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人組合會吵架嗎?」
老套的問題又被丟過來了。
「雖然也會有些矛盾,但很少吵架呢。」我這樣說。
「大都是冷戰呢。」他笑了一下,說著其實不說更好的話。
「那要怎麼和解呢,是誰先道歉?」主持人是遲鈍還是敏銳呢,看不出氣氛已經變得尷尬了嗎,竟然在直播里深入糾纏這麼危險的問題。
我看了一眼信秀,有點不知該怎麼回答。他看穿我的無措,卻毫無施以援手的意思,只是悠然地撥弄著頭發。
「應該是有錯的人先道歉吧。」我忽然賭氣地說。
討厭信秀。
他的溫柔、寵溺、微笑、所有對我的好,竟然因為我的拒絕,而全部消失掉。這種目的性明確的溫柔,帶著那麼明顯迫逼的意味。
真是個可怕的家伙。
忽然就有了這種想法。在相處了這麼多年的人身上,竟然還存在著有如謎樣的部分。
「你原來知道啊。」他開玩笑似的回答,把話題的結論定位成永遠都是我在任性。
眾目睽睽下無法辯駁,節目結束,到了休息室想再吵架,他卻冷下臉散發出連吵架都不可能的嚴厲氛圍。
「信秀是不是在生氣啊。」造型師小聲地問著。
「前輩的臉好可怕。」
來休息室打招呼的後輩都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悄悄交頭接耳。
「喂……」我只好主動招呼,「稍微注意一下,臉色太難看了吧。」
「沒關系吧。看到地位比我高的人,再變臉就行嘍。」那麼惡質地冷笑著聳了一下肩膀的背影,在我的視野中晃漾,「討好別人的笑容,不是我最拿手的嗎?」
猛地尖刻起來的聲音蘊含著針對于我的露骨諷刺。
「反正在你心里,也是這樣想的對吧。」
側轉過來的臉,美麗又陰郁。長發遮掩住一半眉骨,透過發絲的眸光充滿冷意。
空氣凝固得快要令人窒息。
逃入洗浴室的我,只能用洗手台來撐住身體。
很委屈呢。
痛苦,難過的人,又並不是只有你。
為什麼只有我要這樣努力地對你重新靠攏,努力修復我們之間的關系,希望著能夠重新回到安全的朋友的位置。
可是歸根到底,朋友的位置,究竟應該是怎樣的呢?
要回到哪里,是二十歲那年、是十七歲那年,還是十五歲那年,要回到哪個地方重新開始,才能保持朋友的定位呢。
「朋友?朋友就是聊得來,有共同的話題,彼此欣賞、在一起會開心、即使吵架也能很快合好的人吧。」因為忍不住問了阿吉,後者回給我這樣的定義。
我和信秀從來聊不來,根本沒什麼共同的話題。從一開始就覺得他是個討厭的小孩,相處的前提常是覺悟般地彼此包容忍耐。
若剝離愛的外衣,我知道他有很多幼稚的缺點。
但即使他是那樣的人也無所謂。不管是怎樣的信秀,我全部都能接受。焦頭爛額地發覺成為朋友竟是這麼難的課題,因為從來就不是朋友,從一開始就從未當彼此是朋友……
進入十一月的冰冷空氣,一直仿若環繞著凝聚在我的身旁。
一直都對我那樣好的人,忽然變得冷酷了,雖然也並沒有對我刻意的不好,僅只是用對待其他人一樣的態度對待我,已經快要讓我無法忍受。
原來我這麼脆弱。
原來「和他成為朋友」是這樣難的一件事。
因為緊張,胃常常抽痛。
即使看到我在吃藥,他也不會給予多余的置評。
穿著白色毛衣,習慣性地坐在休息室窗台上的美麗男子,就連在褲腿下的腳趾都有著精致的感覺。
不過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和外表不同,他的心是非常強悍的。從小時候起,如果他下定了某樣決心,任何人也無法讓他改變。
也許信秀就這樣永遠都不願再理睬我了吧。
這樣一想,眉頭就無法控制地皺了起來。
我只能玩弄著手指,呆坐在一旁。
窗外的綠松,凝聚著水滴,穿著白衣的他坐在窗邊,總覺得像被嵌入海報中的圖畫。
想說些什麼,但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找不到安全的話題。
我對信秀的處事之道懷有意見和看法,但那是幼稚的少年為了保護同伴,懷抱著犧牲精神的愛吧。
我不能夠譴責這份愛。
若要指責,也只能先行指責軟弱無力的自己。
想要對分明存在的傷口裝作視而不見,或許只要擁有現在就是幸福的,可我實在做不到這點。
所以才會說當朋友吧。
但結果那也只是建築在自私之上的一廂情願。
想要成為朋友,又希望信秀像以前一樣地愛我。世界上沒有這種事吧,根本就是自相矛盾的理念。
「下雨了呢……」信秀咬著拇指看著窗外,仿若自言自語。
「希望不會影響演唱會。」我強打精神,勉強笑著接口。
「那之後我還有約會呢。」
「嗯?」驚訝地抬眸。
他回頭看我一眼,笑了,「干什麼那麼緊張?我也是個偶像呢,偶爾也會有願意相信我的女孩子。一起約會什麼的,不是很正常嗎?」
「哦……」
胃又在痛了,我黯然地垂下眼。
「相信了嗎?」
「嗯?」
困惑地望過去。
看到有什麼得逞似的笑意在那雙黑眼眸中一閃。
「騙你的。」
「嗯?」不由得放大了聲音。
「我騙你的。」懶散地坐在那里的人,稍帶痞氣地笑了,「你很難過吧。不想我和女人一起游玩對吧。」
「……怎麼會?」想裝出笑容,但失敗了。
「那樣的人,現在雖然沒有遇到,但說不定一會兒就會遇到了。」他收回視線,又再次把頭靠上透明的玻璃窗,「走在街上,或者在某個轉角,我會遇到喜歡的人吧。戀愛,約會,做所有喜歡做的事情。」
這樣陰雨天里喃喃自語般的妄想,是為了折磨我吧。
效果好像出奇的不錯,我灰暗地笑了一下。
在靜止一樣的空間里,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再次交談,但更像是為了相互折磨,說實話,很受不了這樣的氣氛。
可是,這卻是我率先要求的。
所謂的「成為朋友」,不就是這樣嗎……
所以就連抱怨也不能夠。
「在聊天嗎?」
經紀人推門進來,看到我們終于說起話來,露出好像松了口氣的表情。
「什麼事?」我和信秀異口同聲。相互看了一眼,又都調轉過頭。
「是秀樹的事。」經紀人拉開椅子坐下,「之前提過的那部電視劇,對方的制作人說想要見一見你。」
「哦,等巡演結束後再安排見個面吧。」
「唔……不過事實上他正巧來這邊辦事,所以希望順便見個面。」
「現在?」我遲疑地看了經紀人一眼。
「只有現在有空吧,你的行程——」
看起來是希望我馬上去的樣子,雖然提不起精神,但是工作就是工作。我沒有表情地站起身,對著鏡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著。
「喂……」
要出去之前,身後傳來信秀突兀的呼喚。
回頭,看到他正抬起下頜用帶著一點偏激的表情看我。
「你給我小心點。」
這樣冷冷地以命令式說著。
必上休息室的門,轉過身後,我小小地微笑了。他果然還在關心我。真奇怪,既是彼此相愛,卻又要互相逞強。搞不懂是所有人都這麼麻煩,還是只有我們格外奇怪。
呼吸到帶著涼意的外邊的空氣,脾髒都散透出舒爽的意緒。被小雨後的水汽微微弄濕肩膀的毛皮,略微低頭用下巴蹭上,立刻傳來一片麻癢癢的清涼。
步行來到約好的咖啡館,不過沒有坐幾分鐘,真的只是見了面打了個招呼,總共說了三句半,就讓交談結束了。一並結束的,還有這次合作的意向。
「秀樹桑是年輕一輩中少見的演技派哦!」
「謝謝,只是普通的水準而已。」
「我看過的哦!和普通偶像的水準不一樣、不一樣,你該當個專業演員嘛。」
「唔……也曾經那樣想過。」
「對了,和你同個組合的叫什麼來著,那個人我也稍微考慮過,不過果然不能和你相比,只靠臉蛋混的人……」
「我想回去了。」
以上,就是對話的重播。突兀地那麼說著,然後站起身,坐下還沒有兩分鐘。對方的表情都在瞬間凝固了,想起來就覺得好笑呢。
明明是不了解信秀的家伙,不想听到這種人輕率的評價。
擺出專業人士的臉孔,他們又不知道信秀的優點。
雖然總是對後輩嚴厲,雖然有時好像有點任性到隨意,雖然脾氣有點怪異得難以讓人馬上理解,雖然也有缺點有時嘲笑別人有時還壞心眼。雖然是這樣的藤木信秀,但他一直、一直、一直都非常努力!
很想這樣大聲地告訴所有的人。
忽然就產生了想要哭泣的沖動。
練舞都是最後一個才走的!
唱歌是用感情在唱的!
不擅長背誦記憶,所以拉著我幫他對台詞配戲,都睡了一覺醒來,看到那家伙還在客廳里走來走去地自我演習。
鼻子很酸,為著別人無法看到他的努力。
想要哭泣,突然捂住面孔不想看到倒映在積水中的自己。
不管別人怎麼說。
不管別人說了什麼。
最了解他的人是我。
最應該相信他的人是我。
忽然明白了他說的話。
「偶爾也會有願意相信我的女孩子。一起約會什麼的……」
寂寞的自語的他,是在傷感地抱怨吧。
對不起……
我怎麼會和其他人一樣那樣淺薄地定位你。
對不起。
隨便的推測其實一定是誤解吧。
從來都不向任何人解釋的你,之所以那樣耀目,是因為靈魂與心有著一份不屈服任何人的高潔。
任何解釋,都已是對你的污辱。
是我質疑的眼神,讓那天的你,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討厭這樣的自己。
說著要保護你,卻保護不到,說著要信賴你,卻還是會有懷疑。不想承認自己只是這樣水準的家伙,但卻更厭惡多余的辯解。
就這樣怔怔地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忽然茫然地不知如何續寫你我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