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來,兩人似乎沒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他們不吵架了,恢復了甜蜜;可是兩人之間的愛情卻變得怪怪的,好象有什麼橫在其中似的。
涂劍蘅不笨,他猜得出莫均均的心事。他明白自己在她心中被記上了一筆缺失。他十分擔心,也想彌補,但他更了解她的個性。除非是她自己想通,否則別人說什麼都沒有用。她丟棄不了舊包袱,就永遠無法前進。
于是,他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待她,呵護她、捧著她,有如手中的一塊蠟,太熱怕她融了,太冷又怕她脆裂了。
這一切,莫詠詠甜看在眼里,也十分看不過去。她免不得要逼問莫均均︰「你們倆到底在干什麼?!」
「干什麼?」莫均均懶懶地窩在沙發里翻報紙。她今天回來得早,而涂劍蘅回家拜見他老爸老媽。
「你們兩個怎麼古里古怪的?」莫詠詠拉過一張餐桌椅在她身邊坐下,打算好好盤問她。「我前兩天回來,看見妳們一個眼楮盯著電視,一個看自己的書,好象互不相干似地。怪了!要看電視他不會回家看,坐在妳身邊電視會比較好看?」
「也許喔。」莫均均仍懶懶地回答她。
「是妳吧?對不對?」莫詠詠把矛頭對準妹妹。「自從上次的事情發生之後,妳心里就有了疙瘩。」
兩人因為馮子民而大吵的事情,莫均均之後告訴了莫詠詠。莫詠詠由時間推斷,從那時起她整個人就怪怪的。
莫均均倒也沒否認。「當然心里會有疙瘩。記憶又不是錄音帶,不要的話洗掉就好了。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當然會記得。」
「記得什麼?」莫詠詠搞不懂。「妳不是跟他講開了嗎?一切不都說明白了?心結也解了,妳還記得什麼?」
「我記得他隱瞞了事實不告訴我。」莫均均扔下報紙,悶聲說︰「我是答應了要原諒他,也願意原諒他。但我的心不可能那麼容易原諒他,所以總要給我一段時間適應。」
「妳這是哪來的鬼理論?!」莫詠詠實在是半句話也听不懂。
「簡單點說,就是他在我心中有了缺點,不再完美了。」
「妳神經啦!」莫詠詠終于明白了。「人又不是神,怎麼可能完美?!連神都有可能做錯事呢!」
「所以說啊!」莫均均煩躁地又歪躺下去。「我需要時間適應嘛!」
「妳有毛病!」莫詠詠毫不留情地批判她。
「我很挑剔!」莫均均嚴正地解釋。
「劍蘅真可憐!」
「唔。」莫均均難得同意她姊姊的話。「他是真的滿可憐的!」
「干脆叫他別再追妳算了!」
如果可能,她還真想去勸勸涂劍蘅;或者把均均這番想法轉告他,讓他自己衡量衡量。
「他愛上妳還真倒霉!有什麼好處?!」
「好處多了!」莫均均挑挑眉毛。「至少是我讓他對工作重新有了信心,找到新的生活目標。」
「如果不是妳,他還不會丟工作呢!」莫詠詠月兌口而出。
「妳說什麼?!」莫均均瞇起眼楮。
莫詠詠才說完就後悔了。
她曾經答應過他要保守秘密的,可是妹妹這回真的太過分了點,讓她覺得她再不說實在不行。
「妳上次跟那個爛記者唇槍舌戰的時候,劍蘅不是幫妳寫了篇文章?後來那記者整不到妳,就找上了他泄忿,寫了一封中傷他的信給協會。所以他就這樣被fire掉了。」
「有這種事?!」莫均均大吃一驚,詫異地嚷嚷︰「怎麼沒人告訴我?!」
「劍蘅要我別說,他不想教妳內疚。那時候妳連欠他一份人情都不肯了,要是讓妳知道他為妳丟了工作,妳不氣死才怪!」
「怎麼會這樣?」莫均均心情一激動,霎時紅了眼眶,淚珠在眸中打轉。「我……」
「我什麼?」莫詠詠就是存心要她內疚,要她清醒清醒,別再自以為是了。「哪有人像妳這樣只顧著要求別人,卻不想想自己為人家做過什麼?人家愛上妳,就活該倒霉!」
姊姊的話像一盆冰水往她頭上猛然一澆,潑醒了她。
這一刻,她終于看見了劍蘅對她的愛有多深。他總是默默地陪著她、幫她,從不要求同等的回報︰而她,既倔強又愛耍脾氣,還私自替他定了罪名,判了他刑期。頓時,她的心結、挑剔,全都變成了「任性」二字。
她是多麼傻啊?要是錯過了他,她上哪再去找一個這麼愛她,又這麼了解她;甚至不必說話,他就能猜出她心里在想什麼的男人?
多笨啊!她。
他對她坦白過無數的愛語,而她,甚至連一句「我愛你」都沒對他說過。
莫均均拭去淚水,抽了抽鼻子,沒再回答坐在她對面的姊姊,沖過去抓了鑰匙就飛奔出門。
莫詠詠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不知道妹妹又發什麼瘋,她追出門大嚷︰
「喂!妳搞什麼妳?!妳去哪呀?!」
「我去找劍蘅!」莫均均的聲音從樓梯問傳來。
莫詠詠這下不再嚷嚷,她開心地笑了。
莫均均這輩子從來沒這麼急切地想懺悔,想挽回什麼,似乎迫不及待想與涂劍蘅分享,又好象不快點告訴他,就來不及似的。
她從學員通訊表上找到涂母家的住址,她不懷疑她現在該不該去,她只想立刻見到他,其它的根本沒想那麼多。
當她站在徐家大門前按下門鈴,前來開門的涂母意外而驚喜地朝她咧嘴一笑,莫均均才忽然有那麼點感覺……她是不是太急了?
「妳怎麼來了?」涂劍蘅一听見她的聲音,立刻從屋子里沖出來,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妳還好吧?」
「我沒事!」莫均均小小聲地說。「我只是--想來找你。」
她不尋常的舉動讓涂劍蘅一頭霧水,不知是福是禍,而他老媽又在旁邊喊︰「欸,你們兩個光站在門口講話干什麼?劍蘅你搞什麼呀!還不趕快請人家進來坐……」
莫均均只好硬著頭皮進去,誰教這是她自找的。
她收起潑辣本性,禮貌地向兩位長輩問候︰「涂媽媽、涂伯伯好。」
「好好好!」涂父笑得一雙眉毛都彎了。
當然好哪!這女孩這麼漂亮,他當場忘了她曾經害得他老婆吵著要跟他離婚的事,只覺得兒子還真不是蓋的!好眼光,好!
莫均均這下子更印證了剛進門時的那種感覺,涂父望著她眉開眼笑的神情簡直就像在看媳婦;而涂母臉上那抹得意喜色就更不用說了。她這不等于是自投羅網嗎?人家都還沒帶她回來見父母,她卻自己迫不及待跑來了。
「什麼事這麼急?」涂劍蘅體諒地說。「到我房間說好了。」
「哎呀!你那個狗窩哪見得了人哪!讓莫老師在客廳坐嘛!來來來,吃水果吃水果!」
說罷,涂媽媽熱情地把整個水果籃都往她面前送,想讓涂父多看她幾眼,要不然光靠她一張嘴在涂父面前說莫老師多漂亮又多好,累哪!這會可得讓他親眼瞧瞧!
涂劍蘅苦笑地跟涂母求饒。
「等等再吃好不好?我們只進去講一下下,很快就講完了。」
「沒關系沒關系,去去去!」反而是涂父理解地笑了。反正兒子房間就在家里,他們等會總是得出來的,也跑不到哪去。
涂劍蘅感謝地投給涂父一眼,隨即拉著莫均均到他房里去了。
「抱歉!我媽他們有點,呃……」涂劍蘅隨手掩上了房門。
「怎麼,」莫均均環視他這間小小的房間,想象他在這里長大,在這里念書的情景︰心中竟充塞了滿滿的親切感。「他們沒見過你女朋友嗎?」
「從來沒有。」
這下更糟了。
莫均均沮喪地說︰「好啦!是我笨!沒事到你家來找個卷標往自己身上貼。」
這也是他心中最疑惑的一點。
他從她身後輕輕摟住她,笑道︰「妳怎麼會突然想來對號入座?」
她感到他的臉頰藏在她的頸窩里,那感覺像是水一般舒適地流過她,她放心地閉上了眼楮。
「太多原因了,從以前到現在,你要我說哪一樣?」
他心中一震,听出她話語中的認真。那是他夢想、渴望了千萬次的真切情意,他相信此刻她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兩個心靈相系的人,何須只字詞組?
「如果太多,就不必說了。我想我知道妳要說的是什麼。」
他就這麼擁著她,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漫過他的心。
「好吧!我只說兩句。」
她知道無須言語,他也能了解她,這是最令她訝異而心折的。
「如果生命中沒有你,那會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從來,只有自己對她傾訴他有多愛她,她卻從不曾有過任何告白的響應︰但這一刻,他終于感覺到同等的愛與信任,他不會失去她了。
「我的天!」他緊緊地摟著她,他的唇在她的肩頸留下一連串熱情的痕跡。「是誰教妳講這些好听的話的?」
「你不喜歡?」她微微一笑,陶醉在他濃濃的愛意中。
他將她扳過身來,捧起她嬌俏的臉龐,重重地吻她。
「我該拿錄音機錄下來,一天听上幾次我就能飄飄欲仙升天了!」
莫均均咯咯笑了起來,一個重心不穩,腳踢到了什麼,害她差點摔倒。
「什麼東西放地上?」莫均均彎腰看到有個厚重的紙袋。
她正想再看仔細一些,涂劍蘅卻緊張地喊--「沒什麼!」甚至還大步一跨想把那袋子拿走。
但是來不及了,她已經認出那紙袋上的商店名稱,是一家畫廊,那家陳列著馮子民畫作的那間畫廊。
「干什麼?為什麼不讓我看?」
涂劍蘅愈想藏,她就愈好奇。她霸道地搶過了紙袋,涂劍蘅也莫可奈何,只好任她把紙袋打開。
紙袋里竟是那幅畫!他當初付了錢要畫廊在她生日時送到她家去的︰但現在她生日還沒到,這幅畫卻在他家里。
「怎麼會在你這?」她眼里充滿了疑惑。
「我下午去拿回來的。」涂劍蘅只好實話實說,全招了。「當初買這幅畫送妳的時候,並不知道妳跟馮子民的關系;但我後來愈想愈覺得這主意不好。我似乎不該再讓他遺留下來的東西來--」
「刺激我,是不是?」她替他把話接下去,她能明了他的用心。
「你在想,馮子民是我最在意的創傷,而我們才剛因為他吵過架。而且,我的生日就快到了,你不想在我生日當天還喚醒我不愉快的記憶。」
她捧著那張畫︰心中既感嘆又感動。「你為什麼總是對我那麼好?」
他不知該苦笑或是該喜悅,她是他最在乎的人,他當然得小心呵護她,至少她現在終于明白了這點。
「這幅畫,其實很值得紀念。」她輕輕地撫著那畫上的紋路,思緒飛回從前。「我第一次到子民在紐約的公寓,他畫架上畫了一半的,就是這張畫。也是這樣,我那天才會不由自主站畫廊前呆呆盯著它看……我沒想到,它竟然又從美國飄流回台灣。」
她悠悠訴說著這些,像是提起一樁陳年往事,也許有所感慨,卻已經釋然。
涂劍蘅深深望進她眼眸深處,那里是清澈無波的坦然,他從沒見過她提起馮子民時能這樣乎靜無波。
「妳不再恨他了?」
「當然恨。」莫均均輕輕喟嘆。「但我已經可以把那些藏在記憶最深處的地方,拿鑰匙好好鎖起來。而且,換個角度想,」她望著他的盈盈眼波有著難以化解的濃情。「如果不是因為他,我不可能遇見你。」
「怎麼突然想通了?」涂劍蘅幾乎不敢相信眼前她說的話是真的,他甚至有點受寵若驚。
「我姊姊直到今天才把你那時候因為我而失業的事情告訴我。」莫均均的淚水也在這時不由自主地漫上她的眼眶。「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卻--」
「只要妳能丟掉舊包袱,走出陰影,我再怎樣都無所謂!」他拉她入懷,柔情地吻去她的眼,不讓她的淚珠滾下。
「我走出來了。」她抬起晶瑩的眸子看他。「我給你一個全新的我,不任性、不古怪的。」
「可是妳要是不古怪,就沒意思了!」他刻意逗她笑。
她笑了。「你放心,我說說罷了!要我不古怪滿難的!」
雲霧散去,陰影全化成飛煙。
他摟著她,以全副心靈的愛意吻她;她也以滿腔的熱情響應他,毫無保留地釋放出她的濃情蜜意,那些只屬于他,只為他而有的似水柔情……
盡避門外的涂父、涂母拉長了耳朵,好奇地想知道他們窩在小房間里做什麼,恨不得要進來一探究竟,但熱情彌漫了整個房間,融化在彼此的唇瓣、心魂俱醉……一切都幸福而圓滿,不再有心結、不再有疑慮。
要不是因為門外還有好奇窺伺的第三者,他們可以繼續纏綿下去;但這里實在不是個適合的場地,于是他們只得分開。但看到彼此喘不過氣來又依依不舍的模樣,兩人都忍不住笑了。
「我有峻有跟你說過我愛你?」她的眼角漾著盈盈波光,忽然問道。
「沒有。」
「我愛你!」她甜甜地傾吐她的愛意,顧不得門外有人窺伺的疑慮,再度獻上她甜蜜的唇。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