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招惹盛怒中的噴火龍是不智之舉，唐秉淳仍然皮很厚的硬是往前挨。

沒辦法，放眼整個揚州分堂，目前敢靠近唐秉儒這個颶風半徑的，就唯有他一人而已。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唐秉淳充滿殉道的俠義心，在眾多灰頭土臉的崇拜目光中，踏進颶風範圍。

‥出去。‥才推開門呢，里頭就傳出怒斥。

哇哇，看來蠢村姑分量不輕，居然能讓老大冒這麼大火。唐秉淳置若罔聞的逕自進門，完全不把那聲雷吼當回事。

‥出去。‥房內的唐秉儒射出兩道眼箭。

唐秉淳聳聳肩，悠哉的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喝了起來，旁若無人的教唐秉儒怒火更熾。

‥唐──秉——淳—一‥

拉長音警告，嘿嘿，就是要你這樣。

‥只不過是個女人嘛，值得你生這麼大氣嗎？這件不合適，換別件也就是了，干啥弄得雞飛狗跳的？‥唐秉淳不以為然的擺出輕蔑的神色道。

‥閉嘴。‥

啜口茶，唐秉淳撩撥的更加快意。‥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表現會讓人以為你唐大少非她不可？‥

‥誰說的？‥無辜的茶幾成了代罪羔羊。

‥我說嘛，憑老大的人品樣貌，何愁沒有女人？‥唐秉淳身為唐家人之一，對碎裂的茶幾下場早習以為常，唐門家具耗損，他自己也頗多貢獻。‥何況那蠢村姑既呆又蠢，有哪一點配得上老大你？‥

‥……‥唐秉儒陰慘的瞪著說得興起的唐秉淳一眼。

唐秉淳見狀差點笑出來，忙側過臉，咽下冒至喉嚨口的笑意後，繼續努力的毀謗。

‥說起來，我這輩子還真是沒見過這麼白痴的人，連三歲小孩可能都比她靈光。你說是不是，老大？‥

‥她一點也不蠢。‥唐秉儒警告的怒視唐秉淳，除了他，他不準任何人說她笨。

‥對對對，她不是蠢，是呆，呆到把自己賣進妓院，還要勞駕老大你去救她。‥嘿嘿，激出你的真心話了吧？再接再勵。‥笨到把八卦陣當鬼打牆，無知到把親吻當吃嘴……‥

‥閉嘴，唐秉淳。‥凶狠的目光殺氣騰騰。

‥話說回來，像她這樣集呆、笨、無知于一身的蠢姑村，怎麼會知道咱們唐門的玉牌令？又是從哪里知道你的長相？還神通廣大的正巧趕上你被蛇咬的當口救了你？難不成那蛇是她養的不成？老大……‥

‥該死！‥唐秉儒低咒一聲，身形一閃，人已出了房外。

呵呵，目的達成。唐秉淳志得意滿的仰頭喝光手中早已冷透的茶，說了那麼多話，口還真干了呢！

老大該死，呵呵，這可是老大自己說的。也幸好他自己知道自己該死，否則讓娘知道老大趕跑了媳婦，到時該死的恐怕就不止老大一個人了，他這個在場的人只怕也逃不了娘的連坐法。

幸好，幸好……

※※※※※

‥老太婆，這樣太過分了吧？‥梅若林一雙白眉緊湊在一起，明顯的對老伴的做法表現出不贊同的神色。

‥過分？不會啊！我挑的可是上等的泉州壽木耶，你沒听見那老板說的啊！這口棺木是他店里最好的上等貨色嗎？難不成你要我用水晶棺才滿意啊？老頭子。‥

‥你明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好歹這女娃兒是未來的徒弟媳婦，你下毒也就算了，怎麼還把她裝在棺木里，這……唉，老太婆，你這擺明了是在挑釁嘛！‥

‥不然你以為我在干什麼？‥易小釵沒好氣的回他一句，便不再搭理他，逕自交代店里頭的伙計將棺木連人抬到唐門分堂去。

‥唐……唐門？‥工人聞言則面露難色，雖說干這行的，膽子是比常人大些，可也沒大到敢招惹上唐門啊！前幾天全城的說書人變啞巴的事殷鑒不遠哪！

‥客官是唐門的人？‥店老板陪著笑臉問道。

‥不是。‥

‥那這位姑娘是……‥店老板的笑臉有些僵了，這行干了幾十年，江湖恩怨他是見了不少，沒辦法，刀劍無眼，那些個在刀頭上舌忝血的江湖人，一不小心就會成了他的主顧，他不想見都不行哪！他現在只祈求躺在棺木里的姑娘不是唐門人，上天保佑。

‥她是唐門大少爺的未婚妻子。‥易小釵據實以告。

完了，店老板和在場的伙計聞言腳全軟了，面色如土的全跪了下來，朝易小釵直磕頭。

‥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

‥這是在干啥？‥易小釵被眼前陣仗嚇傻了眼，她幾時要他們的命了？從頭到尾，她不是都挺和顏悅色的嗎？

‥老太婆，難道你連他們也下毒了？‥梅若林由門外跳進來，不悅的問。

‥我吃飽撐著啦？！‥易小釵白梅若林一眼，轉頭向跪在地上的人問︰‥你們這是干什麼？‥

‥老夫人，你買棺木的錢，小老兒全退還你，這壽木就當小老兒送給你的賠禮，你這筆生意，小老兒實在接不起啊！‥店老板捧著銀兩可憐兮兮的道。

‥這倒奇了，我又不是叫你們去干殺人放火的危險勾當，有什麼做不起的？‥易小釵覺得他們好象是被她逼著去上刀山下油鍋一樣的恐懼。

‥殺人放火也沒老夫人你要咱們扛著唐門大少爺的未婚妻的尸首上唐門要命啊！‥

‥有這回事？‥易小釵頗感興味，看來唐門聲威不小嘛！退隱了這幾十年，她都快忘了唐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回報的鐵律了。只是，壽材行不過是開門做生意，有必要怕成這樣嗎？

‥冤有頭、債有主，唐門不會為難你們的。‥易小釵失笑道，他們的恐懼實在太夸張了。

‥這……‥店老板囁嚅著不知如何是好，他可沒膽說句唐門的壞話啊！只不過眼前的這兩位老人，看起來也不是等閑之輩，否則怎敢招惹唐門呢？

‥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伙計們見老板推辭不成，忙又磕起頭來。

‥這……‥

‥老太婆，你就算了吧，顧輛馬車送女娃兒去也一樣嘛！‥梅若林勸道。

‥哼，就知道你一定會偏袒徒弟，用馬車和棺木送，差別可大了，哪里會一樣？‥

‥可是人家店老板不敢接你的生意啊！你別為難他們了。‥

‥謝謝老太爺，謝謝老太爺。‥地上一伙人感激涕零地忙叩頭謝恩。

‥這回你又成好人，我又是壞人了？‥易小釵不悅的板起臉了。什麼嘛，她是顧客耶，上門照顧他們的生意，不感謝她就算了，還拿她當惡人看。

‥唉……老太婆……‥梅若林知道該糟，老伴的拗脾氣發作了。這輩子她最氣的就是明明沒惡意，卻被當成邪魔歪道看，這群伙計犯到她的痛處了。

橫掃梅若林一眼，見他識相的閉嘴，易小釵才滿意的冷眼瞧向猶跪在地上的那群人，直瞧得他們渾身打冷顫。才陰著聲音皮笑肉不笑的哼道︰‥不想見不到今晚的月亮，就照我的吩咐，馬上連人帶棺的給我抬到唐門去。‥

‥老夫……‥店老板的聲音立刻沒了，‥咿……呀……啊……哦……‥臉上滿是驚恐。

‥老板，你怎麼了？‥伙計們敏感的發覺老板的不對勁，七嘴八舌的問。

‥他啞了。‥易小釵冷冷的扯了下嘴角，手一揚，‥如何？接不接我的生意？‥

‥接、接。‥店老板被嚇得面無血色，發現自己的聲音回來即刻點頭如搗蒜。‥我接！‥

‥唉！‥梅若林喟嘆一聲，會被冠上邪毒的稱號，老伴自己實在難辭其咎。

易小釵當然清楚梅若林那聲長嘆是什麼意思，不滿的別過臉，冷哼一聲便丟下他走人。

梅若林搖搖頭，無奈的等她步出店外，才悲憫的轉向那群仿佛被判了死刑的人。

‥你們放心，唐門不會對你們怎麼樣的，你們只管將人盡快送去就是。‥

‥可……可是……唉！‥店老板和伙計全然不抱一絲希望，他們連這兩個老人是誰都不清楚，貿然送去唐門大少爺未婚妻的尸首，能留個全尸就阿彌陀佛了，哪還敢想活著回來啊！

微微一笑，梅若林以食指飛快的在棺蓋上畫了朵梅花，輕松的仿佛那硬實的棺木是豆腐般柔軟。

‥這就行了，唐門大少爺只要看見這個，絕不會為難你們。就是你們手腳得快些，別誤了女娃兒療毒的時間，否則不僅唐門饒不了你們，就連我們夫妻倆也不會放過你們，明白嗎？‥他還真怕他們驚懼之下，一窩散的各自逃命去，將女娃兒給扔下不管，到時才真叫慘呢！

‥明……明白。‥原來那姑娘還沒死啊！大伙兒全松了口氣，只是人沒死，干嗎裝進棺木里頭？這不是觸霉頭嗎？或者……

‥不成，你們千萬別自作主張的改用馬車送，否則我那老伴生起氣來，沒人承受得了。‥梅若林看穿了他們的心思，忙著囑咐道。‥記住，照我老伴的話去做，千萬不要自作聰明，切記！切記！‥說完，他也走了。

唉——

面面相覷的眾人在他們夫妻倆各露一手後，哪敢偷雞模狗，當下合力抬起裝著茱萸的棺木就往唐門而去。

☆☆☆☆☆☆☆

懊死！

一眼瞧見大門外擺著的棺木，唐秉儒就冒起不祥的預感。原本急著往外沖的腳步倏忽停了下來，臉色難看的一步步走向那刺眼的紅。

‥大少爺，他們……‥守門的躬身想要報告。

唐秉儒揮手制止他，棺木上的那朵梅花說明來者非敵，是師父派來的人。

‥你們是誰？‥

‥稟唐大少爺，咱們是福祿壽材行的，這壽木是對老夫婦命咱們送來的，那位老太爺說，您只要看了這朵梅花就明白了。‥壽材行老板急急的說，深怕說慢了就沒機會說了似的，說有多惶恐就有多惶恐。

‥他們有交代什麼話嗎？‥唐秉儒皺眉問。沒事送棺木來，師父是何用意？不會是叫他去死吧？

‥交代倒是沒有，只是……唐大少爺，這真的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店老板支支吾吾的解釋，表情更見惶恐。

‥到底什麼事？‥唐秉儒不耐的糾結起眉頭。

‥那個……您的……‥店老板吞了吞口水，示意伙計們打開棺蓋，然後不自覺的退了五、六步，‥您的未婚妻……在……在里頭。‥

‥什麼？‥唐秉儒聞言，驚怒交集的咆哮，不待那群慢吞吞的伙計開棺，運氣將棺蓋打得老遠碎裂成好幾塊，一看之下……

‥茱萸……‥唐秉儒慢慢地伸手撫向她毫無血色的臉龐，不敢相信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她，此刻竟會躺在棺木里讓人給送回來。‥不，不會的，你一定在嚇我，對不對？你不可能就這麼走了，對不對？‥

觸手的冰冷、停止的鼻息，唐秉儒不死心的想找出她的脈動，卻發現她連心跳也停了。

‥不，不會的，你只是在生我的氣，你故意要嚇我的，我知道……‥他低喃著，‥我知道是我誤會你了，你起來，我向你道歉，我給你賠罪，只要你起來，你想怎麼懲罰我都沒關系，你起來啊……起來……‥

‥你不是想行醫濟世嗎？我答應你，只要你醒來我一定陪你去，就算你把人醫得僅剩—口氣，我也會幫你把人救回來；你不是一直盼望要有個家嗎？等我們成親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親人就是你的親人，你會有爹、有娘、有哥哥、有姐妹、有弟弟、有許許多多的家人，真的，我沒有騙你，你張開眼楮，只要你肯張開眼楮，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給你。只要你張開眼……‥他喃喃祈求著，渾然不覺兩行清淚滑落臉龐。

‥老大，蠢……她怎麼了？‥接獲下人通知的唐秉淳急急趕來，一來就見老大抱著蠢村姑傻愣愣的自言自語，一旁的眾人滿臉哀淒，老大身後還杵了具棺木。

‥她……是怎麼死的？‥唐秉儒冷著臉問送棺木來的人，蠢村姑離開唐門不到兩個時辰就躺著讓人送回來，肯定是遇害的，敢動唐門的人，非得將凶手碎尸萬段不可。

‥她……‥

‥是我害的，是我害死她的，如果不是我趕她出去，她就不會死，是我害的。‥唐秉儒突然大吼，茱萸的死讓他痛撤心扉，也才真正清楚自己對她的感情。

原來，對她的疼惜、憐愛全緣于他愛她。

他愛她呀，可是他沒有機會說給她听了。

‥茱萸——‥他埋在她胸前痛哭失聲。

‥老大——‥唐秉淳動容喚道，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呃……那個……‥倍受感動的店老板鼓起勇氣開口了，看唐大少爺真情至性的模樣，實在不像傳說中那般喜怒無常、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唐大少爺，那個老太爺臨走前的意思似乎是說這位姑娘還沒死，只是中了毒，要我們送她回唐門來療毒。‥

‥中毒？！‥唐秉儒霍然抬頭，‥什麼毒？‥

‥他……他沒說。‥店老板開始後悔自己干嘛多嘴了，唐大少爺瞪他的模樣，像是隨時要沖上來吃了他一般，恐怖死了。

‥他還說了什麼？‥

‥沒……沒有了，他只是交代盡……快將這位姑娘送來唐門，免……免得……誤……誤了……療毒的……時機。‥店老板愈說愈恐慌，不會真讓他們給誤了時機吧？

見唐秉儒愈來愈鐵青的臉色，店老板忙道︰‥大……大少爺，我……我們一接到生……命令，立刻就抬了送來，—……一刻也不敢耽擱，而……而且，這位姑娘放進棺……棺木時，就……已經是這樣了，否……否則我們也不會以為她死……死了，而……不……不敢接……這筆生意。‥

‥是這樣嗎？‥唐秉儒陷入沉思。

‥說謊，我看一定是你們延誤了時間，拖拖拉拉的害蠢……茱萸沒救的，對不對？‥唐秉淳喝問道。

‥不，不是，我們有天大的膽也不敢騙少爺您們啊！‥被嚇壞的壽材行眾人又全腿軟的跪了下來。

‥把棺木抬回去。‥唐秉儒抱起茱萸往內走，頭也不回的丟下這句話。

‥是。‥壽材行的眾人恭聲應道，直等到唐門眾人全入內了，方才敢抬起頭彼此互視，逃過一劫的松了口大氣。

呼——這種生意要是多接幾趟，店里的壽木也不必賣了。就留著自己用了。唉──

⑻⑻⑻⑻⑻

‥滿意了吧？‥梅若林無奈的問看得津津有味的老伴易小釵。

‥到目前為止，還算差強人意。哈哈，那個秉儒笨徒弟還是讓我給騙倒了，真當女娃兒斷氣了呢！連假死和真死都分不清，真是笨徒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有多丟臉就有多丟臉。‥

‥那表示他對那女娃兒是認真的啊！‥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看來這回我是贏定了。‥

‥未必見得。你別忘了他精通我們兩人所長，你配得出解藥，他自然也有那個能力。‥

‥他連那女娃兒中什麼毒都不清楚，短短三天，我才不信他解得了我的摧心丹。‥易小釵高傲的道。‥摧心丹‥是她畢生最得意的發明，‥要是讓秉儒短短三天就研究出解藥，我干脆封爐算了。‥

‥此話當真？‥梅若林喜道。自秉儒下山後，他又得當毒藥試驗者，偏偏老伴的毒愈制愈厲害，再這樣試下去，難保他一條老命不會讓老伴試掉。如今她要封爐，他真求之不得耶！炳哈！看來，他得偷偷幫幫秉儒才行。

沒想到自已會月兌口而出，但不服輸的易小釵怎麼可能未戰先餒？

‥當然，我易小釵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了？‥

嘿嘿，月兌離‥毒‥海！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