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溫亦凡的背影離去後,她轉過身,卻不意與一男一女相對。
男人瀟灑挺拔,英俊的面容上泛著淡淡冷意;女人英姿颯爽,端麗的容顏卻是淺淺微笑。
相同的,是從他們身上透出的一股干練俐落的氣韻。
「有什麼事嗎?」她輕輕顰眉。
「程小姐嗎?」女人首先開口,「我們是警察。」朝她亮了一下證件,「我姓譚,譚梨,這位是石修一,我的同事。」
警察?
秀眉攢得更緊,「什麼事?」嗓音清冷。
「我們想請你合作錄一份口供。」
因為警方接到魏俊豪報案,懷疑車禍是由于人為因素造成,所以前來調查此事。
禮貌上,他們解釋是因為必須取得所有相關人等的證詞,但程天藍猜得出,他們懷疑她。
淡淡交代她車禍前後的行蹤後,她等著一無所獲的他們認命離去。
可那女人雖走了,那叫石修一的男人卻遲遲不肯離開。
「還有什麼事嗎?」她冷淡地問他。
而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終于啞聲開口,「程小姐,請問你車禍當天是不是接受了換心手術?」
「是又怎樣?」
「你知道捐出心髒給你的是誰嗎?」
「是誰跟警方有關系嗎?」
「請你告訴我,程小姐。」
急迫的口氣令她一愣,猶豫數秒,終于還是坦白回答,「是一個叫駱婷婷的女人。」
駱婷婷,一個與她年紀相當的女人,據說是因為骨癌逝世于另一家醫院。從主治醫生口中好不容易問出捐心人的來歷後,她原本想去探望她家人,卻被醫院阻止。
他們說,為免以後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他們不贊成器官移植者與捐贈者或其親人聯系。
于是,她只能在心底暗暗感激那個可憐的女人,感謝她的善良帶給她全新的生命。
「你……」听聞這個名字,石修一似乎頗為震撼,下頷重重抽緊,「你知道她是誰嗎?」
「誰?」
「我的女朋友。」一字一句自他唇間悵然吐出。
是他女朋友?
程天藍愕然,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臉色蒼白、大受打擊的男人。那個死去的女人原來竟是他女友?
「程小姐,我以後還可以來看你嗎?」他問,「不是以警察的身分。」
不以警察,那麼,是以駱婷婷男友的身分了。
她靜靜思索,點點頭,接受了他的請求。
ΩΩΩΩΩ
之後,他跟她說了許多許多,有關他的女朋友是一個如何甜美可愛的女孩,有關他們相識相戀的經過。
發現她移植了他女友的心髒後,他似乎把她當成了宣泄思念的對象,連續三天前來探望她,對她傾訴。
也許下意識里,他把她當成死去女友的替身吧。
這天,她倚在門邊,目送失魂落魄的石修一離去,唇角不覺牽起半無奈的苦笑。
這樣的神情落入溫亦凡眼底,奇異地形成另一幅景象。
他看到的,是一個女人戀慕著一個她不敢接近的男人。
她喜歡上那個警察了嗎?
一念及此,他有些懊惱,有些憤慨,還有更多連他自己也道不清的滋味。
怎麼回事?他似乎……這樣紛雜凌亂的感覺幾乎像是吃醋了?
「那個警察又來了啊?」捧著一疊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溫亦凡故意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問道,「該不會還來問案吧?」
她搖搖頭,沒說什麼,眸光落向他懷里的書,「怎麼?」
「給你看的。」他走進病房,將書擱在桌上,「免得你老待在醫院里無聊。」
「啊,謝謝。」
「……不過看來我也許是做了多余的事了。」
「多余的事?」她眨眨眼,不解。
「每天都有人那麼殷勤來陪你聊天,想必你一點也不無聊吧?」微微尖銳的嗓音听來……有點酸?
她心一跳,帶上房門,縴瘦的身子輕輕靠著門板。
他旋身,凝望她好半晌,忽地展臂握住她縴細的肩膀,「還是這麼瘦!你到底有沒有乖乖吃飯?」語氣責備,卻關心。
她微微一笑,「我剛剛動過手術,當然應該節制飲食。」
「那才應該吃得營養些!他們到底給了你些什麼伙食?怎麼你一點肉都不長?」
「大概我天生就不容易胖吧。」
「太瘦了。」他啞聲評論,伸手覆上她依然蒼白的頰,「臉色也不好,要好好補補才行。」粗糙的掌心一滑,暖暖撫觸她瘦削的臉龐。
輕輕的、柔柔的撫模牽引著她,教她連呼吸也忘了。
她急急別過頭,「我身體差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當然要調養一陣子才能好。你別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呢?」他輕聲嘆息,注視她好一會兒,終于放開她,轉身檢視她房里的熱水壺。
頰畔有點熱,她揚起手,怔怔撫上方才他點燃火苗的地方。
「要不要喝點水?」他問。
「不用了,我剛剛吃了很多水果。」
「水果?」桌上一籃水果映入他眼瞳,俊眉一蹙,「是那個家伙送來的?」
「他叫石修一。」
「這個名字听起來像日本人,他為什麼不干脆叫什麼一郎、二郎算了?」他冷哼,口氣像個鬧別扭的孩子。
她有些發怔,卻忍不住漾開笑意,「那你又為什麼不叫‘一郎’,要叫‘一’凡呢?」
她開他玩笑?
他猛然旋身,不可思議地瞪向她,她正對他笑著,明眸璀璨如星。
她開他玩笑。她竟也懂得玩笑了。
想著,溫亦凡心情不知不覺好起來,也跟著揚起嘴角,「如果你想要,盡避叫我溫‘一郎’吧,這個名字雖然‘聳’,還挺特別的。」
「溫一郎?」她先是揚眉,跟著忍俊不住灑落串串笑聲,「溫一郎?哈哈,這名字果然不錯!」
她笑了,她笑起來原來如此動人、如此可愛,就像照片里那個青春爛漫的少女。
他願意經常看她這麼笑。
「好啦,公主殿下笑夠了吧?現在可以坐下來了。」說著,他牽起她的手,半強迫地拉她坐回床上,「我知道你剛剛已經吃了不少水果了,不過那家伙歸那家伙送的,我親自削的水果那可大大不同。」
「哪里不同?」
「是一個醫生削的水果呢!」他自鳴得意地驚嘆著,「當然不同啦。你想想,哪個病人有幸吃到醫生親手為她削的水果?」
「是啊,一個‘精神病’醫生。」她故意加重關鍵字眼。
「嘿嘿,我似乎听到某人在諷刺哦。」
她沒說話,只是笑,讓笑容代替回答。
有片刻,他幾乎迷失在那樣甜美的笑容里,好不容易才收束神智。
「你今天感覺怎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在床畔的椅子坐下,拿起水果刀削隻果。
「吳醫生檢查過了,一切正常。我想應該沒事了,我對這顆心髒適應得很好。」她柔柔地說,「過不久就可以出院了吧。」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還是多觀察一陣子比較好。再說留在醫院里有護士照顧,身子也比較容易調養。」不知怎地,听到她想出院他就一陣心慌,急忙勸止。
「嗯。」
她應了一聲,而他得到她的承諾,也松了一口氣。抬起頭,將削好的隻果遞向她。
她傾身接過,胸前的藍鑽項煉一陣晃蕩。
晶亮光束驀地刺痛溫亦凡的眸,他微微蹙眉,瞪著她老掛在胸前不肯卸下的項煉。
她察覺到他不贊同的視線,右手一揚,連忙將煉墜收入衣襟內。
「你真的不肯將項煉還給魏俊豪?」
她咬唇,不語。
「你知道嗎?就是因為想要回項煉魏俊豪才故意向警方報案,讓他們懷疑你。」
「……我知道。」
「為什麼不干脆還給他算了?這樣也能洗月兌嫌疑。」
她別過頭。
「天藍!」他伸手轉過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為什麼對這顆鑽石這麼執著?你曉不曉得?這是魏俊豪表外甥女的東西,是人家媽媽留下來的遺物,很有紀念價值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他眉頭皺得更緊,「那你怎能還這麼自私,把這東西據為己有?」
「我知道這對那個女孩很重要。」水眸凝睇他,微微不馴,也微微悵然,「可對我母親也很重要,我媽媽她……一輩子都在追尋這顆藍鑽。」
「你媽媽?」他不解,「為什麼?」
她垂落眼睫,嗓音沙啞,「因為有了它,她才能得到自由,她的女兒……才能得到幸福。」
「什麼?」他更不懂了,一顆鑽石跟自由與幸福有什麼關系?可不知怎地,他從她黯然的聲調中听出許多遺憾、許多傷感,讓他還來不及追問一切心髒便重重一揪。「你很想要幸福嗎?」如今,追問原因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聲。
她沒立刻回答,許久,許久,唇角才淡淡餃起酸澀,「誰不想要呢?」
他呼吸一緊,不覺輕輕握住她發涼的柔荑,「听說你以前有個未婚夫,你……很愛他嗎?」
「我……」縴細的身子輕顫著,像一朵不堪強風玩弄的柔花,「其實我也……不清楚自己對他的感覺,我只知道他對我……很好很好。」
「所以你才願意將終身付給他?」
「我只想回應他對我的好,可是……」
「可是什麼?」
她沒說話,只是用一雙大大的眼眸看著他。那雙眸,眼皮下還浮著淡淡的黑影,眼眶孕育著水氣,憔悴,悲傷。
「……我害了他。」好半晌,她才低低開口,「我想回應他的感情,卻反而害了他。」
「天藍!」他擰眉,「為什麼你總有這些宿命論似的想法?他的死只是意外,跟你無關啊。」
「……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你可以告訴我,告訴我一切。」
「你……別管我。」她躲避他的注視。
「我怎麼能不管呢?」
「你該管的,是你的未婚妻!」她沖口而出。
「我……」他一窒。
「你該關心的是你的未婚妻。」她啞聲道,「梁醫生已經好一陣子沒來醫院了,是不是有事?」
「她……好像心情不太好,休假旅行去了,昨天才回來。」
「是嗎?」她淡淡牽動唇角,正想說些什麼時,房門傳來一陣輕叩聲。
兩人先是一怔,他首先回過神,「請進。」他喊,放開握住她的手,起身。
進門的是一個將秀發染成酒紅色,一身皮衣打扮,看來英颯不羈的女人。
「譚小姐。有事嗎?」
「我來是請問你,這個女人你認識嗎?」說著,譚梨遞出一幅拼繪出的圖像。
程天藍接過,瞥了一眼人像後,秀眉訝異一揚。
「你認識吧?」
「嗯。」
「她是誰?」
「是……」她有些猶豫,「梁風鈴醫生。」
「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嗎?」
「是的。請問……怎麼回事?」
「有人見到車禍前一天深夜,她跟蹤魏俊豪回家。」譚梨解釋,「我們懷疑她跟這件案子有關。」
ΩΩΩΩΩ
「風鈴,你告訴我怎麼回事?為什麼那天晚上你要跟蹤魏俊豪?」
深夜,溫亦凡來到一棟位于陽明山上的別墅。兩層樓的英式鄉間住宅位于一座茂密的林子後,格外安靜,也隱密。
這陣子,梁風鈴大部分時間住在這里,溫亦凡原本一直想不透為什麼一向酷愛熱鬧的風鈴忽然選擇隱居,直到今日方有些恍然。
懊不會是為了躲避警方的查探吧?
「你告訴我,那天晚上你究竟做了什麼?」他劈頭便問,甚至等不及喝一口梁風鈴親自為他沏的熱茶。
對他帶著怒氣的質問,她似乎不以為意,在他對面的沙發落坐,溫文恬靜地笑了笑,「亦凡,我們好一陣子不見了,怎麼你過來也不先問候我一聲?」
「我……」溫亦凡一窒,深眸一眯,這才真正看清梁風鈴。
這是……那個美麗任性的梁風鈴嗎?為什麼她明亮的眸不再閃爍驕傲自信的輝芒,卻好似一潭水,溫溫漾著某種柔媚的波漣?
她的笑,婉約,也艷魅。她的一舉手一投足,自然,也誘惑。
她──當她靜靜望著他時,他竟無法順暢呼吸,心跳不規律地加速,仿佛他面對的是某種致命的吸引力。
這樣的感覺……這樣難以言喻的感覺似曾相識──
他喘了一口氣,驀地站起身,「這是怎麼回事?風鈴。」
他一面問,一面倒退一大步,像遠離某種毒水猛獸般迅速退開。
望著他幾乎可說是激動的反應,梁風鈴笑意更濃,有些放肆的笑。「你問我那天晚上的事嗎?其實那天晚上我跟蹤魏俊豪,只是因為好奇。」
「好奇?」
「我想知道,究竟為什麼程天藍有那麼大的魔力,可以讓每個男人對她如此痴迷?」
「你……是你對煞車動了手腳嗎?」
「我什麼也沒做。」她搖頭,「我唯一做的,只是問魏俊豪願不願意讓程天藍接受心髒移植手術。」
「什麼?」
「他當然願意了,為了未婚妻能月兌離痛苦,他忙不迭地求我快點幫她找到合適的心髒來換。」玫瑰色的唇角揚起某種詭譎弧度,像是諷刺。
他愣愣地瞪視她。
「沒想到程天藍換了心後,他忽然也不再愛她了。」
「這是……什麼意思?」不可思議的念頭閃入溫亦凡腦海,「你的意思是他對天藍的迷戀跟那顆心有關?」
「你說呢?」梁風鈴沒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淺淺地、柔柔媚媚地笑。
他的心髒一扯,「風鈴,你……變了。」
「變了?」
「你不像以前我認識的那個女人了。」他澀澀地說,「我現在一點也不了解你……不,或許我從來也沒有了解過你吧。」
「亦凡。」她凝睇他,眸光一柔,「謝謝你,你一直對我很好很好。」
「可是,你卻從來不曾愛上我。」
「我很喜歡你。」
「我知道。」他嘴角一牽,自嘲地說。
「亦凡……」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我說過,任何時候你想解除婚約我都毫無異議。」
她沒說話,瞳眸淡淡憂傷。
被了,她的眼神已清楚說明了她的意願。溫亦凡想,微微苦笑,「那就這樣吧。」褪下扣在指間的銀戒,輕輕擱落玻璃桌面。
而她的,早已不在那雙蔥白修長的手上。
他凝望她空空蕩蕩的雙手數秒,忽地一甩頭,大踏步離去。
梁風鈴靜靜睇著他的背影,許久,許久,直到另一個高大俊挺的身影侵入她的視界。
「哥。」她嬌媚地輕喚。
對方沒有說話。
「哥,亦凡真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她柔聲道,嗓音喑啞,「只可惜,我不愛很好很好的男人。」
他依舊默然,良久,朝她緩緩伸出了手。
ΩΩΩΩΩ
他的未婚妻取消了與他的婚約,而她也在隔日出院。
來接她的正是那個警察。
瞪視著他攙扶著她進轎車的畫面,溫亦凡無法厘清那股充塞在胸臆之間的情愫究竟是什麼。
他只是靜靜地望著她離開醫院,離開他。
忽然之間,他生命中最關心的兩個女人都離開他了,他竟有種不知所措的茫然感。
他甚至弄不清楚,究竟哪一個女人的離去更令他難受?
是從小便珍愛的風鈴,還是總讓他迷惑又心疼的她?
他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仰頭望天,天空一片澄藍,宛如她的芳名那樣美麗的藍。他望著,祈求藍天反照出令他掙扎萬分的答案。
卻,不可得。
ΩΩΩΩΩ
夜,很深很深。
窗外高高掛在天邊的新月,泠泠灑落銀白色的輝芒,讓入夜的台北水融融的,看來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咖啡店里,很靜很靜,客人幾乎都散光了,只有老板娘在吧□懶洋洋地整理善後。
還有獨坐在角落的她。
自從出院後,她總會在夜里來到這家咖啡店,帶一本書,點一壺水果茶,靜坐到深夜。
溫熱著水果茶的火焰燃盡了最後一點生命力,逐漸滅去。
她望著,瞳眸忽然漫開淡淡迷霧。
半晌,她執起茶杯,啜飲最後一口水果茶。酸酸的、澀澀的,微微冷卻的茶。
桌上,幾米的「地下鐵」靜靜地攤開在某一頁──
歡樂人潮散去,誰來溫暖這寂寞的空間?
她想著,低低一笑,站起身,正想結帳買單時,窗外的人影忽地糾結她的身與心。
是溫亦凡,他直直地站在窄巷的對面,雙手插入牛仔褲的口袋,深深地、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他修長的身軀似乎滿蘊著某種痛苦與寂寞,在地上朦朧地拖出一地暗影。
她怔怔地瞧著那道影,看著他一步一步接近她,然後在玻璃窗外停定。
她抬眸望他,他寬亮的額正抵住沁涼的玻璃窗,深幽若潭的墨瞳掩在兩扇濃密的眼睫下。
她不覺高高抬起手,指尖隔著玻璃,輕輕撫過那看來憂郁的睫毛。
他是特地來找她的嗎?他想說什麼?為什麼什麼也不說?
為什麼她與他總是隔著一道玻璃,看得見彼此,卻觸模不到彼此?
看著他如此落寞,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發疼。想撫慰他,卻不知該如何做。
因為她雖然想踫觸他的心,可他的胸膛卻遠在玻璃窗外。
「亦凡。」她低低地喚著他的名。
他似乎听見了,揚起眸,怔怔地看著她。
「亦凡。」她讓自己的唇,勾勒對他的心疼與思念。
ΩΩΩΩΩ
他告訴她很多很多,關于他對風鈴的疼愛與眷戀。
她發現自己最近似乎總是在听男人傾訴,傾訴他們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意,不同的是,石修一的傾訴令她無奈,而他卻令她心痛難抑。
當一個男人枕在你腿上,想的卻是另一個女人,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現在的程天藍,非常明白。
她澀澀地笑,拿手輕輕刻畫他面部英挺卻柔和的線條,溫柔的目光,像母親凝視她疲倦的孩子。
「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明眸靜靜凝睇他,溫婉的笑意中映出他迷茫的臉。
他怔了,有好一會兒,沉陷在那樣寵溺的眼波中,無法自拔。仿佛一世紀之久,他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天藍,你怎麼能忍受我跟你說這些?簡直就是一個男人的無病申吟。」他自嘲地說。
可不知怎地,他卻想對她說這些。不知怎地,他覺得她能明白,而只要把一切告訴她,這些年來深深纏繞心中的愛戀便能就此散開──
一念及此,溫亦凡忽地一震。
原來他想掙月兌嗎?今晚來找她,對她傾訴,是否意味著他想掙月兌往日情懷?
心跳忽地亂了,他揚起眸,怔怔望著她。
而她正對他靜靜微笑,溫柔似水的微笑。
「我很高興你對我說這些,亦凡。你們三個小時候似乎過得很有趣、很開心。」
「我們……是很開心。」
「你小時候真調皮,老是帶著梁醫生一起對其他人惡作劇。」
「我……」
「其實你現在也一樣,有時候真像個淘氣的小男孩。」她嘲弄地伸指點了點他的鼻尖。
他心一動,驀地抓住她柔細的手指,「天藍……」
「我真希望自己也能認識小時候的你。」想看看他惡作劇時臉上是怎樣的神情,想看一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究竟是何模樣。
她想著,目光逐漸朦朧。
他看著,忽地臉紅了,從她雙腿上起身,微微窘迫。「還是別認識比較好,小時候我是個破壞狂,什麼東西都愛拆來看看,老師跟長輩都拿我沒辦法。還有,我對班上女同學的態度也很惡劣……」
「只有你的風鈴妹妹才是寶貝吧。」她淡淡諧謔地笑。
他心一緊。
「她小時候一定很可愛。」
「……你也是。」他柔聲道,「如果你身上沒發生那麼多事,你應該也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
「……也許吧。」可不同的際遇,終究造就了不同的女人。如果她是梁風鈴,今日就能光明正大接受他的愛。
只可惜……
她閉了閉眸,忽然無法承受他溫柔的眼神,掙扎著想起身逃離。「我去煮些咖啡。」
可他卻不讓她逃,扯住她的衣袖,「天藍。」
「什麼事?」她沒有看他。
「天藍,你……喜歡那個警察嗎?」嗓音似乎淡淡發酸。
石修一?
她搖搖頭。
「可他好像對你很好。」
「他只是把我當成女朋友的替代品而已。」
「那……」
「怎樣?」
「你……你對我──」
她心跳驀地狂亂,知道他想問什麼。
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問,他想听到什麼樣的答案?他以為她能給什麼樣的答案?
「你別亂想。」她深呼吸,端出一張嚴肅的容顏回首,「我把你當好朋友而已。」
「好朋友?」
「對。」她知道,如果她給了他另一個答案,他必然會回應。可她不要,女人的自尊與自傲不容許她屈就求來的感情。
她不當駱婷婷的替代品,更不想當梁風鈴的。
「你不是說過嗎?我們是朋友。你不會要告訴我你想反悔了吧?」她學著他從前有些輕佻、有些調皮的語氣。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好。」她對他微笑,「我去煮咖啡了。」
輕輕拋下一句後,她盈盈舉步,背對著他,她悄悄閉了閉眸。
她不要他的憐愛或同情。
她寧可與他只是朋友而已,雖然也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