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著迷
我總是微笑地看著你
我的情意總是輕易就洋溢在眼底
我曾經想過在寂寞的夜里
你終于在我的房間里
你閉上眼楮親吻了我
不說一句緊緊抱我在你的懷里
我是愛你的
我愛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憑自己幻想一切關于我和你
你是愛我的
你愛我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地去愛你
深深地去愛你
……
——《矜持》
竟然會有如此吻合她心境的歌曲,這世界上如同她這樣的女孩肯定不是她單獨一人。在夜里戴著耳機,听流水般的音樂覆蓋了夜色,溫暖的感覺包圍著她的全身。
她設想了很多次,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這個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視線中的女孩,是那麼熟悉和似曾相識。如果一個男孩覺得那女孩美麗,她的美麗就只為他一人存在……
升高中的考試過去後,賀崇愚在等待中盼來了杏智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報到的第一天,她有些忐忑不安,因為雖然她偷看到衛嘉南報考的高中就是這一所,但是她不知道他考上了沒有。
所以當他又一次出現在她視線里時,她高興得差點兒喊出聲來。
這一次是,他在樓下的花壇邊,而賀崇愚在樓上的走廊里。他並沒有看見她,而她卻可以很清晰地看見他。
杏智高中的分班理由是,將考入的學生按照錄取分數依次排名,分別編入一、二、三、四班。也就是說,一班是最優秀的學生,二班次之,以此類推。
不過這並不代表一班的成員就可以在一班里呆三年,每次聯考之後這個名次都會刷新,被淘汰者去二班,甚至三班,同樣出類拔萃的後來居上者,可以往上升,進入一班。
報到那天,賀崇愚和衛嘉南都在一班。
杏智不屬于勉驊那種性質的高級公立中學,它是私立的,以培養學生的特長為主。也就是說,勉驊要的是考試機器,而杏智要的是有專長的學生。
所以比起勉驊來,賀崇愚忍不住有點兒喜歡這所學校了。
但是這里的生活節奏卻比勉驊還要緊湊,因為學校地點是在城市的西郊,所以學生全部都要住校,每天六點半起床,才能去食堂吃到熱騰騰的早餐,遲了就要餓一上午肚子。夏天還好,喝喝涼粥挺舒服,可是在滴水成冰的冬天里,那個滋味就不是人受得了的啦。
學生公寓是四個人一個房間,四張床頭挨頭腳挨腳地沿著兩面牆壁放置成一個長長的「弓」形,四張桌子則並排放在剩下的那面牆邊,至于空出來的那面牆壁,就用來放一個大書櫃。
搬進來的第一天,賀崇愚和同房的其他三個女孩子做了自我介紹,個子高高的那個說︰「我叫古雙雨,天蠍座,喜歡記仇,B型血。」個子矮矮的那個女孩笑嘻嘻地說︰「我是舒雯,摩羯座,喜歡錢,立志做金融家。」最後那個女孩做著擴胸運動說︰「我是杜晴,雙子座,喜歡籃球和鋼琴。」
賀崇愚指指自己,聳了下肩膀說︰「賀崇愚,水瓶座,喜歡……喜歡寫作。」
「水瓶座的人很古靈精怪哎。」杜晴說,「我遇到過的水瓶座,都喜歡耍人,把我耍得團團轉的,討厭死了!」
迸雙雨哼了一聲,拿起梳子說︰「而且還喜歡裝可愛!讓人沒有防備心理,就像你現在這樣子。」
舒雯眨巴著眼楮說︰「哎,真的嗎?阿愚是古靈精怪的那種人?我實在看不出來哎!」
賀崇愚不曉得怎麼搞得,脾氣一下子就被她們給搞沒了,「我本來就不是啊。」
「騙人!」
其他兩個異口同聲地說。
她沒轍地塌下肩膀,隨便她們怎麼說吧,反正她是……沒辦法,渾身長嘴也說不清楚的了。
舒雯哼著歌,把自己的書一本本地往書櫃上放,忽然大吼一聲︰「我愛帥哥,我愛美男子!所有和美男子過不去的人就是和我過不去!」
其他三個人嚇了一跳,齊刷刷地看過去,發現她手里拿著一本少女漫畫,義憤填膺的樣子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她的錢似的。
杜晴哈哈大笑,說︰「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是很懂得憐香惜玉的噢,成立美男子護衛團算我一個。」
迸雙雨哼了一聲說︰「一群瘋子,不要吵我看小說。」
賀崇愚往她手里的書看了一眼,見是自己在圖書館里看的那種,班主任搜過的類型,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這個……可以在學校里正大光明地看嗎?」
迸雙雨抬起頭來看她一眼,奇怪地說︰「為什麼不可以?今天我還看見我們偉大的班主任抱著看得很起勁呢!」
「可是,難道不會影響學習?」她有些困惑。
迸雙雨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
「你哪根筋不對啦,這是調劑,和學習有什麼關系?又不是教唆我們去放火殺人的犯罪指南,也不是誤導我們果奔朝人妖看齊的武功秘籍,為什麼不可以看?」古雙雨那個「為什麼」,說得理直氣壯。舒雯馬上過來附和︰「對啊對啊,雙雨,那個里面有美男子嗎?」
迸雙雨哈哈一笑,「別的沒有,就是有美男子!」
「那麼,有錢嗎?」
「別的沒有,就是有錢!」
舒雯馬上大叫道︰「我愛這本書!快借給我看看吧!」
杜晴也來湊熱鬧,拿著小熊杯子問︰「美男子有個性嗎?」
「美男子沒別的,就是有個性!」
「哈哈哈哈,」杜晴也捧著杯子亂蹦亂跳說,「這真是讓人爽到極點的書!」
賀崇愚看著她們興致勃勃的樣子,忍不住問了古雙雨一句︰「那,有戀愛嗎?」
迸雙雨依舊很有技巧性地回答說︰「不但有,而且還愛得死去活來!」
愛得死去活來啊……她想,那麼一定是不會分開的了……
迸雙雨的特長是美術,並且已經學了七年了,她要報考的是本市的藝術設計學院,成為一個畫家或者設計師;杜晴的特長是鋼琴,籃球為輔,她要報考的是本市的音樂學院,做音樂家;舒雯的特長是數學,恰好是要賀崇愚命的那一科……她大言不慚地開玩笑地說︰「智商一百八以上的人當哲學家,智商一百四以上的人做藝術家,智商一百二以上的人做文學家,智商一百的就做經濟學家……不好意思,我剛剛好智商一百,怎麼那麼巧啊!所以上天注定我要做一個經濟學家了,呵呵呵呵。」
雖然賀崇愚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以後要做一個什麼家,可是和這樣一群有趣的女孩子在一起,她覺得非常非常幸運。
「好像我們還缺一個作家,那……喂,某愚人,你就湊合一下,當個作家吧!」
迸雙雨指著她的鼻子,唧唧歪歪地說著。
原來這個也可以湊合出來的嗎?她忍俊不禁,月兌口而出︰「好啊,那我當做家好了!」
搬進來的當晚,她睡到一半,忽然被人拉起來,睜開眼楮一看,是古雙雨拿著一個手電筒,小聲對她說︰「快點,我們開會。」
「啊,才熄燈哎……」她揉著眼楮坐起來,另外三個女孩子坐在陽台的欄桿邊,十分虔誠地雙手合十,喃喃自語。
「你們在干什麼啊?」她忍不住問道。
「許願,許願啦。」舒雯趕緊把她拉坐下來,「你看今晚的月亮多麼的圓,正是許願的好天氣啊,不過不要大聲,小聲點……不要讓宿管的大媽知道,不然我們就拿不到最佳宿舍表現獎了,那個名頭雖然我看不上眼,但是可是有一百塊獎金的。」
「哦。」賀崇愚趕緊老老實實地坐下來,雙手合十,忽然又歪過頭去,「喂,許什麼樣的願啊……我沒許過啊。」
「你白痴啊,長這麼大沒許過願?生日都是怎麼過的啊?」古雙雨大姐大似的訓斥道。
賀崇愚一陣委屈︰「生日和許願有什麼關系?」
「別廢話了,看我來示範一個你瞧瞧。」舒雯一本正經地對著月亮說,「今天,四個如花似玉、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相會在這個四零一宿舍里,我先替我們四人向月老求個好男人,最好是有錢又俊美的,如果沒錢就一定要俊美,如果不俊美就一定要有錢,當然啦,俊美比有錢重要,雖然說可以整容,但是原汁原味的總歸更加的好……」
杜晴繼續接著說︰「我們所指的俊美,絕對絕對不單是指臉蛋上面的,身材也包括在內。比如月老不可以給我們一個身高只有一米六零的美男子,不可以給我們一個雖然有一米八零但是卻比我們四個人加起來還要重的美男子——比兩個人加起來重也不可以!一個半人是最好的。」
迸雙雨趁著杜晴喘氣的機會說︰「氣質也不可以忽略。我最討厭小家子氣的男人,尤其是腦子少根筋,笑起來又亂沒涵養的,有多遠給我死多遠去。」
到了賀崇愚這里卻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杜晴疑惑地問︰「喂,怎麼不說話?」
「……我正在想怎麼形容。」她無地自容地說。
「哦,了解。」她們點點頭。
「嗯,白襯衣,黑褲子,不過牛仔服也很不錯。」她專注地回憶著。
「啊?那麼死板?」舒雯模著下巴說。
「挺括的領子,淺色的發根……」她繼續用合十的手指頂著下頜回憶。
「好像……好像……想象不出來……」杜晴皺著眉頭說。
「突出的蝴蝶骨,小麥色的手臂……」她閉上眼楮,虔誠地,專注地,完全陷入到籠罩著一層紗的回憶之中。
「蝴蝶骨,是哪里?」舒雯小聲地問道,「我的生理課巨爛的。」
「這里,這里。」杜晴彎起手臂指著背上,但是夠不著只好作罷,「就是那個電影上的天使長著翅膀的地方。」
「哦。」舒雯模著肩膀恍然大悟,「這里突出的男生……真的想象不出來耶,會是美男子嗎?」
「好像並不影響總體身材吧……」杜晴琢磨道。
「騎著一輛腳踏車,穿過人群……」她像念詩一樣低聲說,舒雯猛嘆一口氣︰「為什麼要騎腳踏車,為什麼不開一輛寶馬,至少大眾也好啊!你要知道,有車階級和無車階級差距好大的!要少奮斗好多年……」
「你們兩個不要吵。」古雙雨壓著嗓門凶神惡煞地吼道,其他兩個人馬上噤聲。
但是賀崇愚的腦海里,全都是他的畫面,已無心去注意那兩個人的喧鬧,她很專心地動著腦筋,把關于他的一切記憶喚醒。那些承載他的記憶的因子或細胞都非常听話,不甘心呆在蒙滿灰塵的記憶角落里,乖乖地爭先恐後地涌現出來。
「躺在水泥看台上,盡情地舒展四肢,讓陽光肆意地灑滿全身……不愛說話,但是聲音非常好听……眼神總是若有若無,飄渺不定……」
「你那都是什麼怪念頭啊,這樣的男人真的有嗎?且不說光天化日之下躺在水泥地上面的舉動有多麼不雅觀,光那飄渺不定的眼神就怪異到了極點,這樣的男生一定會被誤以為是弱視的!」
賀崇愚嘆口氣,無意識中說︰「當然要有個活生生的人站在你們面前,你們才有可能知道他是什麼樣,才有可能知道自己喜歡不喜歡他啊。」
「嗯!慢著,這麼說,你有人選了是不是?」被古雙雨截住話中漏洞,她跳出來趾高氣昂地問。
「呵呵,不告訴你們。」
第一次玩了回故弄玄虛,她心情很好地扔下那三個小傻子回到床上。
「啊啊啊,我就說了水瓶座的人巨無恥,老是吊人胃口。」杜晴憋著一肚子的火回到床上,古雙雨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只有舒雯,賊賊地戳戳她的被窩,「你這個小丫頭看不出來嘛,居然已經有了豐富的感情世界,改天我一定要嚴刑拷問你。」
她笑笑地入睡,威爾斯•柯林斯的那本《月亮寶石》在她的枕邊,散發著油墨特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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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附近的小吃店一家連一家,被這群遠離家中無法享受父母照顧和疼愛的學生稱之為「美食一條龍」,誰有了外快獎學金,犒賞朋友改善伙食的地方必然是這其中的一家。
除了美食,這里獨一無二的一家唱片行也很受歡迎,許多人都別著CD或者隨身听走進去,挑選自己喜歡的唱片,付了錢,听著走掉。尤其是晚上的時候,剛剛吃過晚飯,晚自修又還沒有開始,這里就擠滿了人。
她站在金屬的自選貨架前,透過CD和CD間的縫隙看著他的臉,衛嘉南沒有注意到她,兀自挑選著自己要的唱片;她又繞個彎,從貨架的尾端看著站在中間部分的他,他不知道是不是太專注了,一直都沒有發現她的存在。于是她裝作挑CD的樣子,走到他背後,他手里拿著兩張CD,一張是純音樂的愛爾蘭之月《大河之舞》,一張是王菲的《菲賣品》。
稍微看了看歌曲的目錄,他就拿著CD朝櫃台走去。
賀崇愚也趕緊拿起面前的《菲賣品》,找到民謠貨架上的《大河之舞》,走到櫃台處排在他的後面。
只要他回過頭看一眼,哪怕就一眼,如果他看到了這兩張和他手里一模一樣的CD,多少會得到一點兒啟示,或許他會忍不住追根究底,說一句︰「怎麼,你也喜歡民謠和王菲嗎?」那麼他們的交流或許就可以更進一層。
可是他沒有回頭,付過錢,轉身就走進了夜色里,連店家的包裝袋子都沒有要。
自修課上,有人偷偷地吃零食,有人正大光明地看漫畫,有人小聲聊天,有人干脆睡覺。她理順了耳機的線,把一個耳機塞在耳朵里——另一個耳朵當然要留出來注意隨時進教室的老師——然後,按下PLAY鍵。
忍不住回頭看一眼,發現他也在听著音樂。二選一的機率,他會先听哪一盤?但願他和自己一樣,選擇《菲賣品》。
听第一首《我願意》的時候她就忍不住看了一眼歌詞,她听歌一向不看歌詞,怕學會了,就會對這首歌失去興趣。
可是她好喜歡這里面的每一首歌,恨不得立刻就會唱。
下了晚自修課之後,她戴著耳機走回公寓,正听到《誓言》。
洗完澡爬到被窩里以後,再戴上耳機,按下「繼續」鍵,正好開始听《矜持》——
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著迷
我總是微笑地看著你
我的情意總是輕易就洋溢在眼底
我曾經想過在寂寞的夜里
你終于在我的房間里
你閉上眼楮親吻了我
不說一句緊緊抱我在你的懷里
我是愛你的
我愛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憑自己幻想一切關于我和你
你是愛我的
你愛我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地去愛你
深深地去愛你
……
——《矜持》
竟然會有如此吻合她心境的歌曲,這世界上如同她這樣的女孩肯定不是她單獨一人。在夜里戴著耳機,听流水般的音樂覆蓋了夜色,溫暖的感覺包圍著她的全身。
她設想了很多次,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這個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視線中的女孩,是那麼熟悉和似曾相識。如果一個男孩覺得那女孩美麗,她的美麗就只為他一人存在……
他有沒有覺得她美麗過,哪怕就一次?
她迷戀這首歌,常常在無人的地方唱。有一次戴著耳機,拿著灑水壺轉著圈在教室里面打掃衛生,一不小心把水淋到了他的鞋子上。
「啊,對不起。」賀崇愚條件反射地拿起講台上的抹布遞過去,可笑的是,他的皮鞋看起來就算淋了水,也比她手里的抹布干淨得多。
「沒什麼。」他笑了笑,出于回應,他拿著抹布去擦了擦鞋子,卻擦得更髒。
賀崇愚實在不好意思了,走回書包那里拿出手絹——那個時候還沒有開始流行紙手帕,干淨有教養的女孩子,總是隨身帶著一塊手絹,碎花的,或者卡通的。「擦擦吧。」她遞過去,非常坦誠地看著他,衛嘉南推開她的手絹,「不至于,我去拿紙擦擦就可以了。」
他溫和地說著,看上去好像一個謙謙君子。
這時舒雯蹦蹦跳跳地走進教室,看見這一幕,想縮回去已經來不及了,禁不住訕笑著打招呼︰「還沒走啊?」
「我就好了。」賀崇愚說著,把水壺放下來,看了他一眼,將手絹放在他的書本上,落落大方地對他笑了下,和舒雯一起走出去。
下樓梯的時候,舒雯問道︰「難道是他?」
「啊……」她撇撇嘴,「是啊。」
她承認得這麼坦然,舒雯愣了一下︰「他有女朋友了?」
「好像,沒有吧。」
「那怎麼不行動呢?」
「現在這樣的時間,哪里會有空閑談情說愛啊。」
賀崇愚不無擔憂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書本,沉得要命,她們可是要高考的人唉。「何況老師們,也不會贊成這麼做。」
「那怎麼辦,你想等到考完試以後,再去跟他表示自己的心意?那個時候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被人搶走了,或者另謀出路了,變數那麼多,你還不快抓緊時間?」
賀崇愚笑了笑,舒雯哪里知道,她已經注意他六年的時間了。
語文課上,年邁的老師站在講台上,威嚴地掃了一眼在座的所有學生。
「死定了,這個老師狂嚴的,我看這學期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了。」坐在前排的一個女生小心翼翼地對旁邊的人說。
頭發花白的老師咳嗽了兩聲,「我看過你們交上來的作文了,簡直就是狗屁!你們是小學生嗎?姑且不論內容思想,只看看你們的潛詞造句就對你們的水平一目了然。小學和初中沒上過作文課是不是?現在我把你們的玩意發下去,給我訂正了再交上來!」
滿教室中頓時充溢著哀嘆聲,兩千字的作文啊,光是把字數湊齊就要死很多腦細胞了。
賀崇愚靜靜地嘆了口氣,這所學校里的學習生活真讓人無所適從啊。她這麼想著時,老教授走到前排,說了一句︰「誰是賀崇愚,舉手給我看。」
教室里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在尋找老師所說的人。
賀崇愚的心里「咯 」一下,莫非她寫得太差勁了,需要老師當面點名批評嗎?
「賀崇愚,來了嗎?」老師不耐煩地問。
雖然心里怕得要死,她還是舉起手,然後站起來點點頭,「我是,請問,我是不是寫得很糟?」
「誰說你寫得糟?你們每個人都給我听好了,不要以為寫作是不重要的課程。別忘了高考它可是佔據三分之一的分數呢。我告訴你們,雖然我並不指望你們每個人都達到像衛嘉南這樣的文學造詣,可是努力一點,要追上賀崇愚還是有希望的。」
滿屋子的人都沸騰了起來,不由自主地看著賀崇愚、衛嘉南,這兩個名字,忽然好像變成了熟悉的事物,成為大家爭相討論的對象。
「被夫子表揚了,好厲害嘛!」
……賀崇愚哭笑不得,她是被表揚嗎,怎麼听怎麼不像。
「好吧,今天就到這里,回去好好修改。」老師合上講義,抬腿走出了教室,剩下的學生立即作鳥獸散,紛紛奔出去找飯吃。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她看了一眼他的方向。他正巧抬起頭來,目光相接,他朝她笑了一下,好像是相互鼓勵似的,非常溫和。
她也回應了一個笑容,然後,深深地低下頭去。
天下雨了,進入深秋之後,即使是下下小雨,天氣也一陣涼過一陣。
今天是禮拜天,室友都回家去了,下午才會回來。整個宿舍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坐在窗戶前,賀崇愚手里拿著前兩天自語文老師那里借來的衛嘉南所寫的評論,細細翻看。
當初一拿到這疊厚厚的紙時,賀崇愚就對他產生了敬畏的心理。一手行雲流水般端正寫意的楷書,散發著淡淡的筆墨之香;文辭之間足可見作者的淵博學識和深厚的文學功底,當看到他列舉的十八條《魯兵遜漂流記》的邏輯錯誤並加以詳盡的分析後,賀崇愚自嘆不如地搖搖頭。
一般說來,一個讀了如此多書的人能夠在寫作的時候避免堆砌華麗的辭藻,做到真實自然,本身就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了。何況他還能對任何典故運用恰當,言談收放自如,可見他應該是從小就受過極其良好的教育而且在這方面造詣非凡。
老師說的沒錯,他和其他學生是一天一地,常人要趕超他的水平真的不大可能,起碼不是朝夕之間的事,而且決不是單靠努力就能辦到的。
又翻過一頁,她正準備專心往下讀,眼角的余光似乎瞟到了他的身影。
賀崇愚穩穩神,定楮一望,真的是他,沿著小路慢慢走著,也沒有打傘,就那樣在不小的雨中以散步的速度走著。
他在干嗎?賀崇愚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拿傘沖下去,事實上她也是這麼做的。
單靠跑根本追不上他,賀崇愚只好喊出聲來︰「衛嘉南——等一下!」
他並沒有听見,不過好像有所走神,微微絆了一下,趁此時間,賀崇愚趕上了他,把傘撐到他的上方。
「為什麼連把傘都不打?這雨可不小,不是能讓你尋找閑情逸致的那種。」她半開玩笑地說,故作輕松地搖搖傘柄。
「是你啊,」他抬眼瞥了一眼傘,笑容淡淡地綻放了開來,「咦,你怎麼會在這里?還有……」他盯著她身上的睡衣。
「剛剛在宿舍……不好意思。」賀崇愚扯了扯匆忙之間套上的外套,不好意思地把臉別開。
「原來不知不覺走到這里來了,真是巧啊。」衛嘉南瞅著那棟宿舍樓自嘲似的說。
「什麼東西巧?」賀崇愚發現他話中有話,「你在想什麼?我叫你你都听不見。還有,你怎麼不打傘?」
衛嘉南伸出手,雨點輕柔地落在他的掌心,「又下雨了,這雨一停,天氣可能就會冷起來了。」
「你有事要出去嗎,我把傘借你吧——這雨還沒有要停的意思呢。」
衛嘉南為難了一下︰「你可不可以,再借我一把傘?」
「喔,好像有多余的,你等我,我去拿。」
「我等你。」他點了點頭。
賀崇愚不假思索地把傘塞進他的手里,兩只手遮著頭頂跑入了雨簾中。
來不及喊住她,衛嘉南只好抬頭望著手中的傘,白色,近乎透明,在灰色的天幕下像一朵花般憂郁地開放著。
他身上的衣服幾乎濕透了,可是在這樣一朵小小的憂郁的白花保護下,他竟生平第一次感到母親懷抱以外的安定。
「給你。」
看著撐了把傘向他跑來的賀崇愚,白色的身影從朦朧的雨簾中漸漸清晰,像一個夢漸漸地實現並靠近,衛嘉南不知不覺感到眼楮里塞滿了苦澀的液體。
「不用急著還給我,再見。」
她剛要走,卻被他喊住了︰「喂。」回頭一看,衛嘉南拿著一把傘,撐著一把傘,「你呢,要淋著回去嗎?」
「我……」她低頭一想,對啊,自己反而沒有傘了。
「和我一起去吧,辦完事我和你一起回來……好嗎?」他和氣地問,賀崇愚點點頭,「沒問題,就是……不耽誤你嗎?」
「不會的,就在學校拐個彎。」
「好,那就走吧。」
賀崇愚正要從他手里接過傘柄,被他輕輕避讓開︰「我來打吧,省得你踮著腳。」
「呵呵,你這是笑話我矮?」她仰起臉輕松地問道,素面朝天,細女敕的膚質清晰可見。清靈的眼楮不加任何掩飾,笑容更是玲瓏剔透。
「難道不是?」他將目光定格在她額前一枚粉色的發卡上,口氣輕松地反問。
「誰跟你站在一起不顯得矮?」賀崇愚把傘往他那個方向推了推,「你別光顧著給我打啊,你都淋濕了。」
「我本來就濕了。」衛嘉南執意地將傘朝著她那邊。
賀崇愚連忙低下頭在寬大的衣兜里找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手絹遞過去,「擦擦吧。」
衛嘉南接過手絹,卻不急著擦臉,光是端詳著上面的圖案,一叢蘭花,已經洗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賀崇愚順著他的眼光看了看,馬上明白過來,窘迫地說︰「舊是舊了點兒,不過我一直洗得很干淨的。那個——」
她看著衛嘉南把它湊到鼻翼旁,垂下眼簾,好像在輕聞著上面的味道,這一舉動不由得使她的窘迫感更深,「如果用不習慣,就……就別用了。」
他抬起眼,「真是懷念這樣的手絹,現在市面上好像已經不再生產了。」
「因為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用印了流行卡通圖案的小毛巾了,我的三個室友每人都有好多塊。」
衛嘉南看看傘外的天空,輕嘆口氣,「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孩,總讓我跌入現實和回憶的夾縫中。」
他原封未動地又將手絹還給賀崇愚,在她伸手接的時候抓住了她的手,「走吧。」
他們在學校附近的車站等了大約有二十分鐘左右,那里只經過一班車,就是72路,這是惟一把他們和市區聯系起來的公車,大約十五分鐘經過一班。
衛嘉南,他好像在等什麼人。
又一班72路來了,只下來了一個乘客,那是個女孩,賀崇愚認得,她是溫倩。
她沒有打傘,一跳到地面上,衛嘉南馬上就喊了一聲︰「倩倩!」
溫倩抬起頭來看見他們,笑了,連忙跑過來,衛嘉南也迎上去,她鑽進傘下,他忙著撐開傘,架在她頭頂上。
「我都沒有想到你的學校會這麼偏……」
溫倩笑著說,她被淋得濕濕的,「從勉驊搭車過來,我倒了三趟哦。」
「這是賀崇愚。」衛嘉南輕聲說,「傘都是她借我的,我本來打算去超市里買——幸好遇到她。」
「阿愚,謝謝你。」溫倩微笑著表示,「下個禮拜我來你們學校,把傘還給你,好嗎?」
「不用急,我們的傘只是應付雷雨天的。」她很溫和地說。
「你怎麼都淋濕了,不是一直在車上嗎?」衛嘉南忽然皺著眉問,而溫倩則吐了吐舌頭。
「我剛才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倒了三趟車,郊外的車站都沒有可以避雨的棚子。」
「要感冒——」他沒有說完,賀崇愚輕聲說︰「去我宿舍里換一換吧。」然後看了他一眼,打趣道,「男生宿舍恐怕不可以進去。」
他釋然,同意了,「那好,我在宿舍那邊的快餐店里等你們。」
溫倩的身材和賀崇愚差不多,就是個子稍高些。她換上衣服,用干毛巾擦了擦頭發,舒服地呼了口氣,「太謝謝你了,阿愚,不然我可能又要穿著一身濕衣服回去。」
「別那麼客氣,我們是好幾年的同學了。」她還是軟聲細語地說著,收起那些濕衣服,裝進塑膠袋里面,遞給溫倩。
「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還沒吃飯呢,嘉南在電話里說他也沒吃。」溫倩說。
「我吃過了,你們去吃吧,傘借你,拿著。」
「一起吃吧,喝杯咖啡也可以,總得讓我請你點兒什麼吧,不然多不好意思啊。」
溫倩盛情難卻,賀崇愚只好跟著她到快餐店里,里面的人不多,放著輕松的音樂,衛嘉南已經點好了三人份的餐點等待在靠窗戶的四人座位里,那把傘被他整齊地折疊好了放在桌子上面。
「我可是餓了,不管你們。」
溫倩有條不紊地吃起漢堡包,賀崇愚掃了一眼,拿過一杯熱咖啡,撕開女乃杯把淡女乃倒進去,又把糖包撕開,全部撒進去。
「不甜嗎?」
「啊?」
衛嘉南用攪拌咖啡的小棒,敲了敲她的咖啡杯,一臉溫和地望著她,「放了女乃又放糖,不會很甜嗎?」他重復地問道,她微微地笑起來。
「嗯,不會……我,很喜歡甜。」
「那,要冰淇淋嗎,還是女乃昔?」
她本來不想要他花錢,可是溫倩說︰「好,來三個女乃昔吧,我要草莓的。」
「草莓的,」他點頭,又看著賀崇愚,溫和地說,「給你香草的好嗎,那個最甜。」
她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好,我要香草的吧。」
他又微笑了一下往櫃台走去,邊走邊回頭說︰「那,要大杯了喔。」
「大杯……算了,大杯就大杯吧。」溫倩搖搖頭說,「本來小杯就足夠了——頂多也是個中杯嘛,他做事情就是這麼沒有數的,哎。」
三個人安靜地吃著東西,忽然,餐廳里放起一首歌曲,對于賀崇愚來說,實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著迷,我總是微笑地看著你,我的情意總是輕易就洋溢在眼底……
她馬上就很自然地哼唱起來,直到衛嘉南說她︰「原來你也喜歡王菲。」
她才驟然驚覺,笑起來說︰「是啊,特別喜歡這一首。」
「我也是。」
「呵呵,我只听國外的歌,總覺得國內的,就算是港台,水平也差好遠,不夠專業呢。」
「王菲的很不錯。」他說,看了溫倩一眼,「像是靜下心來做音樂的藝人。」
賀崇愚只是笑了笑,不說話。
把溫倩送走以後,他隨口問︰「要不要走一走?」
「好的。」
他們沿著足球場,慢慢地走著,兩個人都沒有怎麼講話,好半晌,他忽然說︰「溫倩,她想高中一畢業就到國外去讀大學,選的是西雅圖,她說從現在起就開始辦簽證。」
他想告訴自己什麼嗎?賀崇愚有點兒猶豫地看了看他。
「如果出國,恐怕就不會回來了,多半是定居在那里——可是我不喜歡國外,我還是覺得我們的城市好。」
「我也不喜歡國外……」她喃喃自語地說,如果他去了國外,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追去了,不是嗎。另外她也下意識地認識到了他和溫倩的關系,他們的父母也許是世親,也許是至交,總之關系非凡。她不奢望別的,只要他們能夠在自己所居住的城市里生活,自己就這麼一直觀望下去也就行了。
「我想說服她,可是又覺得她有道理。」衛嘉南若有所思地嘆息著說,「溫倩那個女孩就是凡事都非常地有主見,對未來的規劃也很清晰明了,思維縝密,幾乎沒什麼漏洞可挑。」
「你們去國外,準備讀什麼?」
「嗯,她說要選歷史,我倒還沒想過。」
賀崇愚想了一下,「那你的愛好呢?」
「我沒有什麼愛好。」他苦笑著,意思非常明顯,「根本沒那個心思去琢磨愛好這玩意。」
「那寫作呢?」她想起來語文老師對他的表揚,「你的那篇評論,老師喜歡極了。」
「那只是一時興起。」他說,「我對那個又不感興趣。」
「可是我覺得你的文學功底很深厚,是家里的影響?」
「算是吧,從我做出版商的爺爺那輩開始,就對這個研究樂此不疲。」
「你和溫倩是一起長大的吧。」
「是啊,她爸爸是個很有名的作家。」
「喔,真厲害呵。」她言不由衷地笑了笑,「難怪,你們都那麼有才華。」
「若說有才華,那是你,阿愚——叫你阿愚好嗎?」
「好!」她不假思索用力地點點頭,又意識到這個動作有些唐突,「隨便你怎麼叫,不過才華這個東西我真的是沒有。」
「語文老師,其實更加偏愛的是你。」他輕聲說。
「啊?」她訝異地抬起頭來。
衛嘉南笑了,說︰「私底下談起你的時候,他總是說,賀崇愚的東西,有一份天生未經雕琢的樸實和靈韻。一個出色的作家需要的往往就是這個,很少有作家是大器晚成型,他們總是在學齡前,就已經顯現出這種天分來了。這種天分,比後天的教育更重要,更難得,它會體現在作者的用詞以及語感上,一些只可意會而無法言傳的東西,語感強烈的人卻能輕易明白。」
「我告訴老頭,你小學就寫出來十萬字的童話,老頭激動得用手指點著桌子說,我說吧我說吧,我是不會看錯人的——他好激動,把本子都戳壞了。」
「呵呵……」她忍不住低下頭笑了笑。
「阿愚,其實,讀小學的時候,我第一次問你借小說看,我就覺得你很不一般,我本來想拿給出版社工作的舅舅看,我想他一定會同意出版的,可是……我又覺得不經過你的同意,不該給其他人看,于是就打消了念頭。」他聳聳肩,「要是當時我堅決一點,現在,也許你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小作家了。」
看著他開玩笑的表情,賀崇愚緩緩地搖搖頭,她不要當什麼作家,對未來也無抱負。她不過就是寫了點兒心里的故事,並沒有艱苦地付出,所以,不求回報。事到如今,她甚至還希望大家可以忘記那個故事,把她當做一無是處的人來對待呢。
「直到現在,我還在為這件事後悔,我在想,如果你願意試試看出版它……」
「不,不用提它了。」她笑著婉拒,「都過去這麼久了。」
她拒絕得太干脆,衛嘉南只好不再在這個問題上作什麼文章。
「考文學院吧,阿愚!」送她到宿舍樓的時候,衛嘉南對她說。
她傻了一下。
「考文學院,不要浪費了你與生俱來的才華!」他站在台階下面說,「你一定會是個適合寫作的好作家,只要再接受一些系統的專業教育,文學院可以彌補你所欠缺的那一點兒知識和底蘊,真的,相信我。」
她抿著下唇,低下頭,再抬頭時,他已經走遠了。
雖然他沒有覺得自己有美麗的時刻,可是他承認了自己的才華。可惜呀可惜,對一個女孩來說,被喜歡的夸獎有才華,確實不如听他夸自己美麗!
但是他那一句「相信我」,卻毫無疑問地為她日後的路指出了鮮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