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和信秀在錄音室踫面,高大的他正微彎著頭避開低矮的門框。
「困嘛……」我揉了揉眼圈,底氣不足地躲避信秀的視線。
「發生了什麼嗎?」他一在我身邊坐了下來,雪白的西褲因雙腿的交疊在眼前折疊出白色細線。
「有點坐相。」我蹙眉說著,伸手拍上他的膝蓋。
他不甚在意地任由我幫他把衣服弄平整,依舊保持著適才的姿勢歪頭看著我。
「如果有麻煩的事,可以和我說哦。」
雖然信秀這樣講,但涉及到我個人感情的事,又怎麼好拿出來討論呢。和信秀有交集的空間,應該被限定在工作中才對。
難道要我告訴他說,我在煩惱要不要向吾郎坦白,我是女生的事嗎?
如果告訴吾郎,我是女孩子,兩個人馬上就可以進入交往階段了吧。即使我會因此退出演藝圈,相信吾郎也有能力養我。
他在各方面也與我興趣相投。
就像他說的那樣,在一起玩樂我也常常都覺得很開心。說不定,正是奔向幸福的機會啊。
「怎麼了?」身畔低沉的音色,讓我猛地從自我心事中警醒。
「打起精神來。」大大的手模上我的頭,「錄完這首歌你可以先走。回去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覺。後面的事我來做。」
信秀的溫柔,讓我覺得有點愧疚。
「麻煩你了。」
「你在說什麼啊,傻瓜。需要有兩個人存在的意義,不就是這樣嗎?」
抬頭,對上的是信秀理所當然的表情。
我遇到困難,或者不拿手的事,即使不需要說出來,信秀也能了解,並自然地承擔。反過來……我也是一樣。
一直都是這樣的,已經變成習慣,被這樣點明,才有種「原來如此」的想法。
只是,我第一次戀愛了。
這個還不滿二十歲的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擺正在工作與感情之間晃漾不止的平衡。
在信秀辛苦工作的時候,結果我卻是和吾郎一起悠閑地度過。我……利用著信秀的溫柔,雖然對自己說︰假如信秀遇到喜歡的女孩兒,我也一定會攬下工作,讓他去放手追求……卻還是在心里,某個微妙的部分產生難以言喻的糾結與歉疚。
「想和秀樹一起過聖誕節。」
蹲在客廳的地板上,吾郎抱著膝蓋,輕輕抬頭,溫和地凝視我,「帶秀樹去我最近才發現的餐廳吧,料理超級好味哦。」
拼湊著堆散在地板上的塑料拼圖的我,停下手指的動作。
「嗯?」
有種下意識的抵觸感。
「一個人的聖誕節覺得寂寞。我又沒有女朋友,秀樹陪我一起過好不好?」吾郎帶著一點戲謔地說道。但是,我知道他是認真的。
為什麼會猶豫?
「你一定要來,我會等你。」
手心被塞入了某個餐廳的地址名片,隨即,對面的人站起身,走到門邊才回眸笑著搖了搖藏入手心的一角拼圖。
「不來的話,就不還給你了。」有點害羞地說著,他笑著低下頭。
啊……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吾郎。有細膩的部分、卻又有他獨特的幽默。所以自然而然的,我也向他微笑了。
還是沒有……心跳的快感。
但是有種心安的感覺。
餅著雙重生活的我,有著無法啟齒的秘密的我,最需要、最缺乏的……就是環繞在高橋吾郎身側的那種安定感。
我偷偷地買了長款圍巾,準備在聖誕節的約會送給吾郎。我已經暗自下了決心,至少要告訴吾郎我是女孩子的事實。然後,如果他願意等我五年……五年之後,我就退出演藝圈,和他結婚。
臨近聖誕,東京下起了小雪。
「有一首歌,不是叫做冬東京嘛。」電視台的休息室里,信秀望著窗外,不經意地說著。
「是VR藝人唱的對吧。」
「嗯,是你讓我听的。」
「好像是呢……不過忘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我也記不清了。不過唱那首歌的樂隊,已經解散了。」
「嗯……有個傳說,是因為拍攝那首歌的MV時,團員有不同見解。」
「真奇怪,只是這樣的小事。為什麼就要分開呢?」
「他們會說是創作理念不合一類的理由。」
「這一次听你的,下一次听我的。彼此多一些容忍也就無所謂了吧。」
「大概,比起成員彼此,他們更重視的反而是自己的音樂吧。」月兌口而出的話,卻讓我自己嚇了一跳。因為暴露了內心深處下意識的想法。
但是信秀卻高興地笑了。在長長黑發的映襯下,用露出潔白牙齒的炫目笑容看著我。
比起音樂什麼的,我和信秀一定更重視對方的存在吧。這樣的話,不用說出來,彼此也能夠了解。
突然覺得無比地難過起來,想到如果我一個人去結婚,把信秀單獨遺留下來的想法……
「信秀最近又接到新的劇本了吧。」
在窗外彌漫著被風揚起的雪霧,仿佛整個房間、整個世界都被白色慢慢包裹快要窒息般的感覺里,我掙扎著拋出話題。
「是啊。」
「對手戲的女演員很可愛呢。」
「嗯……你喜歡那個類型?」
「我……是在問你哦。」眼楮避開了信秀的目光,「有沒有遇到喜歡的女孩子?」自己也不清楚為何要這樣問。
「都沒有呢。」信秀的黑發飄揚著,擋住了越來越俊秀的側臉,「好像,我不是個適合談戀愛的人。」
第一次和信秀談這個話題呢。
我其實也有一點小小的好奇心吧。
那麼帥氣美型的他,不但零緋聞,對女性工作人員也嚴厲到有點不假辭色。想著信秀他究竟喜歡哪種類型的女生呢,沒想到他會回答說他是個不適合談戀愛的人。
「別傻了,以後一定會遇到的。難不成一輩子一個人,變成孤單單的老頭子嗎?」
「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類型。」他用手撥開頭發,略帶苦悶地看著我,「可能我喜歡的女人還沒有從哪里生下來吧。」
「信秀你好怪異。」
「那你知道了?你知道你喜歡的類型?」他大驚小敝似的揚起音調。
「當然……吧。」
「是怎樣?」他咄咄逼人地質問。
「要風趣、要溫柔、要有禮貌、要和我合得來……」
「這樣啊,像在挑朋友一樣呢。」
漫不經心的一句把我的信心都瞬間擊沉,「才不是呢,才不是在說朋友呢。」我黑著臉跳起來。
堡作人員適時地探入頭,提醒我們該上台表演了,話題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賭氣一樣,在聖誕節到來的前夜,把工作都留給信秀。自己買了高檔的紅酒,帶去給吾郎當作禮物。長款圍巾什麼的……終究送不出手,總覺得那樣好奇怪,扮演男孩子太久,我的心都有點不適合放在女性的立場上思考了。
嘻嘻哈哈地吃了飯,兩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和想象中的浪漫始終存在差距,被握住手指的瞬間,是下意識地想要抽出來。
「接下來,要去哪里呢?」吾郎邊走邊問,「秀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腳踩著路上的冰雪,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戴著可愛帽子的情侶相互挽著手臂擦肩而過,有冬天的鳥停在干枯的枝頭俯視繁華的東京。
從指尖到發梢,洋溢著空茫的失落感。
其實我想說,我如此的不習慣。
哪里也不想要去,就算平常和吾郎總能一起玩得很開心,為什麼現在覺得心神不寧?一直以來的安心感都被什麼破壞掉了。
「有點心不在焉呢,還有工作沒完成嗎?」敏銳的吾郎停下腳步,溫和地看著我。
是呢,突然想起來……從五年以前開始的聖誕節,就一直都是在工作中度過的……也就是說,一直都是和信秀一起度過的。
「我、我還是回去了。今天事務所會很忙,就算沒有自己的演出,幫幫前輩的忙也好。吾郎還是找個可愛的女孩子一起過聖誕比較好哦。」慌張地說著這樣的話,不敢看對方的眼楮,在說話的同時已經不斷地向後退去。
對呢。原來和信秀一樣,我也是個不適合談戀愛的人。
安心的感覺,我不想要了。
版白什麼的……五年以後結婚什麼的……那些計劃還是算了,都隨著風被吹成雪沫算了。和吾郎保持朋友的定位,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聖誕節,我要和信秀在一起。
因為這些年來的聖誕節,我們從來都是在一起。
用習慣當作借口,听來很愚不可及。
但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本能促使我想要回到那個人的身邊去。
在雪中攔下計程車,匆匆趕回事務所。一年一度的活動,公司里的藝人們大都聚集在此。雖然大家全是閃耀著個人魅力的Star。
不知為何,我還是一眼可以看到信秀所在的位置。
漂亮的黑發像海草一樣搖蕩在腰身,轉過頭,明亮如冬日繁星的眼眸好像可以洗蕩所有凝塞于胸的郁卒。
只是看到他,我就會自發地露出笑臉。
就像有什麼被突然從沉甸甸的心頭卸下,「信秀!」這樣搖動著手臂,一邊沖他跑了過去。
「不是說感冒了嗎?」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卻不能掩飾因為見到我而流露的喜悅。
「不想讓你一個人。」溫暖的話語自然地說出口,看到黑眼楮一閃,不想讓人看穿害羞一樣,故意用力撞了我的頭。
他笑著拍著手,晃著肩膀走開了。
我模著腦門,故意噘起嘴,但還是跟隨在他身後。
……因為我們都是可憐的不適合談戀愛的人。
所以信秀,以後的聖誕節,直到你的那個人出現為止,都想和你一起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