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剡陽大概是因為上次在酒吧里唱歌唱起了癮,將他們的第一次值得紀念的約會地點定在了一家新開張的卡拉OK包廂里。若愚一听卡拉OK就想起他敬謝不敏的歌喉,立刻推說自己發燒燒到了三十九度,夏江在一邊猛揪她,提醒她不可以說這麼明顯的謊話,可是要改已經來不及了,李剡陽扔下電話便拼命地沖了過來,快得連若愚要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當李剡陽猛按門鈴的時候,夏江一把扯過她,指著她的鼻尖說了一句︰「你真是麻煩!」然後把地扔進被子里,塞一杯燙水給她,「喝光!」
李剡陽像是要見若愚最後一面似的沖了進來,「若愚,若愚,你沒事吧?」
若愚一腳踢開被子,「我悶死了!」
李剡陽剛要說什麼,夏江一把將他扯離床前,皮笑肉不笑地說︰「這個病是傳染的,不要站那麼近?」
李剡陽一听,後退一步,「啊,那麼,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對了,這些是我買給你的,」
他像拋一樣把東西拋過來,若愚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一溜煙消失在眼前。
門一關上,若愚就撈起最重的物品砸向毫無防備的夏江,「你咒我死啊.犯不著說我有傳染病吧?」
夏江白了她一眼,「我還想說你有神經病,不過怕他開不起玩笑,掛了︰」
若愚劈頭地罵道︰「你就那麼想我死啊?」
夏江思索著坐在床前問︰「如果你馬上要死了,你會干什麼?」
「我買通一流的殺手殺了你。」
夏江陰沉地看了她半晌,操起一個枕頭蒙在她的臉上,「我先悶死你!」
若愚也不掙扎,她越是不反抗,夏江越不會來真格的,這點他算是被吃死了。
「怎麼不動,死啦?」他掀起枕頭問,
「我餓。」
「才吃過飯啊,你這個豬!」
雖然罵歸罵,他還是起身挽袖子,去廚房覓食。
若是平時,難得看到他下廚房,不是因為他不會做飯,而是因為他實在做得太好,好到可以擺譜的程度。夏江這個人有很多講究,比如煎牛排,要是若愚,隨便切好了扔進鍋里了事,可是他非要細細地抹牛油,用女乃酪腌制,然後根據心情煎成七,八分熟,或者四分熟,還要配上雕好的西蘭花,或者洋蔥末,總之,N麻煩的一個人。.
他若下廚,必有大事發生,而且多半是若愚生病的時候。所以當夏老爹進門來在廚房里發現兒子時,大驚失色,立刻拿著電話沖到房間里去問若愚︰」要叫救護車嗎?」
明白事情的經過以後,夏老爹不是責怪若愚,第一句話竟然是針對夏江,「你小子有病啊,若愚沒事你下什麼廚房?嚇死老子了!」
夏江莫名其妙地杵在廚房里,還沒反應過來,夏老爹又沖進來,「既然做了,就連老爹老媽的也一起做上吧,對了,還有你張伯伯的,打電話叫他一起來吃飯,我去洗澡了。」
「哈哈哈哈!」若愚囂張地笑著在床上打滾,猛捶床墊。
「死丫頭!」夏江揮舞著菜刀,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真的以為她生病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我遲早要死在你手上!不是被你氣死,就是被你嚇死。」
若愚憋了幾秒鐘,又開始哇哈哈哈哈地狂笑,「你好體貼啊,看樣子我要是真的得了傳染病你都會繼續做飯給我吃,」
「少美了你,過來給我打下手,否則給你吃耗子藥。」
若愚可沒有那麼好的耐心,她只會拿著橙子往榨汁機里塞,然後把那些漂亮的橙子弄得體無完膚;說起來把一些漂亮的東西弄得慘不忍睹是她的專長.折磨完了橙子她就轉過身,看著夏江細致而緩慢的動作,他開始切菜作為裝飾的材料放進盤子里,一刀一刀地切得甚是小心。
夏天的黃昏,余熱未去,汗水開始順著光滑的背脊流下來,地上有了他在陽光中的影子、若愚把火打開,將平底鍋架上後,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夏江太專心了,都沒有發覺到若愚盯著他看了老半天,她喜歡看他這個樣子,專心地傲著某件事,專心到連身邊惟一的人都能忽略的時候,很性感,很美。看著他時而皺眉,時而又撇撇嘴唇,若愚不知道自己的唇邊都綻放出了難得的溫柔。
如果這時候從後面抱住這樣的背,把臉貼在上面听這樣的心跳,不就跟小說里的情節一樣了嗎?
若愚輕咬了一下唇,發呆地盯著他的動作。他們多年來積累的親密,不要說擁抱,就是一起睡覺也不是沒有的事,父母絕不會懷疑。可是現在地竟連從後面抱一下他的背都開始猶豫,難道他們之間,已經發生了微不足道的變質,卻又足夠影響彼此恆定的關系?
夏江抬起湯勺,伸到她面前,「嘗嘗。」
「唔——」因為沒反應過來,她本能地把頭往前一伸,結果牙齒撞上了滾燙的湯勺,嗷嗷直叫。
「你傻了啊。」夏江扔下勺子找來燙傷膏,用手指擠著涂在她的嘴上,嘲諷道︰「等會兒不能喝湯了……哎喲,痛痛痛痛——痛啊!」
若愚在他身上使勁地掐了個夠本。
「你這女人真是凶悍,我看誰敢娶你做老婆。」他揉著傷口說,一臉惡毒地詛咒,
「誰娶也輪不到你。」
「居然講這種話,我都忍了你十幾年了……」夏江狠狠地拽了拽若愚的頭發,若愚鬼叫一聲,一拳打向他的小骯。
夏江不費吹灰之力就攥住了她的拳頭,「老掉牙的招,換點新鮮的好不好?」
「對付你就正合適。」
夏江立刻把她扭麻花似的扭起來,「這叫配套反擊,明白嗎?」
「姓夏的,算你厲害。」
夏江拍拍她的腦袋,像拍一只自己養了很久的貓。若愚是他的貴妃貓,是朋友也是寵物,她很任性,而且喜歡離家出走——如果他不夠體貼的話。夏江一直認為自己足夠體貼她也了解她,可是這只貓卻只是留在他身邊倚賴他而已,而沒有愛上他。
※※※
最後一節課下了以後,天下起了雨,雖然不大,可是今天的便當淋不得雨。若愚用手擋在頭頂上方剛要沖出去,頭上一把傘遮住了烏雲密布的天空。
「這麼巧啊?」她嬉皮笑臉地說。
「一點也不巧,若愚,我是專門來接你的。」李剡陽指指門口,「我叫了家里的車在門口等我們,我父母想見你。」
她揚起手里的飯盒,「不行,我要給夏江送便當。」
「就這一次,不送行嗎?」
「一次也不行。」
「可是我父母在等你啊。」
「我每天下午三點都要給他送飯,你不是不知道,為什麼專門挑這個時間?」
「因為我父母只有今天下午三點有窆啊。」
若愚干脆地回絕道︰「那就等下次吧。」
「哎,」李剡陽攔住地,換只手撐著傘,語氣很是誠懇,「他們很想見你。」
「為什麼?」
「啊?」李剡陽沒听懂,難道父母見兒子的女朋友,有什麼不對的嗎?「什麼為什麼?」
「如果我去了,夏江和美靜都要餓肚子,最起碼我要給他們送完飯才行。」
「我打個電話給他們,他們可以去餐廳里吃嘛,」
若愚不耐煩地推開他,「我說不去就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說完拎著個飯盒急吼吼地繞過他,走開。
「若愚,若愚!」李剡陽淌著水沖過來,繼續跟在她身邊走,邊走邊勸︰「我爸爸媽媽都很忙的,他們昨天才到家,听說我有女朋友,很高興想見一見,可是他們今天晚上又有個慈善宴會要參加,很重要不能推的,于是我就說帶你去見他們一面,不用很長時間。」
若愚一下便站住。
「若愚?」
「夏江他在等我的便當。」她頭也不回地說,「他每天這個時候都會等我送飯給他,一到三點鐘,他身體里的生物鐘就會自動地提醒他要看著門口,如果他看不見我,他就會分心,就不會好好地練習,哪怕比賽在即。相比之下你父母的等待,和他的等待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因為他們不會因為我是否出現而改變一整天的心情。」
她把飯盒抱在懷里,再一次繞過李剡陽。
「可你是我的女朋友!」他的口叫聲傳來;
「我不是你—個人的東西。」她不回頭地說,為什麼男人總是犯這樣的錯誤,以為女朋友就是自己的專屬物品。
她听見李剡陽在後面踢著水發出的低吼聲,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
夏江咬著千篇一律的排骨,這次的肉多過于骨頭,看著她傻笑的樣子,奇怪道︰「笑什麼,被雷給劈傻了?」
「我給你送這趟飯多不容易你知道嗎了地拿盒蓋敲著椅子說。
「干嗎?」
「我男朋友要綁架我去見他日理萬機的爸媽呢;」
「那你怎麼不去?」
「我去了你準備吃大便啊?」
幸好夏汀已經練就听污言穢語不吐的本事,只白了她一眼就繼續進食,「那你把你男朋友給得罪啦?」
「大概吧。」
「趕緊買個什麼,賠禮去吧。」
「我買什麼?」
「問我?我怎麼知道。」
「喏,」她用腳尖擦著地面問,「我只有一千塊錢,夠不夠?」
「一千塊?你準備去他們家里要飯嗎?」夏江噴出飯來,指著自己的背包,「去把我錢包拿來,是借給你的,可別臭美。」
「我真的要去?」她翻著錢包問。
「廢話,他爸媽可能以後是你的公婆。」
若愚一張張地從錢包里抽出鈔票,她還真沒想過要管那兩個老的叫公公婆婆。她把錢包丟還給夏江,「我走了。」她背起包。
「全部拿去,不要買窮酸的東西給我丟臉。」他把錢包扔過來。
「我本來就是窮酸的草根階級,就算這次買了好東西,下次未必買得起。」
「我叫你拿著。」他的語氣已經轉變了,若愚只好接過來,一把塞進書包里,試探地看了夏江一眼,「我走了?」
「快滾。」他揮著手,繼續專注地吃。
若愚扁扁嘴,轉身。
「等等!」他在後面又叫了一聲,是對著那些隊員們的,「美女們,你們誰帶了傘?借我一把。」
幾把傘同時飛過來,都是女孩子用的圖案,他揀起一把拋過來,「淋死你。」
若愚撐起傘,走出舞蹈館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小小的門里面,有個每天下午三點整等待她便當的人,不管是否真的覺得美味可口,他已經吃了七年。若愚倒退著往後走去,被人等待的感覺就是這樣,特別是當你知道自己送去的一定是令他感到溫暖的物品時……
※※※
她走出學校大門,一聲喊叫傳來︰「若愚!」
她訝異地回頭,李剡陽跑了過來,臉上帶著一絲喜悅,「我知道你一定會出來,所以就叫司機多等了一會兒。」
她愣了一下,淡淡地笑了,「對不起,我遲了些︰我想第一次見你父母,該給他們挑點合適的禮物,所以找夏江借錢去了。」
李剡陽拉起她的手,「借什麼錢啊,我怎麼會讓女朋友花錢呢?禮物我早就準備好了,你看。」他拿出兩個盒子,「進門以前,你就拿在于上,說是你專程挑的。我媽媽喜歡這款旗袍,你送這個,肯定討她喜歡。」
她看著精致的包裝,手指撫過去,笑了笑,「很貴吧。」
「別說這個,錢只要花得高興就好了。」
「那我以後見你的父母,你都要破費了。」
「應該的啊。」他握著她的乎,很高興地坐進車里。說實話他是迷上這個女孩了,不管她哪一面,都那麼有個性,他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如此復雜又簡單的女子。
※※※
李剡陽的家,有點像度假的地方,而不像一個生活的地方。生活,是當你需要什麼東西時可以隨時找到它,度假卻是將一些你或許一生部不會用到的東西琳瑯滿目地堆到你的眼前來。
「若愚,你覺得我們家怎麼樣?」
「很漂亮,有點像我去過的一家飯店,叫濱海假日。」
李家伯父伯母一怔,「是嗎?」
「是建在海上的飯店,飯店底下有碧綠的海水,我站在大廳里登記房間的時候,低頭看著腳底下的水,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
「是嗎,那是哪個城市的飯店,有機會,我們也一起去玩。」
「我汜不大清楚了,因為去的地方太多。跟著爸爸到處跑,也不曉得到底去了多少個城市。」
「哦,你爸爸是旅游家嗎?我們最喜歡見多識廣的人了。」
「算是吧。」父親曾經的雲游,其實說得直白一點,只是為了生活。從這個城市,然後又到下一個城市,有的時候,連行囊都未能打開,就又要起程。小時候的她,特別希望有一天可以停下來,哪怕不是在海上飯店那樣美麗的家,只是在一個草原上,搭建一座小小的蒙古包也好。
「那麼各地的美食,若愚你一定吃得很多了?」
「嗯,算起來,還真是吃了不少,最好吃的梅鮮好像叫做望潮,沒有骨頭沒有筋,全身都沒有可丟掉的東西;山珍嘛,拌蕨苔的味道最好、燒烤起來吃,也很美味。」
「真是令人向往啊。」李伯母說。
他們哪里知道,城市里幾百塊的山珍海味,她可曾經是混合著眼淚吞下去的,山上的蕨苔屬于野菜,當地人根本不吃那樣的東西。爸爸跟她說︰「若愚,其實人的幸福很容易就能得到,只要你沒有︰就像一個人最饑餓的時候想到的,絕不可能是的魚海參,而是稀粥小菜;一個人臨死前想到的,也絕不可能是究竟賺了多少錢,是否掌握了半個地球的股票.而是他死了以後,他的家人該怎麼辦。雖然爸爸現在擁有的和大多數人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可是我們不怕失去,大不了,卷鋪蓋走路就是了。」
這樣的話,在她的旅行中能經常听到;幸福而又辛酸的日子,就這樣充斥了她短暫的童年、直到遇到姓夏的一家人,這才安定下來。
用晚餐的時候,李伯母客氣地說︰「都是些簡單的菜,盡量吃啊,若愚,」
她回笑一下,暗自想,這樣都算簡單的菜,這世上還有山珍海味嗎。
晚餐以後的時間,她和李剡陽終于得以單獨待在他的房間里面大眼瞪小眼,「要、要不要听些音樂啊?」他試探地間。
若愚無聊地翻著抱枕,「行啊,有沒有克雷格,大衛的唱片?」
「那是誰?」
她想跟他解釋,克雷格•大衛是新銳說唱歌手,不過想想他未必會懂什麼是新銳,「算了,那,席琳狄翁呢?」總夠家喻戶曉了吧。
「《MYHEARTWILLGOON》?」
若愚怔怔地張大嘴,「沒有別的歌了嗎?」
「我就只有這一首啊。」他委屈地說。
「算了算了,就是它吧,有總比沒有強。」雖然都听得耳熟能詳了。
李剡陽把唱片推進看上去價格不菲的一套組合音響里,有層次感的音樂響起,比她那個破爛mp3好多了。若愚剛想舒口氣,他又擠過來,手里拿著布林,「吃嗎?」
「不要。」她討厭水果,再貴再好的也不吃。
他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又說︰「吃一個吧,有很多水分的,對皮膚好。」
「我不要皮膚好。」
他還是不甘心,好像除了叫她吃水果就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干了一樣地窮追不舍,「我洗得很干淨的喲,」他刻意強調是自己親自洗的、
「不要,煩死了!」若愚皺著鼻子說?
他很委屈地縮回手去,一言不發!
屋子里除了音樂就沒有動靜了。若愚東張西望一番,斜過眼楮看著李剡陽,這頭豬就不會學學夏江那一套嗎,嘴里咬一口作示範,手里拿一個軟硬兼施,「吃一個吧,來一個!」直磨到你接過去為止,
「算了,給我一個吧;」地伸出手去,不管怎麼說,答應做他的女朋友了,吃個布林又不會死。
李剡陽高高興興地遞過來一個非常大而且看上去黑得發紫的果實。
地一邊咬一邊說︰「真難吃。」
「吃習慣就好了,多吃水果對身體有好處?」他說。
若愚想起了夏江,他一向是抓著一個猛住她嘴里塞,還一邊翻著白眼說︰「你愛吃不吃。」
「若愚,」李剡陽輕輕地靠過來,左手抓起她的右手,「我爸媽都很喜歡你,所以我想……」
「你想干什麼?」她警惕地瞪著,要是他想干出什麼先上車的事情來,哪怕事後補票也不成。
「我想咱們畢業就結婚。」
「你瘋啦!」若愚捏著半個布林涂在他臉上。
「啊啊啊……」
「我答應當你女朋友你就想求婚,你太離譜了吧!」
「可是我喜歡你呀,你答應我的時候你不知道我高興得一晚上都沒睡好覺,一直夢見你嫁給我的樣子。」
「有病。」若愚斬釘截鐵地說。
「若愚。」他撲過去,她則「 」的站起來,立到了桌子的後邊,
「我發誓會好好對待你的,我也不要你立即嫁給我,我們先訂婚,好不好?」
「好你的爺爺!我走了。」
「若愚!」
她一低頭,床上的李剡陽不知道何時來到了地上,死死地抱著她的腿,「我連戒指都買好了,你看,你喜歡不喜歡?」
若愚渾身都起滿了雞皮疙瘩,「你放手;」
「那你答應我啦?」
她仰天長吸一口氣,「天哪!」
幾秒鐘後,房間里傳來一聲尖叫。李剡陽趴在地上,若愚單膝跪在他的脖子上,一個擒拿手將他兩手押在身後,
「還結婚不結婚?」
「不結了,不結了。」
「趴在這里反省十分鐘,不到時間不許起來!」她扔開此人,拎起背包甩在肩上,用腳撥開門走了出去。
「我送送你啊!」他叫著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