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竟然叫人把蘇老板打了一頓,還來個避不見面,妳膽子未免太大了!第一次接客就給我闖出這麼大的禍。」馨馨夫人斜靠在沙發里,一手刁著長煙斗,一手下時拉拉她的縷空銀披肩,畫著濃艷眼影的魚眼不悅的瞟向映雪。
接客!听在孟靈耳里,就如同一把利刃捅在心上。
是的,映雪也就是孟靈,盡避她努力的想忘記這個身分,但逃不出馨馨夫人魔掌的她,仍必須面對她為了錢出賣自己的事實。昔日樂觀進取,不向惡勢力妥協的孟靈,如今有了一個見不得人的分身--映雪,一個妓女。
「怎麼?悶不吭聲就想了事嗎?」馨馨夫人朝垂手僵立的映雪吐出一口濃煙。
「是……是那個老變態想非禮我,我才……」
「哈!小姐,妳以為自己是貞節聖女呀!妳現在的工作是妓女啊。」
「不,我不是妓女……」
馨馨夫人猛地一拍桌,跳了起來,怒眼逼視映雪那張惶恐無助的小臉。
「妳開什麼玩笑?當初是妳自己送上門的,要不是看妳年輕又有幾分姿色,也還算有誠意,妳以為我會傻到預支妳八十萬嗎?」
「我……」孟靈不安的低垂頭。
「躲?我看妳能躲到哪去,不干妓女,可以,拿錢來還。」
「我想……」
「好了,別說那麼多。喏,到這個地方去,還有,把臉上的妝洗掉,順便換一件象樣的衣服,想唬我,哼!還早呢。」
映雪冰冷的手接過馨馨夫人遞過來的紙條,天啊!又是國賓飯店!
「今天妳可別再跟我玩花樣,否則,有妳好受的。」馨馨夫人瞪她一眼,十足的老鴇姿態,一轉身,尖著嗓子朝里頭喊︰「小昊。」
一名年輕男子慢吞吞的定出來︰「什麼事?馨姐?」
「送映雪去接客。」
「不!」映雪反射的抗拒。
「妳又有什麼問題?」馨馨夫人極度不爽的回過頭。
「我……我今……天不方便。」映雪支吾著。
「哦?是嗎?」馨馨夫人一臉懷疑的打量她。
映雪不安的欠動身體,紅暈染上了粉頰,要她在一個男人面前討論女人的私密,終究令她不自在,何況自己還說了謊。
「第幾天啦?」馨馨夫人斜睨她。
「第一天。」
「才第一天?嗯,好,我姑且相信妳。」吐出一團煙圈,馨馨夫人扭著豐臀坐回沙發。「我就再給妳七天,一個禮拜後,妳乖乖的給我回來報到。哼!妳要是不干也可以,把從我這拿去的錢吐回來,我也不勉強妳,但是……」她哼笑著拉長尾音。
「但是什麼?」映雪追問。
「加上一個半月的利息,還有我的損失嘛……我算算,嗯……至少要一百五十萬。」
「一百五十萬!」映雪驚呼,一掃理虧的立場︰「妳坑人啊!斑利貸也沒妳這麼黑,妳會有什麼損失?」
「我的損失可大了!像妳這樣的貨色,準是我一棵穩當當的搖錢樹,妳不干,我的希望豈不是要落空了。」
「妳……妳簡直是欺人太甚!」映雪為之氣結。
「別忘了,咱們可是有合約在先,白紙黑宇,回去好好考慮清楚吧!」她揮一揮手不耐的命令︰「小昊,送她回去。」
「是。」
映雪感到眼前的團團濃霧逐漸朝她逼來,馨馨夫人就像千年老妖,她吹吐的煙圈像盤根錯節的枝干,無情的將她盤繞,而未來,她將被禁錮在萬劫不復的地獄里了。
一件199的T恤,洗破了的牛仔褲,映雪陰沉的看著成昊。這男人頂多三十歲,但那頭亂發不是一張瘦削臉龐,凹陷的眼眸雖炯炯有神,卻飽藏風霜,下巴上留有胡渣,邁遢的穿著,著實讓他平空添了好幾歲。
「喂,上來吧!」成昊跨在重型機車上。
映雪不屑的哼一聲,扭頭想走人。
成昊飛快的擒住她的手肘。「喂,妳上哪?」
「放開你的髒手!」映雪氣煞的臉朝他吼了去。
成昊觸電似的松開手,心頭的瘡疤被觸及了,一把怒火油然而生,橫眉豎目的就朝映雪吼了回去︰「他媽的!我的手哪里髒了?」
映雪不屑的眼神掃過面前這不算英挺,卻長得極有個性的男人。
「你不但手髒,連心肝脾肺……大腦小腦延腦……全身都髒透了,否則也不會四肢健全……相貌端正,卻甘心做妓院的走狗。」
「去你媽的!」成昊大聲咒罵,從車上跨下來,一把拉近她。
映雪以為他要揍她,但成昊只是把所有的怒火放在手掌的力道上,一雙眼楮彷佛要噴出火來,躁熱的鼻息像火苗吹吐在她細致的臉龐上,那股陽剛氣勢是壓迫人的。
「想打我嗎?打死我也改變不了你骯髒透頂的事實。」手腕上的劇痛使她眉頭緊蹙,但不服輸的個性讓她揚起下巴,挑戰成昊的怒火。
成昊臉上一陣紅一陣黑,接著轉為慘白。映雪微揚嘴角,看來擊中他的要害了,正自忖著將可能被海扁一頓,他竟出乎意料的霍然放開她,臉上陰郁落寞的神情使映雪大為吃驚。
「我從不打女人,再可惡的女人我也下不了手,雖然我不是什麼男子漢。或者妳說對了,我是髒,髒的透頂。」像一只戰敗的公雞,他垂著頭轉身,重新牽好機車。
「上來吧!我不會把髒病傳染給妳的,只要妳堅持到底,沒人能污染得了妳。」
她聞言,心猛地一震,自己和他有什麼分別呢?馨馨夫人說的對,她不是什麼貞節聖女,是她自己選擇當妓女的,還有什麼資格教訓別人。
「上來吧!讓我回去好交差好嗎?」
一種無力戚在映雪的心里蔓延開,瞬間,對于他的陰郁落寞,她竟然感同身受了,默默的坐上後座,靠著他的背,任由機車馳騁在紛亂的台北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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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一個男人神情專注的盯著計算機屏幕。
「Boss,需要我幫你準備晚餐嗎?」
「免了。」他隨口應。
「喔……那我先下班了。」于可人噓口氣,都七點半了耶,認真的女人最美麗,但認真的男人可是最可怕。
晁子齊沒應聲。
她悄悄的切斷內線。跟在他身邊兩年了,她早模熟了他的脾氣,平常是眾女人仰慕的晁子齊,有著成熟男人的穩健,大男孩的熱情率性,不按牌理的個性讓人又愛又恨,但身為他的下屬最好搞清楚一點,只要他埋首文案時,肯定是一個不講情面……不願被打擾的嚴謹上司。
便當!天天喂我吃便當,我是豬也沒那麼好養啊。晁子齊一面拿報表對照屏幕上的數字,一面在心里怨嘆。
他是一個工作效率極高的人,通常會比員工早到公司,但要他把一整個下午的生命都花在死沉沉的公事上,會要了他的命,雖然他熱愛他的事業,但可沒勞祿命傾向,而且凡事講「技巧」;「鴻毅」今天在商場上的聲望,除了是晁毅當年胼手胝足的成果,靠的就是他做開創事業的技巧了。要不是最近在香港新開闢的外圍公司,加上與日本大集團合作的案子纏身,他也不會一連三天加班。
「這國梁是怎麼辦事的?」他皺攏眉頭。「這個case至少會虧損兩億。」
「趙副總,麻煩你進來。」他按內線命令。
奇怪,沒反應。
「于秘書?」
還是沒反應。
他看了看腕表,都快八點了,難怪連一只貓也沒有。
「咕嚕」一聲,他無奈的低頭︰「你太不爭氣了吧,餓一下也不行嗎?」
「該死!」胃竟然還隱隱犯疼起來,雖然他常虐待自己的腸胃,但胃痛還是前所未有的事。
「忙碌能讓你遺忘所有的毛病,『天鵬』的企畫書?」他念念有辭,亂無章序的在桌面上和文案櫃里翻找,煩躁的拉開大辦公桌的中間抽屜,一個顯眼的藥罐吸引了他的目光,驀地楞然,思緒跟著陷入回憶里……
一個忙碌的早晨。
「像你這樣不定食又猛喝咖啡,早晚會把胃搞壞的。喏,給你一瓶胃藥以備不時之需。」孟靈拿著一罐裝滿藥粒的罐子杵在他面前。
要他當藥罐子?神經!這女人!別說胃痛,連感冒他也難得中標。
「喂,你有沒听見我在跟你說話呀?」見他頭也不抬的,她不得不拍拍桌子。
天哪,只有這女人膽敢打擾他,也只有這女人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但奇怪的是,她也是唯一他能放寬前例的人,甚至忍不住和她杠一下。
「妳叫我什麼?」他似笑非笑的抬頭。
「我有叫你嗎?我在跟你講話,你這人太沒禮貌了吧!對人老是不理不睬的。」
他莫可奈何的嘆氣,還沒一個手下的人敢跟他這樣「撒賴」。
「Boss,杜先生到了。」于可人的聲音從話機傳來。
「請他進來。」他恢復老板一貫的口氣。
「喏,給你。」她傾身拉他的手,將罐子放到他掌心。
他來不及說什麼,她已踩著輕快的腳步去旋開門。
「哎呀!」很快的听見她的驚呼。
孟靈發現自己一頭撞進一個結實的胸膛里。
「你沒長眼楮啊?」她沒好氣的瞪著面前的男人。
杜元豪,晁子齊最好的朋友出現在門口,他穩如泰山的扶著面前莽撞的女人。
「小姐,我可是動也沒動,沒長眼楮的是妳吧?」
「喂,那你不該擋在大門口啊?真是『青仔長』。」
杜元豪一副有理說不清的無奈,干脆直接下戰帖給好友。
「沒想到這就是『鴻毅』對待外賓的禮遇,晁子齊,我總算見識到了你帶人的睿智。」他作勢要轉身。
「喂,理虧了就要逃啊!好歹先道歉吧。」
晁子齊尷尬的輕咳。「阿豪,你就自認倒霉吧,這迷糊蛋常把眼楮放在口袋里。」
「喂,你怎麼不幫我反幫他?」
「大小姐,我不幫任何人,倒是妳還記得現在腳下踩的是誰的地盤吧?」
「你的大本營嘛。」
「那麼妳應該記得我是妳上司不是妳口中的『喂』,還有,睜大妳的眼楮認清妳面前這位gentleman,他是『杜羅』的總裁杜元豪先生,不是妳口中的『青仔長』。」
「喔哦!杜……杜羅總裁。」天哪!真想給自己一拳當場倒地裝死,糗大了!
杜元豪一臉興味的想看這女人如何給自己台階下。
孟靈咧嘴,笑得很尷尬。「嗨,杜先生,歡迎光臨,我們大總管已經等候多時了。哎呀,我真是有眼不是泰山,真是歹謝……歹謝啦。」她朝杜元豪打了一個「很上不了台面」的招呼,溜也似的越過他。
杜元豪一臉吃驚,還沒進入狀況的踏進好友的辦公室,孟靈「踫」地一聲的闔上門。
「她是……」
「我的私人助理。」
「不會吧!」
「哎,她辦事挺俐落的。」他很勉強想為自己的眼光辯解。
「你手上拿什麼?」杜元豪走到皮沙發上坐下,奇怪著好友究竟吃錯了什麼藥,怎會找一個土氣又怪里怪氣的老女人當助理,當然,不能以相貌人,但晁子齊向來重視員工素質,光看她的衣著就不合格了嘛!
「喔,沒沒……」他把手上的藥罐丟進桌下放著重要文件的抽屜里,站起身。天哪,自己講話怎麼結巴!都是那女人……
「抱歉,打擾了。」門輕敲幾聲後霍地被打開,孟靈拿著托盤進來。
「杜先生,請用咖啡。」她放個精致瓷杯在杜元豪面前,又朝剛坐下的晁子齊說︰「總經理你的咖啡,請慢用。」
嗯,動作真快!兩個男人靜默的看她輕巧熟練的動作,忘了說謝,直到她輕聲離開。
杜元豪忍不住說︰「奇怪,前後不到兩分鐘竟然判若兩人。」
「呃……她通常是很正常的。」晁子齊實在不知如何解釋他的怪怪助理。
端起咖啡啜飲,杜元豪頓露驚異︰「她怎麼知道我喝黑咖啡?」
晁子齊得意的笑了,想不到我的助理還挺細心的吧!
後來,他問孟靈,才知道她習慣將訪客的習好做下筆記,這確實讓他的客人有賓至如歸的貼心感。至于對她而言頭一次來訪的杜元豪,她又怎麼知道他的愛好?
她回答︰「男人嘛,他就是那種只喝黑咖啡的男人。」
晁子齊如果是溫暖的毛衣,杜元豪就是筆挺的西裝︰晁子齊是柔和的藍,杜元豪是強烈的黑;晁子齊比杜元豪多了一分大男孩的熱情,而杜元豪卻比晁子齊多了點大男人的沉穩,兩人都是「女人殺手」的類型。但直覺告訴她,杜元豪是比晁子齊多了點殺傷力的,晁子齊可能用他的熱情將人軟化,杜元豪卻會用他的氣勢將人囚禁。
「什樣的男人只喝黑咖啡?」他問。
她卻回他一個莫測高深的微笑。
什麼嘛!還賣關子,他頗不是滋味。難不成他的迷糊助理對男人還有研究,憑她那點心思,還是憑她那看起來就沒啥發展機會的外表?
「好吧,從明天開始我也只喝黑咖啡。」他說。
「你不適合,你也不會喜歡的。」她篤定的說,轉身離開他的辦公室。
「喂……什麼叫不適合?」他很不甘心的。
棒天,他和杜元豪聚會,忍不住的搶了他的黑咖啡就送到唇邊……只見他皺起眉頭。「咳……簡直像毒藥嘛!」他把杯子送回杜元豪面前。
「又沒人要你喝,每個人適合的東西不一樣。」杜元豪悠哉的端起他的咖啡,享受著黑咖啡的香純。
他咽了一口苦澀的唾液。杜元豪欣賞的女孩典型從來就和他不一樣,孟靈說對了,是不適合的問題;然而,他那既迷糊又嗦的助理卻就此消失了,為的還是一杯咖啡。
晁子齊將藥罐拿在手里,朝他大辦公室緊鄰的茶水間走去。
現在才發現她挺有用處的是不是太遲了?如果她在,至少會在加班的夜里幫他準備晚餐……甚至消夜。
「喂,你是哪個部門的?」他彷佛又听見她毫不做作的聲音。
第一次發現她這個「異類」就在這茶水間,他頓時被一股莫名的空虛所侵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