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
沈憶萍睜著惺松睡眼,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
「唉……」她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自她懷孕兩個多月後,就不曾一覺到天亮,夜夜總是因內急起床好幾次。原先在沈大娘尚未回來前,她還以為自己身體有毛病才會頻尿,在沈大娘回來後,經過詢問,才猛然了解許多她認為不對勁的地方,全都是懷孕所造成的。
像她就是因為內急得難受,迫不得已起床,只是沒料到就再也睡不著了,而且肚子還餓得很。
沈憶萍忍著饑餓所帶來的不適,緊緊拉著披風,抵擋迎面而來的冷風及雪花,悄悄地模到廚房,希望能找到食物。
就在沈憶萍好不容易找到時,她听到了一道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衣服的磨擦聲。
客棧、驛站的伙計們,除了廚子外,根本沒人會那麼早起床,可才四更天,天都未亮,連廚子都未起床工作,怎麼會有人起來走動?她望了望外頭的天色,蹙著雙眉心想,或許是有人跟她一樣,半夜起來找食物吧!
就在沈憶萍想探出頭去招呼那個人時,不料卻看到一雙在黑暗中發出紅光的眼眸。
她相當確定那是一雙眼楮,只是……會有人有那種眼眸嗎?
沈憶萍定眼細瞧,雖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卻也隱約看得出那是一個人的黑色團影,而且……他的腰間還有個在掙扎的人……
沈憶萍不禁想到昨日古天翔對自己提的事,隨而猛地掩住自個兒的嘴,壓抑著自己即將逸出的尖叫聲。
懊不會就是那個……犯人吧?她心里頭顫然地暗忖。
包令她想放聲尖叫的是……那個人竟然朝她移了過來。沈憶萍一回頭才猛然發覺,她方才點燃的燈,早就將自己的身影暴露出來,心中不禁暗暗叫糟。
沈憶萍立刻扯開嗓門大叫︰「救命呀唔……」
哪知,她的聲音才逸出喉頭,即被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給制住,最後連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便被那人箝住挾在腋下。
而就在她極力想掙扎,卻因動彈不得而感到氣惱、恐懼之時,她在黑暗中瞧見了另一雙眼眸同是被這人所箝住的另一個女人。沈憶萍在她眼中看到了無盡的恐懼,就如同自己心中正不斷涌上的感覺一樣
既恐懼又無助……
迸天翔被一股冷風給吹醒,他微張開有些迷蒙的眼楮看向房門。可是,房門依舊緊閉,這不禁令他感到奇怪,為何自己方才有被冷風吹著的感覺?憑他的警覺性,不應該出這種差錯的呀?古天翔瞅著房門暗忖著,而他的手則自然地模向身旁的位置。
瞬間,他整個人自床榻上彈了起來,一臉不信地瞪著身旁那空蕩蕩的位置。
憶萍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為何他不知道?古天翔伸手模模一旁的木枕,枕上的余溫,霎時使他猛然升起的緊張稍微平順下來。
由余溫可以判斷出她應該才剛離開,難怪他方才會被冷風給驚醒。再想想整夜下來,他朦朧中曾感覺到她起來好多次,頭幾回還因她的驚動,而起身問她為何睡不安穩,在她的解釋下,才明了她因懷孕,這樣的情形已維持了數月之久。
以為沈憶萍是出去透透氣,而放松心情的古天翔,再次躺回床上,心里卻為了沈憶萍睡不安穩而感到心疼及自責。
心疼沈憶萍因懷孕而受的苦,自責若非是他,她也不會受到這般折磨;可她懷有自己的孩子,又不禁令他欣喜若狂,只因她終于有屬于自己的感覺,也因自己將為人父,感到既安心又興奮。
就這麼地,兩種不同的情緒,在他靜靜等候沈憶萍回來的這段時間里,彼此糾纏著。
只是等候了一刻鐘卻未見沈憶萍回來,令古天翔感到有些不放心,在他披上外衣打算出去尋沈憶萍時,卻听到了不屬于寂靜夜晚的聲音。
而那聲音又正巧是他所在意的人兒所發出的。
霎時,古天翔臉色鐵青,也顧不著衣衫不整,立時沖出房門,朝聲音之處縱身飛去。
當他抵達前頭客棧時,卻只見到白文郎臉色難看地望著自己。
「我听到有人求救,可是……來到這兒,卻只看到里頭的燭火,以及這個!」白文郎遞給古天翔一塊水藍色的碎花布後,便縱身離開客棧。
迸天翔瞪著手中的花布愣了一會兒,才大聲喝道︰「來人吶!」
不一會兒,數個與古天翔同樣衣衫不整的人自房中沖了出來,更有數個身上沾滿雪花的黑衣人自外頭竄了進來。
只听見古天翔硬著聲命令道︰「馬上給我查遍每一間房,看看有誰不在客棧里頭。」
而同樣是被古天翔的大喝聲驚醒的沈大娘,則一臉惺忪、不悅地自後院跑了出來,見人劈頭便罵︰「要死了,是哪個夭壽的不睡覺,在那邊窮吆喝?」
然而,卻沒有人理會她,就連章伯也對她視而不見似的,面色如土地越過沈大娘,匆匆朝古天翔跑去。
「不好了!迸少爺,今兒個來投宿的那一對夫妻,那個身懷六甲的女房客不見了,男房客則遭人制住穴道。」章伯急聲嚷道。
迸天翔不理會他的話,徑自問著所有在客棧內搜尋的人,「有誰發現沈憶萍?」本來還想發飆的沈大娘,在古天翔問出這句話時,不由得驚愣住。
「憶萍?憶萍怎麼了?」一回復神智的沈大娘馬上沖向古天翔,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尖聲叫道。
心系于沈憶萍的古天翔,壓根就沒心思理會沈大娘的逼問,只是急躁地等候著埋伏在四周的幫手及客棧伙計的回報。
沈大娘急的已顧不得是否會危害到自己女兒的清謄,慌亂地問道︰「你不是跟憶萍同房嗎?為何你在找憶萍?憶萍人呢?憶萍人到底在哪兒?」她的臉上已然被擔憂、駭怕給布滿了。
沈大娘還記得昨夜憶萍曾到她房里說明,今兒個一早古天翔便要將她送離這里的緣由,可怎麼也沒料到,一晃眼,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卻行蹤不明。
就在這時,沈大娘突然見到許多陌生人跑來向古天翔報告。
「大少爺,找不到沈小姐。」
就連昨兒個才初識的小林,也一臉憂心地沖來報告說︰「大少爺,東邊也完全沒見到大小姐的影子。」
小林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沈大娘完全解讀不出的神情,那神情就好像是在說……噩耗又再次發生了……
迸天翔低頭看著那塊碎布,目光冷肅的露出駭人殺氣,寒聲命令著︰「所有的人給我听著,朝著東北方搜尋,不管是狗洞還是地洞,一個都不準給我放過,必要時連墓地也給我翻過來找。」
「是!」
只見一伙人急忙朝著東北方奔去,就連伙計也一個個打起燈籠,加入搜尋的行列。
而就在沈大娘籍由微弱的光線,看到古天翔手上那塊熟悉的花布而愣住時,周圍的鄰居已紛紛點起自家的燭火,有些好奇的鄰居,更探頭出來觀望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
平靜的寒夜,猶如平靜的水井遭到石子干擾,漸漸起了波動……
兩個時辰後
一路上,白文郎僅憑著淺顯難辨的足印,一路追到一片覆著無垠白雪的平原。
憑著東一塊,西一塊的石碑,白文郎馬上認出這地方,這里曾是他來搜尋過卻毫無發現的墓地。
白文郎籍著晨曦的微光,仔細地循著地上的印子,心里更暗暗慶幸,幸好風雪在昨天半夜便已停了,否則地上遺留的這些小痕跡,早就被風雪覆蓋住,那他就無法輕易地找到了。
好不容易,他瞧見了一絲異樣
一整團雪塊跌落在平整的雪地上,而一旁的墓碑上,卻僅有一層薄薄的雪花,那上頭的雪,仿若在不久才被人不小心給撞落似的。
白文郎悄悄地接近那塊與四周不同的墓碑,仔細地察看著。
不一會兒,白文郎看到有一小處的雪似乎曾受到外力推擠,而顯得一邊高一邊低,甚至隱隱地露出褐黑色的土地及幾根枯干結凍的雜草。
當他興奮地想搬動那塊石碑時,卻又猛然想到對方那神出鬼沒的行蹤,以及獨自追蹤犯人卻落得慘死的手下,不由得遲疑了。
白文郎第一次在追緝犯人時,對自己失去信心,並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懼怕……
沈憶萍好想放聲尖叫。
偏偏不知為什麼,喉頭硬是發不出半點聲音來,而與自個兒對視的眼眸,又令她的恐懼感更加地擴大,迫得她最後只能緊閉雙眼,不敢再多看對方一眼,唯恐自己無法控制那如浪潮般涌上的懼駭,使得她還來不及得救便發了瘋。
沈憶萍緊閉著雙眼,一顆心隨著那個可怕的人移動而起伏不定,心里頭不斷地祈禱、哀求著。老天爺!憶萍這輩子沒做什麼壞事,求求您……求您不要讓我遭到毒手,憶萍好不容易才懂得男女間珍貴的情愛,請不要在我來不及珍惜前,就將憶萍的性命收了回去,也求求您,同情我們這兩個弱女子吧!求您……
沈憶萍不斷地在心中祈求,希望老天爺能讓她們兩個弱女子安然無事地回到自己親人身邊。翔……快點來救我!翔,我還來不及告訴你……我多麼高興你在意我呢!求你快來……快來呀!
突然。沈憶萍感到自己的身體往下墜。
「砰!」
身體的撞擊及全身上下傳來的劇痛,令沈憶萍不由自主地睜開雙眼。
另一個女子與自己同樣的遭到那個人拋下。
不過,沈憶萍的理智還算清醒,倒是那個身旁與自己僅有一拳之距的女子,原本布滿驚懼、無助的眼神,如今已顯得有些渙散,仿佛她正在經歷生死交替之苦,那種恐怖的神色,促使她駭怕地再將眼楮閉上。
待沈憶萍深吸了口氣,壓下強烈的驚俱,強鼓起勇氣睜開眼時,卻讓她看到一幕有如地獄般恐怖的景象
那個眼楮閃著紅光,滿面塵垢的男人,像發了狠的野獸般,正殘害著那個與她一同被擒來的女人,直至她氣絕身亡……
沈憶萍駭怕到臉色泛白,嘴唇發抖,就連雙眼也無法控制地睜大著,淚水直流。
而最令她感到膽顫的,卻是那女人布滿淚水、求救、怨憤的眼神,那使沈憶萍不由自主地將那女人看作自己……宛如那正是自己即將遭受的命運。
不!
沈憶萍在心底奮力又瘋狂的吼著。
不!不……不要讓那禽獸傷害我的孩子,不……
沈憶萍無力地吶喊、哀嚎,痛恨老天爺竟然讓這種披著人皮的野獸出現在世間……
包不禁要為那女人悲泣,為那來不及出世的孩子感到心痛……
孩子是無辜的呀……孩子都尚未見到這個世界,見到自己的爹娘吶……
而她,再也見不著古天翔,更見不著自己的親娘及妹妹……回憶就如浪潮一般,不斷地在自己腦中翻涌。
與娘、妹妹相依為命,辛苦的日子、歡樂的日子;與古天翔的相識、分開、重逢,之間發生的一切……一幕幕地呈現在她的眼前……
死亡的恐懼就這麼地緊緊揪住她……
迸天翔揣著極端的恐懼,一路追著白文郎的手下,沿著白文郎所留下的特殊標記,終于尋到了那塊布滿厚厚雪層的墓地。
只是他怎麼也沒料到,再見到白文郎時,所看到的卻是一個望著墓碑呆愣的男人。
他急躁地越過所有人,走近白文郎問道︰「他就在這兒嗎?」
白文郎緩緩地抬起眼,看見自己的好友,原本失神的眼眸,頓時蒙上難得一見的歉意,他咬著牙對古天翔點點頭。
為沈憶萍安危感到心焦的古天翔,顧不得詢問他為何佇立在這兒,舉掌便朝石碑奮力一擊,硬將結實的石塊擊碎。
碎裂的墓碑底下,就這麼突然地露出一條幽暗小徑。
迸天翔迅即竄身進入那條不知何人所鑿的小徑,急切地想尋找自他身邊消失的人兒。
而白文郎則對手下一揮,指示他們包圍住地面,這次絕不讓那廝有機會再由他們手中逃走。
旋即,他人往下一躍,緊跟著古天翔身後而去。
頭昏腦脹的不適感,硬將沈憶萍自死亡驚懼中拉回神,可是當她聚神看著眼前的景物時,卻發現四周的東西、石壁正在旋轉……
喔不!是自己正被人抱著團團轉,而她在這旋轉中,僅能看見好幾條影子在自個兒眼前不斷地晃動,偶爾還能看到幾道屬于刀劍類的銀白色反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沈憶萍開始嘔吐時,她才猛然發覺自己不知被誰擁得死緊,讓她想吐又覺得喘不過氣,而……那種天旋地轉的浮動感,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了。
當她睜開緊閉的眼眸,卻見到一張全是血,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龐。
不由得被眼前的人嚇得心驚膽跳的沈憶萍,張闔著嘴想說話,偏偏,她就是怎麼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就在自個兒的身上被古天翔又拍又點了一會兒後
「翔……你……」沈憶萍驚覺古天翔在自己眼前,對于自己失去的聲音突然回來,雖愣了一下,卻也無暇去探究原因。
她語無論次地問︰「你哪兒受傷了?哪兒受傷……我……是不是在作夢?還是我已經死了?我的孩子呢。」眼眶中的淚水就如無法控制的水流,拼命地自臉龐落在她的衣襟。
迸天翔擁著沈憶萍,並拍拍她那縴細瘦小的背,「沒事了,別怕!沒事了,你還活著……」他輕聲地在沈憶萍耳邊喃道。
「我好怕……好怕……他……那個小孩好小好小……我的孩子呢。」沈憶萍唯恐自己是在夢中,連忙伸手壓向自己微凸的月復部。
「沒事了,沒事了……」古天翔有些哽咽地安撫著她,「已經沒事了,那人不會傷害你了,別怕……別怕。」
迸天翔心疼地看著有些歇斯底里的沈憶萍,伸手朝她的昏穴一點,讓她安穩地躺在懷里,越過冰冷地躺在地上的女人,朝來時路走去。
在臨離開石室之前,他同情、歉疚地瞥了那個已經斷氣的女人一眼。
嘴邊滿是血漬的黑衣男人,強忍著背上的疼痛,奮力抵抗著不斷朝自己襲來的刀劍。
忽地,他听到有人吼道︰「斬了他的雙腳!」
黑衣男人眯著泛著紅光的眼眸,朝聲源望去,只見到一個身穿白衣,身形熟悉的男人,面露殺氣地命令著其他人。
他身手敏捷地逼退一個功夫極差的手下,硬生生地接下那白衣男人繼而擊出渾厚功力的一掌,才啞著聲音問道︰
「你是那個老跟蹤我的白衣人?」他知道自己背後的傷口,漸漸地在剝奪著自己的體力。
「沒錯,白文郎面無表情地回道。
他呸了一聲,罵道︰「你們以多欺少,算什麼英雄好漢?」
白文郎怒極反笑,「對你這種雜碎,我們又何須以君子之風相待。」
所有看到白文郎笑的人,不由得一個個背脊眨寒,不是因為未曾見過他笑而膽顫,而是因他臉上那抹笑,是欲將人碎尸萬斷,有如催命使者般的冷笑。
然而,生性凶殘的黑衣男人,卻對那冷笑視而不見,反趁著那一瞬間,縱身一躍,企圖突破重圍。
白文郎掌中的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他的雙腿擊去。
「啪!」
只見,黑衣男人的身子直往前飛墜,一雙著黑褲的腿,則不知何時已齊膝而斷,端端正正地躺在十來步後的地上。
白文郎強壓著胸口的殺意及惱怒,走近那黑衣男人,毫不遲疑地廢去他的武功,並為他點穴止血。
「你的罪刑雖然只有一種,可我要讓你的性命留著,讓那些失去親人的人有機會報仇!」白文郎冰冷地對著他說。
話一說完,白文郎所有的手下皆錯愕地瞧著他。
仿佛……他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