眼前人事全非的街景,前塵往事倏地全涌上心頭。
十年前,他與好友同赴華山拜師學藝,臨行前匆匆見了小佳人一面,當時她一哭二鬧三撒泡尿的要求他娶她,如今他學藝成功,專程回來趕赴佳人的約。
呵!十年前她還只是個八歲的小娃兒,長得甜美可愛、性情活潑天真,十分討人歡喜,現下想必已是個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姑娘了。
「老伯,請問城北的上官府怎麼走?」宇文徹翻身下馬,向路人詢問路徑。
「哪個上官府?」老伯抬起布滿皺紋的臉龐,打量著眼前的公子。
此人身形偉岸、器宇軒昂,一眼便知此人必定是人中之龍,絕非泛泛之輩。
「這城里還有其他的上官府嗎?」該死!上官雍下山時還同他只要說出上官府之名,在長安城定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城西也有個上官府,城北就只有長安之花的那座上官府。」老伯倏地拔高音量,「你從這倏街道走過去,看到門庭前聚滿人潮的那座府就是了。」
「長安之花?人潮?」宇文徹的黑眸里布滿疑問,等不及老伯的解說,立即翻身上馬,直奔心上人的府邸。
馬兒一路奔過熱鬧的市集,直到看到上官府瓖著漆金的巨大黑匾額才停下來。然而,上官府門前卻聚滿眾多男人,他們分成兩支隊伍,整齊畫一的成一字隊形。
「這位大爺,麻煩將你的馬系在桂花胡同巷後方的大樹上,然後再來領取號碼牌。」上官府的家丁小金牌維持著場面的秩序。
「號碼牌?」宇文徹一臉疑惑,卻見一位小廝將他的馬兒牽走。
「登門求親還是初次示愛?」小金牌挑著手中的號碼牌。
「這位小扮,我想見上官戀心姑娘。」宇文徹邊打量眼前情況,邊說明來意。
「我們也都想見上官戀心姑娘。」倏地,隊伍里的男人整齊畫一的齊聲回答,把他嚇了一跳。
「看到了吧?這些男人都是為了我家小姐而來,看來你是初次見面!」小金牌遞給他一張號碼牌,「三百六十五號,你就排在右側隊伍後方,千萬別插隊,小姐不喜歡這樣。」
「等等。」宇文徹抓住小金牌的手臂,「我和你們小姐有約。」
「我們也和上官姑娘有約啊!」眾人再次異口同聲道。
「看吧!扁是今日與小姐有約的就有上千人,你得慢慢排……」小金牌還沒說完,手心里多了幾綻沉甸甸的銀子,「這是什麼?」
「煩請小扮替我通報一聲,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宇文徹為了見美人一面,無所不用其技的使出銀彈攻勢。
「你……竟……敢用區區幾綻銀子賄賂我,我是上官府第三代看門家丁小金牌耶!你以為這幾兩銀子就能讓我背叛我們家至高無上的上官小姐嗎?」小金牌氣得渾身發顫。「你以為我是這麼容易被收買的嗎?」
太可惡了!區區十兩就想買通他,實在太瞧不起他小金牌在上府的地位與實力了,少說也要五十兩才夠他與小姐三七拆賬,其中元寶姊還要抽一成手續費,這十兩連塞牙縫都不夠。
宇文徹被他那義憤填膺的模樣嚇住了。想不到十年的變遷這麼大,難不成上官府里只剩下戀心一個人獨撐大局,維持著闊氣的門面與生計?
他的腦海里突然竄進一股不祥的預感,以上官老爺的平庸與上官雍的無能,還有上官夫人四處「趴趴走」的個性,家道中落是遲早的事。
「什麼事這麼吵啊?」元寶尚未踏出大廳,大老遠的就听到小金牌的木嗓門。看來,這個家還是非她元寶不可,老爺的心髒需要安撫,少爺的俊容需要保養、小姐的求愛部隊需要管理……她真的好忙喔!
「元寶姊,你來得正好,這個人才拿十兩銀子就要我通報小姐一聲,你說這不是污辱我們嗎?我第一回收到這麼少的賄賂金,好瞧不起人啊!」小金牌掂掂手中的銀子,怎麼都不夠重。
「公子,我們家小姐可是聲名遠播的長安之花,不是說見就見得到的,你若有心見上一面,得按我們小姐的規矩來。」元寶漾開一貫的招牌笑容。
「在下宇文徹與上官府是世交,十年前與上官姑娘有十年之約,如今拜師學藝成功,特地回來履行盟約。」宇文徹謙謙有禮的說道。
「宇文徹?十年之約?」元寶半信半疑的挑高柳眉,打量著他俊逸非凡的外表。嗯!那斯文優雅的氣度,實在比自家少爺的樣子好了許多。
「沒錯。當年我與上官雍共赴華山學藝,曾與小姐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她一哭二鬧三撒泡尿的要求我娶她,如今我功成名就,特來履行盟約的。」往事一波波的涌上腦海,憶起她甜美動人的微笑,心湖里也漾起了一抹甜蜜。
「啊!」元寶想起來了,好像真有這麼一段往事。「幾年前我家小姐曾經攀住一個男人的大腿又哭又鬧,還在他的鞋襪上撒了泡尿……原來,那個男人就是你!」
「沒錯!」他附在元寶的耳畔,低聲問道︰「上官府該不會是家道中落,需要你家小姐開門接客吧?」
「開什麼玩笑!我們上官府仍是長安第一首富,尤其這幾年小姐生財有道,更是富上加富呢!」當然她元寶從中也撈了不少油水與嫁妝。
「那……這號碼牌是怎麼回事?」宇文徹亮出手中的牌子。
「不瞞你說,這幾年登門求親的人實在太多了,所以我們小姐才想出這個方法,希望可以打消他們求親的念頭,哪知這些人愈挫愈勇……」
元寶語音未落,只見排在左側隊伍的首位男人發出一聲尖叫,接著一攤刺鼻惡心的餿水就當頭淋了下來。
「哈哈哈!」被淋了一身餿水的王二發出一陣狂笑,「我被淋了三次餿水、五次馬尿,終于讓戀心姑娘記住我的名字了,我王二出運了!」
「這……」宇文徹第一次見到這等天下奇觀,當場愣在一旁,說不出一句話。
「公子,這種戲碼每天都會上演,直到小姐出閣那日為止,你見怪不怪。」
忽然,門庭拂過一陣春風,沁人的馨香迎面而來。「咿呀」一聲,上官府的朱紅色大門倏地打開,一住絕世傾城的姑娘蓮步輕移,腰肢款擺的走了出來。頓時,全城的牡丹花自慚形穢的凋謝了……
「上官姑娘……」隊伍兩側的男人嘴角皆淌下垂涎已久的口水,兩眼發直的看著她。
「戀心!」宇文徹初見到心上人的面,三魂立即掉了兩魂。
她的美麗仿佛不似人間所有,就算是仙女下凡也無法與之比擬,她的舉手投足間風情萬情,讓人心甘情願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成為她愛的俘虜。
她的清眸染上了一層明媚的色彩,誘人的絳唇勾起一抹撩人心弦的笑意。
元寶洞悉她的心思,連忙大喊道︰「宇文公子,小心啊!」
「什麼?」宇文徹還來不及回神,臭氣沖天的馬尿當場兜頭淋下,瞬間召回他的三魂七魄。
他咬緊牙關,瞪著肇者,「你……」
「宇文公子,還滿意奴家獻上的『見面禮』嗎?」報復的快感正在她的胸臆間狂放的奔騰。
因為戀心習武多年,早已練就出敏銳的耳力,所以她大老遠的就听到他與元寶間的對話。她萬萬沒想到,生命里唯一的致命傷居然又再度被提起……可恨哪!
「你怎麼可以這麼待我?」腥臭的馬尿霎時澆息他滿腔的愛火,只留一團疑惑。
「難道宇文公子不喜歡嗎?還是……你覺得太熱情了?」戀心仍舊保持一貫甜美迷人的笑靨。
「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天啊!心上人居然用馬尿歡迎他!「你覺得這種方式叫熱情?」
「當然,天知道在場有多少男子嫉妒你的『幸運』,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這份『恩寵』,你該好好感謝我一番才是。」
「那我還真要感謝上官姑娘的抬舉,承蒙你這麼看得起我。」他由牙縫間迸出這幾個字,黝黑的眸中燃著兩簇火苗。
宇文徹的記恨功夫是出名的一流,他一旦動怒,絕對是六親不認,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照砍不誤,而如今她居然犯了他的忌諱。
「不客氣,如果宇文公子不嫌棄的話,後面的馬廄還有一些,你要不要帶點回去做紀念呢?」戀心無視他額際暴跳的青筋,熱心的補充道。
「小姐,」元寶偷偷拉著她的衣角,低聲喃道︰「求求你別再說下去了,他的臉黑得想殺人啊!」
「我可是人見人愛的長安之花,誰舍得殺了我?」她含笑對著全身抖得不像話的元寶道。
「唉!」元寶喪氣的垂下頭。她忘了小姐性情除了放蕩不羈、大逆不道之外,又多了一項……白目至極!
宇文徹一听到她狂傲至極的話,熊熊燃燒的怒火立刻戰勝了被馬尿澆息的愛火。
「你真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嗎?」他恨啊……居然思念這個目中無人的女人長達十年。
「我不曉得全天下的男人是不是都喜歡我,但我可以確定閣下是為了我的美色而來的。」她得意洋洋的看著他。
被說到痛處的宇文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口窩囊氣不上不下的梗在喉間,找不出話來反駁。
戀心唇邊噙著一朵勝利的笑花,「像你這種自以為是的男人,我見多了,想娶我,一百萬年以後再說吧!」
她伸出縴縴長指,指著他的鼻尖,徹底踐踏他的自尊以及滿腔熱情。
「你憑什麼這麼說?」宇文徹有些不可思議,居然有人可以驕傲得這麼理直氣壯。
「憑我是長安之花。」她這個別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長安之花。」宇文徹重復她說的話,她倨傲的態度以及絕艷的姿容令他又愛又恨。
「我不是你這種泛泛之輩高攀得起的。」她的眸心再度綻放勝利的光彩,「小金牌,把眼前這個礙眼的男人給我清理掉,免得我看了心情不佳。」
「是。」小金牌笑著附和。
「礙眼?」宇文徹這輩子還沒有這麼窩囊過,闃黑的眸子里閃爍著滔天的憤怒之火,指節還發出格格的聲響,教圍觀的求愛百姓嚇得渾身發顫。
「小姐,他生氣了。」怕死的元寶躲在戀心身後,他雄壯威武的體魄教她捏了一把冷汗。
戀心用眼角的余光掃了他一眼,故意抬高音量。「對于那種你量狹小、老羞成怒的無賴,我們不用理會他。」
宇文徹的氣勢當場由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淪為一名無賴。
「可是他……他生氣的樣子……好可怕。」元寶猶豫著該不該發揮三寸不爛之舌,安撫他即將失控的情緒。
「元寶,你覺得是這個『障礙物』生氣比較可怕,還是我?」戀心雙手環胸,笑顏益發燦爛。
「當然是小姐生氣比較可怕。」貪生怕死的元寶撫著發涼的脖子道。開玩笑,她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暴力女,連老爺和少爺都懼怕她的拳頭七分。
「障礙物?」宇文徹怒發沖冠,沒想到短短十秒鐘內,他又由一名無賴淪為障礙物。
這回她徹底的挑起他的興致,他以自己的人格為擔保,絕對要馴服眼前這個傾國傾城、囂張倨傲的女子。
「沒錯,仗著自己塊頭,大堵在路中間當路障,很礙眼耶!」戀心緩緩走上前,伸出青蔥般的玉指,指著他肌肉僨起的胸膛。
「姑娘,在下奉勸你最好收斂你令牙俐齒的口舌,否則……」宇文徹性感的薄唇緩緩漾起一抹笑意。
「否則怎麼樣?」他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活了十八年,至今還不曾有人敢威脅她。
「否則有朝一日你落入我手中,那就有好戲看了。」如此桀驁不馴的女子,實在該有人出面教訓她一下,挫挫她的銳氣。
聞言,戀心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元寶,你剛剛有沒有听到一個笑死人不償命的笑話?」
「我……呃……」元寶頓時陷死一瞬間的窘境,「我早朵忘了掏干淨,听不太清楚……」她心虛的垂下頭,雙手合十,心里喃喃念道︰我的好小姐,你自己要往火坑里跳,別拖我下水嘛……我元寶是出了名的貪生怕死……
「很好,等會兒我再親自替你掏干淨。」戀心冷冷的睨了她一眼。
「戀心姑娘。」宇文徹再度喚回她的注意力。
「什麼事?」該死的元寶,又害她分神了。
「你挑起我的興趣了。」
「然後呢?」她含笑反問。
「我決定要征服你。」宇文徹指著她的鼻尖說道。
語音方落,一盆冷冽的冰水當場兜頭淋下,讓在場的群眾不禁打了個冷顫。
「宇文公子,大白天的就作白日夢。我得讓你清醒一點。」戀心笑得既無辜又淘氣。
「上官戀心……你………」宇文徹凍得唇齒發白,眸心燃著兩簇怒火,「你最好祈禱這輩子永遠不會栽在我的手心里,否則……」
「否則你要讓我吃不完兜著走嗎?」戀心搶先回答,「那我也告訴你,要是你敢再說要娶我或馴服我這些話,下回澆息你白日夢的就不會只是水了。」
「馴服不了你這匹月兌韁野馬,我宇文徹願意倒走繞行長安城一圈。」他也不甘示弱的撂下狠話。
「若被你馴服,我上官戀心的名字倒過來讓你寫,順便讓你打三下。」她雙手環胸,和他卯上了。
「小姐,哪有人這麼說話的?好沒氣質、好粗俗喔!」元寶無奈的發出抗議,枉費她平日的殷切叮嚀,如今全毀于一旦了。
「別插嘴。」宇文徹的黑眸迸發出一股殺氣,他瞪了多嘴的元寶一眼,再朝心上人咧開笑顏,「戀心姑娘,我對你的名字倒過來寫沒有興趣。」
「沒興趣?」她一臉疑惑,完全不懂他眼底的暗示。
「不過……我不介意讓你冠上我的姓,成為宇文戀心。」
她冷嗤道︰「那你慢慢想吧!送客!」
宇文徹戀戀不舍的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刺鼻的馬尿與渾身濕透的衣裳讓他感到一陣冷意,他踩著重重的腳步離開上官府,四處尋找下榻的客棧。
他駕著馬,腦海里不斷思索著該如何馴服上官戀心的這個高高在上、受萬人擁戴的女人。
唉!上官雍自己無能也就算了,居然還「教妹無方」的把戀心寵成這副囂張的模樣,讓他心中受了不小的沖擊,不過……事情愈是辣手,愈有挑戰性。
他有馴服她的信心,當然也會把馬尿和冰水的仇恨一並記在腦海里,然後再加上利息,在洞房花燭夜與她一一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