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黃昏的陽光灑進落地窗扉,將穿著白袍的女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她端著杯咖啡,淺淺啜著。
坐在沙發上的溫亦凡仰頭望著她,霞光直射他的眼,教他無法分辨她明麗無瑕的臉上是何表情。
他只覺得,穿著白袍的她和他記憶中那個任性活潑的女孩似乎不大一樣了。
她,變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你說的她是程天藍嗎?」
「沒錯,就是她。」她點點頭,「你知道人們怎麼叫她嗎?」
「怎麼叫?」
「他們叫她黑寡婦。」
微風拂過,撩動臨著窗扉掛著的風鈴叮當作響,她走向他,腳踝邊的鈴鐺同樣叮鈴作響。
她是風鈴,熱愛風鈴的風鈴,喜歡在身上綴著鈴鐺飾品,听它們清脆聲響的風鈴。
但這樣陰沉的警告不該出自風鈴的口,這樣譏誚的嗓音不該屬于風鈴。
「你派人查她?」俊眉皺起。
「沒錯,我是讓人查她。」梁風鈴坦然地說,「還查到了很多有趣的事。」
他不語,眉頭鎖得更緊。
對他的反應,梁風鈴似乎頗覺訝異,「你不問我查到些什麼?」
「我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這句話不太像你會說的呢,亦凡,從小你就是我們三人中好奇心最旺盛的。不論什麼奇怪的事物,你都最愛追根究柢的不是嗎?」
「人的個性會變的。」
「是為她而變的吧?看樣子你對她果然不一樣。」她諷刺,「你是真的對她著迷了,對嗎?」
他身子一震,墨瞳點亮異芒。
她凝望他,唇角微微一斜,「不論你听不听我勸,我都要說,亦凡,接近她的男人都沒有好下場,奉勸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無稽之談。」他撇撇嘴,「難道你查到有關什麼她克夫克父的過去了?」
「你說呢?」一疊資料冷冷甩落他面前,「從她十八歲開始,似乎就一直有男人為她死。她繼父、她未婚夫,以及忠實的追求者。」
「不會吧?難道她命真那麼硬?」溫亦凡半開玩笑,笑意卻不及眼眸。他瞪著桌上厚厚一疊的文件與照片,半晌,撥開散落的文件,取出一張年代久遠的照片。
一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站在一棵大樹旁,雙手環樹而抱,眨著一只眼,對鏡頭擺出調皮的笑容。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程天藍──原來她也有如此年輕的時候,原來她也有笑得如此開心、如此俏麗的時候。
她曾經那麼開朗可愛,為什麼現在的她卻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淡呢?
「每一次有男人為她死,她就能從對方身上得到許多好處。」清銳的嗓音刺痛他耳膜,「金錢、樓房、珠寶、名畫,那些男人生前為了追求她不惜付出一切,就連死了也不忘把遺產留給她──真不知道她究竟哪來那麼大魔力,能讓男人一個個前僕後繼,明明知道她‘黑寡婦’的名聲,還是拚了命想得到她。就連前兩天那個魏俊豪,都六、七十歲的老頭了,居然還如此迷戀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真是……」
「別說了!」溫亦凡再也無法假裝滿不在乎,他猛然站起身,緊緊拽住未婚妻縴細的肩,「為什麼你要這麼說話?為什麼要這麼說她?」他質問,雙眸淡淡發紅。
是痛惜。為程天藍被傳言如此傷害而痛惜,也為梁風鈴這樣譏諷另一個女人而痛惜。
「這不像你,風鈴,為什麼要這麼說話?你以前不會這樣的,你變了!」
後者聞言,容色一白。
「我不知道你跟梁瀟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兩年你們倆幾乎形同陌路?他愈來愈冷,冷得讓人猜不透,而你呢,你……」溫亦凡忽地松開她,右手握拳,用力捶了牆面一記,「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有時候愛耍些大小姐脾氣,可不會像這樣在人家背後說長道短。你還派人去查天藍的底,你……不覺得這樣做很過分嗎?」
「我……我──」遭他如此痛罵,梁風鈴仿佛也有些震撼,她顫著身子,好半晌,才甩了甩頭,「我不覺得我過分,亦凡。」她咬著唇,「我是為你好,我不想你步上那些男人的後塵。」
「你!」溫亦凡瞪她一眼,黑眸燃著熾烈火焰。
她沒有動搖,暗暗挺直背脊,「難道你……已經喜歡上她了嗎?」
他身子一繃,握緊拳頭,「我沒有。」
「說謊。」
他深吸一口氣,「風鈴,你听我說……」
「我不听!」她打斷他的話,嗓音清冷,神情更加清冷,「我不愛听人說謊。」
「我……」
「不必害怕會刺傷我,不必為了讓我好過而安慰我,亦凡,我要听實話。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對我說實話!」
他閉上眸。
「說,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我沒有。」他堅持,「我對她只是對朋友的關心而已。」
是的,他沒喜歡上她,對她的異常關心也許只是因為好奇,因為對一個朋友的關心而已。
他如此相信,可不知怎地,辯解的語氣听來卻有些微弱。
「朋友?」她並不相信。
「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他直視她,嗓音微啞,「你知道的,風鈴,我從小就喜歡你。」
她一震,不覺別過頭,「我……知道你喜歡我,我──」雙拳悄然緊握,「對不起,亦凡,我只是不希望你被那個女人傷害。」
「不會的,你放心。我相信她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女人。」
「如果你真這麼認為,那我……沒話好說,只能希望你快點清醒,早一天回頭。否則……等你被她當養料吃了,一切都來不及了。」語畢,她緩緩轉身,帶起幾聲鈴鐺脆響,縴麗的背影看來傲然而挺直。
他怔怔看著,胸膛忽地漫開難言的懊惱。
ΩΩΩΩΩ
半月悄悄地自薄薄的雲層後探出芳容,溫柔的月華與星芒交輝,靜靜灑落寂寥的世界。
夜風拂過,撩起淺藍色的衣袂翻飛。
偷偷溜出病房,程天藍來到那日與他相遇的薔薇花牆,在同樣一張雕花長椅落坐,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素描簿,信筆涂抹。
婉婉月華,在她微微蒼白的臉上緩緩滾過,順著顴骨、鼻尖,來到兩瓣菱唇,然後在她臉頰微微一偏後,失了重,滾落畫紙上一張用炭筆勾勒的方唇。
她專注地畫著,不曾意識到時間的流星在她身畔一次次墜落。
夜更深了。
忽地,一陣尖銳的女聲在不遠處揚起。
「我不要回去!我不想睡覺。」
然後是一個溫煦如陽光的嗓音,「好晚了,為什麼不想睡?」
「人家不想睡嘛,溫醫生,睡了就會作夢。」女病人慌亂地抱怨,「我不想作夢!」
「怕作惡夢嗎?」
「嗯。」
「哇!沒想到你這麼膽小。人家怕黑怕鬼,你連作夢都怕。」
「醫生,你好討厭!明知我討厭作惡夢還這樣笑人家。」
「好好,我不逗你了。那這樣好嗎?我請護士小姐給你吃顆藥,讓你甜甜睡到天亮,保證一個夢也不作,好不好?」他溫柔地笑,像哄著一個任性的小女孩。
「人家不想吃藥。」
「乖,你要听話啊,不听話的話我會難過的。」
「真的?」
「真的。」他保證,「你瞧,你的手現在多冷,外面這麼涼,你還偷偷跑出來,劉護士跟我都很擔心呢。」
「對……對不起。」
「來,跟劉護士回房去好嗎?我讓她給你一顆藥,再給你一顆巧克力,好不好?」
「真的有巧克力?」
「貪吃鬼。瞧你一听見巧克力眼楮都亮了。」
「醫生──」
「是是是,真的有巧克力。不過你答應我,吃完了要記得刷牙。」
「好。」
「走吧,晚安。」
送走女病人後,穿著白袍的男人轉身,朝程天藍的方向走來。
她身子一繃。
「我就猜到又是你在這兒。」修長的身軀落定她身前,溫亦凡狀似無奈地搖搖頭,「夜這麼涼,也不曉得保重自己。」
「我……不是你的病人,你不用管我。」她倔強地說。
他蹲,微微漾著笑意的眸緊盯著她,「我不是因為你是病人才想管你的,身為朋友,我不該關心你嗎?」
朋友?
她嗆了一下,瞪視他,「誰說我們是朋友?」
「啊,我們不是嗎?」他夸張地伸手撫胸,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哦,你好絕情,真傷我的心!」
「你……別鬧了。」她瞪著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如此耍寶的一面,只得垂落墨睫。
他微笑加深,「回病房睡覺吧,天藍,外頭冷,著涼就不好了。」
她撇頭不語。
「乖,听話。」他像誘哄方才的女病人一樣誘哄她。
她忽地生氣了,扭過頭,狠狠瞪著他,「你是不是對所有的女人都這麼說話?」
突如其來的怒氣令他一怔,「嗄?」
「惡心。」她冷冷批評,黑眸卻隱隱竄亮小小的火苗。
溫亦凡愕然地望著她,良久,俊唇忽地詭譎一展,「天藍,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什麼?
她再度嗆了一下。
「剛才那個女病人,你知道她幾歲了嗎?」他笑,「都四十多歲了。」
「……」
「所以你實在不必跟她吃醋的,只是因為她精神上還像個孩子,所以我才那樣跟她說話啊,沒別的意思。」
「我……」她握緊拳,「我也沒那意思,你別……自以為是。」
「我自以為是嗎?」他自嘲地勾勾嘴角,見她總是冰淡的神情竟微微窘迫,心髒柔柔一扯,目光跟著一柔。
站起身,他月兌下自己的醫生白袍,溫柔地覆上她縴細的肩。
「不用了。」她想躲。
「披著。」他不由分說。
她無奈,只得乖乖任由他將白袍披上自己的肩。
一陣靜謐,安詳平和的靜謐。
「那個女人怎麼了?」許久,她終于低聲開口。
「她受到很嚴重的打擊,所以精神退化了很多年,現在的她,思想行為就像個孩子一樣。」
「孩子?」她揚起眸,「你的病人都像這樣奇怪嗎?」
「奇怪嗎?」他微微一笑,「我倒不覺得。從事這個行業愈多年,我愈覺得其實每個人的腦子都是一個小小的、奇妙的世界,有些人的世界在外人眼中也許有些不平衡,光怪陸離,但不表示他們的世界就是錯的。」
小小的、奇妙的世界?
听著他溫柔的闡述,她忽地心一動,奇異的酸澀在胸膛緩緩漫開。
他察覺了她的異樣,「秦非告訴我,你曾經去找過他,請他幫你的腦部做斷層掃描。」
她一震,「你……認識秦醫生?」
「他是我在醫學院的學長。」
「哦。」她低垂眼睫。
他望著那長長的、宛如天使羽翼般靜靜收攏的眼睫,「你認為自己的腦子跟別人不一樣嗎?」
「我沒……認為什麼。」她咬著唇,「只是心血來潮。」
「是嗎?」他柔柔地說,卻沒再繼續追問,視線一落,這才發現她擱在膝上的素描簿。
「你在畫畫?」他好奇地問,「能不能借我看看?」
問話剛剛吐落,她立即反應迅速地將素描簿緊抱滿懷,「不行。」
「為什麼不行?怕我笑你嗎?」他微笑,「或者怕我窺探屬于你的世界?」
她別過頭,「……我的畫不給人看。」
「真的嗎?」他有些失望,「所以你畫畫都是自娛嗎?」
「不,我畫插畫。」
「插畫?」他更好奇了,「就是像童話書里那種可愛的插圖嗎?」
「差不多吧。」
「那不是會出版的嗎?怎麼還不給人看?」說著,他伸手就想搶她的素描簿,「借我看一下。」
「不要!」
「反正遲早會出版,何必那麼小氣?」
「這個……不出版,是我自己亂畫的。」
「畫了什麼?」
「關你什麼事?」
「我看一下。」
「不行。」
「天藍,你知道我這人好奇心最旺盛了,別這樣吊我胃口。」
「不行!」她匆忙站起身,顧不得白袍應聲抖落,縴細的身軀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他也跟著轉身,「何必這麼介意?」
「我……溫亦凡,同樣的話我不說第三遍。」她冷著嗓音,試圖以曾經警告過魏俊豪的話語警告他。
「你早已說了四遍五遍了。」他根本不在乎,只是無賴地笑,「你看到了,我這人跟流氓沒什麼兩樣的,你的威脅對我沒用的。」
「你……」雪頰染上緋紅,明眸熠熠生光,卻是無可奈何。
望著她緊緊抱著素描簿,像護著自己最珍貴的寶貝一般緊張兮兮的模樣,溫亦凡固然胸膛柔情滿溢,可不知怎地,同時也升起一股想好好捉弄她的沖動。
從來不曾這樣想逗一個女人,可看著她宛如白瓷的臉浮上兩抹淡淡的紅,那藏在每個男人骨子里的淘氣男孩忽地蘇醒了。
這一刻,他像個沒長大的小男孩,千方百計想扯一扯隔壁桌女孩的長辮子,想看她一張清秀的小臉像隻果一樣紅通通。
想著,猿臂一展,目標直指她胸懷里那本素描簿,她驚慌地想躲,旋了個身,卻不
小心絆到了水池邊,身子一陣顫晃。
「小心!」他著急地喊,連忙奔向她展臂護住她踉蹌的嬌軀,可自己反倒一個重心不穩,倒栽蔥往身後的水池倒落。
撲通一聲,激起明燦水花。
她睜大眼,愕然地看著他跌落水池,狼狽地喝了幾口水,然後狼狽地起身,伸手抹去碎落整張俊容的水珠。
他全身都濕透了,連一向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發都凌亂地貼著前額,掛在鼻梁上的眼鏡也因此掉落了。
「啊,我的眼鏡。」發現眼鏡不見蹤影,他急忙蹲,伸手在水池底四處模索,瞪大了眼仔細搜尋,劍眉緊聚。
正當他懊惱地尋找著眼鏡時,一陣清亮的脆響忽地迎風回旋。
他驚愕地抬眸。
是她!是她的笑聲,那麼清柔、那麼悠揚的笑聲,敲破了寂靜的夜。
是她的笑。
望著她瞬間明亮、光彩奪人的笑顏,溫亦凡難抑感動。
她竟笑了,總是冷著一張臉、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竟笑了,笑得那麼開懷、那麼爽朗,像無憂無愁的少女。
像照片里那個扮鬼臉的高中女孩。
「天藍。」他不覺低低喚了一聲,嗓音沙啞,滿蘊難以言喻的情感。
听聞他的呼喚,她驀地一震,然後像恍然大悟自己方才做了什麼,笑顏迅速一斂,緋頰也褪了血色。
她倉皇地看他一眼,接著倉皇地轉身,倉皇離去。
ΩΩΩΩΩ
「笑一笑,天藍,照相時別板著臉啊。」一身軍裝、顯得帥氣卻仍不失稚女敕的青年捧著相機,朗聲誘導鏡頭里神情木然的女孩。「來,說C──」
「C──」她顫著唇,听從他的勸告勉強牽起唇角。
「你啊!」放下相機,他又無奈又嘲弄地說,「笑比哭還難看。」
她閉了閉眸,「別逼我,學長,我已經……很久沒笑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他走向她,俯下上半身細細凝望她、「從認識你第一天開始,就沒見你笑過。」
她偏頭,不語。
「算了算了。」他大聲嘆息,「不逼你笑了。你不笑身邊就有一堆蒼蠅嗡嗡圍繞,笑了還得了?不等我當完兵,你就兵變了。」說著,他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話語雖是抱怨,神情卻是寵溺的。
俏臉微微一紅,在霞光掩映下,動人心魂。
他連忙把握機會,按下快門。
「啊。」她嚇了一跳,可已來不及躲開。「討厭。」回過神來,不禁嬌嗔。
他只是笑,欣賞著這難得的嫵媚風情,心跳隨著眼神與她的相接,狂亂起來。他不覺別過頭,好一會兒,才尋回說話的聲音。
「天藍,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
「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好嗎?」
「結婚?」她身子一顫,「可是……可是你都還沒退伍呢。」
「我等不及了!」他倏地回過頭來,俊秀的臉孔漲紅,黑眸燃起激烈的火焰,「我要娶你回家,如果動作不快點,說不定你哪天便會被人搶走。」
「我……才不會──」
「夜長夢多!」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我可不想每天晚上都為此擔心失眠。」
「學長,你……」
「嫁給我吧,天藍。」
「可是……」
「嫁給我!」他語氣霸道,可忽然蒼白的頰與游移不定的眼神卻泄漏了他內心的毫無把握。「我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學長。」她揚眸望著他,為他的求婚全心激動,可瞳底同樣流過驚疑,「你真的……想要我嗎?他們都說我……是掃把星。」
「別听人家胡說八道!」他怒駁,「那些人就是無聊至極,才會在人家背後嚼舌根。」
「可是,我爸爸、媽媽,甚至我……繼父,都死了。」她嗓音發顫,凝睇他的眸蘊著濃濃的哀傷與惆悵,「他們都死了……」
「只是巧合而已!」濃眉一緊,「照你這麼說,難道這世上所有的孤兒都是克父克母的掃把星?」
她沒有說話,心海因他的求婚翻起滔天巨浪,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不知道,其實他們的死,或許真與她月兌不了關系的,尤其是在母親去世後,一手將她帶大的繼父──
「嫁給我吧,天藍,答應我!」
「我……」
「你答應我,否則我今天就不回營了。」他半真半假地要脅。
她慌了,「那怎麼行?你會被當成逃兵的!」
「誰教我的女朋友那麼絕情,我就算受軍法審判也比心碎好。」
「好,好,我答應就是了。」
在他軟硬兼施的痴纏下,她答應了他的求婚,在正式將她帶回家面見父母後,他興高采烈地籌備婚禮。
可事情就那麼發生了,那天跟她因為婚禮細節起了小小爭論的他,在回到軍營參加演習時,竟因為魂不守舍遭到炮彈誤擊。
當場死亡。
他的父母責怪她,怪她不應該跟他吵架,不該影響他的心情。
「你這個……你這個掃把星!」他母親歇斯底里地對她尖叫,「克死父母還不夠,連我兒子你都要克!早知道你命那麼硬,我死也不會答應他娶你。我早該勸他離你遠一點,他根本不應該跟你在一起!」
「是你害死他的!妖女,是你害死我兒子!」
「還我兒子命來!還他命來!」
「把我兒子還給我!」
把他還給我──
「不,不是我害的,我沒有。」迷濛的申吟在暗夜里揚起,那麼幽微,那麼痛楚,「不是我,不是我──」
她痛苦地呢喃著,滿身大汗。
是夢,她又作夢了。
快醒來。在意識混沌中她緊緊抓住殘余的一絲理智,喝命自己醒來。
快醒來,只是夢,是夢──
可黑暗的夢魘像最凌厲的惡鬼之爪,越過遙遠的時空,瘋狂地朝她逼來,緊緊扼住她縴細的頸項。
她無法呼吸,用力喘著氣,胸膛緊揪,細細的汗珠一顆顆漫過全身寒毛。
醒來,程天藍,醒來!
「呼、呼、呼──」她重重喘息,不知在半夢半醒間掙扎了多久,終于,疲憊的眼睫揚起了。
映入無神眼瞳中的,是蒼白的天花板。
蒼白的天花板,蒼白的四壁,蒼白的醫院。
是的,她正躺在醫院的病床,她很安全,過去離她很遠,很遠……
輕細的嗚咽忽地逸出她的唇,她連忙拿手背掩住,緊緊咬住牙關。接著,撐起上半身,按了喚人鈴。
正在護理站打瞌睡的護士听到鈴聲,一面打呵欠一面推門走進病房。
「什麼事?」她語氣不善,幾乎有些怨怒地瞪著這個專會對男人耍狐媚的女病人。
「我想要一杯熱水。」
「哦。」不情不願地為她斟來一杯熱水,她遞給她,在認清幾乎佔據她滿臉的汗水後,嘴角諷刺一揚,「怎麼?作惡夢了?」
程天藍沒回應,默默啜著水。
「是啊,沒事破壞人家未婚夫妻的感情,你是應該感到良心不安。」護士尖聲道。
程天藍蹙眉,清澄冰亮的眸轉向她。
被她清亮的眸光一逼,護士似乎有些狼狽,可只一會兒,紅唇不悅地嘟起,「別裝傻了,你敢說你沒破壞梁醫生跟男朋友的感情?」
她看她一會兒,「就算我真的做了,也不關你的事。」她冷冷開口,冷冷擱下水杯,「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哼!」遭她不客氣地驅離,護士心情顯然更加氣悶,長長瞪她一眼後才憤然轉身,摔上門扉。
尖銳的踫撞聲瞬間驚走了程天藍僅余的睡意,她靜靜凝望緊閉的門扉一會兒,接著翻身下床,披上一件白色羊毛披肩。
藕臂輕揚,拉起窗簾一角。
東方微曦,銀月淡了顏色。
凌晨時分。
她定定佇立窗前,試著驅走腦海紛擾潮思,可往事卻如翻涌不停的潮水,一波波朝她襲來。
好累。能不能不要再想了?
用力甩了甩頭,她拉拉披肩,盈盈轉身,亭亭邁開步履。
縴瘦蒼白的身影開始在寂靜的醫院里悄然飄蕩,仿佛無主的游魂,漫漫悠悠走著。
病人們都還在夢鄉中沉睡,值班的醫生護士們也乘機打盹,整棟大樓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響都清晰可辨。
她無意識地走上樓,忽地,幾聲零星脆響拂過耳畔。
她眨眨眼,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來到一扇半掩的門扉前,暖黃的光芒曳地而出,將她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她瞪著那灰色黯淡的影子,忽地有股沖動,想磨滅那道緊跟她不舍的暗影。
她踏向光影,試圖掩住自己的影子,可卻有另外兩道暗影迅速掠過她眼瞳。
是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
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面前散落一桌文件,一杯已涼的咖啡,電腦螢幕微微泛出冷光,顯然是個深夜還在工作的工作狂。
女人正緩緩月兌下醫生白袍,露出裹著紅色及膝洋裝的窈窕嬌軀。
她雙手撐著桌子,俯下上半身,以一種極為魅惑的姿勢緩緩靠近男人,修長的腿隨著她的動作微微翹起。
鈴鐺聲輕輕響起,在靜夜中,格外勾引人神魂。
程天藍靜靜望著女人鮮艷的紅唇,在男人俊挺的鼻尖輕輕一點。
諷刺的鼻息,忽地逸出。
女人詫異地回首,在瞳眸映入她蒼白的容顏後,秀眉一緊。
「是你。」
「是我。」她冷冷地笑。
女人的臉掠過倉皇,可卻迅速挺直背脊,仿佛準備承受她任何攻擊。
她微笑更冷,「梁醫生,你似乎忘了自己是某人的未婚妻。」
梁風鈴只是昂起下頷,倔強又高傲地說︰「你又何嘗記得某人是我的未婚夫。」挑釁的話語回擲。
她不理會,轉身就走,在經過門扉時,漠漠瞥了上面的門牌一眼。
院長室。
院長室?這麼說,坐在里頭的男人是這家醫院的院長梁瀟?
他不是梁風鈴的哥哥嗎?
這個女人……引誘自己的哥哥?
胸口滾過一陣厭惡,她閉上眸,眼前緩緩現出溫亦凡總是帶笑的俊顏。
他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跟她的兄長之間曖昧異常的關系嗎?
應該不知道吧。他對人,總是溫柔和煦,總是單純的信任。
他應該……不知道吧。
心髒驀地一揪。
知不知道又關她什麼事?他的事,她不應該插手。
她不該介入他的生活,不該與他有所牽扯。她該遠離他,她已經為他破了太多戒,再這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