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再次張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柔軟的沙灘上,頭頂是滿天繁星和淡淡的月光。
輕輕轉頭,她看到郭逸海正坐在她身旁凝視著她,從那緊蹙的濃眉到緊繃的下顎,她看到的仍舊是熟悉的眉眼和既怒又憐的神情。
她痛恨自己的虛弱,否則她願意立刻向他解釋所有的事,讓他不再生她的氣。
「什麼都不要說,稍後我會讓你說個夠。」
仿佛會讀心術,他立刻了解了她的想法。並告誡道︰「你頭上有個洞,身上有很多擦傷,如果不好好養傷,你會變成丑八怪。」
丑八怪?有這麼嚴重嗎?
她抬起手想模模頭上的傷,卻被他拉住。「不要動,我剛幫你止血包扎過。」
她這才感覺到額頭涼涼的。
「你的頭是不是還很暈?」他忽然俯身與她四目相對。
「沒有,不怎麼暈了。」她想坐起來,卻在看到自己的身體時愣住了,雙頰發燙地問︰「你……解開我的衣服……」
「哦,是啊。」他神態自然地說︰「上岸後,你昏迷不醒,我要查看你的傷,所以解開了你的衣服。還好你的骨頭沒事,只是身上到處都是瘀傷,會疼上好幾天呢。」
明白他的動機純正,但婉兒還是感到害羞。她從沒有在衣裳半褪的情況下與男人面對面,盡避那件魚皮甲還在身上,但也是松松地敞開著,與無異。
她抓著系帶坐起來,不敢抬頭看他,暗自尋找衣服。
「找它嗎?」郭逸海從身後拿起那件黑衣服問。
她什麼也沒說,伸手想接。
他手一縮。「算了,又濕又髒,別穿了。」
「不行!」她傾身抓衣服,卻因身上的痛而停住,並皺了皺眉。
冰逸海見狀,趕緊勸道︰「別著急,如果你真要,我會給你。」
「我要。」她的聲音很小。
她異常的神態讓郭逸海一愣,隨即見她低垂著頭,雙頰通紅,猛地醒悟到自己的唐突。
從抱她上岸後,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的昏迷和發現她就是「飛鷹」這兩件事上,因此當他月兌掉她的衣服時,他一心只想查看她身上的傷,完全忘了她是個女人的事實。
此刻,看到她哆嗦著拉扯魚皮甲時,他才震驚地注意到,自己竟把她剝得只剩一點衣物。
腦袋一熱,他慚愧地想一頭撞到沙灘上。
「唉……婉兒,我沒注意……呃,我是說,我沒有看……」他支支吾吾地想解釋,想道歉,卻不知該怎麼說。
她更加羞窘不堪,加上雙臂無力,她的手指使不上力。
他抓起她系了老半天還系不上的絲帶,替她把魚皮甲系緊,把她的劍遞給她,再把衣服上面的沙粒抖干淨後,替她穿上。
她想自己完成這些事,可是每次他都把她的手撥開。
等她的衣服重新被穿好,兩人都滿頭大汗,呼吸急促。
令人心慌的沉默籠罩著他們,那充滿了光與熱的沉默像火焰,漸漸逼近他們的心,仿佛要將他們燒成灰。
「逸海——」
「婉兒——」
兩人同時開口,又因驚訝而同時住口。
「你先說吧。」婉兒克制著羞愧說。
冰逸海雙頰不自然地紅了,他看看沙地,再看著她,急切地浼︰「你一定要相信,我只是想確定你有沒有什麼致命傷,絕對不是有意侵犯你。」
「我知道。」她看著他,難掩羞澀的眼里盈滿笑意。「謝謝你救我。」
「不謝。」他松了口氣,隨即嚴厲地說︰「可是你仍需要好好解釋。」
「我知道。」依然是恬靜的回答和溫柔的笑容。
如此謙卑溫柔的女子,怎麼可能是那個縱橫大海的「飛鷹」?
他看著她,難以置信,可事實就在眼前,她不久前所做的一切,至今仍讓他深感震驚。
「現在你要怎麼做?」她問道。
看出她眼里的憂慮相不安,他知道她想伺的是如何處置她——「飛鷹」。
對此,他早有打算。本想抓住那個膽大妄為的飛俠後,先關他幾天,讓他知道官府內並非全是無能之輩,再來就是跟他比一場武。
冰逸海確定自己會贏,如此也讓那飛賊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那點雕蟲小技只能捉弄倭賊,他這個總兵大人還不放在眼中。
最後,等那小子嘗夠苦頭後,他會說服他到麾下做個偏將。
如今抗倭寇、治海盜,朝廷正需要大量忠肝義膽的勇士,像飛鷹那樣的人才自當被推薦,而他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可如今發現「飛鷹」竟然是個如花似玉的女人,還是他心心念念的意中入時,他的計畫顯然不再適用。
他不能將她是「飛鷹」的事公開,他得盡全力保護她,至于該怎麼做,等他從發現她秘密身份的震驚中恢復後,他會好好考慮和安排。
不過,他不準備讓她知道這些,及他以後的打算。
「暫時先這樣吧。」他站起身,看向黑乎乎的大海,隨即轉向她警告道︰「可是你不許再冒險行動。」
她想他「暫時」饒過她,一定是因為她的傷,她答應道︰「好。」
他很滿意她的溫順,看看天色,說︰「來吧,我先送你回去。」
看出他想抱她,婉兒紅著臉拒絕。「不要,我可以自己走。」
他堅決反對。「不行,你已經精疲力竭,還受了傷,走不了。」
說著,他堅定地將她抱起,大步往泉州城奔去。
躺在他臂彎里,婉兒終于承認他是對的,現在的她根本沒有能力走回去。于是她放松自己,依偎在他懷里。
他奔跑的速度極快,卻一直保持著平穩的呼吸和心跳,她為他具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和武功,感到既驚奇又欽佩。
她安靜了,可是郭逸海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一路飛奔中,他不時低頭看她,再次發現她的變化是多麼巨大。
在他心里,婉兒是個美麗乖巧,讓人想要疼愛和照顧的姑娘。
可是現在他知道了,也許表面上婉兒看起來柔弱,但她的內心卻很堅強。在她溫順恬靜的氣質下,有著如烈火般的情懷和鋼鐵般的勇氣。
想到她竟然能組織起那麼多男人,為保護家園而對抗倭寇、海盜及宵小,他感到不可思議,對她的魯莽行為感到生氣的同時,也對她充滿敬意。
當耳邊的風不再呼呼地吹,婉兒覺得自己只是閉了一會兒眼楮,張開眼,便發現他們已經到了衛府前的大街。
「別驚動人,去河邊。」看著夜色中的衛府,她輕聲說。
冰逸海考慮到她受傷的頭部不適合越牆,因此想走大門,听到她的話後,不由俯身問她。「你有路?」
「對,放我下來。」她在他手臂上扭動。
他不想放開她。「你知道的,我們還是可以從牆上進去。」
想起兩年前第一天認識他時,兩人越牆而出的有趣情景,她心里充滿溫暖,笑著說︰「我當然知道,可是走橋洞會比較省力。」
他不再質疑她,抱著她走向小河。
「放下我,那里的路不好走。」走進濃密的樹蔭時,婉兒再次要求。
看看被擋去月光的河岸,他終于放下她,跟隨她走人河邊叢林。
從任何一個方向看,這里都不可能有路。蜿蜒的河水流向閩江,河水兩岸的陡坡,是盤根錯節的大青樹和其他枝葉交錯的大樹,樹下長滿延伸到河里的雜草。
苞著婉兒,他很快就看到了橋與圍牆的連接處,從石橋下的涵洞,進入衛府後宅。
「昨夜你就是從這里進來的嗎?」登上河堤,看到熟悉的景色,郭逸海想起昨夜大霧中忽然出現的「幽靈」,恍然大悟。
「是的,這里是我夜間出入的通道,衛所里除了翠雲,沒人知道。」
「現在還有我知道。」他語帶警告地強調。
「是的,還有你知道,因為是我告訴你的。」
他握起她的手,將她以身子拉向他,在她耳邊低聲說︰「你以後不準再從這里進出。」
「我盡量。」她迎視著他。
他看到她眼里的光芒,不由心一寒。「我會封死這個涵洞。」
「不,你不會,否則我永遠不會信任你。」
她在威脅他!
他雙目銳光一閃,略微停頓後,沉聲道︰「是的,我不會,因為我需要你的信任,我也需要你好好活著。」
她的心悸動著,忍不住伸出手撫模他僵硬的下巴,感覺濃濃的愛意泉涌而來,她柔聲說︰「我對你也有同樣的需要。在有時間和精力解釋所有事情前,我想讓你知道,我很高興今夜讓你發現了我的秘密!」
她抓著他的肩膀將他拉近,親吻了他的嘴唇。
他一動也不動,一言不發地睜大雙眼看著她,緊接著他線條剛硬的五官變得柔和,深沉平靜的目光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他用雙手環住她的腰,將她緊緊抱進懷里,用火焰般的吻碾壓她柔軟的唇。
罷剛經歷過死亡的威脅,此刻將深愛的人抱在懷里,他和她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們忘情地親吻著對方,著對方,繃緊了身軀貼向對方。
原始的本能驅使著他們,讓他們渴望著彼此。
直到手指再次觸模到她柔軟如絲的緊身魚皮甲,他才霍然清醒。
「天啦,婉兒,我忘了你的傷……」他愧疚地放開她,將她輕輕擁在胸前。
「我沒有感覺痛,我喜歡我們做的事。」婉兒偎著他,氣喘吁吁地說。
她嬌懶的體態和直率的言辭,令他再次熱血沸騰,但她剛剛經歷生死關頭,他絕不允許自己再傷到她一絲一毫。因此他抱起她,柔聲說︰「你需要處理傷口,需要好好休息。」
我需要你的愛!婉兒很想這樣對他說,但她知道此刻他不會想听這句話;因此平靜地說︰「我的侍女會幫我。」
癌視著她深情的眼,他心中激情澎湃,其中有對她的愛、對她的惱、對她的欣賞和敬意,更多的則是感嘆。
他是多麼幸運,能得到這個美貌與智慧兼備、勇氣與毅力相當的小女人的愛。
他愛的不就是這樣與眾不同的女人嗎?可是,他又是那麼地擔心她的安危。
懷著復雜的情感,他低沉地說︰「我希望能把你囚禁在安全的地方。」
她微笑著仰起臉,主動親吻他。「那就把我囚禁在你的心里吧。」
「你已經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