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端午過後的焦陽照耀在柏油路上,炙熱的季節正式來臨。
鞭炮聲赫然在街頭大作。突來的震耳聲響嚇得路人抱頭跳腳,驚魂未定地擺頭尋找那聲源。
于障然驚嚇得曲膝蹲下,急急將身旁的女孩攬進懷里。
小佟童捂著耳朵,眯起眼楮,視線越過障然的肩頭。
障然輕拍佟童的背脊,擔心她被嚇壞了,沒料到她卻手舞足蹈地歡呼起來。
「哇!」
她驚喜揚聲。
障然下意識地回頭,循著佟童所指的方向看去。
「哇!新娘子耶!障叔你看,好漂亮的新娘子喔!」
似乎新嫁娘都是漂亮的,也或許人們通常贊嘆的是那襲象征浪漫的白紗。
可不是,好熱鬧的迎娶畫面,喜氣洋洋中被簇擁的新人甜蜜而登對,如此滿載祝福的幸福氛圍,感覺真好。障然失神,滿懷的愉悅和感動在心中發酵,他相信這世界是美好的,始終相信。
佟童歡欣說道︰「障叔,童長大了要當你的新娘。」
障然揚起嘴角,微笑回頭。十七歲的他對婚姻尚且懵懂,何況是小他十歲的佟童。當新娘是每個小女孩的夢想吧?他想,只是美麗的夢想,無關現實與對象。于是朗聲答應︰
「好,就讓佟童當障叔的新娘,不過,等佟童長大了,障叔可老嘍!」他明年要考大學,而佟童才剛要入小學,兩人之間的差距並非遙不可及,卻也非一般的距離。總之,會有尷尬。
「唔,障叔不老,永遠都不老,童會快快長大。」佟童癟嘴,小臉上展現不屬于她年齡的執拗。
障然雙眼笑成了月牙。
佟童是他最疼愛的鄰家妹妹,從會走路就愛跟著他團團轉。她的父親和他的大哥于驥然是莫逆之交,兩家緊鄰而居。疼她、縱容她已然是習慣,當她展露無邪笑容時,即使她要求天上的星,他也會拼了命給她摘下來。但未來,太遙遠了,他想像不及,口頭的答應倒是容易。
他一把將佟童攬抱起來。
「障叔帶你去吃冰。」
「哇!好棒喔!」
佟童歡欣擊掌。
耀人灼目的炙陽下,她臉上展露著溫煦的笑顏,是任誰瞧見都會忘卻燥熱的天使笑容。
佟童小手圈住障然的脖子,下巴靠在他肩上,戀戀難舍地望著那有鮮花點綴的喜車,一把扇子被擲出窗來,應聲落地,車子和他們背道駛遠了,滿懷的期待佔滿了她小小的腦袋瓜。
她期待著長大、長大後的世界……
「障叔,停停!」
障然听見佟童稚女敕的呼聲而頓下腳步。
「童不想吃冰了。」
她說。
那張小臉上突來的堅決教他不解。
「佟童想喝汽水嗎?」小孩通常是三心兩意的,他猜想,耐心地問。
「障叔身上有多少錢?」
好嚴肅的神情!不像一個七歲小孩。
障然單手伸進褲袋里,掏出一把零錢,數了數。
「唔.障叔身上有兩百三十八塊。」
「那你把兩百塊給那婆婆好不好?」她指向蹲坐路邊賣口香糖的老婆婆。「剩下三十八塊,障叔還可以吃一碗冰。佟童不熱不渴,不想吃冰也不喝汽水。」
騎樓下,熙攘人群匆匆而過,衣衫襤褸的老婆婆儼然被這世界遺忘了。障然油然升起了同情之心,她的家人怎麼忍心讓老婆婆曝曬烈日下?
他回頭看見佟童固執卻溫柔的小臉,汗水從她的發際沁出,但障然相信她說的,佟童不熱。她溫柔的心,總在嚴冬傳遞溫暖,在酷夏使人消暑。雖然汗流泱背,但障然感染了小佟童帶來的徐徐涼風,清新爽快地吹拂過他的心頭。
他揚眉微笑,佟童了解地咧嘴露出貝齒、攤開雙手,障然將所有的錢交給她,走到老婆婆面前,他彎身讓佟童把錢放進老婆婆面前的鐵制飯盒里。
「一條十元,太多了……」
老人家仰起皺紋滿布的干癟臉龐。
「婆婆,我們不買口香糖,這些錢是雪仙子要我們交給你的,雪仙子要請婆婆吃冰呢!」佟童甜甜的童音說著。
雪仙子?障然覺得有趣,她的小腦袋瓜里裝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啊?
「我們走嘍?」
他征詢她的同意。
「嗯。」
她重重地點頭,小臉上是惹人憐愛的笑容。
「婆婆,再見,快回家喔,別讓太陽公公欺負你了。」她在障然的肩膀上揮手揚聲。
這下子,他身上半毛錢也沒有了,障然只能充當十一號公車,恐怕走上一小時也到不了家,但艷陽下,他凝視著佟童,跟著咧嘴露出潔白的牙笑了,他腳步輕盈,心頭踏實,感覺一股幸福接近。
一個秀朗的大男孩,和一個甜美的小女孩,他們身上散發著一股溫煦可人的氣質,像春天早晨的微風,走過烈日下的人都禁不住想多瞧他們一眼。
如果這分和諧、善良能夠傳染,這人情疏離、充斥紛擾的城市將會改寫,剩下無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