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傳來兩聲輕響,接著雲海推門而入。
站在陽台上眺望遠景的衣衣側過身,看著他走近。
「我還沒說請進,萬一我在更衣呢?」往旁邊的藤椅一坐,衣衣說得似真,瞅著他的大眼卻流泄出笑意。
在他面前,她總是能輕松以對,而且多了抹幽默的因子。
滿新奇的。
「那最好。」雲海扯了扯嘴角,想起她對感情的逃避動作就覺不快,但無妨,他有的是耐心——雖然已快被消磨殆盡。
「以後別和文得單獨在一塊。」雖知文得僅是心系醫術,但孤男寡女,很難保證不出亂子。
衣衣冷冷的看著他。
唷,命令她呢!
「我一直在懷疑一件事,為什麼你不去檢查檢查眼楮?」
雲海站在她身前,背倚著欄桿,無聲的詢問。
「因為你的眼楮肯定有問題。」相當冷靜的,她對他說。
他仍是維持原姿勢,只不過被夜風輕吹起額前的發,映著夜色,更顯得他的出眾容顏。
陰柔俊美的臉龐,配上他那不經心的態度,更是吸引人。
「你倒是長得不賴。」衣衣注意到了。「只不過比起我爸,還差上那麼一點。」
她老爸可是號稱「文壇貴公子」,翩翩的氣質不知道迷煞了多少人,即使有了她這麼大的女兒,受歡迎的程度依舊不減當年。
「是嗎?」雲海只是輕輕別過頭,順著風勢將散亂的發弄整齊,對于她的稱贊,他並沒有特別的感覺。畢竟他向來對自己的外表不甚重視,或說有絲厭倦因自己的外表所引來的不必要騷擾。
「你剛才的話還沒說完。」相信她會一再說自己的眼楮,不會沒有原因。
將腳縮上藤椅,衣衣順勢的將話題扯回先前。
「意思是,只要眼楮沒毛病的人看了剛才的事,就該知道那句命令不該是對著我講。」明眼的人都該看得出來,是林姓男子追著她不放吧!扁是和她說「別和他單獨在一塊」有什麼用?
「而且,閣下似乎欠缺命令我的立場。」
他是她爸還是她媽?世界上除了這兩人,她還真想不出來有誰能以命令的口氣對她說話。
「是你不願給我那項資格。」雲海淡淡的說。「而且,我無意命令你,只是想表達自己的想法。」
她不是個能讓人命令的人,這點他相當明白。
听了他迂回的心事表白,衣衣仍是一貫的選擇忽略。
看著她的態度,雲海覺得自己的攻勢太過和緩了,也許該換個方法,來點不一樣的,她才會開竅。
一伸手,他拉住她的左手,隨即將她拉離椅子,另一手佔上她的腰,將她摟得結實。
身軀貼近的感覺真是不錯。
「放開。」沒有掙扎,衣衣只是相當冷靜的看著他的眼,淡淡的要求。
她不習慣與人如此靠近,更沒心理準備要讓人打破習慣。
「不放。」他將她摟得更緊,「我想和你討論一些事情。」
自己的心意早已對她表明,她卻老是以閃躲的態度回應,他再不加把勁,就算有姍姍的幫助也是白搭。
包何況,現在這個情況,他絲毫沒把握能將她留在身邊多久。
「討論事情不用靠這麼近吧。」衣衣皺起了眉,感受到自己手下的熱度。從沒與人靠過這麼近,更何況是男人,尤其是置于他肩上的手,可以明白的感受到他蘊藏著無限力量的肌肉,更是讓她警鈴大作。
「因為這只有一張椅子。」像是要證明似的,他抱著她往藤椅一坐。
「我們可以進房談。」她一嗤,隨即看不下去的伸手撥開他四飛的發。「你的頭發都打到我的臉了。」
「你可以打回來。」一說完,他伸手取下她的發夾,讓她的長發和自己的發在風中飛舞。
「我和你有仇嗎?」衣衣連忙伸出左手想壓住亂飛的發,忍不住的瞪他,她最恨散發。
「我只是要求公平。」他賴皮的一聳肩。
「你到底想干麼?」沒好氣的看著他,衣衣放棄的收回手,任一頭長發亂飛,反正是注定打結了。
雲海騰出一手,替她換了個位置,仍是在他懷中,只不過順著風向。
「我只是想知道,你對我的感覺。」
一直纏著她也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柔性訴求顯然無效,不如試試挑明了問會不會有結果。
「感覺?」衣衣反問︰「什麼感覺?」
「喜歡之類的。」將她摟緊,雲海的睫毛低垂,看著膝上的她。「你說呢?」
衣衣被問倒了。
喜歡嗎?不喜歡嗎?被他這麼一問,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問題是她沒想過的,喜歡他、不喜歡他,對她而言太過抽象了,說真的,何謂喜歡?何謂不喜歡?她心里還真沒個底。
「沉默代表什麼?」大掌滑過她面頰,雲海等著她的回答。
「代表不知道。」衣衣捉下他的手,煞是認真。「我真正接觸的人算少,不太明白所謂的喜歡是怎麼回事,你這麼問我,我實在很難回答。」
喜歡,對她而言,分界點模糊到可憐。
「是嗎?」雲海輕問,說不上來心中是怎樣的感觸。不過也好,至少她沒干脆的回答討厭。
看著她那正經的模樣,他不自禁的往她靠近。
「你又想怎樣?」她頭向後傾,卻形成更誘人的姿勢。
「我想吻你。」
這一次,他沒再「笨」到詢問她的意見,一低頭,覆上她的粉色唇瓣,輕佻著她的唇,卻不蠻取強奪。
他說過,他不用強。
衣衣也沒推開他,盡避她知道,只要她微掙,他就會松手,但是她卻動也沒動,任他緩緩的加深這個吻。
也許是因為他的吻不令人反感吧!甚至,自己貓小小、細細的回吻著。
也許,這就是喜歡?
直到雲海結束了吻,衣衣仍在為心中的疑問傷神。
喜歡他?她會喜歡一個人?
「想什麼?」手勁微松,他看著沉默的她,感覺她的分心。
「沒。」再一次,她逃避了。
雲海也不追問,只是抱起她回房,將她安置在椅上,梳理著她的長發時,他想起一事。
「在這很無聊?」
衣衣的回答是一記白眼,「廢話。」
她又恢復成冷淡直接的性子,但雲海習慣了。
「有什麼事想做嗎?」
「回我的實驗室。」她端坐著,已經很習慣他的大掌在自己發間穿梭的感覺。
很神奇的,這舉動令她心安。
他停下動作。她想走?
「除此之外呢?」
衣衣因他的停手而回望,正巧看到他微變的表情。
「除了這就沒別的了,我的生活重心就是實驗與研究。」忍不住的,她問雲海,「你怎麼了?」
雲海說服自己別太在意,至少那些只是東西,搶了她的注意力也輪不到自己來吃醋。
「不想出去玩?」他轉開話題。
「有什麼好玩?」衣衣睜著美目問他。
「好問題。」雲海苦笑了。
對于這類「休閑活動」,他玩得說不定比她還差,畢竟自幼便為了接掌狂戰而不斷接受訓練與學習,正式繼位後更是沒日沒夜的忙,哪來的時間玩?
「我想想,再回答你。」
衣衣看著他的嚴肅,也只能搖頭。
玩也能公式化嗎?真有他的。
雲海重新為她梳起長發,一如之前的每晚。兩人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一如先前。
一點一滴,雲海相當有耐心的融入她的「習慣」中,只因衣衣的「喜歡」,包含在習慣里。
這是姍姍的情報。
而他,沒理由不信。
只是到現在,他仍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將梳頭的工作做得如此熟練,也許真應了衣衣的話,他頗有天份。
自嘲的一笑,他的視線在鏡中與衣衣的相對。
至少,他覺得值得。
***
狂戰議事廳中,與隨谷、隨鄉對坐的雲海又恢復他身為一幫之主所需的冷漠與薄情。
「查到了嗎?」
「是。」隨谷回答。「我們的人已經確定,在背後慫恿承天派與我們作對的,果然就是莫聲州。」
雖然早已猜到是他,但得到證實時,雲海仍是不免備受打擊。
莫聲州是他自幼的朋友,比起隨侍他的何家兄弟尚親上一級,兩年前他私心作祟,暗自拉攏人心叛變,沒想到自己循私饒了他一命,卻在兩年後又遇上同樣的事惰。
他就真這麼恨他?
「承天派目前人力如何?」不管心里多難受,事情仍是要處理,這場紛爭拖太久,也該解決了。
「有許多小幫派已和承天派聚首,打的是撂倒我們,瓜分黑道勢力的主意。」狂戰代表的意義太大,凡人皆眼紅。「傳我令,全省分會備戰。」掩埋起心中再次被背叛的失落,雲海冷聲下令。「隨鄉,去查郭明宗和莫聲州真正的藏身處。」
隨鄉看著他肅殺的側臉,知道他是下定決心,不會再次饒過莫聲州。
「其余小幫派呢?」隨谷問著。
「全滅了。」
他們膽敢看輕狂戰,就要承擔他的怒氣。
「幫主?」隨谷、隨鄉睜大了眼,不敢相信。
幫主向來不是嗜殺之人。
「同樣的事我不想重復做上三次。」雲海慢慢的看向兩人,眼中是全然的冷酷。「這一次,我要全盤贏。」
隨谷和隨鄉噤聲,看得出來他是真的發怒了。
兩年前,幫主雖然下令整頓台灣黑道,但仍是不願強毀其他幫派,再加上莫聲州的事引發內戰,所以留下了百分之三十的大小幫派非屬征戰,而經此一事,怕是得全攬入狂戰中了。
莫聲州,這就是你希望的嗎?
***
入夜,衣衣剛取下發夾,正想睡時,門卻無預警的被推開。
「這次連門都不敲了!」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所以衣衣仍是背對著門,拿起梳子梳順長發。
大掌接過她手中的木梳,雲海一言不發的梳著她的長發。
離開議事廳,滿心的情緒不停翻騰,沒多想的,他走到她房門前,只想看看她。
靶覺到他過度的沉默及身上散發出來的悲痛,衣衣揚了揚眉,「有人死了?怎麼沒叫我?」
听見她冷淡的問話,雲海才發現在她面前,自己不自覺的放下了所有的防備,連心事也忘了藏。
「沒事。」不願她知道這些黑暗的爭權紛爭,雲海輕輕一言帶過,梳理著她的滑順長發。
「你們這些人,說沒事肯定就有事。」衣衣轉過身,睜著明亮帶嘲的大眼看著他,這才發現他真的很怪,臉上的表情仿佛受了傷一般,正強忍著傷口那陣陣的痛楚。
「怎麼了?」連她自己也沒發現,她第一次為了陌生人的情緒波動而皺眉。
「你在關心我嗎?」心情太差的他感受不到心喜,仍是為兩年前的一時仁慈而煩心。
當年若是沒放過莫聲州,今日也就不會有這些事端,無辜的兄弟們不會受害!而她,更不會受傷!
衣衣眉頭皺得更深,不是很習慣這樣子的他。
「就當是吧。」衣衣承認自己是關心他的。「那你可以說了嗎?」
雲海仍是沉默,一向的冷靜消失無蹤,就連在她身邊,梳著她的長發亦不能平靜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一時心軟。
就因為莫聲州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但他仍是背叛他,為了可笑的權勢!自己放過他,誰來放過整個狂戰?
「風雲海?」頭一次,衣衣喚出他的名字。
雲海心里一震,手放下梳子,離開她身後。
溫情是大忌,讓情緒牽動自己更是毀滅的開始。
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身為狂戰的領導人,他必須無心無情,即使……看了注視自己的衣衣,雲海別開頭,強壓下心中想親近她的念頭,換上冷漠的面具。
「早點休息。」他冰冷而無溫度的話,仿佛是機器所發出的問候語。
看著他僵硬的背影,衣衣只覺不解。
這男人是怎麼了?看他像是有心事,卻不說,到後來反而一副冷淡得仿佛不認識她的樣子。
般什麼!他在耍她嗎?
氣憤的拿起梳子,又不耐的將之丟回梳妝抬,衣衣沒發現,自己的情緒居然會跟著雲海起落。
而且,她難得生氣了!
***
一連幾天,雲海都沒來找她。
衣衣心里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那就好像是見不到自己實驗室的心情。
奇怪,不過是個陌生男人罷了,哪來這麼大的影響力?
也許,他不只是陌生人。
突如其來的念頭躍上她腦海,讓她的心驚嚇了一下。
不是陌生人,那是什麼?
散著發,衣衣覺得心情有點沉重。
是因為沒看到他,抑或只是因為沒人替她綁頭發?
很復雜難辨的心情,從無類似經驗的她只有投降舉白旗的份,怎麼也想不通。
她第一次有這種心情,怎麼可能知道原因?
但她倒是知道一件事,就是自己有點想見風雲海。
一有這想法,她也不再停留等待,捉起發夾就往房外走,到了樓下看見隨鄉。
「請等一下。」忘了他是誰,她遂沒叫名字。
「有什麼事嗎?秦小姐。」正要出門的隨鄉收回腳,看著難得出現的她。
「請問一下,風雲海現在在哪?」沒有羞赧,衣衣問得自然不過。
「幫主嗎?」隨鄉眼神微閃,但沒膽取笑。「現在應該在二樓書房吧!他從早上進去就沒再出來。」
幫主最近為了莫聲州的事心情一直很差,也許讓秦小姐和他相處會有點幫助。
「二樓書房?」來這快七天了,但衣衣除了自己房里和飯廳之外,還真沒去過別的地方。
「上樓梯右轉第二間,要我帶你上去嗎?」
面對隨鄉有禮的詢問,她只是搖搖頭,「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謝謝你。」一頷首,她轉身上樓。
依著話,衣衣來到木門前,玩心大起的也不敲門,就這麼打開。
「誰準你進來的?」背對著門的雲海沒有回頭,比平常略微低沉的嗓音透露不悅。
衣衣聳聳肩,沒想到他也有這一面。
「我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
他自己不也常未征求她的同意就進她房里,她現在只是小小的報復而已。
看,他也會不高興吧!
「衣衣?」听見熟悉的聲音,雲海旋過椅子,看著三天不見的人。
一見面,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
「你怎麼來了?」
她這舉動,超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的話問倒衣衣,她沒開口。
「衣衣?」雲海離開椅子,將她拉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晶亮有神的黑眸緊盯著她不放。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個想法閃過,人就來了。」眨眨眼,她據實以告。「若你說,這是為什麼?」
「我說,大概是你想我。」心里盤旋多日的陰冷一掃而空,看到她帶笑的嬌容,雲海才發現要放棄她有多難。
再來個弱點,讓自己再度與溫情扯上關系?
也許,若代價是她,一切值得。
「好吧,大概是有那麼一點。」不想再做無謂的逃避與否認,衣衣回答得很大方。
听她這麼說,雲海一愣後,露出笑容。
「看來,你很高興听到我這麼說。」看他原本那張被人倒會的臉馬上被陽光所取代,她做出這結論。
原來,自己對他的影響如此之大。
知道這點,讓她覺得心情愉快。
「我承認。」雲海感覺自己的胸口傳來暖意,融化他血液之中的冰冷,改變他一貫被要求的強硬。
一瞥眼,看見被她握在掌心的發夾,他輕笑出聲。
「拿來,我替你綁頭發。」披散著頭發,肯定讓她這幾天過得不甚舒適。
看著他攤在自己面前的大掌,衣衣有種沖動,想牽住他的手,但她只是微笑,將手中的發夾交到他手上。
「麻煩你了。」
「你太見外了。」他順勢捏捏她的手,開始梳理她的長發。
「是嗎?」在沙發上屈起腿,衣衣有點想笑。
見外?她現在這樣子嗎?那他真該去問問其他與她相處過的人,他就可以知道她對他已算是特別的隨和了。
是特別的,她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