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他皺著眉頭吩咐道︰「我得離開幾天,這次你不用跟著我。」
邊關大吃一驚,以為是自己先前的話惹惱了他,忙哀求道︰「奴才自小就是堂主的隨從,哪有隨從離開主人的?以後奴才保證再也不敢多嘴了,求堂主饒了奴才這一次,讓奴才跟著去吧!」
「你胡說什麼?」穆懷遠瞪著他。「雖然你確實有點多嘴,可我並沒怪你。這次不帶你出去,是因為我要你幫我做事,你可別想偷懶!」
邊關當即轉驚為喜。「奴才不敢!奴才還當堂主生氣,不要奴才了呢!」
「怎麼會?你是我用順手的拐杖,少了你,我可不習慣!」
他這窩心的話,讓邊關真的笑了起來,問︰「堂主要奴才做什麼事?」
「等一下。」穆懷遠轉身,就著案桌上的筆墨,在竹簡上揮毫。
邊關從小陪侍他,自然也識字,看出那是張藥方子時,不由暗自納悶。
開了兩帖藥方後,他擱下筆,指著第一個。「你先去藥鋪抓這副藥,熬好後送給冷姑娘服下,連服七日。七日後,如果我還沒回來,你再抓這副一一」
他指著第二帖方子。「這個只需服三日便可,我已注明在上頭,仔細看。」
「堂主是……是要奴才親自替冷姑娘熬藥嗎?」邊關知道不該問,可實在是太驚訝了,主人竟要他伺候一個一一盧兒?
「沒錯,她得忙大事,沒時間照顧自己。」他不以為忤地說︰「因此我讓你留不給她熬藥,並留意她的行蹤。」
哦,這才是他被留下的真正理由︰看住她!
難道主人擔心她再次逃跑?
「奴才明白。」藏住疑問,他機靈地說︰「奴才一定每日盯著她把藥喝了。」
穆懷遠滿意地揮揮手。「墨跡干了,你去吧。」
邊關卷起竹簡,又問︰「堂主要去哪里呢?」
「長安。」
毫無疑問,一定是為了冷家的事。
邊關暗想,剛才在門外听見冷秋霞述說淪為奴隸的經過後,他就知道主人一定會為她出頭,因為主人已經把冷姑娘當成了他的財富,而他是從來不許任何人傷及他的財富的!
穆懷遠已經離開了半個多月,其間又下過一場雪。
火盆里的煤炭,發出監色的火焰,將作坊烤得暖暖的。秋霞在石鍋上洗磨著玉石,感到身體輕松,精力充沛。
這都得歸功于穆懷遠。是他讓她連服了十日的藥,再加上生活安定,得到了較好的休息,困擾她很久的干咳癥全都消失了。如今她的胸口不再悶痛,干裂的嘴唇和嘶啞的喉嚨也漸漸恢復正常,就連本以為會終生留在面頰上的丑陋傷疤,也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平復,只留下一條淺淺的白色細痕。
她真的很感謝他,她絲毫沒想到,在他臨走前,竟親自為她開了藥方,留下他的貼身奴僕每天為她熬藥送藥,並督促她服下。
他的這番安排不僅讓一直想湊錢買藥為她治病的燕兒和玉蟬高興,連她吞咽著那苦苦的藥汁,心里也生出了幾絲甜味來。
她同意燕兒和玉蟬的說法,這藥是堂主對她的關懷。
不過,她絕不贊同燕兒的暗示,好像這藥包含著堂主對她的特別情誼似的;也不會輕率地同意,玉蟬認為這關懷後面包藏著陰謀的說法。
對她來講,這不過是件很簡單的事。她身上有病有傷,作為主人的穆懷遠關心她,給她買藥治病,無非是為了讓她有健康的身體,幫他干活,哪有那麼復雜的含意?
想起玉蟬的懷疑,她忍不住看了眼坐在不遠處把玩玉石的邊關。
這段日子,這奴僕確實時常跟著她,可她相信那是因為他每天要給她熬藥送藥的緣故,怎麼可能是穆懷遠派來監視她的人?
唉,玉蟬大概是自小苞隨她爹爹押貨運貨,經歷過太多風險,習慣對人疑神疑鬼了,她都已經跟穆懷遠保證過不會逃走,他又何必再找個人盯著她?
她暗自笑了,好姐妹關心她,這她知道,但這次她們真的想太多了。
她承認,逐日恢復的健康狀況改善了她的心境,尤其每天能平靜地做自己最喜歡做的事一一琢磨美玉,她的心情已不再那麼壓抑。然而,家仇血恨仍如同一塊巨大的頑石,沉重地壓在她心頭。
她不知道穆懷遠是否按照他所承諾的那樣,幫她搜集到了證據。
他這次離開,應該不會是專程為了她的事,但她相信,不管是為了什麼事情離開這麼久,他都會抽空去長安「冷香玉」。因此她急切的想知道,他是否見到了堂叔?是否尋到了爹爹的奴僕,或其他證據?
她很想打听他的行蹤,卻無從打听,有好幾次她想問他的侍奴,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盧兒打听主人的行蹤,這實在有點逾矩!
可是,他真的去太久啦!
「邊關,堂主每次出去都這麼久嗎?你可知他何時回來?」
憋在心口的話,自然而然地流出了口,她有點尷尬的抬起頭看著坐在草墩上的邊關。好在這麼多天的相處,她與他已經成了好朋友,他並沒有表現出異色。
「堂主有好多產業要照顧,每次出去的時間長短都不一定,有時很久沒消息,有時突然就回來了。」邊關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從為她熬藥後,他對秋霞有了更多了解,他喜歡她的安靜有禮和善解人意,沒事時就愛跟著她。開始時自然是為了完成主人的囑付,後來則成了習慣,即便在她停止服藥後,他仍喜歡跟著她。
為了讓她對主人多點感激、敬畏之心,他多了個小心眼,故意把主人親自為她配藥,並留下他照顧她的事,以及主人其他好心助人的事通通講給她听。
可他的目的似乎很難達到,這個一天比一天更美麗的姑娘,從不對他的主人發表意見。就連他明確要求她做出回應時,她也只是回以淡淡的笑容,好像他說的人與她根本沒關系似的。
不過今天听到他的回答,他發現她的表情有了很大的改變,雖然雙眼仍盯著璞玉,但語氣已不再平靜。「你是他最貼心的奴僕,怎會不知他的行蹤?」
好極了,看來冷姑娘的心並不冷,她還是很關心主人的!
邊關高興地想,他是個機靈鬼,當然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但他不能告訴她。
主人沒有允許他向其他人說明行蹤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泄露一個字的。
「再怎麼貼心,我也只是個奴僕,堂主怎會把所有事都告訴我?」
秋霞不相信他的話,可又想︰他忠于主人,是個好奴僕,自己不能怪他。
于是她沒有再問。
「邊關,堂主回來了,快去伺候!」
沒多久,作坊門外有個守衛高喊。
「真的?太好啦,我這就去!」邊關跳了起來,放下手中的玉石,對秋霞說︰「你瞧,我沒說錯吧,堂主這不就突然回來了?」
說完,他興沖沖地跑了。
秋霞在听到穆懷遠回來的浩息時,真想跟著邊關跑去見他。可隨即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不能隨便離開作坊的,只得按捺著焦慮的心情,繼續洗磨璞玉。
可是,她的思緒一直在穆懷遠是否有所收獲上打轉。
也許他一無所獲。她憂郁地想,凶殘狡詐的堂叔說不定早已毀滅了罪證,而爹爹的奴僕又那麼膽小,穆懷遠很可能什麼都查不到。
如果真是這樣,她也不能責怪他。
她安慰著自己,並為將來打算。
要懲治殺人凶手,替爹爹申冤報仇,她不僅需要證據,還需要有力的支援。被堂叔出賣淪落為奴,她失去了人身自由,但穆懷遠現在是她的「主人」,只要他保護她不被人抓走,不再被堂叔陷害,她就有機會親自去官府報案。
她渴望親自報殺父之仇,但也清楚穆懷遠因「金縷玉衣」的時限所迫,目前很難全力幫她,而她既已答應留下,就一定要遵守承諾。所以就算現在報不了仇,等兩年後「金縷玉衣」完工時,她也會求穆懷遠還她自由。
她相信只要「金縷玉衣」成功,他一定會答應,並且盡力幫她。到那時,她就去找官府了卻心願。如今,就暫時留在這里,算是養精蓄銳。
作坊不僅管吃管住,每旬還能支三文錢,她已經跟燕兒和玉蟬商量好,要多攬點錢,等「金縷玉衣」完成後,三人一起開小鋪子,做小生意。
手中璞玉一滑,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趕緊停下石鍋,重新調整璞玉,沒有了耳邊的石鍋聲,才忽然注意到外面傳來不尋常的吵雜聲。
她抬頭看看四周,作坊內的其他玉工仍在忙碌,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正想繼續,卻隱隱地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秋霞一一」
像是玉蟬的聲音!又像是燕兒!
「天吶,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們要這樣大呼小叫?」她驚訝地放下玉石,來不及解下圍裙,就往門外跑。
「開玉館」是制作「金縷五衣」的第二個作坊,負責第二道工序一一打磨切玉和選料,因此走廊直通第一道工序的「玉子場」,即是玉蟬和燕兒干活的地方。
可她才跑出走廊,就被人攔在門洞內。
「冷氏,開工時間你想去哪里?」
總管嚴厲的雙眼望著她,她霍然醒悟,自己因一時情急,竟忘了身份。可是,清晰的喊聲一一帶著哭腔的喊聲再次傳來,她什麼都顧不上了。
「秋霞,快來一一」是玉蟬!
她不再理會總管的阻擋,身子一彎,從他腋下鑽過,眼角余光看到有人往這里跑來,她急忙調頭,從走廊的另一個方向,往聲音來源處跑去。
恢復了健康就是好,她甩開長腿飛奔,盡避嘴吐白氣,胸腔發痛,但她能跑!
當玉蟬和燕兒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時,她不顧一切地沖破阻攔,顧不上選擇奔跑的路徑了,也不管後面有多少追兵,見走廊就上,見門洞就穿,見來人就閃……終于,敞開的大門就在前方!
一輛馬車正徐徐離去,車內傳出玉蟬的哭聲。
「玉蟬!」
她大喊,冷風灌入喉嚨,她嗆咳著跑過回廊。
車窗隨即露出玉蟬淚跡斑斑的臉。「秋霞……我……」
話沒說完,小臉便消失在車內,顯然是被人拉回。趕車的長鞭一揚,馬車駛出了敞開的大門,玉蟬的哭聲隱約可聞。
「玉蟬!」她跟著馬車跑,卻听到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一回頭,竟看到馬背上燕兒蒼白的臉,而坐在她身後,將她緊箍在身前的,是個又高又壯的軍官。
「燕兒?」聲音哽在喉間,她的心「撲通」亂跳。今天到底是怎麼啦?
「燕兒!」看著好友淒慘的神情和揚起的馬蹄,她放聲大叫。
來不及從走廊追趕,她不顧冰厚雪深,穿過積雪的樹木緊迫著高頭大馬而去。
忽然,一個身影仿佛山岳般聳立在眼前,躲避不及的她直接撞了上去。
接觸到穆懷遠深邃目光的同時,她眼前一黑,摔倒在雪地上,身旁的樹木被她撞得猛烈搖晃,灑下大片大片白雪,將她覆蓋。
听到她的聲音,燕兒轉過臉,看到她倒在雪地里,立刻哭喊掙扎起來,卻敵不過禁錮她的力量,駿馬嘶鳴著沖出了寬敞的大門。
斑聳的大門緩緩關閉,穆懷遠抱起雪中的秋霞,輕輕嘆息著走回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