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縣郊,一戶貧寒的人家,里頭住著一個莽漢和一個懦弱的婆娘,外加一名桀刁的闖禍精。三人湊合了一個姊夫、一個姊姊,另一個則是悍驚鄰里、卻嬌美可人的小姨子。
"又是青菜蘿卜加豆腐?"姊夫叫吳天貴,四川人氏。三十歲好幾了,仍鎮日游手好閑,偶爾打打零工,賺的錢還不夠他自已花用。
"很好啦,陳員外說小樓染的布匹色澤越來越亮麗,特地多給了二兩銀子,否則……甭說青菜,連——"
「夠了夠了,我講一句,你講十幾句,有沒有把我這丈夫放在眼里?」吳大貴橫了一眼她老婆嫣羽軒,忿忿地將陶碗擲在方桌上。
「我……我說的……都是……實……話。"嫣羽軒明知丈夫沒出息,卻也不敢隨便拂逆他,只要看到他拉下臉,就連大氣也不敢喘。
"放屁!我告訴你什麼叫實話,實話是你那個混帳妹妹早該滾出這個家門!」一提到嫣羽樓他就上火,像仇人一樣。
"她住在這兒又不礙咱們什麼,何況……她還幫著賺錢……」
「賺那點錢夠個屁用!早說了把她送到醉香院去,少說可以賣個千兒八百,吃好穿好不說,買屋置地都不成問題。"
「她好歹是我的親妹,你怎忍心……"嫣羽軒說不到兩句話就抹淚。
"人不自私天誅地滅。我們養了她整整三年,她難道不應該有點回報?"每次他有"上好"的提議,嫣羽軒就想盡辦法阻撓,真氣死人。
「你……你哪有養她?」她的聲音細如蚊蚋,深怕吳天貴听不見,又怕他听得太清楚會更加暴跳如雷。
嫣羽樓從她姊夫"進門"以後,就被迫四處當童工,所攢聚錢財,全部讓吳天貴強搶去花天酒地。直到去年,她從威遠武館館主的女乃娘那兒學會了一招半式,才遏止了她姊夫這種形同強盜的惡劣行徑。全鎮上的人都知道,是嫣羽樓在撐著這個家,吳天貴居然還有臉睜眼說瞎話。
「你剛剛說什麼!」扒了一大口飯,又塞進兩片蘿卜,已經塞滿的嘴竟還要挪出空隙講話,以致汁液、飯粒沾了一桌子。
「沒有啊,我只是覺得,小樓已經夠好了……你實在不該再嫌棄他,沒安好心的……想賣悼她。"
「媽的,你說什麼?有種給老子再說一句!"說話時一雙筷子跟著飯粒同時噴向嫣羽軒。
「噯喲!"
沒想到大門外冷不防地拋進一塊石子,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額頭。吳天貴驚魂未定,嫣羽樓已經堂堂皇皇走了進來。
"你又趁我不在,欺負我姊姊了?"嫣羽樓正眼也不給他一個,兀自把臂彎里裝著剛院好布匹的竹簍擱在牆角邊,旋身抓起筷子,蹲在圓凳上,唏哩呼嚕就吃了起來。
"糟糕,流血了,我去拿藥給你敷上。"
"放心啦,死不了的。"嫣羽樓把她姊姊拉回飯桌旁。"你沒听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干年。"不小心掠向吳天貴的眼滿是鄙夷和譏嘲。
她一直不知道她姊姊到底喜歡他哪一點,這個王八蛋除了有個大塊頭的身材,五官長得粗霸之外,內在更是一團腐臭潰敗的垃圾渣子。從他入贅到嫣家來,就不斷向姊姊要錢。以前她們還有一間尚稱寬敞的屋子,被他一把天九輸得連桌椅都保不住。有一回,她偷听到姊姊和吳天貴商量,想在村子口開一家攤子賣雲吞,安安穩穩過生活。沒想到吳天貴回頭就甩了姊姊一耳光,生氣地辱罵她,何不干脆去當妓女,放著清閑的「好」日子不過,賣什麼雲吞?
這事傳到張大嬸耳中(當然是嫣羽樓故意散播出去的)。她義憤填膺找了地方長老來,當場把吳天貴罵得狗血淋頭。自那以後,吳天貴就天天巴望著嫣羽樓長大成人,簡直到了恨不得打草驚蛇揠苗肋長的地步。不能賣老婆,賣小姨子總可以吧?
怎知人算不如天算。嫣羽樓長是長大了,可她的個性和她姊姊卻是完金迥異,不受他的擺布也就算了,還動不動跟他大小聲,有時卯起來甚至拳腳相向,把他打得鼻青臉腫,讓他丟臉到了家。倘使再不趕快想個辦把她攆出去,他遲早會死得很難看。
「有完沒完你,再怎麼說,我都是你姊夫,這是你該有的態度嗎?」老虎不發威,以為他是病貓?
「不爽是不是?」嫣羽樓擱下碗筷,一拳就揮過去。
吳天貴慘嚎一聲,直接跌落地面。
"媽的,小軒,看你妹妹干了什麼好事?!"可惡,牙齒少了一顆。「一個沒教養的惡婆娘!"
「我這叫青出于藍勝于藍。」嫣羽樓發現自己功力精進,樂得喜孜孜的。"要不要嘗嘗我的右勾拳?」
"小樓,你就別跟他一般見識嘛。"嫣羽軒為難地站在兩人中間,苦口婆心地規勸,只求能家和萬事興。
"听到沒,是我姊姊在幫你求情,否則我今天就送你回蘇州賣鴨蛋!"沒出息的賭鬼!
嫣羽樓草草吞了一碗白飯,就踅回房里打盹去了,下午她還有一大堆活兒要做呢。
"小樓,你給我站住!"吳天貴雖然打不過她,卻也咽不下這口氣,非要往嘴皮子上爭回面子。
嫣羽樓壓根兒沒把他放在服里。"姊,叫他把臭嘴閉起來,要不然我去拿針線嘍。"
「喂,你——"吳天貴裝腔作勢地追到門邊,從里頭忽然飛出一錠銀子,當即令他轉怒為笑。"算你識時務,不然老子——"接著又飛出一只繡花鞋,精準地塞進他聒噪個沒完的大嘴巴。"呸呸呸!臭娘們,你給老子……"不罵了。哼!好男不與女斗。模兩把去!
"你又要上哪兒去?"嫣羽軒忙堵在大門口,不讓他出去。
"我的事你別管。"吳天貴一把將嫣羽軒推開,正急于離去,卻見外頭來了周媒婆和四名大漢。
"這里是嫣家?"其中一名大漢問。
吳天貴看對方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馬上很孬種地躲到他老婆背後去。低聲道:"要是來催賭債的,就說沒我這個人。"
"你又去賭了?」嫣羽軒真會被他給氣死。
"听到沒?華管事問你話呢。"周媒婆倒是滿面春風,一臉喜氣。
"是,我是嫣羽軒,各位爺有什麼事?」
"那麼嫣羽樓是令妹嘍!"
"是的。請問你們找她是為了啥?"老天,小樓千萬別又在外頭捅樓子才好。
"我們是專程替我家少爺來提親的。"華管事傲慢地走進屋里,示意他身旁的三名家丁把手中提著的紅色布包放在桌上。
吳天貴好奇地趨前一看,乖乖隆地咚,竟是三大包白花花的銀子。
「這里總共有五百兩,是我家夫人先送來給嫣姑娘采辦妝奩用的。下月初五是黃道吉日,屆時我們將前來迎娶嫣姑娘,並再致送一百兩。"華管家話一說完,轉頭就要走人。
「等等,這事……你們問過我妹妹了?」如果小樓不知情,她也絕不能這麼草率地幫她做決定呀。
「喲,你沒听清楚他是華家的人?」周媒婆很狗腿地為華管事幫腔。
「男婚女嫁總得雙方同意,難不成你們想搶親?」嫣羽軒深知小樓的個性,她萬萬不可能同意這樣強逼硬娶的婚事。
"那又如何!"華管事陰陰地一笑。
"你——"
"唉,笨婆娘,有那麼多錢可以拿,你還管小樓答不答應。"吳天貴像蒼蠅見了米田貢,兩手緊抱著三袋銀兩,舍不得放。
「不行,我說過了……"嫣羽軒一個人說不過他們七嘴八舌,苦惱得只好大叫:"小樓,你起來!快起來!"
"你你你,你這個八婆。"吳天貴唯恐嫣羽樓醒來,所有的好事全部付諸東流,倉皇道:"我答應,錢我收下了,下個月來娶人吧。"話才說完,等不及華管事等人的回應,拎起其中一袋銀子就往外跑。
"喂,相公,你上哪兒去?」完了,他準是又到賭場去了。
望著丈夫逃難也似的背影消失在竹子林後,嫣羽軒頹然立在門邊,把視線移到了華管事臉上。
"看來,這件婚事就這麼‘說’定了。"他若有所思地睇視嫣羽軒清麗秀逸的面孔好一會兒,才率領眾人昂然離去。
"不,不——"嫣羽軒驚慌失措地沖進內堂。"小樓,你快醒醒,我們有……天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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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別哭了。"嫣羽樓一面收拾家當,一面還不時回頭安慰她姊姊兩句。"像吳天貴那種下三濫有什麼好留戀的?"
"他雖然不好,但總是我的丈夫,你怎麼可以讓他把我給休了,以後教我怎麼有臉去見人?"嫣羽軒為此已經足足哭了一天一夜。
"丈夫如衣履,破了猶可補;姊妹如手足,斷了無可續。比較起來當然是我比較重要嘍。"收拾完畢,她吩咐托運工把所有東西全部搬上雇來的馬車。
橫豎她和姊姊就要搬離這間暫時租宿的小屋子了。她用一部分華家送來的聘金,在城內幫羽軒買了一棟雖不大,但絕對夠三、五個人住的小宅院,並且還為她在集市頂下了一個攤位,現在她終于可以如願,賣她最拿手的雲吞面和什錦糖了。
"吳天貴雖然不長進,但是人並不壞呀。"
"是,他很好,他只是好吃懶做不務正業奸佞狡詐狼心狗肺而已。」這樣的人猶不覺得壞,監牢里還能關誰?瞎子都看不上的貨色,她竟巴著不肯放,中邪了也不是這樣。
她該慶宰有她這麼一個真知灼見且慷慨大力的妹妹,想得出用一百兩幫她買回自由和一輩子的幸福。再和吳天貴攪和下去,只怕被榨干抹盡,最後仍得流落煙花柳巷。
「瞧你把他說得好像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嫣羽軒立在檐下,依依難舍地再三回顧這間她和吳天貴住了三年的茅草屋。
"他本來就是,何須我說。"嫣羽樓拉著姊姊的衣袖,頭也不回地坐上馬車。
"你真無情。"嫣羽軒望著她,有感而發地說。
「提不起放不下,拖泥帶水,婆婆媽媽就是有情?」嫣羽樓不以為然地撇著小嘴。"做人哪,永遠要向前看,不必浪費時間往後瞧,改變不了什麼的。"
「難道……你一點不難過?我……昨兒到市集,听人家說,華家那少爺才十三歲,你嫁過去其實只是去……"嫣羽軒傷心得說不出口,只是一個勁兒的抹淚。
「去當免費的丫鬟!」她揚揚眉,表現得一臉不在乎。"反正都是要勞我筋骨,餓我體膚,換個地方繼續受老天折磨而已,做什麼還不都是一樣。"她說得雲淡風輕,然兩剪熠熠生輝的水眸卻閃爍看蒼涼的星芒。
十三歲?他才十三歲?嫣羽樓腦中浮現那日在溪邊見到的大男孩,個頭比她還要高呢。他為什麼要娶她?周瓶兒說她才十五歲,根本沒資格當妻大姊,姓華的小子娶她,莫非是要報老鼠冤?
嫣羽樓下意識撫著至今仍微微發疼的胸口。狗東西!這地方連嫣羽軒都沒模過,他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眾人的面非禮她。
當然啦,她也沒吃虧就是了。那臭小子的傷想是不怎麼嚴重,華家的人才沒來找她算帳,只是突然下聘,又不禁令人疑竇叢生。敢情是個陷阱?
丙真如此,她以後的日子勢必不會太好過。但,誰怕誰?要打架她也不見得打輸他,現在最要緊的是讓姊姊月兌離吳天貴那個吸血鬼的魔掌,其余的,就改明兒個再來傷腦筋吧,以她的凶狠潑辣,那姓華的狗兒子不見得能討到什麼便宜。
"小樓,是姊姊對不起你,如果不是天貴輸掉了一百五十兩,咱們還可以抽腿,把這樁婚事退掉。"嫣羽軒淚眼婆娑地眨呀眨,整張臉模糊一片。
「不要再說,也別哭了。我是去嫁人又不是去跳火坑,犯不著傷心成這樣。你只要記得,絕絕對對不可以再和吳天貴那喪盡天良的人在一起,否則我死也不瞑目!」
"呸呸呸,好端端的說什麼死啊活的。我答應你就是了嘛。不過,你到了華家凡事可得多忍讓,千萬別逞一時之快強出頭,須知退一步海闊天空……」
"省得了,省得了。"嫣羽樓受不了姊姊的嘮嘮叨叨,頭枕在椅背上,兩眼合閉,作假寐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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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戌時一刻,嫣羽樓在十六人大花轎及二十四名喜娘的簇擁下,無奈地嫁進了華府。
新房內紅燭高燃,掩映著床沿上枯坐著的綽約身姿,一聲聲長吁短嘆,從喜帕內隱然傳出。都子時了,那王八羔子怎麼還不進來?想害她在這兒僵坐一整晚嗎?嫣羽樓越想越火,"唰"地一聲把紅絲巾從鳳冠上扯下。
「干什麼?」這吼聲冷不防地自斜前方傳起,赫然嚇了她一大跳。"那麼迫不及待想和我圓房?"華仲陽不知何時進了房門,端坐在擺放著合巹酒的雲石桌旁,包藏禍心的盯著她。
那樣的一張面孔,很容易使人心生膽寒,至少華府的佣僕們就怕他怕得要死,嫣羽樓卻全然沒把他當回事。
「圓你個大頭鬼,憑你這小不點,想圓房?等著吧!」她伸手粗魯地把大紅嫁衣一月兌,倒在床上就準備睡他個昏天黑地、日夜無光。
此舉把華仲陽大大的惹惱了,沖到床邊使勁將她拉起來。"不準睡,起來陪我喝酒,再侍候我寬衣就寢。"
「我不會喝酒,也不愛喝酒。你這麼大個人了,連月兌個衣服也不會?」嫣羽樓甩掉他的手,倒頭又要睡下,華仲陽卻搶先一步,把腳踏到軟榻上。
「你把床踩得髒兮兮的怎麼睡?」沒教養的壞小孩。"不能睡就不要睡,快起來陪我喝交杯酒。臭女孩!"不友善的語氣夾著粗話,咆哮向呆坐床榻的嫣羽樓。
「你敢罵我,好,讓你見識見識本姑娘的厲害。」她忿然起身,抄起一旁用來勾喜帕的鐵秤,朝華仲陽便殺過去。
華仲陽吃過她的暗虧,早做好了準備,一柄長劍適時擋開她的鐵秤,劈向她的天靈蓋。
慌亂中,嫣羽樓拎起枕頭,護住腦袋瓜子,登時鵝毛漫天飛舞,新房一片凌亂。嫣羽樓逮住機會,抓起圓凳擲過去,趁華仲陽閃躲之際,忙奔過去,欲奪下他手中的長劍。
"臭女人,你好大的狗膽!"兩人頓時扭打成一團,誰也不肯讓誰。
"天老爺,你們這是在干什麼!"華夫人狄永阿和依然年青英俊的華老爺子華家雋,瞠目結舌站在房門口,匪夷所思地看著混戰中的兩人。
"是他(她)先動手的!"華仲陽和嫣羽樓同時惡人先告狀,互指對方的不是。
"我的天,今兒是你們大喜的日子,怎,怎……麼搞成這德行,這……要傳了出去,華家的臉豈不全丟盡了!"狄永阿跟前一黑,險險就要昏過去。
好女不吃跟前虧。嫣羽樓稍一忖度,立刻雙膝落地,向華家兩老低頭認錯。"是我不對,請爹娘責罰。"說時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十二萬分的委屈。"媳婦只是不了解,是哪兒做錯了,竟惹得小相公他拿劍來追殺我。"
"我是……"華仲陽被她絕佳的演技搞得心頭怒焰高漲,最慘的是那把長劍還握在他手上,人證物證令他百口莫辯。"我只是自我防衛……"
"你還有臉狡辯!"華家雋怒然搶過長劍,本想一巴掌打過去,但想想今兒日子特別,只得作罷,「當初你是怎麼跟我和你娘說的?你說小樓貌美如花,溫柔婉約,她會好好照顧你,你也會善待她,結果呢!新婚第一天,你們就大打出手,甚到抄起家伙,我問你,你們這樁婚姻究竟還要不要維持下去?」
"我——"當然能不要是最好的嘍。
"要。"華仲陽截去小樓的話頭道。"孩兒知錯了,孩兒保證將來會用比較溫和的手段,來懲治小樓某些不當的行止。」
"我哪有——"殺千刀的竟敢誣蔑她。
「這樣是最好的了。"狄永阿明顯地袒護自己的兒子。"小樓,你起來吧。我知道要你一進門就得負起照顧仲兒的‘重責大任’的確是屈你了。但你也要知道,若非仲兒再三夸口你是上上人選,我們是決計不可能看上你的。"她輕描淡寫地瞟了嫣羽樓一眼,繼續道:"我們華家五代為官、三代從商,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以我們的財勢,別說討一房兒媳婦,就是十房二十房都不成問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這婦德、婦功、婦容,我想你多懂得一些。要是無法勝任華家少女乃女乃這個榮餃也沒關系,早點告訴我就是。仲兒是華家的命脈,一切自當以他的需要為主要考量。」
哇!好厲害,冗長一串,全都弦外有音,音外有韻,明示暗示要她仔細著點。嫣羽樓恁地冰雪聰明,知道得在適當的一刻裝笨。
「哦。」她憨憨地點個頭,啥話都不願再說了。在這麼精明悍傲的婆婆面前,忍抑示弱才是上策。
"明白就好。把房間收拾收拾,早點休息吧,別讓仲兒累壞了。"
"你也一起收拾。"華家雋處事較為公允,剛剛狄永阿那番話,倒讓他為小樓暗暗叫屈。"全是你惹的禍。"
"好了,相公,人家累了,回房了吧。"狄永阿挽著華家雋的手臂,親昵地相偕步向長廊。相形之下,他們還更像一對新人,其恩愛的模樣還真教人欽羨。
嫣羽樓百味雜陳地回眸睨向華仲陽,他眼中也正閃著恨恨的光芒瞪向她。
他們不是冤家,是仇人。嫣羽樓淒涼地想,總有一天他們必會有一個人斃在對方手里,這場風波才有可能平息。
兩人對視良久,嫣羽樓才開口問:"你娶我回來,只是企圖瞎整我?"
"是又怎樣!有仇不報非君子。"他嘴上的笑容充盈著好斗嗜戰的血腥氣。"你等著接受人間煉獄的酷刑吧。」
「誰要受誰的刑還不知道呢!」嫣羽樓邊把地上、桌上、床上的鵝毛草草掃進字紙簍內,邊揣想該如何平安度過今天以及往後每一個灰暗恐怖的日子。"你何必費事把我娶進門,咱們大可約個地方,打個你死我活,不是更痛快,更干脆。"
「一下子就把你打死,太便宜你了。」華仲陽抓著她的手,威脅她坐到雲石桌旁。"把酒杯端起來。"
"干麼?我們不必假惺惺來那一套了吧。"反正注定要無疾而終,以悲劇收場的婚姻,學人家喝什麼合巹酒?無聊!
"我說要就是要,快把杯子端起來,不然我叫人嘍。"他是個蠻橫的土霸王,十三歲了,依舊孩子氣十足,完全一副被寵壞的跋扈樣。
「我說過了,我不會喝。」
「會不會得我說了才算數。」見嫣羽樓不听使喚,他一氣,出其不意地跨坐在她腿上,一手捏著她的下巴上,一手執意灌進她嘴里。
"你這王八蛋,狗兒子!"小樓不甘示弱。把整杯的酒往他臉上潑去——
「好啊,連我爹娘你都敢罵。」華仲陽欲擒住她的衣襟,豈知準頭偏失,竟罩上她甫由荷包蛋變成小籠包的胸脯。好軟!
「啊!」小樓一驚,怔楞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你……你不要臉!"意識到他邪惡的黑瞳還停留在自己身上,才連忙用力推開他。
華仲陽哈哈大笑,十足十的壞胚子德行。「好小哦,你都十五歲了耶,身材那麼差,光臉蛋好看有個屁用。」說完還拿食指刮她的臉。
嫣羽樓沉凝地不動聲色,然後猛地轉頭,咬住他的食指,用力地啃。
「啊!」華仲陽駭然吃痛,本能地一巴掌摑上她的右頰。
嫣羽樓沒料到他區區一個臭娃兒,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道,打得她眼冒金星,跌往太師椅,又滾落地面。流血了,她的耳朵有一霎時幾乎什麼都听不見。
好個血腥暴力的洞房花燭夜,華仲陽和嫣羽樓都被彼此嚇壞了。雙雙癱坐在地上,忐忑地望著對方。就某個角度而言,他們都還是個孩子,除了使用蠻力,尚不知如何排解這場仇怨。
餅了許久,華仲陽才懶懶地開口道:"睡覺了吧.天快亮了。"
嫣羽樓默然地一動也不動。
"放心啦,我不會再整你了,至少今天不會。"他也累了,累得沒力氣跟她斗。
"哼,我才不怕你,我不起來是因為……因為……我的腰閃到了。"如果這時候華仲陽乘人之危,她必死無疑,所以她已經把原本藏在腰際的匕首偷偷握在手心。
「原來如此。」他邪笑走近,蹲在她面前。"叫我一聲相公,就幫你。"
"你作夢!叫你小雜碎還差不多。"這些亂七八糟、難以入耳的話,全是從吳天貴那兒學來的,來不及罵出口的尚有一大籮筐。
"你——"華仲陽手臂一揮,險些忍不住又賞她一記麻棘掌。"娶了你算我倒楣。右手勾住我的頸子,勾緊一點,掉下去可不能怪我。"他居然彎下腰來,將她抱起。
嫣羽樓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友善舉動嚇一跳。"你不會又想使什麼壞點子了吧?"
"哎!你……重死了,我……哪有……力氣?」他到底不夠壯碩,抱著她走幾步路,已臉紅脖子粗地上氣不接下氣。到了床邊即沒力的讓嫣羽樓自己滾下去。"媽呀,你看起來干干扁扁的,怎麼……重得,得罰你三天三夜不準吃飯。"
嫣羽樓躺在軟墊上額頭已冒出星星點點的汗漬,顯示傷得不輕。
"別妄想我會謝你!要不是你把我打成這樣,誰希罕讓你這雙髒手抱!"
"我也不是真心要對你好。」華仲陽不住捏揉酸疼的兩臂,眼中已熄的兩簇野火又重新燃上。"我只是不想讓你死得太快,平白失去一個可以蹂躪戲弄的大玩偶。"
嫣羽樓瞪大水眸,意駭神奪地瞪著他,伶牙俐齒頭一遭遇上強勁對手頗感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