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等待中悄然流逝。見親愛的妻子並沒有如預期的受孕成功,織田信玄失望之余,轉而將心思投注在戰事上。
天正二十三年夏至,他聯合家康在長竹打敗甲斐的武田勝賴。他的聲望也隨著這次勝利鵲起,放眼四海,仿佛再也沒有可以和他抗衡的強敵。
為強固霸業,織田信玄打算將籠煙樓逐步改建成超大的城池。四月初才宣布動工,由三河、美濃、伊勢、越前和近歲諸國都派了人手過來幫忙。
為期整整一年三個月的工事,終于在人秋時節完成。新的城池,牆基高為十二間的倉庫,其上為七重寶塔,織田信玄特別選了可以由紙窗盡覽院落櫻花的第二層,做為朱雩妮的臥房。
他還特地將房外觸目所及的地方,遍植四時的花卉,讓朱雩妮每天都有美麗的花朵觀賞。
「你預備將新城取名為什麼?」朱雩妮由後頭環抱著他的頸項,將螓首偎倚在他肩上,柔聲問。
「你有特別的見解嗎?」織田信玄回首,往她頰間香了一下。
前後才兩年多,他們已經像對老夫老妻,唯一不變是彼此給對方激情,每一撩一拔起來,總是如天雷地火般,狂熱而熾烈。.「喂……在我們那兒,有一位挺知名的江南僧侶。,做過一詩首︰繼後傳衣缽。還須立雪中。我們希望咱們的合代子孫,生生世世都能夠平安喜樂地生活在這里,所以想將它取敬為‘立雪園’。」
「就依你之見吧。」織田信玄知道她漢學讀得多,見解應該比自己更獨到才是,「來把這塊雪花糕吃了,我帶你到前廳去,‘立雪園’一共有三大廳、十二大院,二十幾個小亭子,你幫幫忙替它們都取蚌名字吧。」他看朱雩妮這陣子進食得極少,常常才吃三兩口,就直嚷著囑飽了,難怪會越來越瘦。
「不要,我要吃梅子。」拈起一粒淹漬的黃梅果放人口中,滿足地眯起眼楮.看得織田信玄大感詫異。
「光吃梅子怎麼成?那東西作胃呀!」想把盤中僅余的一粒黃梅果端走,省得她拿著當飯吃,萬一吃壞肚子就糟了。那曉得雩妮一個箭步搶在手里,眨眼的成功已塞進嘴里。
「不像話,不像話!」
阿發站在一旁不幫忙勸阻她居然敢偷笑?
「大人莫要驚怪,害喜的人無不喜歡吃那東西。?阿發抿著嘴,雙眼頻頻向織田信玄示意。
「阿發,你又在多嘴了。」朱雩妮報然一笑,快步穿過月洞門,往小徑而去。
織田信玄這才恍然大悟,忙追上去。
「雩妮,走慢點,不準跑!」
他不喊還好,一喊朱雩妮跑得縛。其實懷孕前兩個月,除了偶爾覺得惡心之外,身體上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織田信玄在荷花池畔攔住了她。
「多久的事了,你怎麼都沒有告訴我?」
朱雩妮瞠著水汪汪的大眼楮,一臉無辜。
「不關我的事,你去問阿發。」
阿發是第一個發現她身體起了異常變化的人,而且在大夫來診斷之前,就一口咬定她百分之一百二十懷孕了。
「是你有了身孕,又不是她。」
「是她堅持說我懷孕的嘛!」她仍舊覺得阿發是主謀者,不然為什麼她才說完後,她就開始嘔吐、惡心、小骯微凸?
「沒請大夫來把過脈嗎?」織田信玄被她那無預警的轉身、彎腰、舉等動作嚇得魂飛掀散。還是抱住她比較保險。
朱雩妮樂得窩在他膝蓋上歇歇腿,順但閉起眼楮假寐。
「把過了。他說的和阿發說的一模一樣,可見他們有串謀過。」總之,她就是不想承認自己真的要做媽媽了,不想接受那麼多束縛,不想一下子老得太快。她才打算要織田信玄帶她到東洋各地游玩,這時候可千萬不能有個小家伙跑出來搗蛋。
「他們說的是實話不是串謀。」扳過她的臉,發現她比成婚前更美了,烏亮柔順的發絲在秋陽的輝映下,閃爍著點點晶光,罩著清湛如子夜星辰的眼眸,愈發陷人人醉,雙頰紅潤仿似迎風的玫瑰,渾身上下盈滿了股少婦的楚楚豐采,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又水靈如空谷幽蘭。
由她孕育的孩子,肯定絕美無雙。呵!他已經想看看他們的孩于長得何許模樣了。
「管他的,肚子是我的,我說沒有就沒有。」她不服氣地撇撇小嘴。
「別胡鬧,我听听看。」他側耳挨近她微鼓的小骯,聚精會神地傾听,接著一臉驚訝,「是個小男孩,啞著嗓子跟我哭訴,他不要吃酸梅子。」
「騙人!」朱雩妮揮著繡拳朝他身上捶。「明明是女娃兒,而且直吵著要吃蜜食。」
「承認就好。」沒心機的小熬人,隨便幾句話就被激得出原形。
織田信玄撞見她拿著針線,縫制一件件可愛又漂亮的小女孩衣裳,已經不下十幾次了,她喜歡女孩的心態瞞得了誰?
「誰承認了?我意思是以後、將來的某一天,可能或許大概會生個小女娃兒。」她突然瞥見他發鬢間有根白頭發,逐興奮地替他拔下來。
「哎唷!不承認就算了,不要拿我的頭皮出氣。」她恣意地攀在他身上,老實不客氣地東翻西找,令這位風雲一時的大將軍束手無策。
「不是啦,白頭發不拔掉,看起來會丑丑的,嘿!這邊還有一根。相公,坦白說,你今年究竟多少高齡了?」她這個婚結得有夠沒尊嚴的,連他的基本資料,背景都沒搞清楚,就已經胡里胡涂深入虎穴。如果他不是畢發早生,而是適時反應年齡,那麼他鐵定是有點老了。
「三十左右吧。」織田信玄淡然地回答。
「是左還是右?」現在才追問這個似乎嫌晚了,唯一的好處是將來可以三不五時搬出來取笑他。
「咱們已是夫妻,何必計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試著將她從肩上抓下來,又擔心一不小心痛她,急得織田信玄大呼吃不消。
「不,這很重要,如果您‘虛長’我太多歲,那就表示你有一些些兒委屈我,應該找個個機會好好補償我,否則你怎麼會心安呢?」
話都讓你一個人說盡了,我還講什麼?
織田信玄本來是很心安,但被她似是而非地胡扯一通以後,便漸漸地感到不安了。
不要中她的計,依經驗判斷,這小小女子又開始耍詭計想引他人甕了。
「你希望我怎麼補償你?」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怎麼後悔了。怎麼可以自己往火坑里跳呢?
「到京都去。」她片刻不遲疑立即說出她求償的價碼。「你若願意帶我到京都去玩,我就答應你睜一只跟,閉一保眼,假裝沒瞧見你這一大片白頭發。」其實他僅僅冒出一兩根「智慧」之發,哪有一大片那麼夸張。
織田信玄極少照鏡子,他的頭發、服裝都是由貼身侍衛幫忙打點。朱雩妮大的動作加表情,讓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但,他才三十一歲呀!
「換個地方。」他不再縱容,以免她左一根右一根,把他的頭拔禿掉。「等你平安生下寶寶以後,我帶你回大明朝去。」
「嚇!?」她好久沒想起那個遙遠的故鄉了,以為時日一久,便可以慢慢忘,豈知,他猛然提起仍舊令她心痛不已。「為什麼?為什麼突然想帶我回去?」
「因為蒲生他們已經找到了你的兩位兄長。」獲知這個消息整整一年多了,他始終不肯透露,是害怕她會遽然離去。而今,她懷了他的骨肉,二人之間有了更深一層的親密關系後,他已有足夠的信心,相信她終究會留在他的身邊,與他長相斯守。
「他們?」過往的記意模糊地掠過腦海,八年多了,她甚至記不起他們的長相,朱雩妮心慌得好想哭。「那我父王和娘呢?他們……」雖然知道他們在好人的誣陷下,存活的機會十分渺茫,柴羽信雄更是明確地告訴她,她的家人已全部罹難,然而,那畢竟只是未經證實的猜測,真要面對,內心依稀仿佛,感到莫名的不安與悸動。
「雩妮。」織田信玄抱緊她,怕她經不起刺激,會動了胎氣,傷及胎氣。「答應我不要太悲傷,那些不幸的往事,你不早已听說了嗎?」
「我以為……我總以為……」燃起的一絲微弱的火苗,輕輕哈一口氣,便熄滅了。朱雩妮虛弱地枕在他肩上,任由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老天爺或許會大發慈悲,賜給他們一線生機,就如同我幸運地遇見你一樣,九死一生之中,卻能激天之幸。得以獲致莫大的幸福和快樂。」
「你真這麼認為?」他一直覺得自己待她還不夠好。
「當然嘍!」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她抽一口,笑了笑,主動獻上一吻。「否則我怎麼甘心為你懷孕生子,承續織田信玄家的香火。」
「唔?這一次——」這一次可是她自己漏的口風,總賴不掉了吧。
朱雩妮點點頭,一抹紅暈適時飛上她的俏臉。
「是你說的喲,生下孩子以後,就帶我回中原,屈時可不許食言。」抓起他巨大的手掌,強迫他跟她打勾勾,「在我們那里,這個動作比簽合同還有效。」
織田信玄瞪大眼珠子,訝然于此等孩兒般的協議,會具有她所形容的那種效力。
他素來一言九鼎,哪需要這些協定。
「我答應你的事,幾時食言適?」
「就有!」她大聲抗議,「你說好要幫荻原定岳作媒的,結果咧,連鬼影子都沒有一個。」
「那是對他不是對你。」
「還不是一樣!他娘拜托我,我再拜托你,你對他失信,就等于對我食言。」
「這……」唉!織田信玄發現她挺難纏的。「好,我答應你——」荻原定岳這家伙眼高于頂,替他和媒,根本是在自找麻煩。
「什麼時候?」她步步逼,非要他擬出個確切的時間,讓她有機會當大媒人。
這座城池雖廣闊,待久了還是會覺得無聊,她必須找些新鮮事來樂自己,否則往後的九個月怎麼熬?
「我考慮清楚再告訴你。」一旦說出期限,朱雩妮勢必會每天追著他問,直到把他煩死為止。這風險太大了,千萬不可輕易嘗試。須知禍從口出,小心為上!
「哼!沒誠意。」朱雩妮氣呼呼地站起來,暗下決定,等月復中胎兒一落地,她就馬上飛奔回中原,親自為荻原定岳挑個水當當的媳婦。人家可是幫了她好多的忙,怎麼能不稍稍回報呢?
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她曾經在他娘面前拍胸口保證,願意一手打理他的婚事,而今……日復一日……織田信玄都開始要「老」了,荻原定岳想必也很難再年輕下去,若拖過去,他恐怕就只能娶個歐巴桑回家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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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年深秋,楓葉遍紅的日子里,朱雩妮平安地產下一對雙胞胎。
織田信望著那一男一女,盡情揮動著小手小腳的女圭女圭,興奮而激動得眼眶都紅了。
由于產後顯得異常虛弱,朱雩妮足足休養了兩年,才逐漸復原。
身子一好起來,她即刻吵著要回中原去,離家太久了,她的鄉愁每天每天都在前熬著她。
「我看再過一陣子吧——」
「不行!」織田信玄沒說完,她已經憋不住開始發瘋了。「你答應我的,人而無信,不知其可。」
「我擔心你的身體會吃不消,一趟中原之行,得坐一兩個月的船。」
「我身體硬朗得很,你瞧!」她忽高忽低,東竄左躍,證明她痊愈了,而且變得比以更神勇;
「啟…」啟稟大人、夫人。」阿發神色慌張沖了進來,「小主人她……她……」禁不住驚嚇過度,居然「哇!」一聲哭了出來。
「怎麼啦?是靖兒還小蠻?」朱雩妮將她那一男一女的雙胞胎,取名為織田信玄靖和織田蠻。
「是小蠻。」
完了!這女娃兒比早她出生半個時辰的哥哥還調皮十倍都不止。
朱雩妮受不了阿發吞吞吐吐說得含含糊糊,拉起裙擺轉眼也奔到庭院外。
二十幾名倉皇失措的女侍,正臉色慘綠地四處尋找小蠻的蹤跡。
她這做娘的腦袋一琢磨,眼角直覺往上翻飛——果不其然,她她她……她居然爬到隻果樹上去。
「這孩子!是誰教你爬到上面去的?」
這小妮子爬隻果樹還不算,居然妄想攀往屋頂上去,那姿勢實在像極了一個人——朱雩妮。
「是你教她的,全立雪園就你一個人做過那麼荒唐的事,不是你會是誰?」言下大有指責之意。
「可……我爬上去的時候,還沒懷她呀!」朱雩妮覺得好無辜。
「小蠻,不要亂動,為父的馬上來救你。」織田信玄輕功了得,眾所周知。
「大人,請讓我來。」人群中陡然閃出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年輕人,眉宇清朗,風姿颯爽,搶在織田信玄之前,幾個縱躍已攀上屋,將不蠻抱在懷中,安然返回地面。
此人身手之俐落矮健不下于我,但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織田信玄納悶地睇視著那名少年郎。
「你是……」
「末將流川駿野。」他拱手一頤,身子前傾時,倏然拋出三粒鋼珠子,顆顆瞄準田信玄的要害。
「啊!!」大伙驚呼一聲,朱雩妮呼一聲,朱雩妮左手摟著小蠻,旋身便要沖出去替他擋住暗器。
所幸織田信玄武功了得,方能幸運躲過此劫。然當他猛然回神時,那少年即則已竄出二十余尺遠,眾多士兵竟然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從容離去。
「他為什麼要暗殺你。」朱雩妮問。一手仍駭然地撫住臉口,喘息不已。
「不知道,我甚至不記得曾經見過他呢。」長年征戰,難免樹敵。織田信玄並不在乎自己屢涉險地,他放心不下的是妻子兒女的安危。這人武藝如此高強,萬一他日再來尋仇,就很難保證能像今天這樣,安然逃過。
「他是柳瀨的流川吉都獨子。」荻原定岳也聞聲趕了過來。「上回在長平一戰,吉都因誤中陷阱受了重傷,後來據傳已不治亡敵。」
「是他爹自己走路不好走,關我家相公什麼事?他憑哪點尋仇尋到這里來?」朱雩妮即使很感激他救了小蠻,即也很為他企圖暗殺織田信玄而冒火。
「也許他的親族長輩並沒有告訴他實話。」
「我去找他們理論!」朱雩妮忘了她連抓雞的本事都沒有,竟然奢想替織田信玄打抱不平。
「對,他們不听話,就打他們的小屁屁!」小蠻完全支持她娘的救夫行動。
織田信玄深吸一口氣,示意雩妮言行小心點,別當孩子的壞榜樣,他可不希望小蠻變成個母夜叉。
「此事爾後再講。」屏退眾人之後,他趕緊擒著小蠻踅回書房。
「爹,咱們不去找那壞人算帳了嗎?」小蠻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慧黠地朝他父親傻笑。
「我先修理你,晚點再去找他。」奇怪,藤條明明記得放在牆邊的,怎麼?「雩妮?」幾時跑到她手上去了?
她握著滕條往手上輕輕敲打,「咱們說好的,兒于歸你,管,女兒由我教,可還算數?」
救星來了,小蠻馬上用力凝出兩行熱淚,博取她娘的同情。
「爹,」靖兒這時由廊外走了進來,「娘,您瞧,我抓到兩條蚯蚓。」
「你在哪兒抓到的?」天!他實在髒得可以,一張臉涂滿了泥巴,衣服上也沒一處干淨的。
「那棵矮矮、長好多胡須的老松樹下面。」靖兒笑得一臉天真。
老矮松?那不是他爹最心愛的……
「兩個都給我站到前面來。」織田信玄佯裝發怒,給這兩個調皮頑劣的小表頭一些顏色看看。
「把毛筆拿出來,罰寫自己的名字一百遍。」朱雩妮正色命令著。
兩歲的小孩會寫毛筆字,你想騙誰?
織田信玄立刻投給她一個不信任的眼神。
朱雩妮沖著他莫測高深地一笑,要他稍安勿躁。
「寫好了放在桌上,等會兒娘再回來檢查。」回眸牽著她心愛的夫君盈盈一笑,相偕走出書房。
「你確定他們會寫?」
「不會,所以他們會難過得要死。」知女莫若母,她知道這招屢試不爽,等著吧!要不了多久他二人就會帶著一臉懺悔,過來求饒了。「現在,咱們可以好好商量,怎麼去對付那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
看她為他義憤填膺的模樣,一股甜孜孜的暖流驀然涌人心田。
「你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很感動了,不過男人的事,還是交給男人處理就好。」他捏捏她挺俏的鼻尖,充滿愛憐,並且很好奇,她為什麼丁點也不顯老?
「你瞧我不起?覺得我沒能力保護你?武學最高境界是斗智而非斗力。」她仍覺得他很需要她。
「我絕對相信你的能力是無遠弗屆,只是不是用在比斗上,而是……」他附在她耳畔低語,說得朱雩妮羞赧地伏在他身上。
「走吧,我給你百分之百的自由,讓你一層所長。」
「你哦!」她伸出縴縴素手,往他臉上刮了刮,「羞不羞啊你?」
他才不理她,反正她是他的人,他愛怎樣就怎樣,剛剛只是場面話,當不得真。現在才是來真的!身子一彎,朱雩妮已讓他扛在肩上,逕自往寢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