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和阿娉結束婚假回公司上班了,公主和他們交接,不久後也開始請婚假。
這其間我又當了一次伴娘。
我有一股沖動想辭職。幾番斟酌之下,我放棄了這個念頭。一時沖動的結果往往得不償失,工作就是飯碗,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前的彭澤令,也是五斗米之俸。
既然沒有辭職,我也不必搬家,不必換電話號碼。
我試著讓自己的生活回歸最初的簡單,愈努力卻愈失敗。盡避我和高捷思之間只剩下偶爾的擦肩而過,我也一樣失敗。
他不再打擾我,卻無法讓我生活得簡單。
我開始喜歡人群,人愈多愈好。對所有下班後的邀請、聚會都不缺席。我捕捉身邊每個談話的音浪,卻不知所雲。我會不時的微笑、點頭,表情和他們一模一樣,沒有人看得出我心不在焉;在人群中,我可以暫時遺忘自己。
每天一早醒來,我就對著鏡子說︰「今天我會很愉快,一切順利。」
仿佛施咒一般,當忙碌的一天結束時,我離開人群返家的那一刻,咒語便解除了。
鏡子里的人會賞我一頓恥笑。
周末我就去烹飪教室上課,一次學一道菜,回家後馬上如法炮制一遍以便加深印象。
星期日我會睡到中午,然後上街逛到深夜才返家。
一年容易又隆冬。農歷新年倒令我十分開心。倒不是因為可以穿新衣戴新帽,而是因為我可以暫停之前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回高雄老家休養生息。
然而,返鄉途中我又感茫然不知所措。原因無它,我記起高捷思在我家作客的那晚,家人苦苦追問我和他的關系,態度之認真令我心有余悸,這幾天年假,怕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
丙不其然,連左鄰左舍,也就是我的親戚們,一看見我就問上次來我家那個男的是不是我男朋友。
我告訴大家,還請大家告訴大家,他是我的上司,因為到高雄來洽公,順便上我家作客,順便,只是順便。
別人信了沒,我不知道。但我媽不信,我哥也一樣。
「你跟人家吵架了,是不是?」我媽邊準備年夜飯邊問,她把孫子背在背上,動作依然俐落。
「沒啦!」
「要不然你說他不是你男朋友?」
「媽不是就不是,沒吵架啦!你不要亂講,會被人家笑的。」
「我目無青瞑,看得出來啦!」
「媽,你是看得出什麼啦?你別忘記了,他離過婚。」
「離過婚哪有要緊?那也不一定是伊的不對,說不定是伊太太不好,有沒有小孩卡要緊。你後來不是有跟我講過,講伊無小孩?」
「對啦!」
「無小孩事情就卡簡單了嘛!」
「媽,哥和嫂何時會回來?」我媽真是個老頑固,我只得改變話題。
「我叫他們六點收店。」
「噢,媽,這豬肚爛了沒?」
她湊到爐邊拿筷子試了試。
「再煮一下好了。伊甘有回去美國過年?」我媽又把話題拉回,她竟連他家人住在美國都知道。
「我不知啦!」
「你呵,實在有夠無情,人家對你就不錯,你都不會關心人家一下嗎?伊一個人住台北,沒親沒戚的,過年你要叫伊去哪里過?」
瞧她把高捷思說得多可憐,沒親沒戚?才怪!他阿姨就住在新竹。不過我不能告訴我媽這個,不能讓她知道我去見過他阿姨。
「就算沒親戚也還有朋友,他可以去朋友家過年嘛!再怎麼也輪不到我請他回來過年,會被人說閑話的。媽,你何時變得這呢開化,竟然有這款想法,有夠奇怪。」
「沒啦!」媽被我說得有點不好意思,這才稍稍改口。「上次我去台北,伊有請咱吃飯,擱送我去車站,這次你若是請伊來咱家過年,算是還伊一個人情嘛!」
「他已經在咱家吃過一頓飯了,不對,是兩頓飯。媽,別說這些了,馬上就吃年夜飯了,還說這些沒有用的事干嘛!說不定人家早就回美國度假去了。」我把爐上的火關掉,豬肚應該夠爛了。接著我把剛才切剝好的花椰菜泡在水里。
「阿嘉,」我媽忽然慎重地喊我,看我的眼神有著少見的嚴肅。「上禮拜伊又擱來咱家一次,跟我和你哥哥講了很多話。」
代志大條了,我听得出來。「他來我們家做什麼?」
「伊來問我答不答應讓你嫁給伊啦!」
斑捷思包藏禍心。他雖不再打擾我,卻遠道來我家打擾我媽,大搞越級報告。
「你有沒有被他嚇到?」
「伊跟我沒講多久就提這件事情,我當然感覺有一點奇怪,不過後來伊又擱解釋很多給我听,我就听懂了。」
听懂了?是啊,難怪我媽的國語發音進步不少,而高捷思現在可能講台語也會通。
我不確定媽對我和高捷思之間的事到底懂多少,又不想不打自招,于是決定听她繼續住下說。「還有嗎?」
「你先跟我講,你有愛伊無?」媽想先求證這件事,而她的表情告訴我,她心中早有答案。
我看了看她,什麼也不肯說。
「明明就愛人家,還要捉弄人家。」她挖苦我,態度明顯地一邊倒,倒向高捷思。
「我哪有捉弄他?」我否認後面那一句,是他捉弄我才對,一直都是。
「阿嘉,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去把握。我是不知你在考慮什麼,但是我看伊人不錯,也看得出來伊很愛你,伊講你不想要嫁人,害伊很煩惱。」
「嫁人有什麼好?煩惱一世人,像你這樣。」我說。
「像我按怎?我哪有什麼煩惱,我現在日子很好過啦!若是講還有什麼煩惱,就是還未將你嫁出去,你就是我的煩惱啦!知無?」
「將我嫁出去,換我去煩惱,你就免煩惱了,對嗎?」我說得大逆不道。
「你實在有夠番呢!」媽好像生氣了。「不嫁給伊,你就不會煩惱了嗎?死鴨子硬嘴皮,我看你現在沒有多好過,就算真正不嫁,你這世人也不快活。」
大年夜,我媽詛咒我,我敢怒不敢言。
「怎樣,沒話通講了是不是?伊說你被身邊一些同學跟朋友的遭遇嚇得不敢結婚,有影無?我跟你說啦!世間夫妻百百款,雖然說現代人的觀念跟我那個時代的人不同,也是有很多人恩恩愛愛過一世人。咱家也沒做什麼失德的事情,天公伯仔會保庇你的。」
「爸那麼早就過世了,要怎麼說?天公伯仔為何不保庇你?」
「生死有命,那也是沒辦法的代志。」媽嘆聲氣,又對我說︰「難道你要天公伯跟你保證你可以活到幾歲?」
「沒啦!」
「這樣就對了呀!要不然你是在考慮啥?」
「都幾點了,哥哥他們怎麼還沒回來?」我隨口問著。我媽已經準備好拜祖先要用的東西,正把它們放在籃子里,哥和嫂一回來,我們就要到祠堂去。
「時間還沒到啦!」媽答我一聲,又道︰「你別跟我說往別處去,先跟我講你要不要嫁給人家?」她抬頭瞄我一眼。「我是先跟你講哦!像伊這款女婿,我有甲意啦!」
「你已經答應他了是不是?」問這句話時我心中五味雜陳。
「我說等你點頭,你們就可以訂婚。」
「媽,你怎麼可以替我答應他呢?」
「我哪有答應伊啦?我說要等你點頭呀!假使你若不想嫁伊,你就不要點頭嘛!等年過完,我再拜托阿青嬸仔幫你介紹別的對象好了。」
「不要啦!」
「不要哦?不要你就點頭啦!」媽把我當魚,用鹽腌了。咸魚很難翻身。「去打個電話看你哥哥他們收店了沒,叫他們差不多該回來了。咱去祠堂內拜過祖先就可以回來吃年飯,高捷思講伊七、八點就會到。」
「媽,你說什麼?什麼七、八點會到?」我才踏出廚房門,立刻因我媽的話折返。
「我叫伊來咱家過年啦!」她老人家回答得臉不紅、氣不喘。我被她出賣了,她主導了剛才那一番對話。
我不得不佩服她,純樸忠厚、溫柔善良的鄉下婦女也有精明的一面,姜是老的辣,辣得我全身血液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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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哥嫂嫂回來了,一家人到祠堂拜祭祖先,再度返回家門時,高捷思的車已停在我家門口。
看見我們,他下了車。
「嗨,是我。」
他說了一句讓我想哭的話,我越過他,沖進屋里。他們在我背後互相寒暄。
廚房里還有事可忙,因此我不必招呼他,他是我媽的客人,不是我的。
嫂嫂把冷盤端了出去,我還要炒幾個菜,年菜才算大功告成。媽沒有留在廚房里,也許跟高捷思在聊天吧!她現在是雙聲帶。
「今晚這頓菜大部分都是阿嘉料理的,她現在很會煮菜了。」
媽一上桌就開始老王賣瓜,夸贊我的廚藝,像是在推銷一個經過改良的新產品,對象自然是高捷思。
他只是笑笑,沒有跟著吹捧。我猜他一定很不以為然。
媽拿出她親手釀的紅露酒招待客人,客人贊嘆之余,還不忘請教她釀這種酒的秘訣。一向拙于言辭的媽媽竟也侃侃而談,對客人已不復見昔日的戒慎恐懼、臨深履薄。嫂嫂也一樣,偶爾還會主動插上一兩句;哥哥更像是難得遇到個談話對象,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我發現哥哥其實很有辯才,可以去幫人家助選。
他們像一家人。
我邊吃著炒米粉,邊逗弄一旁學步車里的兒,他是這屋子里唯一不會欺負我的人,我喜歡他。
「我不能再喝了,等一下還要開車呢!」
斑捷思一句話讓我心中燃起一線生機,吃完飯他就走了,我即將解月兌。
「這里到飯店又沒多遠,不是開長途的,不要緊啦!這個酒不算太烈。」哥說。
到飯店?這麼說他今晚不回台北了。
「最多是你今晚住我家,後面還有好幾個房間,不怕沒地方睡。」哥肯定已經醉了,說這麼不得體的話。
「我不方便住你家。」幸好高捷思尚知進退。
「對啦!」媽附和著,總算恢復正常。
我一直踩住兒的學步車,大概是被我喂飽了,他已經不耐煩繼續待在我面前,又想駕著車橫沖直撞,于是哇的一聲哭起來,我立刻將他抱出學步車。
「不用抱啦!讓他哭一下沒關系。」嫂嫂說。
「我吃飽了,抱他一下沒關系。」抱著娃兒,我到客廳里看電視。
電話響了。是世賢約我明天去會一會他的女朋友。
「誰打來的?」哥在飯桌那邊問。
「找我的啦!」
半小時後,他們陸續離開飯桌,只有嫂嫂留下收拾杯盤。我把兒交到哥哥手上,打算過去幫忙善後。
「阿嘉,你和高捷思出去走走。」媽要我別忙了,陪她的客人去散步。
「外面很冷哩!」
「你亂講,今年冬天一點都不冷,你去年買給我那件毛背心,我都還沒機會穿哩。」
我拒絕的理由的確牽強了點,自己也沒穿幾件衣服。
「還站在那里做什麼?快去呀!」媽又催我。
斑捷思得意洋洋地望著我。「怕冷的話,我們開車游街好了,現在路上一定沒什麼車,去拿件外套吧!」
換了誰都無路可退。我隨他出了門,背後依舊有六只熱烈的眼楮,不,是八只。
「散步還是開車游街?」一出門他就問。
「散步。」我不要他酒後駕車。
「怕我出車禍?」
我立刻用手住他的嘴。他就這麼撿到我的手握著不放,帶我往人煙罕至的那條路上走。
「不說就不會有事了嗎?」他看了看我,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嚴肅。「心痛可以致死,等待可以致死,你不明白我每天都在死亡的邊緣掙扎嗎?」
「不許你說‘死’!」我吼了他一句。「我不要你死。」
「人早晚會死,死得其所,死而無憾也就不枉此生了。我只怕死得不甘心。」
我立刻尖叫。天空的另一邊剛好同時響起一陣爆竹聲與我相呼應。
「你看,像你這樣不斷壓抑自己,就會讓我心痛。」他在我尖叫的那一瞬和我同時停下腳步,緊擁著我的激動。
被他這一抱,我覺得好過多了,顫抖漸停,我更緊環住他的腰。
「你有享受被我愛的本能,」他為我的行為下注解。「也有虐待我的天賦。」
「你說我自私?」
「有一點吧!對我來說。」他雙手扶我的肩。「你的自私會造成我的慢性自殺,我將抑郁而終。」
「不要!」我驚喊一聲,再次埋首于他寬闊的胸膛。
「那就好好愛我。」
一整晚,我被不同的人威脅著,先是我媽,接著是他。
「品嘉,你听我說,」似乎不願出借懷抱供我藏躲,他硬捧起我的臉要我面對他。
「你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脆弱,你絕對有能力愛我。而且,你已經愛我了不是嗎?既然已經擁有,你就必須追求天長地久。我們可以用心經營一個天長地久,創造一個永恆。我和你,你懂嗎?我和你在一起才有可能辦到這一切,而不是像你這樣,還沒努力就預言失敗,你連我的權利都剝奪了,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
「明天你願意陪我見一個朋友嗎?」我問他,在良久的注視之後。
「我願意。」他回答的口氣就像每個站在牧師面前的新郎一樣真誠。「哪個朋友,我認識嗎?」
我笑了。「一個沒有機會和我天長地久的人,你不認識。」
「世賢?」他立刻就問。
噢,我不該忘了已故的答錄機朋友認識世賢。
「他姓什麼?也是性本善嗎?」高捷思對我眨眨眼,他的眼神又回復了往日那種飛揚跋扈的深情款款。
「姓李。」而且性本善。
「為什麼要我陪你去見他?」
「他要介紹他的女朋友給我認識。」
「所以你也想向他介紹自己的男朋友?」
淡淡的月光下,我凝視著他閃亮迷人的眼眸。終于,我朝他用力點了下頭。
不笑不語,他俯首吻住我。唇上傳遞著他的輕顫,此刻我才發現自己對他心疼不已。
我在月光下敞開心扉,接受他共度此生之邀約。明天,我要讓一切攤在陽光下。
「上次你陪了他一天的那個男的是誰?」他突然煞住吻問。
「你在吻我的時候想這個問題?」我佯怒反問。
「算了,當我沒問。」
我又心疼了,他一向舍不得逼我。
「他是我大表哥,我外祖父是他祖父。」我笑著向他解釋。「可以嗎?」
「可以。」他用鼻尖搓了搓我的。我很喜歡這種親昵方式,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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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是我。我告訴你,高捷思很過分,上個月醫生已經告訴他要注意飲食,因為他的尿酸含量稍高了點。昨天他陪客戶應酬,回家居然跟我說他大啖了一頓蝦蟹。哼,他別又痛風才好,否則我定不饒他。拜。」
餅完年我和高捷思訂了婚。為此,他的家人特地返台一趟。訂婚戒一套進我的手指,他就同我媽提出要求,要我搬去跟他住,方便他照顧我。我媽不但一口答應,還提醒他我的一堆壞毛病,要他多加注意,並叮囑我要乖乖听他的話。那一刻我有點懷疑,我和他到底誰才是我媽親生的。她如此誠實,難道不怕高捷思當場「退貨」嗎?
「同居」後,他把我的「朋友」還給了我,又將客廳那個電話裝上答錄機,他說那是他的「朋友」。我第一次听到他給「朋友」的留言是這樣的「嗨,是我。我跟你說,我老婆超笨,虧她還愛吃鮪魚。人家吃了是頭好壯壯,她吃了卻更加健忘。我要是沒空陪她吃晚飯,她就有辦法忘記吃,我應酬完回到家里還得煮消夜給她吃。我不在乎辛苦一點,卻不想看到她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心會疼耶!心疼可以致死,我不想那麼早死,我想愛她久一點。拜。」
那以後,我盡量不忘記吃飯。
基本上,我跟他已經無話不談。都談過些什麼呢?讓我想想他主動對我提起他的前一次婚姻。「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何淑勤離婚嗎?」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何淑敏第一次請我吃飯時,好像提過個性不合之類的話,不過那晚她說了那麼多謊話,所以我不敢確定那是不是他離婚的理由。
「你想不想知道?」
「想。你一定有什麼毛病,要不然你老婆為什麼不要你?」
「請注意你的用辭,我的老婆是你,你也不能不要我。」
「別說廢話了啦!快告訴我你有什麼毛病?」
「毛病?我有沒有毛病你不清楚嗎?」他賊兮兮她貼近我問。
「你到底說不說,不說算了。」
「她不關心我。」他說了。
「噢。」我立刻自省,得出結論。「你也說過我不關心你,那我們還結什麼婚?」
「你不是不關心我,只是不善表達,這個可以經由學習而改變。她是真的對我漠不關心,至少不是經常關心。在她的說法是不想給我壓力,尊重我是獨立的個體,結了婚一樣可以無拘無束。在我的感覺就是結了婚我依然沒有家,我是個戀家的男人,她沒有給我‘家’的感覺。我們住在一起卻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你的意思是以後我要黏你緊一點?」
「不必等以後了,現在就可以開始。不過,你不要黏得太緊,要有點黏又不會太黏,你有天分,我相信你會拿捏得很好。」他又拍了下我的腦袋,像師父拍徒弟似的。這種親昵方式他喜歡,我不喜歡。
上星期我第二次陪他過生日。我們又去了「維洛妮卡」,依舊沒有蛋糕蠟燭,只有兩杯名稱聳動的私房酒。
「今天到底是你幾歲生日?」訂婚前我媽他們都問得很清楚了,一直搞不清楚的人是我。
「幾歲啊?」他搔著頭。「現在的我離三十比較近,再過兩年就離四十比較近。」
算了,我明年再問他吧!
我總說是他硬拉我進游泳池里,他卻堅稱是我自己跳進池子里找他的。是什麼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在游泳池里了,而且沒有滅頂。
在他的細心呵護、耐心教導之下,原本學習意願低落的我,已經會游泳了。我想他會使我愈來愈進步。而我,每天都在求進步,為他我永遠的教練。
所以,兩個答錄機理只剩我們偶爾對彼此的抱怨。听過留言之後便會自我反省,檢討改進。
我曾在閑談之間告訴過阿娉,自己和高捷思的特有溝通管道,問她覺不覺得我們倆是「創意溫馨又感性」,她卻恥笑我們是「一對高級神經病」。無妨,我們自己高興就好。
有了獨門溝通方法,高捷思和我幾乎不再有面對面的爭執,只除了現在「我說這件湖綠色的好看,為什麼不要呢?」高捷思難得卯上我,看樣子他打算堅持到底。
我暗忖著阿娉說得果然不差,她告訴我快結婚時,兩人就會開始有爭執,而且通常只是為了婚禮上一些很瑣碎的事,我和高捷思現在就是。
他陪我在婚紗攝影公司挑禮服,堅持要我試穿一件湖綠色無袖的高領禮服,他說我的手臂很漂亮,適合全露。
「不要啦!一件白紗禮服加上一件送客時穿的旗袍已經夠了。」我盡量用撒嬌的口吻對他說話,希望他饒了我,別再堅持。
他早帶我去訂做了一件及地旗袍,我決定采用銀白色真絲料時,他已頗有微詞,說我還在「遠離非洲」。
「敬酒的時候,總該換一件吧?」他又說。
當然啦!他已經結過一次婚,這些細節自是比我清楚,哪像我,一點經驗也沒有,每回喝喜酒時我觀察來賓多過觀察新娘子。不過,我當阿娉和公主的伴娘時,發現她們真的換了不少件禮服耶,唉不累嗎?
「又在發什麼呆啊?試不試穿?你說。」我的教練在軟軟地恐嚇我。
「對啦!小姐,一般新娘子都會先換一件禮服再向來賓敬酒,你先生很有眼光,他選的這件禮服款式簡單卻很有味道,也襯你的膚色。你就試穿一下讓先生看看嘛!」婚紗店的接待小姐在一旁添油加醋,發燒推薦。
「好吧。」我人單勢孤,寡不敵眾。
我走出更衣室時,高捷思看得目瞪口呆。
「你要是不穿這一件,一定會後悔。」他終于吞了口唾沫,說了句話。
「好漂亮哦!小姐,你穿很合身耶!連修改都免了。」接待小姐眉開眼笑,跟著敲邊鼓。
「可以換下來了吧?」我問,向他們投降了。
回家的一路上我心里很不高興,我氣他藉外力逼我就範。看我一進門就將自己摔在沙發上,還鼓著腮幫子,他拿起電話筒給我。
「哪,有什麼不滿,跟你朋友說吧!我進去等著,不吵你了。」
「回來啦!我要跟你說。」
他折回,坐在我身旁。「說吧!我听著呢!」
「你剛才可以先依我,回來再跟我商量。」
他一听,二話不說立刻打電話到婚紗店去取消了那件禮服。
「品嘉,我覺得那件湖綠色的禮服很好看,我想要看你穿它,你可以為我做些改變嗎?」他的唇貼在我耳邊,低低柔柔地跟我商量。
我知道他比較想肯定的是我願意為他改變,其實我已經為他改變很多了,心甘情願。
「你認為我的手臂漂亮適台全露,所以才選那件無袖禮服?」
「嗯哼。」
「那件禮服是高領的,這個你怎麼解釋?我的頸子難看嗎?」
「高領啊?那是流行嘛!誰說你的頸子難看了。不過頸部以下能包就多包一點起來也好,不是所有好看的都可以跟別人分享,老婆。」
我想笑又不敢笑地望了他一眼。
「你還沒回答我,可以為我做些改變嗎?」
「可以。」我終于憋不住,笑出聲來。
他又打了通電話到婚紗店去取消剛才的取消。
「謝謝你。」他捏了捏我的臉。
這就是他,我的高捷思。把我寵上天還要謝謝我接受他的溺愛。不論他和何淑勤最後是誰不要誰,我都由衷感謝何淑勤,因為她的不懂欣賞、不知珍惜才讓我撿到今生至愛。
「晚餐時間到了,捷思。」我提醒他。
去婚紗店之前,我炖了只全雞在燜燒鍋里,今晚打算吃雞湯面線。本來他想做一道涼拌海蜇絲當小菜,要我把所剩不多的四川泡菜留起來明天配牛肉面吃,是我不肯,非吃泡菜不可。近來我特別喜愛那股酸酸的味道,他答應我有空時再腌一罐。
「有進步了喲!現在差不多是每飯不忘了。」
他的鼻尖又搓著我的,我呼吸到的淨是他性感的氣息。我常在想,他這麼會做菜,不做廣告人還可以當廚師;他這麼性感,不做廣告人,還可以做……算了,我隨便說說而已,他這輩子只可以做我的朋友和老公,我會好好珍惜他的。現在我的座右銘是「若顧互好,人生是彩色的」。
「捷思……」「嗯?」
「我們晚一點再吃好不好?」我已將他的襯衣下擺自褲腰內拉出來。
「跟我想的一樣。」
瞧,我們多有默契。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