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不其然,她前腳才踏出了沈家夫婦的房門,沈文揚隨後就追著她來了。
「倩兒!」人高腿長的沈文揚很快地便追上了倩兒。
上官倩兒停住了腳步,不過卻沒有回頭。
「我……不是有心要惹你生氣的!」沈文揚低聲下氣的說著,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錯,會讓倩兒如此討厭他,可是他絕不想弄僵自己跟她之間的關系,因此他一見到她就低聲下氣的先認錯,委曲求全的要倩兒原諒自己。
听見沈文揚柔聲的跟她賠不是,倩兒也不禁心軟。她雖然態度冷漠,但也沒有像昨天一樣立刻拋下他就走。
沈文揚走上前來,站在倩兒身後。「如果我昨天說錯了什麼話,你……你肯原諒我嗎?」
「嗯!」她聲若蚊吟地應了一聲,然後就踩著細碎的腳步離去。
她知道並不完全是他的錯,但此刻的她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沈文揚在倩兒身後伸出了一只手,他想拉住她對她說,自己還有好多話還沒告訴她,但這句話哽在他喉嚨里就是說不出口,伸出去的手也不敢真的把倩兒拉回來。
他怕又像昨天一樣,情不自禁地抱了她之後又惹她生氣,只好瞪著眼楮,任由倩兒走遠。
上官倩兒這一整天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她只是不停的注意著時辰,一整天都是渾渾噩噩的,希望時間過得快些,好能早些見到夜無蹤。
好不容易,等用過晚膳後,倩兒回到了閨房,讓琴兒幫自己更衣、卸妝。
突然,琴兒打了一個好大的呵欠。上官倩兒想起昨天晚上琴兒為了陪伴她,隨便的就在椅子上窩了一晚,原本就一夜沒睡好,加上今天白天也沒有時間多休息,所以這會兒看來她已經覺得昏昏欲睡了。
「琴兒,你下去休息吧,我這里不用你幫忙了。」上官倩兒體貼地說道。
琴兒又打了一個呵欠。「不行啦!曹嬤嬤要是知道我偷懶,她不罵死我才怪!」琴兒跟倩兒一樣,最怕曹嬤嬤嘮叨了。
「我不說,你不說,還有誰會告訴曹嬤嬤呢?你放心好了,曹嬤嬤絕對不會知道的。」說完她便站了起來,拉著琴兒硬把她推到了門外。
支開琴兒後,上官倩兒連忙進了房門把門給合上。
她坐到梳妝台前,又一樣一樣的把剛剛從頭上取下的珠花、首飾插回烏黑的發上。
淡施胭脂、輕點紅唇,倩兒攬鏡一照,鏡子里又是一個千嬌百媚的美麗少女。
其實時間還早得很,才剛過戌時而已,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可是倩兒就是閑不下來,也捺不住性子。
她打開窗子,望著沈家園內仍明亮熱鬧的房舍。
看來若是想要現在就溜出門而不被人家發現,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上官倩兒輕嘆了一口氣,想著這一整件事。
她當然也想到了在夜深人靜時,和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約在沈家後門外見面,是非常不妥的事,如果自己的行蹤讓人家看見了,恐怕沈家和上官家的名聲都要掃地了。可是她真的很想再見夜無蹤一面,她只是想再看看他,跟他道聲謝而已,她自認絕不會做出任何對不起沈家或沈文揚的事,一思及此,倩兒的心中也就理直氣壯了起來。
熬過了漫長的一個時辰之後,期盼中的二更天終于來臨。
上官倩兒依舊先推窗查看著屋外的動靜,沈家內院的各處房舍雖不是燈火俱滅,但院中一片寂靜,只有幾間房舍仍有燈光透出,這樣的情形已經讓倩兒較安心了。
上官倩兒輕手輕腳的打開自己的房門,出了門後,又輕輕的掩上了門扉。
藉著月光的照射,她躡手躡腳的朝沈家後門走去。
她來到沈家的後門,赫然發現門上竟有一把大鎖鎖住了門閂。
她失望的望著那把大鎖,看來沈家的門戶嚴謹,自己是出不了這個門了。
她下意識的走上前去,伸手拉了拉那把大鎖。
沒想到大鎖卻應聲而開,如果不是她動作敏捷伸手接住,恐怕這把大鎖就要掉落而發出聲響了。
上官倩兒輕拍著胸口慶幸自己接到了鎖,盡避如此,她仍是被自己嚇得一顆心狂跳不已。
一跨出門外,四周圍是一片黑暗。
樹影幢幢,不聞人聲,只有秋夜的涼風一陣陣的襲來。
上官倩兒心底一股涼意驟然升起,不是為這放眼一片的黑,而是這秋夜的風吹在她單薄的衣衫上,讓她禁不住的打起哆嗦來。
沈家後門門外的大樹下,一個人影牽著一匹全身毛色墨黑的駿馬站在那兒。
他專心的注視著沈家的後門。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見到倩兒從那扇門走出來,或是希望那扇門就這麼緊閉著,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矛盾得不知如何自處。
他不該以這種身分、這種打扮,在這種時辰來見她的,可是他又別無他法。當他的身分是她的未婚夫沈文揚時,他根本沒什麼機會和倩兒多接近,因此他才想到以夜無蹤的身分約她一敘。
是的,夜無蹤就是沈文揚,太原世紳沈子清溫文博學的獨子。在無數個黑夜里,只要他一換上黑色的夜行裝,騎上那匹心愛的黑馬,一切就都改變了。
沈文揚變成了夜無蹤,翩翩書生變成了夜盜。
沈文揚的思緒漸漸地飄回多年以前——
八歲的那一年,沈家突然來了一個孤苦無依又一身是病的老人,那是沈子清在太原街上請人抬回來的。太原城里幾乎沒有人認識他,他當時因為又老又餓,而且身上還染了重病,而流落街頭。在救人要緊的意識下,沈子清二話不說,也不管老人的身分背景,就把他帶到家里來了。
沈子清請了太原名醫細心的為老人診治,在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和可觀的醫藥費後,老人的身體逐漸好轉,漸漸的也能行動自如。
老人因為孤苦無依又無親無故的,所以在沈家的熱情慰留下,那位老人,也就是沈文揚心目中的章爺爺,就在沈家落了腳。
那時候,沈文揚老纏著章爺爺說故事時,章爺爺總是會模模他瘦弱的臂膀,嘆息的說道︰「小孩子應該把身體練壯一點。」
沈文揚就這樣跟著章爺爺練起強身健鼻的武功,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學的是那麼高明的武功。
沈文揚一直以為那些武功招數只是用來鍛練身體而已,他絲毫不知道自己苦練多年的功夫已能讓他躋身武林一流高手之林了。
一直到四年前的秋天,山西省境內鬧起水患,太原城里的莊稼才剛要收成,就被無情的風雨給徹底摧毀殆盡,等著糧食過冬、繳地主租金的佃戶和農人們生活頓時陷入困境,不但繳不了地租、還不了前債,就是勉強求三餐溫飽讓一家人捱過寒冷的冬季都有困難。
可是那些狠心的地主們仍然天天上佃戶家催帳逼債,無可奈何之下,佃戶只好再向地主或錢莊借更多更高利息的錢來維持生活。
當時的沈家仍有余力能幫助貧苦的佃戶、窮人們,但水患一發生,沈子清就把沈家所剩無幾的田地又賣了出去,以換取糧食衣物好幫一些陷入困境的太原人捱過寒冬。
可是那一片祖產並沒有幫太原人買到多少糧食和御寒衣物,因為懂得生意之道的商人們了解沈子清急迫助人的心,所以他們便壓低地價,以低于一般行情的價錢便宜的收購了沈家的土地。沈子清救人心切,當下也考慮不了那麼多,雖知道以賤價出售田地實在是對不起祖先,可是救人之事又迫在眉睫,所以沈子清還是把那些祖產變賣了。
但即使他把全部的賣地所得全換成米糧,仍然幫不了全部的人,原因是那些遇到水患而囤積糧食的米商們早已坐地起價的貴賣起白米來。
在那之前,沈文揚是很少听父親說這些事的,因為父親認為他只要好好讀書,不該過問這些事。可是四年前發生水患的時候,沈子清因為一時感慨,便和文揚談起了這些事。
沈子清當然不會後悔變賣祖產去救助太原城里的貧農佃戶,他只是感嘆,為何那些買地賣糧食的地主商人個個都那麼的近利貪財,絲毫不存仁德之心?
沈子清除了告誡兒子絕對不可以犯下同等敗德喪行的過錯外,也諄諄教誨他沈家藉以傳家的仁德之風。
在義憤填膺的驅使下,沈文揚當天晚上根本無法入睡,他知道祖先留下了多少的祖產,也知道在太原鬧水患、饑荒時,家中變賣了多少的田宅土地用以接濟貧民,他沒想到沈家一片慈善之心,竟然都讓那些見利忘義的地主和奸商們得到了發財的機會,這對自小生長在仁善之家、充滿正義感的沈文揚來說不啻是天大的沖擊。
他無法忍受那些生活極盡奢侈浪費的地主和商人們欺壓原本就財弱勢單的窮人,更無法忍受父親的一片好意遭到那些地主奸商們的踐踏。于是乎,那天夜里,他便換上一身黑衣,從此之後,太原城附近便出現了一個專門劫富濟貧的俠盜——夜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