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老師 第四章
作者︰卉娟

大清早,東方天際乍現白光,桂園居里唯有趙筠猶在睡夢中。

「回來啦,靖恆,怎麼不多睡會兒,一大早就帶庫奇出去?」當方靖恆跨進門檻時,阿桂嬸適巧將一鍋熱呼呼的稀飯往餐桌上幾碟小菜當中一擺,「你餓了吧?我煮了你愛吃的地瓜稀飯,趕緊趁熱來吃。」

「舅呃?」方靖恆四下張望。未見可桂叔人影。

「你帶庫奇出門時,他開女圭女圭車上靖慈那兒幫你戴行李去了。」阿桂嬸拉他在餐桌旁坐下,為他送上一碗粥和一雙筷子。

「他動作真快,才說好回頭我自己去載的。」阿桂嬸端起稀飯。喝了一大口。

「你舅啊,是高興你回來,他還跟靖慈和你姐夫商量好了,晚上帶佩帆和佩築一道來桂園居烤肉熱鬧熱鬧哩!」阿佳嬸另取來一雙筷子陪座,拼命幫方靖恆夾了滿碗的菜,「佩帆和佩築最喜歡在中秋節的晚上烤肉了,說什麼她們班上的同學家里都是這樣過的。」

「沒想到一晃眼佩帆、佩築都長那麼大了,想當初佩帆還總愛黏我,要我給她買糖吃呢,昨晚見面時,那小妮子竟然真說對我完全沒有印象了。」方靖恆邊吃邊笑。

「也難怪啦,當初你離開時,佩帆才四歲大,佩築更小才兩歲,怎可能還有印象?」她唱嘆一聲,「唉!好幾年都沒有過個像樣的中秋節了,今年總算可以熱鬧一下了。」

「對不起,舅媽,讓你們為難了。」他離家多年的歉意絕對溢于簡單的一句對不起。

「你舅說得對,人回來就好,以前的事就不要再去提了。」才說不提的,阿桂嬸馬上就說話不算話,「只是……你真的已經不再想紫嵐?」

提及這個曾令他牽腸掛、魂牽夢系的女子,方靖恆無法再如先前的輕松自然。

她過得好嗎?」他低聲問。再好吃的稀飯在此時也已食之無味。

「人嫁都嫁了,好不好是她的命。」阿桂嬸不打算告訴他詳情。

方靖恆不再繼續問,方才他倆話家常的熱絡因他的沉默而退盡。

阿桂嬸這才後悔自己不該提起翁紫嵐,然而話已出口,她只得拍拍方靖恆的肩膀起身說,「你慢慢吃吧。我得上市場去買些晚上烤肉用的東西,順道買些人參回來炖個人參雞湯給你補一補,另外讓秀山叔給你送輛單車過來,我記得以前你最愛騎單車遛狗了。」

「別忙啦,舅媽,待會兒秀山叔哪兒我自己去,照理是我該去登門拜望他的。」

「這樣也好。」阿桂嬸月兌下圍裙。笑盈盈的取了錢包便要上路,「呼,對了,你舅和趙筠都還沒吃呢,你吃完後腕筷擱著就好,等我回來再連廚房那些鍋子一塊兒洗。」

「放心,我不會偷洗的,但是若趙筠搶去洗,我可沒轍!」方靖恆笑答,他現在才知道昨晚高唱兒歌,當他是賊的女孩名叫趙筠。

「不會,不會,我早要她不準洗的。你不知道,她太迷糊了,丟三落四不說,做事老粗心大意不細心,奇怪的是,我洗了幾十年的碗也難得打破一個,可她不是,三天里被她摔破的碗有十個之外,這種情形再敢讓她洗,我不是存心要跟自己過不去?」本來已準備好要出門的阿桂嬸,一說到趙筠。話匣子又禁不住的打了開。

「至少她願意洗,表示她勇氣可佳,哈哈!」方靖恆之所以笑開了嘴,是因為他腦子里正想像著凶巴巴的趙筠洗碗的模樣。

「她是我們這里出生的,很小的時候就全家搬到台北去了,她說她爸媽都不在了,六個姐姐也分居各地,她在台北待了幾年後突然想到干脆回到故鄉。

「唉!虧她長得聰明伶俐,哪里會曉得她竟是個‘月兌線筠’,還有那錦村啊,三天兩頭到我們這兒來,擺明了就是對她有意思,可是搞到最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趙筠卻認錦村做干哥哥了。真弄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花樣怎麼那麼多?」

阿桂嬸一點也不怕趙筠听見似的繼續說︰「說到趙筠啊,要不是沖著她的耐心和脾氣都不錯,教起孩子來也不含糊,跟庫奇好得跟我當初一個樣兒,我早就要靖慈差她走路了!」

透過舅媽的嘴,方靖恆知曉了不少有關趙筠的事。

「舅媽一點都沒變,對人對事還是一樣高標準。很難得會有您樣樣稱許的人。」他了解阿桂嬸,換作是別人。他或許會老實不客氣的說她是吹毛求疵。

「男孩子精線條那沒話說,女孩子家若者是漫不經心就不會惹人疼愛,像紫嵐那麼細心的女孩,我可從來沒嫌過她,只怪她生錯了家庭,有那個不像樣的父親……」

听老人家不經意的又把翁紫嵐給扯進來。方靖恆的笑很快又在唇邊凝結。

阿桂嬸見情況不妙趕忙出了門,現在她打心眼里清楚明白的知道,雖然五年過去了,那個令靖恆心痛的名字還是不提的好。

阿桂嬸已經出門很久了,坐在客廳的方靖恆也看完了一份早報,趙筠才懶洋洋的告別枕被,起床盥洗。

「嗨!早安,月兌線公主。」方靖恆嘲諷似的看看腕表。站在足道上對著梳洗完走出廁所的趙筠說︰「現在是中秋節早上,中原標準時間九點零三分。十秒。」

毀了、毀了!趙筠實在是不想成為笑柄的,可偏偏那個時候,她正好打了一個大哈欠,嘴巴張得老大。里面有幾顆蛀牙全被看得一清二楚,那副亂沒氣質的模樣,硬叫方靖恆給撞正著。

還有,他竟然叫她是「月兌線公主」!

「還沒睡飽啊?」果然方靖恆毫不留情的挖苦她。

「關你什麼事!」既然沒了形象,趙筠索性扮起丑丑的鬼臉瞪他。

「你放假都到這個時候才起床啊?」他訕笑。

「要你管!」趙筠可沒給他好臉色看,高高仰起下巴,哼一聲就往餐廳吃早餐去了。

方靖恆又隨她進了餐廳,還假好心的在她拿筷子時,幫她盛了一碗稀飯。

「喂!你該不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放了迷藥在里面吧?」趙筠看到桌前的稀飯,狐疑的瞅著他。

「對于姿色平平的女孩,我比較習慣放瀉藥啦。過藥通常是用在美女身上的。」方靖恆是那種講笑話,自己卻正經八百不笑的人。

膽敢說我不是美女,好!等著瞧好了。趙筠狠狠的瞪他好幾眼才作罷。

「听說你很照顧庫奇。」方靖恆在她對面坐下,看她毫不做作的扒稀飯入口。

「早知是你養的狗,我沒虐待它也該毒死它才對!」她橫他一眼。

「你這個人嘴巴雖壞,不過心地應該還不壞。」他褒她一句。

趙筠才不屑預情,「你錯了!我這個人嘴巴壞,心地更壞。你最好別惹到我。」

經她這麼一說,他想不笑都不行,而且他還是兩眼直盯著趙筠,邊笑邊搖頭。

「哇!你這種吃法不怕噎著啊?」會在他面前狼吞虎咽的女孩,他倒是第一次見到,因此他不只感到新鮮有趣而暢笑不止,還覺得趙筠有夠稀奇。

趙筠的臉更臭了,稀飯也扒得更大口,簡直有把稀飯當成方靖恆,要把他給咬得稀巴爛的心里。

料準這餐飯會吃得消化不良,趙筠胡亂扒完一碗便不再吃了,雖她苗條,但她平常不吃個兩三碗稀飯是不會說飽的。

「阿桂叔、阿桂嬸都不在?」她把碗筷收到洗碗槽,對他問了句今早唯一的正經話。

「一個去湘園,一個上市場,都出去忙了。」待走開,方靖恆立即趨前開啟水龍頭,埋頭洗起碗來。

「看不出你還會洗碗嘛!」趙筠語帶揶揄,一方面卻對他另眼相看,認為他是個新好男人。

「沒辦法,我怕它們一個不小心又要成為你腳下的碎片。」他無奈的攤攤手,頗有嘲弄的意味。

盡避趙筠已經氣得臉紅脖子粗了,方靖恆還是咯咯的笑個不停。

明淨柔潔的月光下,桂園居的中秋之夜泛著濃郁的烤肉香以及沸騰的團圓氣氛。「佩帆、佩築兩姐妹跑到哪里去了?剛剛不是嚷著要吃蛋黃酥嗎?」阿桂嬸從桂園居取來月餅和柚子,門前的小空地上,眾人正在品嘗趙筠毛遂自薦,獨力完成的第一批剛出爐的烤肉。

「她們跑到前頭蕩秋千去了。」方靖慈拿了一串烤肉給阿桂嬸,「舅媽,您也來吃吧!大家直說您肉腌得好。」

「哦,已經烤好啦。」阿桂嬸接過手,嚼了一口。同時望著手中的肉串說︰「烤得太老了,而且還有點焦,這八成是趙筠烤的。」瞥見正在烤肉而忙得灰頭土臉的趙筠,耿直的阿桂嬸有一絲自己料事如神的快慰,也間接的言明了她對趙筠做事的不信賴。

她當眾的直言實在令趙筠有幾分難堪。還好趙筠早習慣她如此,一向當她是在放屁,悶著頭繼續埋頭苦干。

四下無人接腔,未有人附和阿桂嬸也沒人提出抗議,倒是方靖恆搬張矮凳趨近趙筠。

「既然如此,我就權充她的技術指導好了。」他取了竹筷從容不迫的幫起忙來。

「姓方的,我可不希罕你幫忙。」趙筠發出耳語似的抗議,對他是一翻兩瞪眼。

他似乎不在意她的反應,倒是不慍不火的低聲說︰「你得注意這幾條香腸,我進屋去拿些水來。火勢這麼旺,香腸不燒成木炭才怪。」

就在方靖恆離開不久,趙筠一個失神才發現烤肉架上的幾條香腸全部焦黑了一面。

天啊!報章雜志不是說那烤焦的食物吃了會致癌嗎?她頓然跌進一種無稽又無聊透頂的思潮中,腦海里阿桂叔、阿桂嬸、園長全家苦著臉,聲淚俱下的告訴村人,他們都罹患癌癥,待發現時已是未期,因此已來日無多……

就這麼出神幻想,待她回過神時——阿彌陀佛!任她呼天搶地、喚阿拉、求上帝都解救不了網架上兩面都已成焦黑。活似黑炭的香腸了。

趙筠終于發現自己的迷糊原是一堆亂七八糟、可惡又可笑的想法所害,也只有她才會天才的把吃一點焦黑的東西就得到癌癥的恐怖結局聯想在一起。

她偷瞄圍在桌旁聊天的一群人,沒有人注意到她正想棒起那堆黑香腸跪在他們面前「負荊請罪」,甚至羞愧得想一口氣吞下那堆烏黑的東西,然後馬上得到癌癥死掉。以死謝罪。

最可笑的是,怪想法特多的趙筠又再度跌進無稽又無聊透頂的思潮中了。

當她的神游太虛的時候,方靖恆取水回來了。

香腸漆黑如炭的慘狀的確令方靖恆笑不太出來。不過他還是很用力的擠出一點點寬容的笑容,壓低嗓音靠近她耳邊說︰「看樣子,我們只好找庫奇幫忙了。」話剛說完,只見方靖恆疾速的拿起幾條黑香腸,直往不遠處的樟樹飛也似的跑去。

奇怪?他不是應該趁此機會大大的羞辱她一番嗎?可是他竟然還替她解圍。波濤起伏的心緒不斷在她呆愣的腦中泛濫著。

而小桌那頭阿桂叔適巧采頭問道,「趙筠,有沒有烤好的香腸?請給我一條。」

趙筠心虛的抬起頭,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接口時,從樟樹方向跑回來的方靖恆又救了她一次。

「舅,您要香腸啊?等等,我們馬上烤給您。」

「剛剛不是看趙筠烤了好幾條嗎?」阿桂叔皺著眉,覺得自己應該沒得老年痴呆癥。

「我吃了幾條。見其余的沒人吃,便拿去慰勞庫奇去了。」方靖恆歉然的笑了笑,「現在馬上再烤,很快就好了。保證熱呼呼,香噴噴,絕對令您滿意。」他朝趙筠擠擠眼。

趙筠雖有感謝之意,但話到嘴邊卻成了——「姓方的,別以為你這麼做我就會感激你,告訴你,我趙筠寧願被臭罵一頓,也不要欠你的人情!」

「嗯!有骨氣。」方靖恆頻點頭,眼里透著笑意。

方靖恆的嘴翹得老高,擺明要給他一個「不管怎樣,姑娘我就是看你不爽」的嘴臉。然方靖恆總是瞅她一眼,就可以笑個沒完沒了,好像自己長得有多可笑似的。

「舅公、妗婆、爸爸、媽媽、小舅、趙筠阿姨、羅老師來了耶!」方靖慈兩個讀國小的女兒佩帆、佩築又叫又跳的由溜滑梯那頭往往園居的方向趕來通風報信。

前院的小空地上,正吃著月餅的阿桂叔夫婦,忙著剝柚子的方靖慈的先生徐淮洲,圍坐在烤肉架旁拿著竹筷邊烤肉邊唇槍舌戰的方靖恆和趙筠,以及一旁添木炭,被他倆嬉笑怒罵的言辭給搞得哭笑不得的方靖慈,紛紛聞聲探起頭來。

趙筠露出一臉尷尬的笑,當那個笑不自然的瀕臨僵化時,羅錦村已隨佩帆送來到眾人面前。

「錦村,你鼻子真靈啊。我們難得烤一次肉,你馬上就知道聞香而來。」萬靖慈笑言。

「是啊,我們家里的烤肉就是沒桂園居來得香。」羅錦村笑答。側目看往趙筠和方靖恆的方向。

「來!來!來!一起坐下來聊聊嘛。」

好客的阿桂叔趕忙招呼他,徐淮洲讓出一旁擺東西的圓板凳給他,阿桂嬸遞給他一杯飲料。此時佩帆兩姐妹已湊在趙筠身邊要了烤味吃,而方靖恆早在眾人忙招呼時,坐到羅錦村的身邊。

「好久不見!」差不多是同一個時間,兩個人別重適的故友發出同樣的慨嘆。

「別來無恙?」羅錦村審視方靖恆,發現他多年前飛揚的神采依然故我。

方靖恆神色自若的淡稱,「差強人意。」

「這些年都在忙些什麼?」羅錦村問。

「天涯海角隨興游走,茫茫然倒是真的,很少有你所謂的‘忙’。」方靖恆朗笑。

「打算再回來小學教書,還是另有打算?」羅錦村再問。

「不教書了,我們靖恆回來待一陣子,他的事業在新加坡呢。」阿桂嬸搶白說,「要不是剛剛淮洲告訴我們,我還不知道靖恆在新加坡發展得不錯哩!你知道他以前就很喜歡攝影的,前幾年他和一個朋友在新加坡成立了一個攝影工作室,請了十多位助手幫忙,目前的工作計劃已經排到後年去了唷!」

「真是沒想到,本來做老師的人居然會做起生意來了。而且還做得這麼有聲有色,最主要還是歸功于靖恆有信賴的人替他做事,他不但樂得輕松可以繼續雲游四海。邊游覽邊寫作,你就不知道我們靖恆還是個旅行作家呢l」

羅錦村因訝異而輕挑起眉,驚嘆的看著身旁把興趣發展成事業的方靖恆。

趙筠的意外不輸羅錦村,她原諷想方靖恆那樣的游子該是自由自在的浪跡天涯,沒錢時工作,攢夠錢後又繼頹無牽無掛、雲游四海的流浪。

一顆漂泊的心本不該設下安定的圈套讓自己自投羅網不是嗎?難道他累了,在漫長的漂泊不定後,已產生渴望安定的靈魂?所以他給自己一個長遠的事業。再讓自己回到親人的懷抱?

羅錦村和方靖恆不知什麼時候已雙雙朝慈安的園區走去,看著他倆漸行漸遠的身影,大伙兒都感覺到他們之間一定有著許多久別重逢的話要說。

「恭喜你。」把眾人遠遠拋在桂園居後,羅錦村發出衷心之祝福,「對一個人錦還鄉的故人,再沒有旬恭喜更能表達我的心意,說來慚愧,我意然還在原地踏步。」

「呵!這沒什麼好恭喜的。人一生的成敗在未到閉眼之前,是不能蓋括論定的,曾經我也以為我會在故鄉平定安穩的度過一生,殊不知世事難料,來來往往之間充滿了變數,我反倒覺得安定才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只是我一直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安定下來的理由罷了。」方靖恆苦澀的表情,有一抹無奈的笑,「其實這幾年的努力,我只是想給他們一個交代,為離開的五年做交代。」說到他們時,他回首望向桂園居。

「我想他們更希望你帶回來的是一個嶄新的生命,完全走出悲劇色彩的生命。」羅錦村寓意深遠的看他。「你有嗎?」

沒有質問的意涵,只給他無限反思的空間,羅錦村一名勝「你有嗎」問得方靖恆心頭一震。

「我沒有嗎?」他窒聲反問,暗地里也捫心自問。

「我不知道。」羅錦村狐疑的搖頭,驀的收回視線,遙望天邊的明月問,「事業上繳了出色的成績單。感情方面呢?這幾年在國外可有遇見情投意合的對象?」

「不過都只是萍水相適,鏡花水月。」方靖恆淡淡表示。

「難道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心態在作祟?」羅錦村頗具深意問。

「我不否認在出國的頭一年,思念與不甘的情結特別的強烈。然而時間和空間都是淡化那些情緒的良方。走遍天涯這麼多年,許多執著早已在異鄉磨盡,此時此刻我心中只有無限的禍福和懷念。」他說出自己目前對翁紫嵐的心態。

「總該還有關心吧?」羅錦村探問。

「她應該過得還不錯吧?」他直覺以為。

羅錦村連連搖頭,「你錯了,紫嵐已經離婚了。」

方靖恆愕然轉過頭,惶惑的目光緊緊瞅住羅錦村,「真的?」

「是真的。」羅錦村萬分肯定的說。

「為什麼?」方靖恆急躁的追問。

「有人說是斐老板另結新歡,也有人說是紫嵐一心求去,總之他們在半年前分手了,裴老板另娶嬌妻,紫嵐則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方靖恆無法遏抑的喃喃自語,「她為什麼不回家呢?她會去哪里?她能去哪里?」

羅錦村任由方靖恆陷入一陣焦慮與心急之中,他無從去回復這個也令他困惑的問題,只是他明白五年後的方靖恆縱使有了改變,但牽掛翁紫嵐的心卻始終如一。

中秋節的夜晚,涼風輕拂,空氣里隱隱有一絲蕭瑟的秋意。

這是中秋之後,一個灰雲薄陽的上午。

別園居的每一分子又在慈安的園區內各自奔忙著,方靖恆獨自騎著變速自行車從後門出發,滿懷心事的踏上往翁家的路。

蟲鳴鳥叫的山妥腰處,翁家的大門靜靜的敞開著。四壁蕭然的大廳中央,方桌上有幾瓶凌亂倒置的空酒瓶和一堆散亂的花生殼。

方靖恆踩著沉重的步履一腳跨進無人的大廳。

「有人在嗎?」他一面環視陳舊的大廳,一面朝屋里呼喊。

「伯父!伯母!你們在家嗎?」他放聲再喚,希望翁紫嵐的父母會適時出現。

屏息等待閃,他突聞一陣抽水馬桶沖水的聲響傳出。繼而零碎吃重的腳步聲緊傳入耳,剎那間。翁老頭沿頭廳旁的走道,一手尋求倚仗似的豎按著牆,跌跌撞撞的由屋里出到大廳。

「你是什麼人?」翁老頭用眼尾覷著方靖恆,身軀像是失去重心般的搖晃不定。

「我是方靖恆。」他穩穩的站在翁老頭眼前。好讓翁老頭能夠看清楚他。

「方靖恆?!」

翁老頭血絲滿布的雙眼木然的仰視他,良久之後,那張平板的面容逐漸扭曲成鄙夷的神態,點點記憶全數回到腦子里。

「臭小子!」翁老頭粗暴的對方靖恆的胸膛猛然一擊.「滾!現在就給我滾!」

來勢洶洶的一拳將方靖恆擊恨了數步,但未能打消他來時的動機他,他撫著胸口,慶幸翁老頭因老邁而失了力道。

「你還不滾!」翁老頭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氣急的沖上他,迎面揮手又給了他一拳。

這一回方靖恆有了準備,他閃過拳頭,快速精準的將翁老頭揮出卻撲了空的手臂穩穩的抓擋于半空中。

翁老頭凶惡的瞪大了眼,猝然使力,硬是收回被方靖恆所掌握的手臂,旋即那張暴怒的嘴臉在轉瞬間比為詭譎的冷笑。

「臭小子,你要能捧上百來萬來孝敬我,我馬上就把紫嵐的消息告訴你。」

「錢!鉞!錢你滿腦子只想著錢!」往日情影如現目前,方靖恆掩不住激動的厲聲斥責,「因為賭,你拆散我跟紫嵐。為了錢,你甚至不惜犧牲紫嵐,硬逼她嫁給一個足以當他父親的陌生人,除了錢,你何曾想過紫嵐的幸福?」

「你廢話少說,要想找紫嵐,先拿錢出來,」滿身灑氣的翁老頭腳步雖不穩,口氣卻堅硬如石。

方靖恆知道跟翁老頭再耗下去也勢必一無所獲。有這樣喪心病狂的父親,方靖恆更回擔心紫嵐現在的生活,他得想辦法與翁伯母私下會面,期待從她那里得知紫嵐的下落。

清晨的漁港已見忙碌穿梭的人潮,方靖恆老遠即從一群整理漁貨的老婦人中看到翁母的背影。

他是生于斯長于斯的本地人,別說是在漁港,就是村子里每個人幾乎都還記得他是誰,他考慮再三,為免他的出現引起一些謂的傳言,最後還是沉住氣,靜立遠觀,以另覓適當良機。

將近八點時,翁母于忙碌中抽身,匆促的徒步離去。方靖恆的單車隔著好一段距離跟隨著,因路上人群絡繹不絕而未敢近身。

他一路緊隨翁母由漁港返回半山腰的翁家,當她急步跨入屋內時,方靖恆不禁開始懊惱自己錯失了機會。

他在屋旁的樹叢間猶疑了許久,且在他頹然欲離開之際。卻見翁母攜著一名小女孩自屋里走出,沿路往下坡走。

那小女孩是誰?方靖恆再次騎上單車疑或的跟上祖孫兩人。

他注意到翁母與小女孩沿途並未交談。一逕行至山下的小溪旁才歇腳告停。

就趁這時候吧!翁老頭不在場,溪邊的路旁義無過往路人。再沒有比此時更好的機會了。

他就地停下單車,正想上前,忽听聞一陣兒歌樂聲由遠處傳近,他下意識的退至溪邊的大樹後,未幾卻聞高唱的兒歌聲與汽車引擎聲同步逼近。

「是慈安的女圭女圭車。

隱身于濃密林木之後的方靖恆瞄見小女孩上了女圭女圭車,待女圭女圭車駛離,翁母又朝漁港的方向走了去。

將近中午時,結束漁港的工作,翁母又趕往臨海的海鮮餐廳。

方靖恆繼續捺住性子,在餐廳附近直待到午後,終于等到翁母下工踏上歸途。

「伯母!伯母!」

再次跟回上山的小路,方靖恆不再遲疑了,明知翁母失聰,他仍舊在其後叫喚了幾聲才箭步趨上前。

當翁母望見自身後迅速竄至眼前的人影時。臉部霎時涌現驚懼之色,半晌後,她認出是方靖恆,才放心的松了口氣。

「伯母,我听說紫嵐離婚了,請您告訴我,她人在哪里?」方靖恆按住她的臂膀,神色甚是懇切。

翁母讀出他的唇語。露著悲傷的神情頻頻搖頭。

「伯母,我只想知道紫嵐的生活,只要她過得好,我發誓絕不會去打擾她。」他拿出無限的誠心誠意。

然而翁母除了搖頭,就是不停的擺手。肢體及表情傳達出來的意思是,「別問我,我不知道。」

「我相信您一定知道她在什麼地方,請您告訴我吧,伯母。」方靖恆了解翁紫嵐的個性,拋下母親未留去向絕不會是她的行徑。

「您知道我的個性,您今天不說,我明天來,明天不說,我後天會再來,我會一直等到您願意告訴我。」

方靖恆對翁紫嵐的一往性令翁母動容.話雖如此。她仍舊沒有搖頭擺手之外的動作。

住後的一個禮拜,方靖恆幾乎都會出現在翁母下工返家的山路上,然在他鍥而不舍,苦苦的追問之下。翁母依然未曾松口,或許她真的在考驗自己的耐心和決心?方靖恆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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