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笑笑就晃著肩膀上了車,坐在駕駛席旁邊的副座上,以悠然的語調指路給我。個性溫和得有點近乎散漫的阿吉,如果是和他戀愛的話,應該會更加輕松吧,忍不住產生了近乎罪惡的想法。想要得到八十五度的戀情,溫靜平和,這樣的話,就可以逃開這種煎熬著心髒一般的沸騰感了。
東京的夜色像以往數千個夜一樣繁華。高聳的大廈燈火,和天上星星的光芒,相互閃爍,誰也無法將誰湮沒。
大概是疲勞了一天的緣故,從指尖微微的麻痹到大腦僵白的混沌都召示著神志的不清醒,就像夢游那樣危險地開著車,有一搭無一搭地附和著阿吉的話,找到停車的車位,拖著沉重的腳步跟在他的身後,在侍者甜美的聲線中走進俱樂部的旋轉門。
像水底一樣的環境。
燈光暗暗的,透明但厚重的牆壁仿佛有波紋不斷動蕩。
「很有趣吧。」阿吉興奮地玩弄著座位中間桌子下面的開關,兩個人的頭頂旋轉著灑下星屑般的光輝。
「好像坐在了情侶專屬的二人座一樣。」
「哈哈,好像真的是這樣呢。不過只要能吃到好吃的東西,其他都無所謂呢。」阿吉專心地看著菜單。純物理性的原因讓我感到月復中的饑餓,精神卻完全沒有想要吃些什麼的想法。
「雖然餓,但還是什麼都不想吃。」
「我明白,偶爾就是會這樣。」
「嗯,可能是累了。」
「但是還是得吃,不然身體會受不了。」
「好吧……那麼,就點……」
手指忽然僵硬了,就著放在菜單上的姿勢。
視線只是不經意地抬起,隔著兩層芭蕉樹樟隔成的壁壘,背對著吉田視角的那一邊的座位,黑發及腰,擁有美麗側顏的男子,是信秀。
「抱歉,去一下洗手間。」
這樣說著,拋下了阿吉。並不想要去偷窺,但無法控制這個身體的行為。腦內有個聲音在拼命地阻止,在訴說我與信秀有著各自不想被人察知的部分,但還是無力阻止,大腦無法操縱身體,一切行動都切換到由心控制的模式下進行。
「謝謝你過去的照顧,但是,到此為止。」
銀白的刀叉整齊地鋪列著,信秀並沒有踫過桌上的食物,只是漫不經心似的微蹙著眉,這樣向坐在對座的人說著。
「唔,已經成名了,所以不在乎這個工作了對吧。當初可是求著我給你們機會呢。」難听的話語嵌含著深入的諷刺。
信秀沒有回答,只是保持同樣的坐姿微蹙眉頭攏緊雙手。
「不過算了,誰都是這樣的。」
比想象中更輕快地允諾了,接著伸出了手,「這個漂亮的眼神,想要再次看到哭泣的樣子呢。」像逗弄小貓一樣撫模著信秀的喉頭。
「我曾經哭泣過嗎?」信秀冷笑了。微微搖頭,並不用力的動作,卻巧妙地避開了對座伸來的手,「還有後輩需要您的關照呢,以後也請保持與事務所的合作吧。」
「說得也是。不過……還是想要請你來拍攝,即使不用什麼條件作為交換,也想要請你來拍攝。」
「現在的話,反而是你要給我條件吧。」
信秀的口吻帶著奚落。
存在于那里的是我不熟悉的信秀。
不知道他會用這種奚落的口吻講話呢。
包不知道在嘲弄對方地同時會帶著那個傲慢卻又飄忽得讓人無法認真生氣的眼神。
不想看到這樣的信秀。
會應酬對方的掛著冷淡卻美麗的笑容。
明明身體已經散發出拒絕的氣息,卻沒有激烈推開對方手掌的動作。
頭痛。
牙痛。
太陽穴旁的青筋開始跳動。
身體發冷,身體發熱。在冷熱交替的襲擊中迅速地轉身,踫到椅子發出巨大的聲響,在回頭的瞬間,看到信秀也向這邊望來的目光。
不想要對視,但是對視了。
腳步聲激烈地交疊。
從身後被抓住了手臂,看到想要說些什麼卻只是微張著的嘴唇,審視著我眼中的猶疑恐懼嫌惡逃避,因而混亂激痛懊惱驚愕,各種各樣的情感瞬間閃過明昧不定的幽暗眼瞳。就那樣眨也不眨地只是相互凝視著。
被壓在了車上,被kiss了。
身體僵直了起來,手臂卻並沒有抗拒與揮開。
被纏綿地親吻著,面前的人像在祈求什麼。
可是……
「分開吧。」
喉嚨嘶啞地發出連自己都嚇了一跳的聲音。
「我不想要看到你。」
顫抖著說出讓自己都受到傷害的如此殘酷的話語。
用像看怪物般的眼神看著我最深愛的信秀,不可置信無法原諒地向後退去,感覺牙齒都在輕微地相互踫撞地戰栗。
已經夠了,已經是極限了。沒有辦法說出更多的話語來質問,不想譴責他,不想傷害他,所以不想說話,不想看他。
受傷的眼楮望著我,想要說什麼,但是沒法說什麼。
我就這樣,驚惶失措地把他丟在那里,忘記了還坐在餐廳里甚至連錢包都沒有帶的阿吉,一個人逃了回去。
世界並不是完全純真美好的。
黛藍色的海面平靜美麗,卻也暗藏著洶涌的危機。演藝圈本來就是這樣復雜的地方,我早就或多或少听聞過一些這樣那樣的事。
但是沒有辦法把這些和信秀聯想到一起。
大腦、不,是全身都在抗拒這樣的現實。
我愛的人,好像突然變成了噩夢中的妖魔一樣。呆呆地坐在家中,抱著自己,緊靠牆壁,拉上窗簾,對于窗外的世界,感到恐怖,害怕得不能自已。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已經無法不再哭泣。
我的感情,仿佛變成了骯髒的東西。
即使如此,也沒有辦法去憎恨對方。
手機不斷地響著,然後關掉了,電話線也拔掉,拒絕一切的聲音。只想睡覺,拼命地彈著吉他,讓自己逃避進入另外的世界里。
想要遺忘這可怕的世界。
想要逃開變得陌生的人群。
已經不想再見到任何人了。
已經不想再听到任何聲音。
已經不想再相信什麼。
已經連呼吸都覺得麻煩……
若是明天永遠都不到來就好了。
流著眼淚抱住吉他,把這個黑夜過成無限長的十億萬光年。
遙遠得連星光也無法跨越的時光過去後,我的感情便也會冷漠地就此凍結。
「秀樹……」
通往拍攝現場的走廊上,腳步聲在身後追隨。
「嗯?」正常地回頭,平靜地看著他,「什麼事?」
對上的,是充滿哀怨的目光。
「你想要說什麼,節目馬上就要開始了哦。」
滿不在乎地把手插在衣袋里,保持一個不羈的姿態仰視他。被澄清得近乎凶狠的目光看待,信秀的唇仿若痛楚地戰栗著。
「沒事就快一點嘛。」
筆作輕松地聳聳肩膀,在手臂被拉住的一瞬相當不耐煩地閃躲般地甩開了。
「喂,不要踫我。」
躲避受到傷害的眼楮,不想听到無謂的解釋。
已經是沒有關系的兩個人了。
從今以後只是搭檔而已。
不管他是以什麼心態來靠近我,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為我已經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無條件地相信他了。
喜歡的對象變成了可怕的人。
我在台前微笑著,還要繼續和他進行若無其事的對談。
好想逃走,現在就逃走,逃到可以不用再看到他的地方去。就連一秒鐘都不想再和他單獨相處。
「給我一個自己的休息室吧。」
裝作任性地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過分吧,我們可已經是大人了呢。」
「想要增加自己一個人的工作……多一些個人發展,也是一種良性刺激吧。」
眼楮看著前方,雖然知道他正在看著我。若是他望向左邊,我便望向右邊。詭異的氣氛,微妙的磁場,統合成為一個再也無法掩飾的凶險氣場。
淺倉秀樹與藤木信秀,毫無疑問地發生了問題。
分別坐在一個房間里兩個最遠的位置。
背對著背。
已經不想再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