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草——永恆的快樂
迷迭香——當你回憶,想起我
夏天過去,湛朗踏上返回澳大利亞的航班,「明年等你好了,我教你游泳。」
妍嬰笑了笑,「好呀,可是我很笨哦。」
湛朗雖然住在墨爾本,可是因為有互聯網,他們並沒有感覺隔了很遠。周末的時候,他們互相通報這一星期過得怎樣,其實妍嬰的生活相對單調,可是話多的卻總是她。湛朗是個很好的傾听者,有時候發過來的一句話,雖然不長可是足夠她回味半天。
「你現在身體如何?」
「恢復得還不錯,就是沒辦法打網球。他們老是怕我復發。」
「千萬要得到醫生的準許再玩。」
「這個我知道……」
聖誕節的時候,湛朗又回來了一次。這次是帶著他的成品游戲回來推廣的,游戲軟件開發公司向他索要授權銷售書的同時也發了邀請函,完全由公司出錢,免費旅游。
半年的時間他又長高了一截,白色的高領毛衣,一絲不苟的黑色西裝外面套著淺褐色的呢風衣,對著妍嬰欣賞的眼光,他笑著拍了一下她的頭,「不要看了,我剛剛從人家公司出來的,還來不及換衣服。」
「你這樣很好呀,像個成功男士。」
湛朗月兌下了風衣和西裝外套,僅穿著白色的毛衣在調火鍋的佐料。他弄了好幾個碟子,每個都不一樣,鐘太太看了一眼妍嬰的碟子,呵呵地笑起來。
「小嬰的那個原來是粉紅色的,比我們這個深紅的、鵝黃的好看多了。」
「伯母的那個深紅色,是因為放了玫瑰腐乳;伯父的是因為放了芝麻醬。妍嬰這個……」他卡住了不說,「算是獨門秘方吧。」
「這麼說豈不是只有你在的時候我才能吃到?」
「就算我告訴你,你也學不會的,它的做法很復雜。」
「小氣鬼。」
湛朗微笑起來有種純淨的感覺,只是單純地為了開心而笑,沒有其他的功利心。他笑得雖然不多,但基本上都很有感染力。
湛朗在鐘家呆了一個禮拜,那時候電影院里正在播放《泰坦尼克號》。和湛朗一起去的三個小時里,妍嬰從主人公一出場就開始哭,一直哭到結尾,觀眾一一散場離開,她還在不斷地流眼淚。走出電影院以後,湛朗去買了兩杯咖啡,香濃的熱氣撲散了妍嬰臉上亂七八糟的眼淚,她聞著開始微笑。
湛朗說︰「不哭了?」
她說︰「他們的愛情只能沉睡在海底世界,這麼美的讓人流淚的愛情,卻只能以毀滅收場。
湛朗說︰「所以,還是做那對老夫婦吧,相濡以沫一輩子,最後一起沉睡海底。」
妍嬰看悲劇會哭出來,看喜劇會笑出來,他們周圍幾排的人都可以听見她的笑聲,電影散場以後,他們走出電影院,妍嬰一想起好笑的情節仍然會忍不住地笑,直笑得腰彎下去,眼楮眯成一條縫。
「真的有那麼好笑嗎?」湛朗問。
「我覺得真的很好笑。」
「那就多笑笑吧。」湛朗笑著說,「可惜我已經笑不出來了,真羨慕你。」
「你才多大,干嗎要把自己弄得那麼深沉?」妍嬰偏著頭問。
「告訴你一個男人的秘密,他們從十歲開始就被教育著要收斂感情,不能哭只能笑,而且只能像我現在這樣微笑,而不能太放肆地大笑。」
「這個我知道,但是現在你才十八歲啊,三十歲以後再考慮那樣吧。」
「好,我會記住的。」
☆
湛朗回去以前,把那張設計磁盤留給了妍嬰,「絕版貨,買不到的。」他說。
「好的,我會拿去向同學炫耀的。」
雖然這麼說,可是妍嬰並沒有拿出來給任何人看,半年以後,這種游戲在全市的女學生和上班族之間玩瘋了,每每听到人家議論著這個游戲的時候,妍嬰都有發自內心的暢快和喜悅。
她現在復習著功課,準備考最好的大學。和湛朗聊天的時候,他問︰「有沒有想好要學什麼專業?」
「想好了。」
「是什麼?」
她在鍵盤上敲下兩個字︰「園藝。」
餅了一會兒,湛朗打過來一串驚嘆號︰「你果然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有你這麼強的榜樣在,我怎麼敢不努力?好了,一小時到,我要去溫書了,再見。」
自從開始復習後,往往都是妍嬰先結束談話,她的安排變得緊密起來,雖然父母還是很不放心她太過于用功,但是妍嬰把一切都做得很好。夏天到來的時候,她剛考完最後一門,就留下父母等錄取的通知書,自己跑到墨爾本去玩了。
☆
八月初的墨爾本正是嚴寒,時差兩小時。澳洲第二大城,維多利亞省的首府。
湛朗來接她,黑色呢子大衣,做工考究的咖啡色長褲,手臂上搭了件女式的長外套。
機場熙來攘往,人流如織,妍嬰卻一眼就看見了他。他很顯眼,卻不刺眼,打個比方來說,同樣在人們眼里都是光球,他的存在像月亮,淡而文雅的光輝,而不是太陽,那種強烈得要把人狠狠灼傷的威儀。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他同樣的顯眼,妍嬰剛看到他,他就開始微笑,顯然也發現她了。
「披上吧。」湛朗笑著展開了大衣,「國內正熱吧?這里可是快下雪了。」妍嬰剛下飛機,大廳里也並不是那麼寒冷,她還來不及感受突然降臨的嚴冬。
「正好啊,熱得我每天都不敢離開空調房間。」
妍嬰穿白色連衣裙,復古樣式。上身緊,收腰處很高,裙擺卻無限寬大,像荷葉散開,袖口層層疊疊,綴了半指寬的細緞帶。她的頭發天生帶卷,而且越長發梢就越卷,色澤烏黑,披瀉在純白的復古長裙上,越發亮麗動人。
「很多老外看你。」他說。
「得了吧,我們才是老外呢。」妍嬰穿上大衣,很自然地要去拎行李時,把手卻被他看似漫不經心卻勢在必得地握在了手中。
「回去吧,累嗎?」
湛朗一只手拖著行李,一只手自然地捉住妍嬰的手腕,往大廳門口走去。
「一點也不累。」妍嬰心底突然暖了一下,就是那種在一秒鐘的空隙間,突然極熱極熱好像岩漿迸發,卻在吵鬧喧囂的現實面前迅速冷卻下來的奇特感情。她失神地想了想,卻不知道是該去追究這心情的原因,還是緬懷它的短暫,只好說說與現實相關的話題,「雖然不累,但是很餓了。」
「嗯,應該的。」他拉開車門,紳士地讓她坐穩,發動引擎時問,「西餐還是中餐?」
「兩者……好像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吧,不都是填飽胃的嗎?」
妍嬰的話讓湛朗的笑意加深。
「區別大了!」
湛朗的笑容很迷人,但他笑的時候總是把本來就薄的唇抿得更薄,從來不露齒。你僅僅能從他嘴角揚起的那個弧度來判斷這件事對他來說究竟有多好笑,而不是普通人的「笑聲之大小」,或者「露牙的多少」這種標準。
他似乎總是在克制自己開心的情緒,好像那是什麼不應該的心態。
「去萬壽宮吧!澳洲最好的中國餐館,二十多年來唐人街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在國內是不是可以算老字號了?」
但凡提起老字號,妍嬰的腦海中就立刻浮現出吵鬧的人群,熱氣蒸騰的廚房,骯髒老舊的桌椅,缺邊的有裂紋的碗筷等等相關事物。她雖然出身富貴之家,卻不是那種趾高氣揚不肯體恤普通人的大小姐,對美食的熱愛不分貴賤,她也時常混跡街邊小攤和國營老字號,並且坐下來就吃,不管桌子椅子有多髒,腳邊堆了多少烏黑的衛生紙。
只要這家店里飄出的香氣足夠令她駐足,她就一定會殺入其中。不是說了嗎,吃中華料理千萬別了解廚房里的內幕。
這樣想著的時候,湛朗的車在停車場里找到了位子。「TheFlowerDrum」的標頭中規中矩,「萬壽宮」三個字卻氣勢逼人。
香味襲來。
「喜歡吃什麼?」
「你做主啦,我不喜歡拿主意的。」
湛朗笑,「你還是老樣子。」
妍嬰覺得有點丟臉,可是她已經被慣成了這個樣子,雖然知道百依百順很受人鄙視,但是有什麼辦法呢?要是讓她看菜單,她一定會蘑菇再蘑菇,這個也好那個更好,過一個小時這頓飯也不一定吃得到嘴里。
「我吃過的菜記不住名字,運氣又不好,總是點到難吃的菜。」
她扯了個謊。
湛朗不說什麼,菜單也不看,順口流利地報了幾個菜名,幾分鐘就了事。
侍者拿著賬單的復印條離開,妍嬰有些狐疑,忍不住說︰「那個……我不太能吃辣椒。」
「知道。」他淡淡一笑。
「也不太喜歡腥氣的羊肉。」
「嗯。」
湛朗的表情自如,沒什麼意外。
妍嬰突然想到父親宴客時,總是喜歡把席間擺得滿滿,浪不浪費倒在其次、派頭必須做足的習慣,急忙出聲︰「還有啊,不要點太多,雖然餓但是我吃不掉的。」
湛朗正把碗筷用茶水一一燙過,聞言目光從桌上抬起,瞥她一眼,笑了笑,「我有數。」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妍嬰想不出來自己還有什麼禁忌,怏怏地靠回椅背。
不消一刻,穿著旗袍的姑娘推著餐車在他們座位旁站定,一樣樣穩穩地將大盤子托起,放在桌上。
一共四樣,三碟一湯。
湯色乳白,香氣撲鼻;其他三碟菜,碧綠,金黃,鮮紅,搭配得格外好看。
「喝湯吧。」湛朗動手為她添湯,「先暖胃。」
妍嬰呷了一口,喜笑顏開的樣子,「好喝,比廣州那家頭啖湯還好喝!」
「那是。」他將大瓷勺輕輕地放回缽內,「萬壽宮是全澳洲最地道的中餐館,當然集中國料理精華于一家。你知道這里的廚師有多嗎?」
「廚師,好職業啊!」妍嬰羨慕地捧著熱乎乎的湯碗說,「我喜歡吃東西,喜歡得要命,可是手笨,對烹飪沒天分,所以巴不得嫁個廚師呢。」
「喔。大師水平不敢說,但是我手藝還不錯。」湛朗持筷平伸入盤碟里,慢條斯理地為妍嬰夾菜。他的手勢非常好看,十指修長而且充分顯示出力度,白皙的手背在燈光下更勝象牙筷子的光澤。
連一心品湯的妍嬰也不由自主地失神了那麼幾秒。
「嗯,在我家里,你做過火鍋給我吃。」
「火鍋只是簡單東西而已,主要不過底佐二料。」湛朗發現自己夾菜的頻率已經蓋過了妍嬰吞吃的速度,于是放下筷子。
「不吃嗎?」這個細微的動作引起妍嬰的疑問,她捧著碗的雙手抬了抬。
「還不太餓。」
妍嬰放下湯碗,抽出紙筒里的筷子。
這里的筷子很別致,每支上面都刻有一句唐詩或宋詞。
她很快發現了象牙筷子上凹凸不平,有字。于是念念有詞道︰「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看另一支︰「我思君處君思我。」
湛朗怔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有詩詞?我只知道有刻字,卻從來不研究刻了什麼,還以為是謝謝光臨之類的客套話呢。」
妍嬰對著筷子微笑起來,「哎,真有意思。」
她指尖摩挲著那筷子凹下去的詩句說︰「‘兩情若是久長時’,是秦觀的《鵲橋仙》里的句子啊。」
她喃喃念道︰「縴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頓了頓,才接下去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湛朗靜靜地听著。
妍嬰一抬頭,笑嘻嘻地望著他,「湛朗,‘我思君處君思我’應該是哪首詞里的呢?」
湛朗眼眸一轉,淡淡笑了,「蘇東坡《蝶戀花》吧。」
「不錯嘛,在國外長大的還知道蘇東坡。」妍嬰也笑了,「簌簌無風花自墮。寂寞園林,柳老櫻桃過。落日多情還照坐。山青一點橫雲破。路盡河回人轉舵。系纜漁村,月暗孤燈火。」
湛朗很自然地接下去︰「憑仗飛魂招楚些,我思君處君思我。」
妍嬰把筷子「啪」的一並,發出清脆的響聲,「你說,這個服務員是不是太粗心了呢?」
他想了想,笑,「未必。」
「哦?」
「兩情若是久長時,我思君處君思我。」湛朗回味了一下,看著她一笑,「不是也很順口嗎?」
妍嬰愣了愣。
湛朗看一眼自己手里那雙筷子,笑了,「這一對也有意思得很,‘心有靈犀一點通,又豈在朝朝暮暮。’跟你那支正好對上,要不要換過來?」
妍嬰醒醒神,笑著搖頭,「不要換,不要換!」她說,「經你這麼一說,我覺得‘兩情若是久長時,我思君處君思我’真的蠻好听的!你那個‘心有靈犀一點通,又豈在朝朝暮暮’也很配呢。看來這個服務員不是粗心,是很有心哦。」
她笑得很高興,「哎,我真的喜歡上這家餐館了,格調風雅、味道又好,不愧是你帶我來的!」
湛朗用筷尖敲敲她的碗邊,「快喝湯吧,涼了。」說話間,神色很是寵溺。
「哦!」妍嬰答應著,又瞥一眼手里那雙筷子,心里很滿足。
☆
湛朗早就把行程安排好了,他並沒有忘記妍嬰心髒有病這一點,所以能夠省力的地方,就是麻煩他也會去做。而在澳洲停車恰好是一件非常麻煩、麻煩到足以使任何一個有耐心的人頭大的事情,大部分人只要路途不太遠,就寧可選擇步行,這點妍嬰在國內的時候就通過網上跟他聊天時知道了。第二天,她主動跟湛朗要求坐免費的觀光巴士出游,並振振有辭︰「到時候停車場找不到,我們就得開著這麼大個的包袱滿街繞了。」
湛朗略一遲疑︰「也對,汽油味對心髒不好,再說還有出租車。」
雖然妍嬰從小到大都是泡在別人關注的目光里,但是從來沒有哪一種關注能像湛朗的這麼誠摯,這麼令她舒心,甚至受寵若驚。
就算有人不甘心也好,白天鵝和丑小鴨的待遇的確是截然不同的。
當然人各有愛。你喜歡白雪公主那一類型的也好,灰姑娘也好,睡美人也好,美人魚也好……總之只要是美人,總會有男人來搭訕,就好像只要是新鮮的肉,不管是豬是牛是羊,總會有人來買。
何況妍嬰不是普通意義的漂亮。除了天生麗質外,還和她出生在條件優越的家庭這一點緊密相關。不用做家務,因此手指白女敕;不用跑步擠公車上學,因此雙腿修長;有名牌的服裝,高級的護膚品襯托,不是說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嗎?她生在這樣衣食無憂的家庭,心思都可以放在打扮上,豈有不漂亮的道理?
當那些和她同齡家境卻一般的女孩子,明白只有靠自己的奮斗才能出人頭地時,她還不諳世事險惡,樂此不疲地參加著各種派對、嘉年華。她不用擔心自己的前途,更不用為乏人問津操心——光是班級里的男生,就應付不過來了!她從來只有志得意滿,哪知人間疾苦不公?所以她的眼神高傲卻又單純,氣質嬌媚卻又優雅,個性更是開朗溫和,整個人就像良性循環的綠色風景區,越來越美,越來越迷人。
這實在不是她的錯。
但也實在免不了遭人嫉恨。為什麼老天把最好的,一次性全都給了她?
可是老天本來就是不公平的,有人倒霉,自然有人特別幸運。
她一直習慣種種順境,直到一年前的體檢。她的心態倒是很平和的,大概是完全沒有經歷過與之相伴的苦楚,加上醫生又說不是很嚴重的緣故,她還樂得休學在家,不去煩大家所煩的高考呢。
但是漸漸的,她就感到了寂寞。昔日玩伴逐漸疏遠,她引以為樂的逛街、派對等活動,因為人數關系一次次地「未遂」,她也嘗到了形單影只、煢煢孑立的滋味。
案母自然是十分心痛的,連門都盡量限制她出,更別說是那種歇斯底里的狂歡派對。
漂亮的衣服,精致的妝容,給誰看?
難怪有人說,對一個美女來說最殘酷的事就是把她打扮得極漂亮卻關到一個黑咕隆咚的房子里去。
在她最孤獨寂寞的時候,湛朗的關懷就這樣自然而細微地鋪展開來,充滿了她邊邊角角的生活。
她不缺少任何一種好意,卻獨獨覺得承受不起湛朗的關懷。
因為他很優秀,優秀到有足夠的資本給任何一個女孩兒看。
就算他對她冷眼旁觀,出語譏諷,說她是不知民間疾苦滿腦袋糨糊的大小姐,妍嬰也覺得正常之至,沒什麼好奇怪的。
畢竟這是實話。
再說他不但外表出眾,學識也這麼淵博,幾乎就是完人,妍嬰想不出來他還有什麼瑕疵。這樣的人指責你,哪怕說得完全不留情面毫不客氣,你也會覺得他是有那麼幾分道理的。
而他如果對你微笑一下,哪怕只是虛偽和客套,你依然覺得榮幸,覺得受寵若驚,也就不足為奇了。
第一天他們去逛墨爾本的大街小巷,這城市的街道多以人的名字來命名,道路不寬但是十分潔淨,公廁像電話亭。免費的觀光電車把他們送到聖保羅斯大教堂(StPaulsCathedral),庫克石屋(CooksCottage),還有皇家植物園和慰靈堂。湛朗有條不紊聲音不緩不急地為她解說︰「庫克石屋是英國航海家庫克船長的故居,從英國拆散後用集裝箱運至墨爾本重新組裝建成。」
「就像法國人送自由女神給美國啊?」
「對,像法國人送自由女神給美國。」湛朗重復了一遍她的話,肯定的語氣。
「墨爾本真好,不愧是十大居住首選城市!」妍嬰艷羨地掃了一眼街道和廣場,「你不會再回國了吧?我是說,回去定居?」
不等湛朗說話,她又自言自語地說︰「那是當然啊,你本來就是在這里長大的!」
天有點陰沉,不過還好沒有下雨的跡象。湛朗笑了笑,「也不一定。」
「就是說還會回去嗎?」
「怎麼,國內有哪里不好嗎?」
「慣性思維啦……大家都向往出國嘛!」妍嬰深深吸了一口異國潮濕的空氣,自嘲,「美,真的很美。但是我就是喜歡國內,我可以到處去玩,但是不想另外開闢一個家。」
湛朗扶著欄桿,風吹得額際有些冰涼。
「四海為家,其實就是沒有家。」妍嬰戴了湛朗給她配備的厚厚的毛茸茸的手套,捂著臉,把寒風擋住,「听起來豪邁的話,其實總特別無奈。哎,我真幸福,太幸運了,我怎麼能這麼奢侈啊。」
湛朗听得笑起來。
「我會不會遭報應啊?」妍嬰偏過頭看著他,「總覺得一帆風順到沒理由接受這麼多老天的饋贈。」
「胡說什麼。」湛朗輕輕地瞪了她一眼,「哪有人嫌自己太幸福的。」
「可我真的沒有理由不擔心嘛。我自私,我總想到自己一生下來就擁有了這麼多,一旦失去了會不會失落到做出可怕的事情呢?」
「你怕失去什麼呢?」湛朗看到她的帽子給風吹歪了邊,伸手理理正。
「怕很多。」妍嬰老實地回答,「怕老,老了有皺紋,不美了;怕胖,胖了穿什麼都不好看;怕窮,窮就不能隨心所欲;怕餓,我太挑食,再餓都吃不下不喜歡的東西;我還怕死,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湛朗笑得很淡,但是看得出,他很開心。
「沒有人不怕的。又不是聖人。再說也沒必要非得強迫人人都去向往清心寡欲的生活。這世界流光溢彩,享受財富追求地位,手段正當,無可厚非。人人都做了和尚,這社會也完蛋了。」
「你叫我心安理得地去享受?」
「不是你教我的嗎?」
湛朗聳聳肩。
「漂亮的衣服,有的只能這個季節穿;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有時候偏只會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與其等它自然流逝,不如經歷一次。難道你要努力克制自己去過粗茶淡飯的生活,拼命摒棄雜念,直到真的一無所有再懷念錦衣玉食嗎?那樣不是太虛偽?」
妍嬰大笑,「啊啊啊,被你教訓了!」
她說︰「不管什麼話,從你嘴里說出來真的就像聖旨一樣,就算不正確也難以違抗。你說得很對,我應該把握機會,及時行樂,以後怎麼樣再說吧!」
「這才對。」他淡淡一笑,「回家嗎?天氣冷了,今天也去了不少地方。」
「不要!才下午兩點啊。」妍嬰把手伸進他臂彎里頭,「不累不累,再去些其他的地方,就這樣子到處玩,玩到樂不思蜀為止。」
湛朗微微苦笑了一下,只好當成是自己慫恿的下場,「那就再去一下維多利亞藝術中心好了,不過看完了就要回家。」
「知道知道,看完就回家。」觀光電車由遠駛近,妍嬰已經迫不及待地改挽為拽,但不忘補充一句,「如果時間晚了的話。」
上了這趟觀光電車才發現,沿途會去很多景點。除了維多利亞藝術中心之外還有墨爾本中心、皇冠賭場、墨爾本板球場、國家圖書館等等。
妍嬰很期待地望著湛朗,他不得不出聲︰「今天太晚了。」
「可是還很興奮!」
「走馬觀花就在車上看一眼吧,我們去ThePrincecira吃晚餐,訂好了位子的,不能遲到。」
到底是熟知她脾性的人,湛朗的話成功轉移了妍嬰的注意力。
「ThePrincecira?這名字好熟啊……」
「被《墨爾本美食指南》評為‘神奇世界’的那家餐廳。」他說,「在網上時我給你看過我拍的那些餐點的照片。」
「你確定那幾張照片不是Photoshop拼出來的嗎?」她嚷嚷說,「真的是你用相機拍下來的普通照片?」
「我去吃飯的時候隨手拍的。來之前不是還提過會帶你去吃嗎?」
妍嬰馬上看表,「你訂的幾點?提前去會不會沒位子?」
湛朗一陣好笑,幸虧她不知道墨爾本那道「世界上最長的午餐」。
已經有十年歷史了。每年三月的第三個星期天一直到四月中旬,在墨爾本二十五個地點同時舉行午餐會,費用由政府和贊助企業出資,所有想要大塊朵頤的人無不蜂擁而至。
來日方長也好。也許明年的三月是一個不錯的期待。
☆
吃完晚餐,在妍嬰興致勃勃的抗爭下,湛朗不得不放棄回家的打算,帶她去皇冠娛樂中心看夜景。
CrownTowers在亞拉河北岸,超五星級大酒店,集娛樂、酒店、購物于一體,四十多家餐廳、咖啡廳和酒吧,隨便哪家都可以眺望到亞拉河和墨爾本的夜景。每晚九點整開始的「八柱噴火球」則是墨爾本夜景的招牌。
「你不要喝酒,果汁吧。」
「啊……嗯。」遙望隔壁幾桌顏色和杯子款式都極為漂亮的雞尾酒,妍嬰壓下嘆息,點頭,「真想試試啊,粉紅色的哎。」
「小姐,這幾款雞尾酒都是輕度酒精不要緊的。」侍者熱情地向她推薦,神色不自覺就流露出了幾許殷勤。
「呃……」
妍嬰瞥一眼湛朗,後者不急不亂插話道︰「果汁。」
非常肯定,不容辯駁的權威。
「果汁啦,果汁。」妍嬰笑著對侍者說。
「先生呢?」
「一樣。」
距離「八柱噴火球」還有幾分鐘。
「湛朗,我越來越佩服你。」妍嬰抓著桌子上鋪的桌布流蘇編麻花,笑嘻嘻地說,「跟你一起出來玩,每一分鐘都充滿了期待,一點都沒有浪費人生的感覺,你真是個好向導和陪玩,這杯讓我請你喝吧,不要推辭了。」
他微微怔了一下,淡淡地笑。
「是嗎,好啊。」
「你很熟悉墨爾本呢,經常出去玩嗎?」
妍嬰依稀記得他連撒哈拉沙漠都涉足過,應該是個喜歡到處跑的人。
「不,平時總是呆在家和學校里。」
「哦?」
「你來之前稍微惡補了一下。」他說,「去听了幾堂導游課。」
妍嬰略吃一驚,沒想到他會認真到這種地步。
「總不能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湛朗自然地說,「爸媽去新西蘭度假之前交代我要招待好你,畢竟難得來一次。」
「真的要好好謝你。」她眼神溫柔地看著他,「你回國幾次,我什麼地方都沒帶你去過。」
「我本來就不是愛到處跑的人。」他直覺說了句實話,可是馬上意識到有點不妥,遲疑幾秒接著開口,「不過帶著你玩並不麻煩。」
「嘻嘻,我很?嗦吧。」妍嬰掩口,「一刻都不讓你消停下來。」
「嗯。」湛朗抬起眼來,目光相接時,笑了笑,很自然很溫和,「是很多話。」
「不討厭嗎?」
「怎麼會?」
「那我可當你真的不討厭了!你說的都是實話,不會騙我的,對不對?」
湛朗靜靜看她一眼,「是。」
妍嬰撐著下巴,直視著他的眼楮笑起來。窗外一道絢麗的光芒直射天空,大家都條件反射地把目光調轉。
「真有點不想回去了。」妍嬰喃喃自語。
湛朗快速掃一眼天邊的艷紅,轉過臉來,「才來第一天,怎麼突然就想到回去了?」
她雙手摩擦著杯子嘻嘻笑,「我這個人貪心呀,看到美好的東西,馬上就長久長久地沉迷其中,始終挪不開步了。」
湛朗愣一愣。
這是貪心嗎?是專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