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誰才是大人,黃博志暗自叫苦。就算他不想面對,該來的總是要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唉,他怎麼就輸了氣勢呢?不行,他要扳回來。
「小惠,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你听好了。」
莫曉惠目光閃了閃,沒有作聲。
「我今年二十二,還有一年大學畢業。我屬馬,射手座A型,算命的說我犯桃花,異性緣極佳,覓得真命天女多半是三十五歲之後的事。我交過幾任女友,從交往到分手從不超過三個月。但我是個身心健康、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所以我絕不染指未成年少女……」
唔,情況不太妙。他還沒說完,小惠已經低下頭去,臉龐深深埋進陰影里。
別忘了這丫頭可是很會哭的……他提醒自己。他不能心軟,這種難以定義的牽扯對誰都沒好處,管它是剛剛種下的還是已經發芽的……想歸想,可為什麼心里偏偏像堵了個硬塊,順暢不起來呢?
小惠低著頭,嘴唇動了動。
「嗯?」他沒听清。
「我又沒……」
「你又沒什麼?」
「我又沒要你染指我!」
「噗——」他噴出一口咖啡,連咳數聲。幸好是早上,店里人不多。盡避如此,還是有幾道莫名的視線飄過來,伴隨著刻意壓低的談論聲。
假如可以用顏色描繪他此刻的心情,那一定是黑——一團黑氣,一臉黑線。
他剛才說到哪兒了?唔……染指未成年少女。
「既然你說我小,那我就不說愛情,我說喜歡。」莫曉惠繼續道。「我喜歡雞飯,喜歡烤香腸,不喜歡韭菜和木瓜;我喜歡粘膠和顏料,不喜歡打掃佛堂;我不喜歡你一直強調我的身高,不喜歡你用大人的樣子教訓我,不喜歡你推著我的額頭不讓我靠近……可我還是喜歡你。我自己的心情,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很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
「你想說我幼稚,不懂感情嗎?我不懂,難道你懂嗎?別對我說什麼好桃花,爛桃花,真命天女,我只要你回答一個問題——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呢?」
「……有……一點。」
听到自己的回答,黃博志心里不知是個什麼滋味。他不是該說「不」的嗎?他不是決定要斷了牽扯,讓她好好去飛的嗎?可為什麼……為什麼面對她堅決的眼神,他說不出違心的答案呢?
「有就好。」莫曉惠抿嘴笑道。「我們這叫不叫兩情相悅?」
「不要亂用成語!」黃博志郁悶的抓著頭發,不知該如何收拾這場混亂。
「我們走吧。」莫曉惠輕盈的起身。
「走?去哪兒?」他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當然是希爾頓飯店。你不是約了蘇曼?」
「你不是不要去麼?」
「我幾時說不要去了?」莫曉惠眨眨眼,唇角上揚。「你覺得我笨嗎?」
「不笨……」
「既然不笨,這麼好的機會,你覺得我會錯過麼?」
黃博志搖了搖頭,連回答都懶得說。
這才是他熟悉的莫曉惠!他熟悉的慧黠笑容,他熟悉的詭計多端、騙人不眨眼,他熟悉的峰回路轉、大跌眼鏡……而且他剛剛還親口承認,他「有一點」喜歡這個渾身惡質的丫頭。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沒有一絲悔意。
假如有克星這回事,他想他是真的遇到了。
親愛的,
請允許我從現在開始這樣稱呼你!
不習慣是嗎?沒關系,你可以每天拿我的信出來誦讀百遍。嚇到了嗎?我開玩笑的。其實不用那麼多,只要早午晚照三餐時間各念一遍,念啊念啊的就習慣了。親愛的,為了我們的將來,請務必多多練習。
今天是我上飛機的日子,我會在機場把信投了。所以你看到信的時候我應該還在天上。親愛的,這叫不叫「天各一方」?對不起,我又亂用成語了。
親愛的,你會怪我不通知你嗎?原諒我,我實在不喜歡分離的儀式。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機場送我(不許否認,你要是否認我就哭,一天騷擾你二十四小時,哭得你不得安寧)。我寧願你不要送我,不要看到我離開,只當我還住在城市的某個角落。這樣,當你走在街上、坐在巴士和地鐵上的時候,依然有機會和我擦身而過(「擦肩」太困難了,誰讓你長那麼高?)。當你看到似曾相識的背影,親愛的,我允許你催眠自己,認為那就是我——冥頑不靈、陰魂不散的莫曉惠。
是不是又用錯成語了?沒關系,你明白意思就好。(親)
這是我第一次寫情書,也不知情書這種東西是不是該這麼寫。如果你覺得哪里不好,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努力改進。兩天一封可以嗎?不夠的話一天一封也可以。就算工作再多,我也會擠時間給你寫信的。
對了親愛的,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訴你。希望你听了不要吐血。
蘇曼阿姨是師父的朋友。她們相識二十年,卻隔了十五年沒見。這其中有些曲折,我就簡單說給你听吧(都是我隔牆听來的,可能和事實有些出入)。
二十年前,蘇曼阿姨因病住進惠恩堂,認識了當時出家沒多久的莫緣師父(不要驚訝,惠恩堂的歷史少說也有五十年)。因為年紀相仿,她們很快便成了朋友。師父當時是十五歲,和我現在一樣大,不出家的話一定是個美少女,因為師父現在也是美人啊。我常想象師父穿水手服戴假發的樣子,一定很美。唔,不小心扯遠了。
蘇曼阿姨在惠恩堂住了五年,病愈那年太師父圓寂了,由莫緣師父接掌做了住持。次日早上就在門口撿到了我和小恩。當時蘇曼阿姨也在。師父覺得這是緣分,就收養了我們,和蘇曼阿姨一起為我們取了名字。
後來蘇曼阿姨和家人一起去了美國,這次借擔任評審的機會回來探望師父,沒想到先遇上了我。她並不曉得我是誰,畢竟十五年前我和小恩都還是嬰兒。也許她注意到了我的名字,但頂多也只是懷疑,並不確定。
親愛的,說到這里你也許該問了——那你陪我去飯店見她的時候她是否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呢?答案是「YES」。因為她頭天晚上就來惠恩堂拜會師父了,當然也見到了我和小恩。偷偷參加比賽的事也曝光了。別擔心,師父並沒有責罰我們。她只是吩咐我和小恩回房思過,不要打擾她和蘇曼阿姨談話。
你想,我怎麼可能真的閉門思過呢?那麼听話我就不叫莫曉惠了。偷听?不要說得那麼刺耳嘛,我可是堂堂正正的,蹲在和室門外听了兩個多小時呢!我將搜集來的情報稍加整理,總結成一句就是——蘇曼阿姨說服了師父,只要我願意,她便立刻帶我去美國學習,接她的班。
親愛的,我不是故意瞞著你,我也沒有要作弄你。看到你那麼關心我,處處替我著想,又為我做了那麼多事,我是多麼的開心啊!可你始終當我是孩子。你拒絕相信、拒絕接受一個孩子喜歡你的事實。因為我的年紀,就算我向你告白,你也不會當真。就算你其實是喜歡我的,你也不會把自己對一個孩子的感覺當真。所以我一定要听你親口說出來,哪怕只是「有一點」喜歡。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親愛的,現在我可以安心的走了。我不擔心你會被別的女人搶走,因為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只有我才能克你的桃花命。
想知道為什麼嗎?那就等我回來吧!
我就要十六歲,已經不是孩子了。下一次,當我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我一定會更像個大人。到那時,你又會為那「一點」喜歡,下怎樣的定義呢?
一直一直喜歡著你的,
莫曉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