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听到了腦海深處道士收妖伏鬼時那串急急如律令的鈴鐺響連聲。
「要不要我再泡杯濃茶給你喝?」她很沒志氣地將腰彎得更低。
「好啊。」男人微笑,頷首。
你當我是貓兒啊還是狗兒啊,這麼的支應!
她內心痛罵不休,嘴巴里卻不敢有任何的拒絕,忙轉身,又立刻轉回身,將手里捧的那個帆布包很恭敬地遞過去。
「什麼東西?」男人笑著望她,卻不肯伸出高貴的手來接一接。
「那次耿先生大意落在保城的手提電腦。」她微笑著幫他回憶︰「當時耿先生接了一個電話立刻便回京了來,什麼也沒顧得收拾,我只能將耿先生的手提暫時保管著,可惜這些天很少能遇到耿先生,才拖延了這麼些日子,如果耽誤了耿先生的工作,可真是我的不是了。」
她脾氣好到自己輕易地就想起清宮戲里那些整天彎腰喳喳喳……喳個不停的奴才。
……果然,人都有奴性……被壓迫下的奴性。
她自嘲地想。
帆布包終于被男人伸出的尊貴手指拎過去,她長出一口氣,抓起兩個小空茶碗再次奔進廚房。
一邊泡茶,她一邊納悶。
痹乖,這水雖已放置了幾刻鐘,可九十度還是有地,這個男人是什麼鑄就的鐵齒銅牙鋼筋胃啊,竟然一眨眼之間便吞了下去!
然後,等將茶碗恭敬地捧到男人面前,借著彎腰放,她知道答案了。
小茶幾下光溜溜的垃圾桶里,淺顯的水,尚未舒展開的幾片茶葉,正委屈地瞪著她。
……
她模模鼻子,坐到小茶幾另一邊平日里洗衣坐的小板凳上,低頭,吸氣,準備等候這男人想要的「還」。
當你在穿山越嶺的另一邊
我在孤獨的路上沒有盡頭
一輩子有多少的來不及
發現已經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恍然大悟早已遠去
為何總是在犯錯之後才肯相信
錯的是自己
他們說這就是人生
試著體會
試著忍住眼淚
還是躲不開應該有的情緒
我不會奢求世界停止轉動
我知道逃避一點都沒有用
只是這段時間里
尤其在夜里
還是會想起難忘的事情
我想我的——
她呵呵干笑,慌忙抓起遙控關掉音響。
「很好听。」男人微笑著望她。
「睡不著,浪費時間。」她抓著遙控緊緊地不放,簡直是不知所雲。
「才晚上八點,就想休息了?」男人挑眉,端起小茶碗淺啜一口,笑,「大紅袍?」
「最次等的,讓耿先生見笑了。」她抓緊手里的遙控,忍住想抓頭發模鼻子的沖動。
「你叫什麼?」
啊?
她傻眼,不知道這是什麼問題。
「素敏,你叫什麼?」他卻唇邊掛笑,幽深的眸子盯著她,還在循循善誘。
「……我叫不緊張?」她試探地咧咧嘴巴,真的覺得不自在極了。
「真的在緊張。」男人了然地點頭,戲謔地朝著她點點手中的小茶碗,「即使是最次等的茶葉沫子,卻也是素敏你真心為我端來的,是不是?」
……是咧,是咧,所以應付你的那碗水和茶葉才被您老先生倒進垃圾桶!
她不知為什麼,心驀地一松,再不顧及自己形象,受不了地翻個白眼。
「女孩子翻白眼總是不雅,不過,我倒是不介意你在我面前這樣子。」他竟眼尖地瞧到了!
……
她正大光明地模模鼻子,抓抓頭發,再翻個白眼。
男人哈哈大笑起來,幽深的眸子柔光閃爍,竟含了明明白白的充溺。
……
算了,承認你的潰不成軍吧,樊素敏!
「耿先生,我現在認錯可以麼?」她乖乖低頭。
「只不過借借老周的威風,殺殺那些小人的得意,哪里算是什麼錯?」男人放下茶碗,從那個被隨意丟在地板上的帆布包里拿出手提放到小幾上,笑︰「我走後,你難道就沒有好奇地將那頁你們保淶建築的財務報表再翻翻看麼?」
話語里,竟有些嘆息。
「倒真是想看來著。」她聳聳肩,很大方地承認自己曾經受了怎樣的誘惑,又進行了怎麼慘絕人寰的心理拉鋸心理斗爭,最後光明的天使又是怎樣取得了勝利。「可是,我想,我還是不要的好。」
「泄露公司財務機密的帽子都扣到你頭上了,你還這麼的……」男人慨嘆,搖頭。
「嘿嘿,一事說一事嘛。」她抓抓頭發。
現在想起來,確實是有點點後悔了。
如果當初她沒經受住誘惑真的趁機偷瞧了這男人手提里財務報表的全部,或許在當初崔老板不分青紅皂白削了她的職幾乎將她算是流放之際,她還能道出真正的小偷到底是誰,為自己洗刷冤屈。
「現在想看麼?」
「如果我想看,這些天早就看了。」她笑著聳肩。
「手提沒密碼的。」
「啊?」她怪叫,「耿先生你怎麼不早說!」
他笑著搖頭,幽深的眸子凝著她,再不肯移動。
她在他明明白白的情意下,漸漸地,臉兒開始燃燒,心兒開始劇烈地舞蹈。
「素敏,你想好了沒有?」他輕輕嘆息似地問。
和我在一起吧。
還記得大年初一那時,男人低低地道完這句話,她尚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的電話響,而後他急匆匆回京,還是她為他辦理了退房手續,為他保管了他落下的手提。再後來,他與她,數十天不再相見,連電話聯絡,也無有一個。
可是,現在,男人坐在她的小屋子里,幽深的眸子凝著她,嘆息地問她。
和我在一起吧。
她心跳劇烈,臉兒熾燙,卻不知該如何的來回答。
其實,早在秦皇島那日,她已隱約明白他對自己的心意,卻是,只想假裝視而不見地忽略過去,不想去深究,更不想要自己……沉淪。
是的,沉淪。
大學時沉淪四年的愛戀,她原以為她得到的將會是一輩子,可是她錯了,人生便仿若天真孩童的一場天真的夢,夢醒時分,信念崩潰。
所以,崔保淶才會認真提醒她,千萬不要惹他。
千萬不要惹他,惹這個男人,惹這個隱隱在這古老的四九城里掌握風雲的男人。
如果,當初那場延續了四年的愛戀,會因為「門當戶對」這千年亙古不變的道理而煙消雲散,此時,她與這個男人,豈非不是更加的雲泥——他在雲之端,她在泥之崖。
雲泥,多精闢多深刻的兩字,多可以笑的笑話。
她,真的真的惹不起。
于是,她笑笑,沉默,無聲的拒絕。
「剛才你听的什麼歌?」他卻似乎根本沒看到她的掙扎,只微笑著從她手里拿過遙控,微看了眼,便按下開關。
于是,男歌手干淨的聲音繼續淌泄開來。
……思念是一種病。
他只听了這麼簡短幾字,便又關了音響。
思念是一種病。
他靜靜望著她,然後輕輕問︰「你還忘不了他?」
她毫不意外這男人能輕易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便勉強咧咧嘴巴,算是回答。
只是,不是忘記不了那個人,而是因為那個人給予她的教訓太過慘痛,所以還勉強停留在她的記憶里。
「耿……中一。」她聲音同樣輕輕地,微抬頭,望著散著溫潤光線的節能燈,望著那一旋一旋的燈身,想了好一會兒,才笑︰「我今天才知道章……」擰眉,想了想,才接著往下說︰「我今天才知道章清輝是你的基金經理。」
「所以?」他不動聲色。
「如果我要你解雇他,卻沒任何的理由,你會不會答應?」她歪歪腦袋。
「當然不會。」他很肯定地給她意料中的答案,「章清輝是個很好的員工。」
「好沒面子啊。」她模模鼻子,笑笑。
于是繼續沉默。
「你知道章清輝的理想嗎?」他突然問。
「知道啊。」她笑,「好好的賺他人生的第一第二第三第N桶金,直至可以讓他在他家的地盤上建立屬于他的商業王國。」
總是一個人曾經在她耳邊重復了一遍又一遍,一直重復了四年的偉大夢想,她想記不住都難。
「所以?」他不自覺地眯眸。
「所以,因為我不可能在他為理想而奮斗的征程上給予他任何的幫助,所以,就這樣了啊。」她攤開空無一物的雙手,聳聳肩,輕松一笑,笑著扮個鬼臉。
他心一松,微笑以對,很聰明地不接話茬。
「只是總有點不甘心啊。」她繼續笑著扮鬼臉,斜他一眼,「倘若真的喜歡一個人,不是為了她什麼也可以做嗎,一切心甘情願。」
「你不是周幽,我不是褒姒。」他不假思索,月兌口而出。
她瞪大眼楮,瞅著他好一會兒,哈哈大笑起來。
她毫無負累的輕松笑容,竟讓他心神蕩漾,他猛地抓緊那遙控,用力吸口氣。
「素敏,長井13號地,我給你。」
他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麼,只凝著她的笑臉,魂蕩心弛。
「是條件麼?」她嘻嘻一笑,從小板凳上站起來,將他的手提重新裝進地上的帆布包,輕輕塞進他懷里,微笑︰「時間不早了,耿先生,路上小心。」
不是不為這個男人動心,不是不為這個男人心動。
只是,時間不早了。
她,再也浪費不起下一個,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