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險些被那男人一腳踢中的當下,情急伸手揪住他的衣袖求救。
本來的打算是想要借由芸姐及痴情在門口被群體媒體圍堵時趁亂離去,但當她在經過電視台大廳,瞧見凌勁風的身影時,離去的腳步便遲疑了。
她管不住自己的視線,情難自禁地流連在舊情人身上,卻又因情緒緊繃所造成的極度不適而冷汗涔涔,月復部隱隱的悶痛燒灼至腰背,引發嚴重酸疼感,讓她腰桿再也無法挺直,只得依著大廳旁的圓柱蹲偎,等待這一波抽痛遠離。
對于怎麼治也治不好的舊疾綻露無可奈何的苦笑,她卻不忘持續關注著凌勁風的動態,任由心里糾結著五味雜陳的混亂情緒。
直到她下意識蹭離圓柱些許,直到那男人疾風般走近,直到她全身被疼痛侵襲後欲振乏力,她申吟出聲,再也管不著是否會被來人認出,急忙揪住那男人的衣袖。
「小姐,你還好嗎?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上頭傳來男人溫柔悅耳的關切問候,她只覺得耳熟,心神稍頓片刻,在男人斯文有禮蹲身探視、與她四目相對後,她渾身一震,立即認出了他來。
是他!這三個月以來不曾間斷、不停拜訪慕家的孟儒。
「小姐?」孟儒再次出聲詢問,凝視著眼前這位神情恍惚又面色蒼白的小妹妹,一張小巧瓜子臉被她頂上壓低的鴨舌帽給遮去了大半,潛藏于黑色粗框眼鏡底下的那雙瞳眸卻像黑水晶一樣燦亮有神,令他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了心之所系的她,因此而走神須臾。
可是,怎麼可能會是她呢……方才她分明已與經紀人離開電視台了啊!他失笑。
「孟編劇,還是我來照顧這位小姐,你先回會議室去?」小萱見眼前兩人莫名的沉默,冷不防出聲打斷。
「沒關系。今天會議中有需要我決議及回應的部分大致上已經結束了,如果有任何問題,孟導演會再與我溝通。小萱,你先回會議室去吧。」在尚未邀請到心心來飾演女主角之前,他想他是沒有心思及心情再逗留于會議上了。
「……好吧,我等一下打電話給制作人好了。孟編劇,真的不需要我留下來幫忙嗎?」小萱依依不舍地再追問。「孟編劇,我是女生,留下來會比較方便幫忙吧。」
孟儒認同地點點頭應許。「也是,你留著吧,我一個大男人的確不太方便。」再將目光移至眼前的女孩,目測她年齡大約是在十八、九歲上下,是來電視台打工的工讀生嗎?「小姐,你還好嗎?」見眼前的小女生始終未回應他的問話,他鍥而不舍地又問。
「呃……」他沒認出她來……慕痴心不安地以指推了推鏡框,硬是擠出一絲笑容,試圖讓自己此刻看起來很嚇人的蒼白神色和緩幾分。「我還好,只是胃痛而已,一時找不到水可以吃藥……」
「孟編劇,我來扶她吧。」小萱自告奮勇,熱情上前將面皮透著雪色的荏弱女生給攙入懷里。「小姐,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里?你叫什麼名字?是哪一個單位的工作人員啊?我怎麼沒見過你?」哇!近看她,簡直就是個美少女來著。小萱還等不及她回應,又出口游說︰「你長得好漂亮耶,有沒有興趣來當明星?我們電視台最近有一部經典大戲要廣征演員,你來試鏡好不好?」
孟儒在一旁听了好氣又好笑。「小萱,人家身體不舒服,沒力氣回你話,你這樣會嚇到人家的。」
慕痴心淡淡笑著,在被攙扶過大廳時,眸光又不自覺朝佇立于廳中央的凌勁風瞧去……在見到他身邊出現了另一名熟稔的女人後,她瞳眸痛縮,面有豫色,而她的異狀也吸引了身邊小萱的注意。
「咦?那不是盧雪兒嗎?靠!他們兩個現在居然可以這麼正大光明的在一起,簡直太不要臉了。」小萱順著美少女的視線瞧去,頓時火氣大發。「喂,美少女,你該不會也是凌勁風的粉絲吧?我勸你,這種男人啊,不要崇拜了啦!腳踏兩條船也就算了,還讓心心因此而退隱消失了好一陣子,可惡死了!」
慕痴心無言以對,默默將目光拉回,眼圈卻不由自主地烙紅。
「小萱,盧雪兒又是誰?」孟儒將兩人帶往位于二樓的一處休息室,見小萱將那位小姐安置在沙發上後,立即拿取現有的杯水遞予她。
「盧雪兒就是凌勁風劈腿的那個女模特兒啊——哎唷,孟編劇,美少女需要的是溫開水啦!我來處理,你先坐著。」小萱眉頭一皺,將她手中緊握的杯水抄走,起身由室內飲水器內倒了杯溫開水。「小姐,你趕緊吃藥吧。對了,你確定你不需要去一趟醫院嗎?你的臉色真的不是很好看耶。」
「謝謝你,這是老毛病了,我吃完藥就沒事了。」不過就是因為過分緊張焦慮引起的胃痛……沒什麼的……腦海閃掠過凌勁風與盧雪兒在一起的畫面後,心口及胃部又一陣揪疼。這類自作孽不可活的狀況逼得她首度懊悔起自己一時心軟應允了凌勁風的要求,尤其是在剛才瞧見了盧雪兒那抹饒富興味的刺眼笑容後,她簡直後悔莫及。
噢……別再想了……慕痴心真想一頭撞昏自己,勝過于現在如此這般墜入無止境的自虐輪回中。
「孟編劇,我還有一個大八卦還沒跟你說喔。」小萱眯起一雙可愛小巧的單眼皮眼楮,刻意放低音量。「喂,美少女,你趕快吃藥,這個八卦你听听就好啦。孟編劇,我跟你說喔,其實盧雪兒和心心是很要好很要好的姐妹淘耶。」
慕痴心正由口袋掏出藥包,在听見小萱的敘述時不免一顫。
這……現在圈內已將她的八卦給傳得沸沸揚揚了嗎?眉心糾結著,她抬眼稍稍關注著孟儒的反應。
而孟儒的反應卻是出乎她意料的憤慨,這不禁令她心神一頓。
是該說這男人正義感太過,還是對于演藝圈這類爭來奪去的八卦過于反感?她總覺得這男人似乎對于與「心心」有關的事情,總是多了一些不該存在于他溫潤神情中的激昂情緒,以及太過顯著的強烈在乎;那樣的過分關心仿佛是在維護著一個認識許久的朋友、甚至是喜愛許久的朋友才會擁有的情緒?
問題是,他認識「心心」嗎?她往記憶里搜尋著,卻仍對孟儒沒有絲毫印象……搖了搖頭,將胃藥配溫水咽下,目光再度停駐在孟儒身上。
「所以,是背叛?」孟儒淡淡的嗓音輕揚,卻咬牙隱忍著緊繃在胸臆間的怒氣。
「對啊!真的好傷喔,難怪心心這陣子會消失,一定是去療情傷了啦!我看那個盧雪兒根本就是故意的。听說心心和盧雪兒兩人從高中時代就認識了,當年盧雪兒要踏入模特兒界時,有一半還是借由心心在演藝界的人脈與幫忙,才能有現在的地位耶!雖然說盧雪兒的成功有一半是來自于她自己的努力與美麗,但是這樣搶好朋友的男朋友,真的是太不道德了!」小萱說得義憤填膺,八卦的同時還不忘為自己倒杯溫開水一飲而盡。「厚!孟編劇,雖然說戲如人生,不過心心的人生真的也太戲劇化了!好悲慘啊,她現在一定很傷心,一個人躲起來暗自療傷。不過就是不知道心心今天為什麼會出來為凌勁風開記者會來說明了……唉……心心好傻啊?!」
孟儒沉吟半晌,淡道︰「也許她只是被設計了。」
小萱驚咦一聲。「被設計?」
始終保持沉默的慕痴心錯愕抬頭,直瞪著孟儒篤定的神情。
「也許她只是想見凌勁風一面。如你所說。心心很愛凌勁風的話,這陣子風聲鶴唳,心心一定很擔心凌勁風的狀況,但這場記者會也許只是凌勁風單方面的安排。」察覺到那名頭戴鴨舌帽的少女直視而來的目光,他莫名回視,心里頓時打了個突,下意識縮短與她之間的距離。
「孟編劇,如果就你這樣推論的話,心心也善良到太傻了吧!要是我被背叛,才不會想管凌勁風的死活呢!」小萱氣急敗壞地同理推斷。
對……她是傻……傻到很蠢,蠢到忘了自己的立場與身份……慕痴心慚愧垂目,卻忽略了身旁男人的偎近。
「有些人在愛情里就是會特別死心眼。」孟儒垂睫掩眸,盡力克制自己紊亂失序的呼息,嗅聞著空氣中那縷淡淡揚逸的熟悉馨香。「小萱,這些事你都是從哪里得知的?」
「唉喲!在圈內,八卦總是傳得特別快嘛!」小萱不好意思地撓腮耙發。在白馬王子面前這樣八婆,簡直是形象全失啊她!失策失策。
「以後別再說了。最快毀滅八卦的方式就是學會遺忘,知道嗎?」雖然人們總是健忘的,但他就是不希望這些蜚短流長再出現……在她的周遭。眸光流轉著難以掩蔽的光彩,他灼灼凝視著始終戴帽垂首的她,握拳。「小萱,能請你去幫我拿劇本過來一下嗎?我突然想到有一個地方必須稍作修改一下。」
還在懊惱自己太過八卦讓白馬王子對自己印象破滅的小萱聞言回神。
「喔,好哇。」孟編劇怎麼那樣看著美少女?她從來沒有在溫文儒雅的孟儒眼中瞧見那樣晶燦熱烈的光芒,仿佛就像是發現一塊尋覓已久的瑰寶般閃閃發亮著……該不會是……孟編劇看中美少女,要放棄心心這個鎖定已久的女主角人選了?噢,不,都怪她碎嘴說了太多心心的八卦,讓孟編劇對心心失去興趣了?
「小萱,發什麼呆?可以麻煩你幫我跑這一趟嗎?」
對于白馬王子投射而來的溫柔注視毫無招架之力的小萱心跳一緊,連忙頷首應是。
「謝謝。」溫柔俊美的笑容燦如春花般綻放。
「不、不客氣,我馬上去拿。」硬撐著幾乎頹軟的雙腿,小萱領命出任務去。
孟儒再將目光拉回,輕問︰「吃完藥後有好一些了嗎?」
「……有……有好一些了。」恍然察覺這處空間僅剩兩人獨處後,慕痴心這才發現他與她之間過于緊密的尷尬距離。她將身子往右邊挪了挪,吶吶道︰「謝謝你的關心,我想……我應該要離開了。」腦海中仍不斷回蕩著他剛才的那句話,她像是被戳中致命弱點似地急忙想逃離,害怕自己再待下去會被看得太透徹,渾然遺忘自己此刻全身上下的刻意喬裝。
「先別急著走。」孟儒抬手壓住她的肩,捺住她的蠢蠢欲動。
心慌意亂地看著他那雙過分灼熱直視的眸,她只覺得自己在他眼下無所遁藏,眼看就要原形畢露。
「等你看完劇本再走。」他笑容溫暖如春陽,一雙迷人的狹長瞳眸盡是掩不住的璀璨光澤。
看完劇本?為什麼?為什麼要她看劇本?慌慌張張的疑惑驚懼,他的手機又在此刻鈴聲大響,頓時將六神無主的她嚇得渾身一顫。
「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孟儒淡笑。
而她卻被他唇瓣噙著的那抹深遠笑意給嚇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稍稍和緩的情緒又開始緊繃了起來。
她被認出來了?這是他接起電話前第一個閃過她腦海的驚悚靈光。
***
他記得這味道。
某些似曾相識的味道,能夠輕而易舉觸動某些珍藏于記憶深處的點滴,然後在不經意時一再借由熟悉的痴迷去喚醒曾經擁有的眷戀、遺憾,或是一些更深更遠更來不及思考與深究的情愫。
那一年櫻花盛開的春天,這一抹果香味的嬌甜滋味徹底佔據了他的嗅覺,似乎也宣告著從今而後,他命中早已注定該為這縷香味魂牽夢縈。
他永遠難以忘懷十八歲時第一次在日本樂都見著她的驚艷感。那時的她年僅十五歲,貌色美麗出塵,氣質沉靜溫婉,怡然自得地身處在正下著櫻花雨的日式庭園中。
原以為那是一場夢,他屏息著不敢前去打擾,深怕夢境一觸即破;但當她離開庭園後,他情不自禁走入園里拾起她玉白皓腕上遺落在地的發帶,由此確認她的出現不是來自于幻覺。
他記得這條鵝黃發帶剛才還系在她隨意扎起的馬尾上,他看見她在著迷于櫻花美景之時將發帶率性取下並隨意圈于手腕上,只是她沒發覺這條鵝黃發帶早已掉落,因而被他幸運拾起。
發帶上,依稀殘留著專屬于她的發香,以及一縷淡淡隻果甜香,也是從那時開始,這縷象征初戀的隻果甜味,總是能牽引他痴心的悸動。
後來他听母親大人說是她在台灣演藝圈的友人之子。
又因為意外于自己對她既狂又煞不住的動情動心,他進一步查探有關于她的所有消息資料,知道了原來她與他一樣,出身于演藝世家,並深刻記憶下那清新隻果的香甜是來自于她與她父母共同代言的一款品牌香水,更獲知那一年的香水代言竟在台灣造成前所未有的狂熱與轟動。
柄際知名香水品牌首度同時推出男性、女性及代表少女、兒童時代的香水款,由她父親代言的「King」與她母親代言的「Queen」,再結合她所代言的「Princess」以及她年僅七歲的弟弟所代言的Baby香水「Prince」。
掀起一股搶購熱潮,也讓她的演藝事業更上一層樓,聲名大噪至兩岸三地。
相對于她精采豐富的人生閱歷,年少的他卻是體弱多病的,三不五時還必須臥在床榻被藥養著,就連十八歲時他也僅能借由房內敞開的窗欞窺視她的美麗、她的恬靜,那是他首次深惡痛絕起自己的無能為力與一無是處。
在她離開後,他多次向母親大人要求希望能回台灣就讀大學,就是冀望能與她再見上一面,卻在察覺母親大人費盡心思的阻撓後由老管家那兒間接得知原來母親大人非常憎惡她的母親——唐玉;關于上一代的恩怨情仇,老管家只是簡單帶過,也苦口婆心勸說他打消回台灣的念頭,尤其回台灣的主因全是為了「她」的這件事,千萬不能讓他母親大人知道。
他尊貴美麗又強勢的母親大人,唯一的弱點就是她的四個兒子,其中更以寵溺他這個ど子為最。即使他要天上星辰,母親大人也會二話不說想盡辦法為他取來,所以他從不主動開口向母親大人要求些什麼……可能也是因為母親大人對兒子的保護欲過盛,舍不得他遭受點風吹日曬的辛苦,因而造就他多年來身子骨特別虛弱且縴細的主要因素。
所以十九歲那年,他主動找上父親大人幫忙,要求父親大人說服母親大人讓他回到台灣獨自求學,一方面除了要待在父親大人身邊學習之外,另一方面也渴望能夠再見上她一面。
那一年落英繽紛的浪漫美麗,已深刻烙印在他腦海,悸動了他的心。
他還記得粉女敕色的櫻花瓣灑落在她頰畔、肩際的模樣,那點點櫻花將未施脂粉的她妝點得像是洛神,又像天使般如夢似幻;那幾天,他總是夢見自己與她並肩坐在庭園前的原木廊道上相知相惜地賞櫻品茗。
可惜那陣子他總是在發燒,只能躺坐在床榻上痴心凝望著她。
尤其在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前晚,他甚至還高燒不退。在她與她父親上門拜訪道別的那日,他依然虛弱病重得下不了床榻;他渴望到幾乎全身顫抖,用盡全數意志力,只為下床榻接近她一步,但身旁的管家與貼身看護卻以為他是高燒引起的畏寒,連忙取來厚實絨毯為他取暖。
「我想出去走走。」病了好幾天而自厭的他好不容易開口對身旁的管家要求。
「四少,外頭風大,大小姐希望你能好好待在床上休息。」老管家溫軟駁絕了他的要求。
于是在他渴盼的眼神追尋之下,她離開了窗欞外的庭園,也離開了他的眼界,卻帶走了他的心。
那日,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就連母親大人也不明白他究竟怎麼了。
直到一年後他努力將自己喂養得強健些、努力讓父親大人說服母親大人讓他回到台灣,他才開口對母親大人說上一句話——他不想再被養在籠中,他不想再當無法展翅高飛的金絲雀;于是在母親大人震愕的眼神默許下,他離開了日本,回到了台灣。
尋找,他的夢中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