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兒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蘇月琪聊無感激之意。劉老夫人一走,她馬上把仙兒罵得臭頭。
「她也是一番好意,沒有她,你今日怎麼月兌身?」楚孟揚擱下手中盛茶的瓷碗,滿臉不悅。
「有你替我撐持,還怕什麼?」蘇月琪旋身,雖懷胎六甲,仍伶俐地裊娜款擺,細步香塵。
「我幫不上忙,于情于理你都該跟著劉老夫人回去。」他側過面龐,無視于她精心騷弄的萬種風情。
「表哥莫非想食言?」她堅持站到他面前,讓他瞧清她的美麗不減當年。
「楚某言出必行,但也希望你將來不要後悔今日草率做下的決定。」他可以給她名分,供她吃住,卻無法把握,將來孩子落地成人之後,是否能認同他們的做法。
成人的世界何其復雜,可,孩子是無辜的,誰有權去決定他的未來呢?
「後悔……那也是以後的事。」她不要長夜空寂,孤對一室空寂,她要努力掙月兌桎梏,為自己尋找美好、幸福的歸宿。
她的孩子遲早會體諒她的一番苦心,他一定會的。
「你真要娶仙兒為妻?」蘇月琪酸溜溜的。仙兒是妻,而她卻是妾。
這世上有人能左右他的心志嗎?
如果有,蘇月琪保證會不惜任何代價請他出馬。
「謹守你的本分,切記不要逾越、不要過問,尤其不準干涉。」他不是在叮嚀,而是十分鄭重地命令她。
「可我──」
楚孟揚凌厲回眸,逼令她把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吞回去。
「不要給我借口攆你走。」他飛快地,目中無人地轉身離去。
暮色低低四合,奸佞的勾當在蘇月琪心中暗暗運籌。
她恨他──她動用了與愛一般等量的力氣,去憎恨一個令她無從下手、一籌莫展的男人。
做為一個女人,她是不能免俗地小器、生恨,楚孟揚可以打她、殺她,絕不可如此鄙視她、輕賤她,棄她如敝屣。
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她要行使妒勁勃發女人必然不能免俗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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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斗陣列,大地抖開一面神秘黑紗。
仙兒攀上楚孟揚魁梧的身軀落坐。過往苦行懺悟的日子,她曾經努力于無憂無悔、無愛無恨,但今晚,她只想偎進他懷里,貪圖一場甜甜美夢。
「你在生我的氣嗎?」假扮和尚並非她的本意,實在是一時之間想不出更好的對策。
「不,你心地善良,樂于助人,誰敢在背後蜚短流長嚼舌根,我就斃了他。」
楚孟揚對蘇月琪不懂感恩圖報猶自發火。
「別──」仙兒以青蔥小指封緘他的口,「答應我,以後絕不開殺戒。」
「想懲凶擊惡,殺生是無可避免的。」對惡徒留情,即是對好人殘忍,那是不合義理的。
「天地輪回,自有裁決,非人力所能改變。」
「天?你相信天?」楚孟揚譏誚地一笑,「抱歉,我只相信我這雙手。」不是有句話說,人定勝天嗎?「不過我答應你,凡事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一言為定。」仙兒握住他巨大的手掌,驚覺它堅挺細致,好看極了。
「看什麼?」他低聲問。
「你的手,它應該是一雙握筆的手,用來舉刀太可惜了。」她別有所指。
「百無一用是書生。」一股黯然掠過他的眼瞼。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多久沒作畫了?」她興致盎然地把玩他的手,像個小頑童。
「五年兩個月零三天。」他精確回覆,可見這段日子對他何等重要。
「願不願為我重拾畫筆?」她央求,嬌寵地不許他拒絕。
「行。」楚孟揚欣然應允,眸中有難掩的喜悅。呵!原來疼惜一個心愛的人竟能如此這般幸福橫溢。
「我來研墨。」仙兒在他身上扭來扭去,貪戀著不肯自行好生站著。「喏,墨磨好了,可是沒紙。」
「不需要紙。」他輕輕托起她的嫣頰,非常仔細且聚精會神地描她的肩。
當初畫她的時候,他就嫌這兩道蛾眉畫得太細了,今兒趁此機會,稍加修正。
嗯,這樣好看多了。
「現在畫好了,明兒清水一洗,這不是又掉了。」她的仙格漸趨漸淡,凡音越來越濃。再要不了多久,只怕連一碗大鹵面也變不出來了。
「不要緊,我可以天天為你畫眉。」楚孟揚打算用余生的全部精力來疼寵她。
「你真好。」事實證明,她沒有愛錯人,被疼愛的感覺真的非常棒。
為了表達她內心的感激之意,仙兒自動獻上一記熱吻,並且輕嚙他的耳垂,挑逗他。
「你在玩火。」他的快速被她挑起,喘息瞬即變得急促。
「你肯奉陪嗎?」灼熱的氣息熨燙著他的胸膛,威脅著將火苗燎原至他壯碩的身軀。
「樂意之至。」楚孟揚于亢奮中暴出強烈的渴求,迸流的血液幾乎要從四肢百骸竄出來。
桌上的燭光明滅不定,昏黃火勢吹向仙兒的雪白凝脂,令她有若天人般妖艷,強力鼓動楚孟揚躍然震蕩的心……窗外有人!
楚孟揚察覺了,仙兒也察覺了。
迅速吹熄燭火,楚孟揚套上象牙長袍,吩咐道︰「鎖緊門窗,除了我誰都不許進來。」
仙兒忐忑難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期盼他速去速回。
移時片刻,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仙兒姊姊。」是小蝶?可听起來不像。
仙兒一時大意,忘了楚孟揚的叮嚀,「呀!」一聲敞開房門。
天已昏黑如墨怒潑,烏雲層層漫卷。門外站著的,依悉仿佛是小蝶沒錯。
但,小蝶身後竟是敏兒?!仙兒發現,她垂眼、緊閉雙唇,如工筆描繪的粉臉冷然鷹視,見門開了,便把小蝶推過一旁,乘機潛入──小蝶隨即癱軟倒地。
仙兒驚詫。「小蝶怎麼啦?」
敏兒重新點亮燭火,陰陰一笑,清秀的俏臉轉為狠戾的殺氣。霎時,抽出一把劍,劍光翻轉,自肘底射出,如撥雲見日,直取仙兒命門。
仙兒駭然跌退數步,見劍鋒逼近,眼前一花,側身閃避,不慎將房內的擺設、玉器全推倒了。
「你到底是誰?」
敏兒冷凝一笑,步步進逼︰「瓊林苑,莊敏兒,你這無知小輩想必沒听過。」
瓊林苑乃煙花之地,仙兒既非尋芳客,又非賣笑女,當然不認識她。
蘇月琪四處尋訪和楚孟揚過從甚密的女子,發現她愛得最重,妒恨也最深,便和她陰謀共同鏟除異己,喚回情郎的心。
「你為什麼要殺我?」仙兒感到劍氣直沖,料想今夜必死無疑。
「因為他是我的,誰也不許由我手中搶走他。」
楚孟揚也許不是個好情人,卻是個叫人畢生難忘的男人。他的魅力正是來自酷寒決絕、孤注一擲的狂驁,他是無可替代、難容他人分享的,見一次面就令人迫切期望獨斷擁有,集邪惡與正義于一身的矛盾體。
敏兒幾近病態地痴迷、愛戀著他飛揚拔扈的邪魅性格,而不能自拔。
「我沒有搶他呀!」
「狡辯!」敏兒手起劍落,雖不精準卻狠。
千鈞一發之際──窗外射進一把羽箭,不偏不倚,正中敏兒背心。
「阿郎?」仙兒奔向窗口,僅瞟見頎長的身量由樹梢頭一躍而逝,窗簾上則留了一張字條︰此箭從不傷人,今日破例救你一命,減輕她的罪孽。想報答我就幫我找一名叫「花解語」的女子。
西方天使邱比特
「嗄!原來他不叫阿郎,天使是什麼意思?」仙兒將字條捏在手心,抬頭望見一個暗影斜在後方──是敏兒,她掙扎著企圖拖仙兒和她同歸于盡,可惜心余力絀,在淒厲聲中,緩緩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蘇月琪居然好死不死在這個時候「路過」前院,聞聲闖了進來。「哎喲,你,你……你殺了人!」
「我沒有,不是我!」仙兒方寸大亂,不知該怎麼跟她解釋剛剛所發生的經過。
「還敢否認。」蘇月琪走過去,拎起敏兒手中的利刃,擲于茶幾上。
「你到這兒做什麼?」楚孟揚氣喘吁吁,由廊外昂藏而入。
「你回來得正好,瞧瞧你的仙兒干了什麼好事。」蘇月琪一口咬定敏兒是被仙兒所殺。「還好我肚子餓,趕著到廚房找點吃食,才湊巧听見房里的吵鬧聲,心想是誰在那拚命求饒喊叫,原來是傍晚才進憩園的敏兒,慌忙沖過來探個究竟,孰料仙兒手腳俐落,先一步把她給殺了。看不出喲,外表那麼柔弱的女子,居然……」
「你胡說,我根本沒有踫她。」仙兒轉向楚孟揚,「你不會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吧?」
「事實俱在,這把刀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是中箭而亡,看清楚。」楚孟揚臉上罩了寒霜,一股山雨欲來的態勢。
「真的呀,這是……誰射的箭,難不成你內神通外鬼,聯手外人謀殺她?」蘇月琪矯情造作,竭力誣指仙兒為殺人犯。
其實一刻鐘前,她就藏身房外,屋里的一聲一動,全在她窺伺之中;只除了那邪性的「怪人」她沒瞧分明外,她可是全一目了然。
「我與她無冤無仇,為什麼要謀殺她?」仙兒簡直匪夷所思,這人豈能空口白話,指鹿為馬,還臉不紅氣不喘。
「少裝傻了,全洛陽誰不知道,莊敏兒是我表哥最寵愛的紅粉知己。連我都嫉妒得要死,或會不在意她?」她言之鑿鑿,根本沒給仙兒申辯的余地。
「楚郎?」只剩下他了,如果連他也不信任她,那她真的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殺人之于楚孟揚,常是一個眼神或一個手勢的起落而已。然,他殺的都是大奸大惡,殺一個,得以救無數眾生,所以非殺不可。敏兒不是惡人,是他擁有過的女人,別說殺,他連一根毫毛亦不許有人動她,只因她是他的。
「你先出去。」他不要蘇月琪在這兒攪局。
「表哥──」好戲要上場了,豈可錯過。
「出去!」
「出去就出去。」
房內倏然靜得听得見彼此短促的喘息。仙兒挨到他身旁,把自己的手和手中的字條,一並交給他。
「那把刀是敏兒帶進來的。」其余的不必贅言,假使他仍不信,那就代表他們之間隔閡過深,深到不足以成為夫妻。
「邱比特?」好怪異的名字。
「唔,就是人稱俠盜的阿郎。」果然,來自西域的某個他方,名字怪,長得也稀奇。
「你與他熟識?」不慍不火的詢問,其實飽含濃嗆的醋味。
「不是很熟。個把月前,我去找他偷畫……那時我沒想到……」
他星眸熠熠,催促她往下說。
「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你。」紅雲攀上她的兩頰,快速暈成一片嫣然,仙兒低眉垂首,藉絞扭衣擺化解羞赧和不安。
「你是該愛上我的。」他似笑非笑,躊躇滿志擁仙兒入懷,心中則暗暗揣想那個叫邱比特的家伙,是否別有居心。
「你好驕傲,太自負了。」仙兒覺得他甚至連呼吸都摻雜著絲絲狂野。
「不,我只是不服輸,不向蒼天低頭。」他蓽路藍縷打下的江山,可是有目共睹的。「而且,我有你,擁有一名風華絕代的洛陽仙子,難道不值得狂妄暢懷?」
「可,我現在已經變成落難仙子,殺人嫌疑犯。」用膝蓋想也知道,蘇月琪鐵定不會善罷甘休,抓著她死纏爛打一番。
「敏兒罪有應得。」他雖然遺憾情況演變成如此不可收拾,但她無故混入憩園,又于寅夜持刀尋釁,足見心懷叵測。但,她不是主謀。
「蘇姑娘卻不這麼想。」一想到蘇月琪抵死嫁禍給她的凶惡相,仙兒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她不足為慮。」楚孟揚喚來左從風收拾殘局。「好好安葬她,問問看她家里還有些什麼人,送五百兩奠儀過去。」
吩咐妥當後,他即陷入沉思,忖度該如何揪出躲在幕後的那個人。
廊下,一陣閃雷忽響,大雨猛然而下。仙兒偎在他懷里,溫馴地陪他渡過雨夜。
火花在心中一閃,照亮某些隱秘的角落,她開始澄明──她的前世,于邱山嶺上曾遇見一名可愛乖巧的女孩……呵!她不就叫花解語?
但,她才八歲呀!
影像逐漸模糊,看不真切……雨停了,思緒蕩回彎處,一切跡象已不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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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孟揚將婚禮訂在十五天後,即乙酉年己卯月壬午日。
「仙兒姊姊別亂動,時間要來不及了。」小蝶和趙大娘大清晨就忙著為仙兒梳理妝扮。
首先將臉擦得雪白,嘴兒抹得鮮紅,接著將發絲打個髻,結成香雲,周圍插上小籫翠玉鈿,斜斜戴上一朵牡丹。
再穿上沉香色水羅對衿衫兒,外罩大紅霞帔,一切便大功告成。
「哇!紅馥朱唇,白膩粉臉,美得令人眩目。」小蝶負傷為仙兒博命演出。她的巧手堪稱一流,可是遠近皆知哩。
「是啊,真好看極了。」趙大娘打出娘胎沒見過這麼登樣的姑娘家,直夸得合不攏嘴。
戌時三刻一到,張媒婆準時迎仙兒出閣。
憩園上下喜氣洋洋,都為主人的婚事忙碌張羅。方堂上堆滿一落一落潮水般涌到的賀禮,園外幾乎萬人空巷,眾人擠被頭只為一睹新人豐采。
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則是洛陽城內一夕之間百花齊放,萬紫千紅,錦繡繽紛,將整座城市妝點成名副其實的花城。
熱鬧非凡的婚禮,于弦竹樂器鳴奏中圓滿結束。
園外深受震撼的百姓們戀戀不舍離去,徒留聲聲欽羨的嘆息回蕩于子夜良宵。
仙兒孤坐翡翠芙蓉帳內,等候良人送罷賀客歸來。
房門「砰──」一聲,被用力踢開。
她隔著紅絲巾,但見一雙紅綾金絲繡鞋潛移。
「誰?」
「我。」手中劍光一閃,碧幽幽地好不嚇人。「一室難容二女,今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蘇姑娘?」仙兒倉皇抓下紅巾。
「納命來!」緊要的關頭,仙兒身後一尊壯碩的身影拔地而起,提劍直劈。
蘇月琪倉卒一檔──遲了,力道也不夠。
楚孟揚怒吼一聲,攻其不備,凌厲無比。
她瞠日結舌,不可置信,隨即側身血泊中,帶著滿月復疑團僵在美麗的臉上,不信自己功虧一簣。
「小心,別傷了孩子。」仙兒奔過去將她扶起,所幸傷得不重。「快請大夫,也許動了胎氣。」
「不必……假惺惺。」她倔強撐起身子,旋踵昏得不省人事。
楚孟揚肅冷著臉,不肯伸出援手。她是自找的。
「楚郎,孩子是無辜的。」大人的恩怨不該殃及孩子,她不過──咦?
她的肚子……四、五個月的身孕,怎麼肚子越來越平?
不會是流掉了吧?仙兒驚疑不定,望向楚孟揚。
「從風,找大夫過來!」楚孟揚怒火猛冒,虎目濃眉全數往上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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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生氣了嘛。」仙兒用最繾綣的柔情,希望消弭楚孟揚從昨兒個熾燃到現在的熊熊火束。「蘇姑娘流掉了孩子,還繼續佯裝懷孕騙咱們,固然不對,但,她也是情有可原──」
「不許在我面前提她。」為了懲罰蘇月琪的膽大妄為,楚孟揚已連夜將她送往雪靈偏郊的清涼庵,命令她潛心懺悔五年,方準離開。
「不提不提,那咱們談點別的。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仙兒眨著清湛如子夜星辰的眼眸,咯咯一笑。
「你是說你──」他激動粗魯地一把將她塞進臂彎里。
「輕點輕點,動了胎氣我唯你是問。」語畢,豎起膝蓋,耍賴地窩在他懷中假寐。
「多久了?」他興奮得語音微顫。
「大夫說約莫一個多月。」她盈滿一股少婦的楚楚豐姿,比起先前猶添三分韻味。
「那還可以嘛。」
「可以干嘛?」
「嗯……」
他啃嚙她的耳珠,竊竊私語,羞得仙兒滿面桃紅。
時逢初秋,微涼天候,正適合綢繆恩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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