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魔法 第二十二章

「是啊,我知道提文的身分。他是你弟弟,你父親要我駕車帶他離開的。」老詹姆直視著亞力說道。

「什麼時候?」亞力的聲音令人吃驚地不帶任何情緒,因為他就快爆發了。

車夫想了一下。「那時你已經三歲以上,你父親已讓你騎過你的第一匹小馬,而那個小嬰兒不過幾個月大吧。你母親甚至無法忍受看到他,于是你父親暗中安排送他去住在一個小農戶家里。」

亞力拿著拆信刀輕叩書桌上的皮飾邊。「這麼多年了我卻完全不知情,為什麼從沒有人提起過他的存在?」

「事情是趁午夜時分辦妥的,大多數人都相信你父親的話,以為那小嬰兒夭折了。」

亞力注視著對牆上一幀他父親的肖像,畫中第十四代貝爾摩公爵驕傲地站在他的獵犬群間。他閉上雙眼,作了個無甚助益的深呼吸。「沒事了,詹姆。替我給新買的種馬上鞍再牽過來。」

詹姆咕噥地應了一聲並緩緩站起來行個禮,亞力自他全身上下看見了經年的風霜。今天的事使亞力感覺和他一樣老邁、疲憊,彷佛時間突然過了五十年似的。

「詹姆?」

老人皮革般的手擱在門把上並轉過身來。

「你為何不告訴我?」

他們四目相接。片刻沉默後,詹姆開口道︰「這已經是太多年以前的事了。而且就算我沒向你父親承諾過,也一樣不會講。我沒那資格。」

最後這五個字道盡一切,也使事實狀況清晰起來。此時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清楚感受到他的頭餃的負擔,也突然看出以國王的喜好與偶然的出生所賦與的頭餃來決定人的好壞的荒謬。這麼一個瘋狂的觀念居然如此想當然爾地被凡人的世界接受。

而最終的諷刺是,他父親──尊貴、冰冷、嚴厲而缺乏憐憫心的貝爾摩公爵──竟是個把一個兒子藏起來同時要求另一個兒子為了他們的家族聲譽放棄其它一切的偽善者。

門喀卡一聲關上,他滿心不恥、挫折與憤怒地穿過房間看向外面。他的妻子和他的弟弟正站在一起,一個是沒人知道她是女巫的女人,一個是人人視為怪物的男人。

他為自己一直生活在欺騙之中的事實而握緊雙拳。一切都變了樣。他血流急速、肌肉緊繃,而且感到一股想將某種東西擊成碎片的急切需要,因為這正是他此刻的感覺──碎成片片。

一抹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匹被上好鞍的種馬正不耐久候地在那兒騰跳嘶鳴。亞力一把拉開門,大步走下台階,一會兒後除了達達的馬蹄便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他們一人一馬躍過山渣樹籬,涉過潺潺小溪,越過草地和湖泊一直到一座小丘之上。

XXXXX

提文坐在舊搖椅中。「這是我的椅子。」他突然站起來指向一堆破舊的家具。「我的東西,我最特別的東西。」

喜兒微笑地看著他對這些他堅持要放在他房間里的東西的驕傲和快樂。她梭巡室內,這里和貝爾摩莊園的其它部分一樣的富麗堂皇,但提文卻絲毫不在乎。他眼中興奮的光芒並非因高台上的大床、床邊燈上的水晶燈飾或是名貴的地毯而發,而是為了一張舊得木頭都泛灰的老桌子、一把嘎吱作響的搖椅以及其它只有單純如他才可能看出其價值的舊東西。

他把每一樣東西都擺好再退後加以欣賞,臉上散發著的驕傲表情是喜兒再熟悉不過的。那是亞力經常掛在臉上的表情,直到昨天之前。

「這是我的書。」提文捧起一本毛了邊的聖經。「它叫做」他指著封面的字,很努力而緩慢地念道︰「聖機。」

「你會念字。」喜兒說道,試著不讓驚訝表現在聲音中。

貝爾摩家特有的驕傲又點亮他的臉,他使勁地點著頭。「我想變得聰明,我努力學會念字母。會念字的人是聰明的,洛尼聰明,他教我。」他的眼神突然變得茫然,提起扶養他長大的人的名字使他突然難過起來。

喜兒一言不發地等著,他的悲傷以孩子般的速度很快就過去了。他拿起一把舊柳條帚。「這是我的掃帚,」他舉起來給她看。「洛尼說我做得很好。有時候碼頭那里的人會在工作完後帶我一起去「空網」,我想是我做得特別好的關系,因為他們會說︰「帶你的掃帚一起來,提文。」那時候他們喜歡我,我感覺得出來。然後他們又說︰「做給大家看看你是怎麼掃碼頭的。」我就拿我的掃帚掃酒店地板,每個人都拍膝蓋大笑說提文真是一個喬米勒。」

她的心彷佛卡在喉嚨附近般,因為她知道所謂喬米勒指的是傻瓜的笑話的意思。

「我不知道喬米勒是誰,但他一定是個好人。所以我告訴他們我喜歡作喬米勒,他們又開始笑。我也笑,因為我很驕傲我做好了工作。如果我一直把工作做好,大家都會喜歡我,也就不會老把我趕開了。」

一直按捺著眼淚的喜兒好一會兒根本說不出話來。門口一聲幾不可聞、憤怒的聲音使她轉過身去。站在那兒握著門把的正是亞力,他的眼楮盯著提文大手中握著的掃帚,嚴厲的表情告訴她他听見提文說的故事了。為了他們兩兄弟,她希望他不會發泄出正在他體內洶涌的狂怒。她看著他作深呼吸,看著他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最後松口氣地看見那手又放開來。

他們四目相接,她瞥一眼正在翻一只箱子的提文,開口想說話,但亞力搖搖頭。他再看他弟弟最後深不可測的一眼後,便無聲地離開了。

那之後,她每天都花一大半的時間和提文在一起,幫他適應新家同時又因為幫不了什麼忙而心焦。至于亞力他似乎是想把馬廄內的每一匹馬都騎垮。她听見了僕人們談論公爵,也看見他騎一匹種馬出去,稍後回來把累得半死的那匹換另一匹再騎出去。其它時候,她偶爾會發現她丈夫在看著他們在花園或是在音樂室里聊天。

亞力一直沒出現吃飯,沒進小沙龍或她的房間。她熬了兩夜想听听他的動靜,卻始終沒听到什麼聲音。她告訴韓森她需要和他談談,但韓森每次回來都只是難過地搖搖頭。亞力將她──連同其它每一個人──都鎖在他的心門之外。

他站在一處俯瞰他領地的小丘上,放開韁繩任馬兒自行吃草、喝水。

他走向一處突出的岩塊並坐下。當空的太陽毫不留情地照著山頭,他卻除了困惑外一無所覺。他一次又一次地自問人如何能將他所認知、信仰的一切拋到一邊。他是貝爾摩公爵,但那又是什麼?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的責任。然而他生活的全部就只有那一件事──責任。他所受的教育是以他公爵的身分、在上流社會中扮演的角色為傲,衛護貝爾摩家的聲譽重于其它一切。他笑起來,嘲諷的笑聲隨風飄向樹頂。

上帝一個將聲譽置于人的生命之上、將尊嚴置于血緣之上的姓氏,究竟還有什麼驕傲可言?他的心思回到過去,回憶孤單的童年,大約四、五歲時的他寂寞到對著牆壁、椅子說話,假裝它們听得到,直到他父親發現並大大發了一頓脾氣,于是之後亞力在他面前除非被問到什麼,否則從不開口說話。後來上伊頓使他得到了庇護,而即使他疏遠、沉默的態度及勢利的行為也沒有妨礙那至今仍支持他的兩個好友將他視為朋友。

小蘇格蘭是怎麼叫他的?自以為是的假道學。他是他父親的兒子,而他對他的影響擴及他生活的每一面。他一直在提醒小蘇格蘭她是貝爾摩公爵夫人、他的妻子,便該表現出應有的舉止行為。

但她對他已不只是一個角色,她不是他的公爵夫人、妻子、女巫或怪物。她是個活生生、會呼吸、一雙滿盛著愛的純真眼眸能使他忘卻一生的悲傷的女人。

上帝,現在他有多需要那個啊。他也需要她。

他雙肘拄膝俯望山下,看見的卻是這幾天發生的一切。他看過她和他弟弟在一起,知道那兩人喜歡有彼此為伴。他也見過他們在外面走,看著她指向一只鳥或一朵花之類的東西,並听見他們的笑聲。他懷疑提文是否更容易看到神話以及雪和玻璃中的鑽石。

亞力本來甚至連說那種事都會覺得自己是個傻瓜的。他大言不慚地一次又一次宣稱自己拒絕被愚弄,然而他父親卻使他成為最大的傻瓜。此外他也知道與提文這二十五年生命中的遭遇相比,他受傷的自尊根本算不了什麼。如果能找到那些人,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他們的殘酷使他恥于生為人類。

他感覺憤怒的緊繃又再度升起,不禁作了好幾次深呼吸以驅走他弟弟被迫彷佛犯了罪般羞愧地生活的影像。一個有著柯家人的五官──扭曲但仍是一樣的──的男人,但那雙下垂的眼中反映的卻並非殘酷、冰冷或憤怒,只有需要和恥辱。

亞力抬頭望天,真想向創造他和提文、創造他們的父親的上帝討回公道。但他知道那只會是徒勞無功的,傷害已經造成。但不會再有了。他決定只要他活著,就絕不允許任何人再愚弄提文。

XXXXX

「看看你干的好事,你這笨手笨腳的蠢蛋!你看!」華太太嚴厲的聲音傳到前廊的樓梯上。

提文低著頭往後退,鞋子踩在瓷器的碎片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破的。」

「那花瓶已經兩百多年而且值一大筆錢呢。呸!」她不屑地啐了一口。「白痴是不懂什麼價值的。」

提文恐懼地盯著大理石地板上的花瓶碎片,然後蹲下來拾起碎片。「這里,」他說道結巴地試著把話說出口。「我──我會試著──把它黏回去。」

「你這蠢蟲!你修不好它的!」

「但是看,」他舉起兩片拼圖般的碎片,膝蓋著地的移向她。「它們接得起來呢。」

「滾開!」往後直退的華太太舉起雙手,彷佛在趕什麼怪物似的,根本沒看見一旁驚恐地望著這一幕的僕人們或是被擋在人群外進不來的喜兒。「你只不過是一頭動物!一頭野獸!你應該待在精神病院里面!看看你!你根本不屬于這里!」

提文開始啜泣,瓷器碎片緊抓在手中。「我不是故意我不是故意我會把它修好。」

憤怒的喜兒舉起雙手正要給華太太一個教訓。

「我相信是妳,華太太,不屬于這里。」亞力刀鋒似的聲音使喜兒停止動作,令生氣的管家轉過頭。

她臉上仍有厭惡與傲慢的神情,但她迎上他冰冷視線的眼中卻浮現了恐懼。「閣下。」

「出去。」他站在敞開的門口,姿態像是個復仇者。「妳有一小時的時間。屆時如果妳還沒走,我會親自把妳丟出去,讓妳後悔莫及。」

女人充滿憎恨的目光轉向提文並對他投以全然不屑的眼神。「樂意之至。」她昂起頭大步上樓,依舊無視那些三三兩兩散去、竊竊私語的僕人們的存在。

喜兒沖到提文身旁並蹲下,雙臂抱住他縮著並不斷顫抖的肩膀。「提文,沒事了。來,站起來。和我到外面去,我給你看樣特別的東西。」他笨拙地站起來和她走進沙龍朝露台走去。就在剛打開門時,她听見亞力在對僕人們說話。

「你們所有人也一樣。他是我的弟弟,因此我所雇用的人必須待他以禮,明白嗎?」

她釋然地吸口氣,領著提文走出去。幾分鐘後,他們在老榆樹前的長椅上坐下。她看見他手中還抓著瓷器碎片。「提文7」

他一副沉浸在他自己思緒中的樣子,因而她拍拍他的腿以得到他的注意。

「什麼?」他沒看她地問道。

她踫踫他的拳頭。「來,把那些給我。」

他往下看並張開手,臉上交錯著羞恥、尷尬和挫折。「我會修好它的。」

她拿走碎片。「華太太曾經對你吼叫過,對不對?」

他點點頭,眼楮一直盯著花圃邊緣排列的石頭。「她每次見到我都說我笨。她說得對,我笨,我打破了那個花瓶。」

「我也打破過東西,而那並不表示我笨。那只花瓶沒關系的,提文。」

「對我有關系。」

她坐在那兒想找些話來使他好過些卻找不到,最後只得找其它任何她知道的事來談,說著有關傷心及使傷害消失的方法。五分鐘後,他們站在老榆樹的兩邊望向樹頂。

「它好大哦。」提文皺著眉。

「那是因為它年紀大了。」喜兒對他微笑。「但那是好事,因為樹愈老魔力就愈強呢。現在把你的頭靠在樹干上。緊緊抱住它,然後閉上眼楮,慢慢做深呼吸。」

「我旁邊有螞蟻。」

「噢,抱歉。到這邊來吧。」她招手要他過來並為他調整好手臂,自己換到另一邊並瞄一下正列隊在樹干上走路的螞蟻。她看看提文。「你的眼楮閉起來了沒?」

「嗯,很緊哦。」

「好。」她四下瞧瞧,臉上露出邪惡的微笑。她一彈手指,將螞蟻變到華太太已放在馬車上的袋子里。螞蟻消失了,她滿意地微笑並拍拍雙手。

「喜兒?」

「我就在這里。」她伸臂抱住她這邊的樹。「抱好樹,然後就放松下來讓樹使你心情變好。」

片刻後,石板上喀答的靴跟聲音打斷了她心緒的集中。她張開眼楮,站在那兒的亞力一臉全然的困惑。「你們在做什麼?」

「抱一棵樹。」他們齊聲回答。

「我明白了。」他沉默片刻,見沒有接下來的解釋,他又開口道︰「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喜兒自粗大的樹干邊緣瞧向提文。「是我說還是你說?」

提文想了一會兒,聳聳肩。「我不會說。」

「那我猜就我來──」

「哪個人告訴我一下,拜托。」

「回春術。」

「那是什麼玩意兒?」

喜兒嘆口氣並離開樹干,拍拍雙手走向亞力,無聲地用唇形說出「女巫」兩字後大聲說道︰「他們相信大自然中流動的生命的神奇,尤其是樹。我告訴提文那是自然的魔術,它在這棵這樣的老樹上特別強烈。如果覺得難過的時候,只要抱著一棵樹,它的魔力便會流入人的體內讓你好過很多。」她看見她丈夫一臉懷疑的表情,便轉而問他弟弟。「你覺得好多了沒,提文?」

他張開眼楮並往後退開,並未馬上回答。然後他咧嘴笑起來並用力點點頭。

亞力沉默地注視他弟弟,然後他愉快的表情轉向她。他們無語地站在那兒,最後她避開目光,他卻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謝謝妳,小蘇格蘭。」

她深吸一口氣並微笑。

提文指著樹並拍拍他哥哥的手臂。「你試試。」

亞力迸出一聲嗆咳。

「噢,提文,那真是個好主意。只可惜我們沒有油加利樹,它們對咳嗽特別有效呢。」

亞力對她皺起眉並清清喉嚨。「我不需要抱樹。」

提文湊近些研究亞力的臉。「他的臉扭曲,當然不像我是永遠的,但他感覺很糟,看見了嗎?他需要一棵樹。來,試試我這邊。」

喜兒看著亞力臉上各種表情的變化。他接著望著提文好半晌,臉上的嚴苛也消失了。他朝喜兒扮個譏諷的表情便轉向他弟弟,溫和地說道︰「我該怎麼做呢?」

「來這里。」提文對他招招手,並且像喜兒一樣地幫他用雙臂環住樹干。「你的眼楮閉起來了沒?」他重復她說過的話。「抱好樹,然後就放松下來讓樹使你心情變好。」

她忍不住榜格笑起來。

提文看著她,突然一臉憂慮。「我沒做對嗎?」

「你做得很好,完美極了。」

提文笑了開來,亞力睜開一只眼楮盯著她。她從不知道有人能只用一只眼楮做出不高興的表情,而那使她笑得更厲害了。

「你沒閉好眼楮。」提文告訴他,亞力馬上閉起那只眼楮。提文走回石凳前坐在喜兒旁邊。「我真希望以前就知道樹的魔術的事。」

「為什麼呢?」

「因為小時候我常常感覺很糟,就像華太太對我大吼的時候。以前我常問其它孩子能不能跟他們玩捉迷藏,他們有時候會說好,但總是要我作鬼。我一直、一直找,就是找不到他們。」他抬起頭茫然望著前方,臉上表露出所有的困惑和羞恥。

「最後終于天黑了,我只好回家,第二天他們就會罵我笨。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洛尼說我什麼也沒做錯,但我還是擔心。」

喜兒越過提文垂著的頭望向亞力站的地方。她知道提文受了傷害,但亞力的臉卻告訴她他也為此自責。她只希望她的法術能為這兩個男人帶走所有的傷痛和幻滅。

他們三個人都沉默著,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又過了幾分鐘後,提文說道︰「我不想惹上帝生氣,牠生氣時就會下大雨,制造洪水、火球和毒螞蟻。」他轉向喜兒,突然變得若有所思。「樹上的螞蟻──它們是毒螞蟻嗎?」

「什麼螞蟻?」亞力渾身一僵並立刻退開樹干,皺著眉並拍拍袖子。

「就是那些螞蟻嘛。」提文站起來走近樹干,鼻子幾乎貼了上去。「螞蟻呢?」

喜兒直盯著她的鞋尖。

「樹的這邊有好多好多螞蟻的,對不對,喜兒?」

「嗯?」

「喜兒,螞蟻呢?」

「是的,告訴我們螞蟻在哪兒。」亞力走過來站在她旁邊。

提文搔搔頭繞著樹走。當他走到另一邊時,亞力湊向她,他還沒開口她便知道自己被逮到了。「我認得那種表情,小蘇格蘭。妳把螞蟻怎麼了?」

她驕傲地抬高下巴並匆匆低語道︰「我把它們變到華太太的行李內,還有一些在她背上,連同一些黑色的蜘蛛、甲蟲和蚊子。」

他的視線轉向剛剛出發的馬車,她也望過去,兩人一起看著不斷拍打她的背的華太太與她的行李消失在下坡的路上。

亞力轉身大笑。

提文驚訝而高興得臉色一亮。「海豹!」他左看右看地搜尋著四周。「我听見海豹的聲音。」

喜兒用一手擋住她的微笑,但看向突然住了嘴的亞力時,她便知道自己並沒有掩飾得太好。「我想你听見的是亞力的笑聲,那可是比海豹更稀罕的聲音呢。」

兄弟倆注視彼此。亞力仍堅決地閉著嘴,用臉上惱怒的表情來掩飾看來是尷尬的情緒,但這時緹文卻湊過去幾乎是與他鼻子對鼻子地研究亞力,彷佛在找藏起來的海豹似的。

看一眼提文的臉,亞大又笑了起來。

「是你!」提文睜大雙眼,由亞力看向喜兒再看回亞力。

她拍拍提文的手臂。「你得原諒他。他有些生疏,但是多練習練習就會好了。」

亞力臉色一整,尊貴的公爵又出現了。「我笑的方式究竟有什麼不對的?」

喜兒與提文面面相覷,提文轉轉眼珠子。她忍住笑意並無辜地說道︰「沒有。」

「亞力,你的臉又扭曲了。你需要樹,快過來。」提文招手要亞力過去樹旁。

喜兒笑了。「他的臉幾乎都是那樣的。」

亞力又是一僵。「那是什麼鬼意思?」

「只是說你老在皺眉而且從不微笑。」

「荒唐。」

「不,是真的。」

亞力似乎又想說什麼,但是她打斷他。「我們被雪困在客棧時你就不肯微笑,還說我傻。」

他看提文一眼,一會兒後露出了牙齒。「好了,妳高興了吧?」

「高興什麼?」

「我在微笑啦。」

「你是嗎?」喜兒退一步仔細看著。「真的?」

「是的。」他緊繃地答道。

喜兒上前,直到距離他的臉不過數吋。她仰頭打量著他,他臉上沒有半點兒愉快,看起來倒像是高地上得了牙關緊閉癥的狼。她緩緩伸手將他的嘴角往上提。

「妳在干麼?」他自咬著的牙關間說道。

「實驗。」她歪著頭這邊瞧那邊瞧。亞力一副震驚的樣子──這八成也是他隨她弄的原因,直到提文慢慢走過來看著他們兩個。

她無法自制地將亞力的嘴角往下拉,提文搖搖頭,她忍住笑又把它扳回去。

「你覺得如何呢?」她不理會她丈夫復仇似地瞇起的眼楮。

提文湊近亞力的臉並深思地眨眨眼楮。好半晌後,他才說道︰「我的臉沒他的好看,但我想微笑倒挺像的。」提文咧開嘴,一會兒後他溫和的笑聲便混在一個蘇格蘭輕笑聲與一個粗啞、遭遺忘已久的大笑聲中了。

笑聲降臨了貝爾摩莊園。

XXXXX

「亞力!」喜兒絆了一下並感覺自己在跌倒。

她丈夫強壯的胳臂攫住她的腰。「我接住妳了。」

她釋然地深呼吸一下,然後雙手借機緩緩伸向他的胸膛和肩膀。「如果你要我戴這眼罩,那你最好放慢速度或是抱我。」

「這樣的話」

她听得出他話中的笑意,接著她便在他的臂彎里了。和往常一樣,她嘆口氣並將頭倚在他溫暖的頸間,使她的感官充滿他的氣息。「噢,我的天,你這件事做得真好。」

「有人告訴過我了。」

「我們要上哪兒去?」

「那是個驚喜。」

「我知道,你說過了。」

「那就別再刺探了。」

「我不願你覺得無聊嘛。」

「相信我,小蘇格蘭。打從我們認識的那天起,我從沒覺得無聊過。」

「你又來了。」

「什麼?」

「設法改變話題。」

他不作聲。

「我還是很妤奇。」

「潘朵拉也是。」

「我不確定我喜歡這種比較。」她試著在語氣中加入惱怒,但連她自己都听得出其中的快活。她和亞力一樣喜歡他們之間的拌嘴,這是他們關系中新增的一頁,兩人同樣樂此不疲。沉默片刻後,她自顧自地微笑起來。「我可以施一個咒語讓你告訴我。」

「我可以把妳丟下樓梯。」

「啊,但是你不會的。」

「妳這麼確定?」

是的,她想道,我確定。她的希望全都回來了,而且她更相信她已得到一小部分他的心。他則擁有她的全部。

「如果你把我丟下去,我也可以用咒語把自己變得安全落地。」她裝模作樣地說道。

「請別使用那個字眼。」

「什麼字?」

「變。」

「為什麼不行?」

「它使我兩腳發冷。」

「亞力!你說了一個笑話耶!」

他咕噥著什麼,一會兒後又說道︰「說到妳的法術,如果妳敢再把我弄到半空中──」

「噢,我沒為倫敦最後一晚的事道歉過嗎?」

他抱著她穿過一扇門。「不,妳沒有,但我也沒有」

她感覺晚風涼涼地拂過她的皮膚。

「直到現在。」他說完並將她放回地上,再松開他用來蒙住她眼楮的領巾。

眼罩移開後,她不禁屏住氣息。「噢,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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