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魔法 第十一章

喜兒在兩個世界間飄浮著,一個是冰冷、充滿痛苦的幻覺世界,另一個則是什麼都沒有,沒有寒冷、痛苦,沒有生命、溫暖的陽光、氣味清新的松樹及色澤鮮艷的花朵,也沒有亞力。

「小蘇格蘭。」

她試著告訴他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她感覺到他的接近,他拂在她臉上溫暖的鼻息撫慰著她。她急切地想移動嘴唇,但發出來的卻是破碎干澀的聲音。

「什麼?」他說道。「我听不見妳說什麼。」

「亞力」這兩個字自她喉間硬擠出來。

「我在這兒。」

她試著舌忝舌忝嘴唇,卻徒勞無功。

「等一下。」他說道,接著她便感到暖濕的布在輕拭她的嘴。

「冷,好冷。」她低語道。

「我知道。」他粗啞的聲音說道,濕布一徑輕拭著她的唇。

「抱著我。」

她感覺到他的遲疑,然後一陣毛毯的窸窣後他便在她身旁了。他將她攬向他頎長的身軀,她可以感覺到他全身每一處肌鼻強健的力量與溫暖,與她自己截然不同。他沒穿襯衫,因此她得以十指穿梭過他胸前的茸毛。他用他的毛毯蓋住他們倆,雙臂繞住她形成一個保護她的、溫暖的繭。

亞力,這回是我需要你的魔法了,她想道。一會兒後她已感到溫暖而且強壯起來,彷佛生命力已由他身上傾注給她似的。

溫暖的他就像她的陽光,她吸進他清新的氣味,微笑地睜開雙眼望入那午夜般深藍的眼中。

「好多了嗎?」他的手輕掠過她的臉。

她試著回答,卻沒有聲音。

「什麼?」他問道,鼻息再度襲向她發間。

她冰冷的手覆在他心口,嘶啞地低喃道︰「吻我。」

他俯視著她,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停頓,然後他的指節觸及她的下巴,將之抬高湊近他。他的唇踫觸她的,輕柔得就像是蜻蜓點水一般。她抗識地申吟出聲。

他後退,眼中有著問號。

「像以前一樣,」她輕聲道。「使我發熱。」

他深深親吻她,于是她嘗到了她深愛的、她的亞力。

不知多久後,喜兒動了動,還不想放棄公主與她的銀發王子在天使的豎琴與牧羊神的笛子吹奏的音樂中翩翩起舞的夢境。

她全身上下內外都暖烘烘的,卻不確定是因為壁爐的火還是亞力的吻的回憶所致。那是她在他溫暖的臂彎中睡著之前,清楚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半睡半醒的她睜開眼楮,眼前卻是一片模糊。她眨了幾次眼楮並轉過頭。

沐浴于月光的清輝中,他正站在房間另一頭的窄窗前望著外面。他身上的白襯衫衣襬垂在外面,的馬褲不但沾了泥巴,而且在膝蓋後面也扯破了。他的靴子自內側割了開來,上面的緞飾像是被「西寶」嚼過般的破爛。

他舉起一只手臂,手抓住窗框,另一手則端著一只杯子,偶爾會沉思似地淺啜一口。她注視著他,回憶起溫暖而男性化的大手撫模她的臉龐、他在她的胸傾听她的心跳時摩擦著她冰冷皮膚的扎人面頰,還有那告訴她她是個公爵夫人、絕不能做像死這種傻事的低沉嗓音。

她記得自己本想告訴他她只是累了,但徒勞地嘗試幾次後,他開始一匙匙喂她喝某種湯和面包,並命令她一定要吃下去。

貝爾摩公爵扮女乃媽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情景。她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乘機仔細打量他。他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她不禁又像往常一樣好奇起來,因為他臉上除了怒氣──這她已見過許多次──根本從不顯露任何情緒。

一個公爵都想些什麼呢?她腦海閃過他站在及大腿深的冰水中問她客棧究竟在哪兒的情景,接著又記起他真正領悟到她是個女巫時臉上的驚恐。這想法給她一個答案︰他很可能正在想她是個問題──大問題。

她有些挫折和屈辱地低頭看看她躺著的地方,拾起一截自草墊中掉出來的干草。她嘆口氣,心想自己就像這根草──愚蠢地溜出它緊密安全的小世界,落得在廣大陌生的另一個世界里殘缺不全的下場。她將之隨意一丟,它落入壁爐內並在一瞬間便為火焰吞沒。她蹙起眉,不怎麼喜歡腦中閃過的聯想──被火焰吞噬的干草。

她原來只是想用咒語把他們送到溫暖的客棧內,藉以使他對她刮目相看,而那似乎並非過分的要求。只是每當她的咒語鑄成大錯時,她都不禁會懷疑起她生命的目的。然後她抬頭看看他,他會是她生存于這交雜著快樂與心痛的世界的原因嗎?

她哀傷地嘆口氣,將溫暖笨重的毛毯向她的下巴拉攏,而光是這麼小小的動作已使她的肌肉抗議起來。她畏縮一下,感覺就像追在飛的掃把後而從塔樓樓梯滾下去那回那麼淒慘。

她在生活中犯過的錯誤不計其數,因而她只記得最痛苦的幾樁。那次可真是夠痛的了,在跌下五十級石階後,她帶著瘀傷有好幾星期之久。

即使天生有高超的技巧,作個年輕女巫也並不容易。就喜兒而言,她蓓蕾般的少女時期是黑青色的,看來她的成人時期也相去不遠。

她又看向他。他們倆在一起的感覺是那麼正確,她確定的程度就彷佛有人用貝爾摩家的銀盤將他交給她,說︰「哪,這個男人是妳的──妳活著的理由與目的,他需要妳。」

最後那個念頭令她閉上眼楮,唇際泛起一抹淺笑。她再度遁入她的奇妙世界,那個地方沒有與心靈的痛楚,只有完美無缺的魔法、一個對她微笑並將她的黑夜變成白晝的銀發公爵,在那里夢境有可能成真。

XXXXX

亞力是真的活在噩夢中。

他非常確定。那個巨人和侏儒平空消失了。他四處找過、叫過他們,但卻沒有任何響應,而由一切看來,這地方已很久沒人了。

衣櫥里沒有任何衣物,沒有任何曾有人住餅的痕跡。廚房里鍋盆一應俱全,但就是沒有人的痕跡。他知道他見過那兩個人──去他的,他「感覺」過他們,有人曾試著要拉走喜兒,而他則與那個巨人交談過。

他困惑的目光移向窄窗,除了白雪與凝霜的窗框外別無一物。沒人會在這種天氣里外出的,但那些人卻不見了。

他走向壁爐並環顧大餐廳,室內桌椅都有,卻不見任何酒杯或酒桶。空無一人的房間內只有桌椅、壁爐及壁爐旁的一堆木柴。

亞力發誓他听過鈴聲、笑聲、說話聲和母牛的哞叫,是那些聲音吸引他走到客棧來的。他走向窗邊擦擦玻璃並彎身看向外面,他听見過牛叫,所以外面應該有座谷倉什麼的。

他瞥見一段距離外的一個陰暗的影子,隔著大雪他看得並不清楚,但喜兒醒來前他不敢隨意外出,而且老實講,他更不想太快再出去涉入深雪中。他離開窗邊,走向位于樓梯後的廚房。

廚房壁爐內吊著一鍋被遺忘了的湯,里面也所剩無幾,不過他倒是找到了塊面包,食品室內還有蕪青、胡蘿卜、馬鈴薯、一袋面粉和一塊豬油。但身為一個公爵的他卻不知該拿它們怎麼辦,這輩子他從不曾烹煮過任何東西,就連貝爾摩莊園的廚房,他也只在孩提時進去過一、兩次而已。

他慌亂地注視著那些未經處理的蔬菜。他是個有智能的男人,他想道,他管理莊園,在上議院就法案進行辯論,更是貴族社會重要的一分子。但平民們會煮東西,女人煮東西,貴族卻是不烹飪的。

他考慮片刻,接著作成了一個完全合邏輯而大男人的結論︰他是公爵也是男人,當然是可以做得一樣好,甚至更好

XXXXX

「妳必須吃東西,小蘇格蘭,醒醒」

喜兒申吟一聲,感覺亞力扶起她靠在他胸前。她一手擱在他溫暖的心口,又要睡著了。

「別睡著,我不準。」

「好累」她勉強喃喃道。

他小搖她一下。「妳必須吃東西。」

她嘆口氣張開嘴,並借機將雙臂環住他又挨近了些。

「很好。」

是啊,她想道,很好。她一手擱在他心口並輕嘆一聲。

「現在,喝點湯。」

她感覺鐵湯匙湊上她的唇,接著溫暖的液體流入她口中。

她一陣反胃,轉身背對他嗆咳了好幾次,然後深吸口氣,皺起眉看著他,無法相信他竟會如此殘忍。

他直直坐著,注視那湯片刻。「妳必須吃。」

「我不要吃它。」她倒回床墊並將毛毯拉緊。

「妳一定要吃。」

她搖頭。「不。」

「妳是我的妻子而我命令妳吃。」

「它好難吃。」

他霎時全身僵直,但她已疲倦、虛弱得無力爭論了。他盡避擺高姿態好了,她可絕不會吃那碗可怕的東西。她將之對他說一遍便閉上眼楮,錯過了他看向湯碗時臉上備受冒犯的表情。沉默好幾秒後,他將一塊面包放在她身旁,端著湯碗離開房間。

喜兒在木頭燃燒的煙味中醒來,轉向窗口,亞力不在那兒,迎接她的是穿透結霜的窗欞照進來的明亮的陽光。她坐起來,陣陣抽痛的肌肉令她畏縮一下,並四處看看房間。他不在房內,她將毛毯裹緊些,突然感到異常孤獨、脆弱。她又梭巡一次房間,瞧見她的衣服就疊在窗子附近一個木櫃上。她試著站起來,結果兩腿傳來的痛楚卻使她倒回毛毯堆上,感覺更加的無助。她努力揉搓她的腳直到覺得有些恢復正常,然後再試一次,這回倒是成功了。她裹著毛毯,像只喝醉的鴨子般搖搖晃晃地走向她的衣服。她迅速翻找著那疊衣服?卻發覺她的襯裙已成撕爛了的破布。她往後站一些,一手拉著毛毯,另一手指著襯裙。「噢,有藍緞帶的絲質衣服啊,」她吟誦道。「回到最初嶄新的狀態吧!」

襯裙啪一聲消失了蹤影!喜兒震驚地盯著它方才還躺著的地方並上前一步,看見了一個像知更鳥蛋大小的繭,里頭有條蠶正在蠕動著。

「不是那種最初的狀態。」她喃喃自語。

再試一次她閉上眼楮想象一件新的襯裙。「我需要一件襯裙,和我所見的一模一樣!」

她準確地一彈手指並張開眼楮,躺在那兒的是之前的破襯裙。她嘆口氣,心想大概她還有點虛弱,自然她那向來便不強的魔法也就更糟了。

她拿起櫬裙審視半晌,最後決定倒著穿上它,心想穿總比沒穿好。幾分鐘後,她已穿上縐巴巴的羊毛裝並將破的部分用兩支發針固定,然後試著用手指梳理糾結的長發,最後痛得她只得放棄,把一頭雜草盤起來並用幾支發針固定。

她打開房門,預期會看見英格蘭客棧典型的狹窄走廊,結果眼前卻是一處小小的樓梯平台和一道陡峭的樓梯。她走出來並帶上門時,听見樓下傳來亞力模糊的聲音。她緊抓著欄桿一步步不穩地走下窄梯。走到一半時她听出他在說些什麼,于是停下來听著。

「貝爾摩公爵竟然困在這個鬼地方,連個該死的僕人也沒有。這算是哪門子的客棧?」

喜兒等著回答,沒有。他是在跟誰說話呢?一面傳來一聲金屬踫撞的鏗然巨響。她又走下幾階,探出頭去,廚房內除了正在壁爐前彎著腰的亞力外別無他人。

「一下子在這里,一下子又不見了。」他搖搖頭,喃喃自語著什麼奇怪地消失的巨人和侏儒。

貝爾摩公爵正在自言自語──對他自己說話。她又听見金屬踫撞聲、打火石磨擦的聲音一聲大吼。

「天殺的!」

藍色的烈焰直竄上磚造煙囪,他瞪著火站遠些。烤爐被一陣熱空氣沖開來,砰地撞在磚壁上,火焰竄上烤面包爐。

它看起來就像她的魔法失控的情景,但仍不及他的樣子的萬分之一。

他的耳朵、脖子、卷上來的衣袖、前臂、襯衫前襟、胸口、他圍在身前的圍裙以及他頭發的大部分都沾了面粉,雙手則是一塊塊面團。位尊權重的貝爾摩公爵閣下渾身上下是一團糟。

她忍不住榜格笑起來。

他抬頭看向她。兩人目光相接的剎那,他臉上閃過一抹驚訝,接著是稍縱即逝的愉悅。只可惜它消失得太快,使她無法完全確定曾看到它。喜兒懷抱希望搜尋著他的藍眼,但卻只看見他慣常淡然的神色。

「妳起床了。」他表情不變地朝她走了一步。

她點點頭下了最後幾級樓梯。兩人相視片刻,她忍不住微笑起來。他額前的面粉顯示他在揉面團時曾多次擦汗,雙頰與下顎上未刮的胡渣和面粉黑白相映成趣,但那皺著眉的表情卻是再熟悉不過的。

「你在做什麼?」她看看他四周問道。

他先是雙肩一聳,才硬邦邦地宣布道︰「我在準備食物。」

她走近幾步,瞧見角落工作抬上有一座塌陷的小山似的、若加以大量想象差可稱之為面團的東西,四周是約莫一吋厚的面粉。「我明白了。」

他僵挺得有如一塊岩石。

「做面包嗎?」

他回頭看看那扁平的面團,她第一次看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她驕傲的丈夫完全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于是她提議幫忙,心想或許可以說服他讓她變出什麼東西來。

「啊,妳會烹飪。」他的聲音中隱含著釋然,盡避她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任何變化。

現在,柯梅喜兒──貝爾摩公爵夫人、部分蘇格蘭部分英格蘭人及部分女巫──可不笨,她絕不會放過一個令他刮目相看的大好機會的。她只希望自己的表情不會泄漏實情。她不會烹飪,但卻通常可以變出一桌好菜。她深吸一口氣後,睜大雙眼說道︰「是的。」

「太好了。」

他顯然沒法很快地擺月兌那條圍裙,喜兒忍笑望著他。他瞥她一眼,她努力想表現合宜的莊重,但他的表情告訴她她失敗了。他站得更直了些──十足的公爵架勢,然後將圍裙丟在工作桌上,抓起一陣面粉白霧。「我負責看火。」

喜兒看著廚房壁爐內態態燃燒的火,他也跟著看過去。

「大廳里的火。」他像軍人般地轉過身離開廚房,不一會兒她便听見木頭刮過鐵柵的聲音。

她轉身走向那一團混亂及少得可憐的材料,看來他們只有蔬菜湯這道菜了。如果她能使用魔法就好了,但她丈夫可不是那麼好騙的。

她走到桌邊穿上圍裙。到處都是面粉。她四下看看,看見一支柳條掃帚就站在一個角落里。

她該那麼做嗎?她已經好多了,而且也終于在去年完全學會控制掃帚。她引頸瞧瞧亞力,他正在撥弄火堆。

她連忙瞇眼看著掃帚說︰「來。」掃帚搖晃地跳兩下在她面前停下,自行直立著。再近些,她想道,同時又瞄一下亞力那邊,放低聲音道︰「來!」

那支掃帚沖向她並撞上桌子。

「妳還好嗎?」

亞力的聲音令她驚跳一下,趕緊回頭看看他。他仍在火堆前,但頭正看著她這邊。

「我弄掉了東西。」

他點點頭又回頭繼續工作。

她看著掃帚露齒而笑,彎身低聲道︰「把散落的面粉掃成一堆,不出任何聲音地做你的工作,但亞力一轉過頭就得停止。」

掃帚把桌上的面粉掃下來,再繞著桌子跳舞似地將之掃作一個小山。喜兒微笑地把蔬菜拿到桌上亞力的面團旁邊,看看它又看看壁爐上方的烤爐,遂動手想拿起面團,結果它卻有一半從她手上往下掉。她把它放下,指著它並動動手指,面團像尺蠖般朝桌緣蠕動著。大概是太重了,她想道,繼而改以抬起一手說︰「起!」

「天殺的!」

噢,不別又來了!她皺皺眉望向大廳,以為會看見她丈夫浮在半空中,結果亞力還好好站在地面,正彎身瞧著壁爐旁的那一小堆柴。

「這該死的木材點不著,一定是太青了。」

喜兒松了口氣,接著看見面團仍浮在桌子上方,于是她指向璧爐並輕聲道︰「去!」

面團飛進磚造烤爐,鐵鑄爐門鏗地合上。她听見亞力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掃帚停止動作立在房間中央,她連忙在他經過走向樓梯之前握住掃把。「一切都還好吧?」他問道。

她點頭並給他一個她希望是純真的微笑。

「我得到樓上去拿些干木頭,」說著他在樓梯底下停下,奇怪地看她一眼。「怎麼了嗎?」

她試著笑得更加燦爛。「沒有啊。」她搖頭。「只是在打掃一下。」她舉起掃帚。

他點點頭上樓。她望著他劃開大口子的靴子消失,才吁口氣倚向桌沿,听著他在樓上走路的聲音。動作得快,她想道,看看那堆面粉後一彈手指。「消失!」

面粉一眨眼便不見蹤影。她驕傲地微笑著搓搓雙手,正想出一個咒語要試用在蔬菜上時,亞力卻下樓來了。

他站在樓梯中間探出頭來,不解地望著她。「柴火不見了。」

她抬頭看著他,一種不安的感覺像團面團似地梗在她胃里。她瞪著她頭上的天花板。

他眼中出現一絲懷疑的神色。「妳醒來的時候在樓上有沒有看見一堆木頭?」

「我不記得了。」她腦中充滿了樓上壁爐前那堆好柴火的形影。「你知道這里面哪兒有刀子嗎?」

一陣長長的沉默後,他問道︰「不,妳要刀子做什麼?」

「剝皮呀。」她說著,四處開關著櫥櫃抽屜,就是不面對他疑問的目光。

「剝?」他低聲喃喃道。「誰會想到還得剝皮?」

喜兒抬頭發現他正皺眉瞪著那堆蔬菜,他的視線遇上她的,雙肩立即變得僵直,接著他轉身。「我得去多拿些木柴。」說著他便又走了。

她停下來抬頭看看天花板,暗自慶幸不是整個樓上都消失了。半晌後,她在一個抽屜里找到兩把刀子。拿了較小的那把,她走到桌前望著那堆蔬菜,明白自己必須真正動手做這事,不能再用魔法,因為她有種已遭到懷疑的感覺。她哼著兒時听來的小曲洗好蔬菜,開始剝蕪青皮,一面想象著如果她能使用魔法他們將得以享用的美食。

喜兒突然餓了起來。女乃油,她想道,他們的面包需要它。他無疑地一定會注意到平空出現的女乃油,她蹙眉轉向角落的舊攪乳器,思索地以手指輕點下巴,然後過去將攪乳器搬到房間中央。接著她走出去找亞力。「來看我找到什麼。」

他放下一堆柴火並給她一個「現在又怎麼了」的眼神,她只是微笑,他終于搖搖頭隨她走進廚房。「看,是個攪乳器呢。」她等著他的反應。

「我想是吧。」他顯然不覺得有什麼好興奮的。

「我們可以做女乃油了!」她期待地搓搓手。

「我不記得看到過任何牛女乃。」

「這不是家客棧嗎?外面應該會有谷倉什麼的,不是嗎?」

「我確定這家客棧與眾不同。」

「你看過外面了?」

「我相信該看看外面的是妳。」

喜兒走到窗口擦擦玻璃,放眼只見漫天大雪。她不禁泄氣地垮下肩轉過身。「我只是想面包若有女乃油會好吃些。」她靜靜地站在那兒,然後感覺他的目光才抬頭搜尋他有稜有角的臉。

他深吸一口氣並用一手扒過頭發,喃喃念著什麼再度凍死。接著他穿過房間拿起斗篷穿上,再走向一扇側門。

「你要去哪里?」

「院子的另一頭有個建築物,而我在發現這地方時曾听到過牛叫,也許妳的乳牛就在里面。」

「噢,太棒了!」她半跳著跟在他後面。「我的外套呢?」

他突然停下來,轉身自他高貴的鼻尖睨視她。「妳留在這里。」

「為什麼?」

他的表情說明他正在尋求耐性。「因為積雪很深而妳才剛剛下床而已。」

「但想要女乃油的是我,因此我也該跟你去。」

「不。」

「只有幾碼遠呀。」

「不。」

「但是──」

「我不習慣我的命令受到挑戰。」傲慢的公爵取代了原先那個懷疑地瞄著面團的男人,他手伸向門鈕。

她靈光一現,改變了策略。「你會擠牛女乃嗎?」

他的動作僵住,手緊握住門鈕,似乎過了一輩子才說道︰「妳的外套在房間那一頭。」

她得意地微笑著把面包自爐內取出,匆匆跑過去穿上外套,急著在他問她會不會擠牛女乃之前出門。

他們走出門外,積雪已高過她的腰間,但這麼點雪當然阻止不了她,她大步走出去。

他抓住她的手臂,她本待抗議,直到他打橫將她抱在他胸前──她最喜歡的位置──才轉而心跳怦怦地以雙臂繞在他頸間、頭棲在他肩上兀自微笑著。

他大錯特錯了。只要在他懷中,她是絕不可能凍死的。

夢幻似的幾分鐘後,他們進了濕氣頗重的廄房,里面聞起來是發霉、潮濕的干草混合牛糞、雞屎的刺鼻氣味。她皺皺鼻子,听見雞群微微騷動的聲音。「瞧!我們有蛋可吃了。」

他順著她的手指望向一輛堆滿干草的破馬車附近幾只瘦巴巴的棕色雞,一頭乳牛在叮叮牛鈴聲中自某個陰暗的角落走出來。

「噢,瞧,牠有個鈴鐺呢。我喜歡鈴鐺,你呢?」她夢幻似地微笑著嘆口氣。

乳牛站在那兒望著他們,眨眨眼,然後哞叫一聲。喜兒自幻想中被拉回現實,她轉向亞力,後者茫然回望她。乳牛眨眨眼。沒人過去給牠擠女乃。終于,他月兌下外套掛在門邊的鉤子上,再幫她月兌下她的。「告訴我妳需要什麼,」他說道。「我再去找找看有沒有。」

她需要的是知道如何為一頭牛擠女乃。她遲疑一下,然後伸手模模那頭牛,心想他們應該先認識一下彼此。半晌後,她下定決心地說道︰「我需要一個桶子。」

「好。」亞力開始在廄房內搜尋。

喜兒朝乳牛傾身過去。「我需要你的幫忙。」她低聲對那正歪頭看著她的乳牛說道。「我想給我丈夫一個好印象,所以要請求你的合作。」說著她拍拍牠寬闊的背,牛動動牠的耳朵。

一陣鏗鎯作響的金屬踫撞聲。「我找到妳要的桶子了,還有一張矮凳。」

矮凳?「噢,很好。」她說道,然後輕聲對那頭牛說道︰「拜托你。」她又拍牠一下,亞力又走回來時桶子與矮凳都放在她旁邊。

喜兒試著作信心十足狀地在凳上就座,像她在施某個特別復雜的魔法前般地伸收十指。她看了看鼓鼓的牛月復底下,將桶子置放乳牛下面。

「介意我在旁邊看嗎?」

亞力在她身後的聲音使她驚跳一下。「不。」她伸手探向牛身下抓住兩個栓嘴一樣懸著的東西,因為手臂不夠長,她的面頰只得靠在乳牛的月復側。乳牛哞叫一聲,她嚇一跳地雙手扯一下。什麼事也沒發生。

她雙手捏緊一下,牛搖搖尾巴。

「什麼也沒有啊。」亞力說道。

「我很久沒擠女乃了。」她又擠了一下,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多久?」他的口氣平靜得可疑。

喜兒轉開頭對著牛喃喃道︰「二十一年。」

片刻後他說道︰「還是沒用。」他彎身看看牛的月復下。「妳在蘇格蘭有多少牛?」

她沒回答,察覺到他已發現她的詭計。

「妳說妳會擠女乃的。」

「不盡然。」她將雙手放回膝上,像祈禱似地交疊著。「事實上,我是問你會不會擠牛女乃。」

「我以為那表示妳會。」

她聳聳肩。「我原以為那是很容易的。」她承認道。「我可以試一試我的魔法,如果你──」

「不!」

「但是──」

「我說「不」!」他在她身後踱來踱去,嘴里喃喃念著什麼牛女乃會凝固。接著他停下並在她身旁蹲下。「再試一次。」

她握住乳牛並捏擠一下。「看吧?完全沒動靜。也許是塞住了。」她也探頭下去,把一個往上彎檢查著。「你看得出任何問題嗎?」

「不。」他湊近了些。

喜兒彎起另一個。「這個呢?」她稍稍一拉。

一柱白色的牛女乃噴過她身旁。

「噢,你看!」她滿心歡喜地說道。「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她轉向亞力。

牛女乃正從貝爾摩公爵高貴的臉上淌下。

「噢,我的天。」她一手掩嘴望著牛女乃流至他緊繃的下顎,又往下流至他的脖子。

她無法自制地格格笑起來。

他拭去眼前的牛女乃。

「抱歉,」她又繼續格格笑著。「真的。我不是我是說,你看起來好」

他皺眉怒視著她,渾身因受傷的自尊而繃得死緊。「好怎麼樣?」

即使他傲慢的態度也無法令她停止笑。「好蠢。噢,亞力!」她停下來喘口氣。「那牛女乃就從我旁邊射向你臉上,但你卻一副嚴肅得不得了的樣子。但在臉上有牛女乃時,即使一個公爵,也不可能保持嚴肅的。我真我真」她停止笑並望入他驕傲的藍眼。「我真喜歡你,即使是有牛女乃在你臉上的時候。」

他臉上出現一種混合著驚訝與好奇的表情。他一徑望著她,臉上的緊繃與怒氣逐漸消褪。驕傲的神色仍在,但他的表情中添了一抹令人屏息的、赤果果的渴望。

她高興得微笑起來。他需要她,而那項事實剛剛擊中他。

他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專注地盯著她的嘴的雙眼變得嚴肅。她認得這神情。心髒更因而跳得更快。吻我吻我吻我

她知道他想那麼做,空氣幾乎都為之震動起來了。她的雙唇不自覺地微啟,他的手伸向她頸後將她拉向他。

一只手臂繞向他的脖子,她的另一手擱在他胸前,感覺他的心髒與她同步狂跳著。這同時,他們四唇相觸,他的另一只手臂環住她使她緊抵著他。他微偏過頭以與她的唇緊密接合,舌尖探入她開啟的口中。

他吻了她,怪物消失了。

乳牛動了一下,牛鈴叮當作響,但是這一刻一切都無關緊要,因為她知道這正是她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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