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
午後,陽光燦爛地照耀著大地,可惜秋日的陽光早已失了它的熱度,涼涼的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端王府的花園里,原本只聞鳥語啁啾,這會兒忽地傳出震天價響的哭聲,駭得樹頭的鳥兒紛紛振翅飛去,剎那間走了個干干淨淨。
這哭聲遙遙傳進了離花園最近的水月軒,驚動了房里一抹悠閑的身影,她輕輕一聲嘆息,合上手中的書本,從安樂椅上站起。
「琴香。」
此人正是祥毓格格,八年的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她依舊美麗如昔,窈窕縴細,但渾身上下卻多了股耐人尋味的韻味兒,隨著她舉手投足不經意地流露。
琴香在外廂听聞叫喚,趕緊推門進來。「格格,有何吩咐?」
「听到霜兒的哭聲沒?準是那小子又在鬧事,咱們瞧瞧去。」
這小子,一天不出亂子不甘心似的,調皮搗蛋得不得了!小小腦袋瓜子不知裝了什麼,總有出不完的鬼主意,王府里的人沒有一個不被他惡整過,現在下人們一見到他,簡直比見到王爺還要膽戰心驚。
最倒霉的,應屬他的貼身侍婢霜兒了,自從被撥給他後,三天兩頭便被他欺負,王府里時時都可听聞她響亮的哭聲,每回見著她,一雙眼楮都是紅紅的,掛了兩串淚珠,像只可憐的小白兔。
「格格,霜兒哭得這般可憐,不如咱們換了她吧!」琴香不忍心道。
「換了她,還有誰願意伺候咱們這個小祖宗?」祥毓一針見血的切人重點。
琴香苦思半晌,最後嘆了口氣。「小爺也實在活潑好動得過了頭了。」
可不是嗎?累得她這個做額娘的沒一天清閑。
走進花園,就見霜兒坐在地上,嶄新的衣服沾滿了泥,正哭得好不傷心。
而那個小罪魁禍首,高高的坐在枝頭上嘻嘻笑著,還不時摘下樹上的果子丟下邊蜷縮成一團的小人兒,絲毫不知大禍臨頭。
祥毓秀眉一皺,冷冷地道︰「額爾真,下來。」
樹上立即沒了聲響。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一會兒之後,一個小小身影才慢吞吞的攀著樹干下來。
那是個粉雕玉琢的孩子,約莫七、八歲,生得濃眉大眼、唇紅齒白,極為俊俏可愛,要不是他一雙圓圓的眼楮閃著太過耀眼的光輝,任何人都會認為他只是個天真單純且善良的小孩。
祥毓掃了四周——眼。「這是怎麼回事?」
額爾真縮了縮肩膀,不敢應聲。
要說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有什麼致命傷,那就非他親愛的額娘莫屬了,說來奇怪,他額娘並不常生氣,但她輕描淡寫的語氣總有一種讓人不得不折服的威嚴。
祥毓望向已被扶起並將衣裳拍干淨的霜兒道;「你說。」
霜兒哽咽著擦了擦眼淚,張口要說,但見小主子瞪來凶狠的一眼後,嚇得閉緊嘴巴縮到琴香身後。
祥毓輕嘆,看來這孩子真是被欺侮得厲害。「額爾真。」
「是。」他立即必恭必敬站得直挺挺的。
「去書房等著。」
「是。」可愛的小臉垮了下來,明白接下來可有一連串的災難等著他。
不情不願的跨步離開,他臨走之前還不忘朝那躲在大人身後淚流不止的小丫鬟恫喝的揚了揚小拳頭——當然是暗中進行。
霜兒急急把探出的小腦袋縮回去。
「好了,霜兒。」琴香溫柔一笑,將她從身後牽了出來。「你快將事情經過稟告格格知曉。」
「是。」霜兒哽著聲道︰「本來主子好好地踢球兒玩,可誰知蹋著踢著,那球兒……」她躊躇著不敢說。
「球怎麼了?說呀!」琴香催促她。
「不小心……砸垮了陰敞,好些花兒都給壓爛了……」
「什麼啊。」琴香吁了口氣。「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比起小爺從前的豐功偉業,這還不算什麼呢!
祥毓卻瞧她眼神閃爍,知必定有下文。「然後呢?你不要怕,接著說。」
「那花兒……不是普通的花兒……」說著說著,她又哭了。「那是格格今年要進獻給宮里的綠玉如意……」
「什麼?」琴香大驚,只差沒跳起來。
爆里有幾位妃子們極為愛花,多年前偶然得知格格善于栽花,便時常召她進宮,也才有每季格格便要進獻給宮里幾盆花兒這習慣,而當季最受矚目的花兒,便數這難得一見的綠菊了,現下綠菊沒了,這可怎麼辦?
樣毓不動聲色,听著霜兒繼續說。
「主子深知闖了禍,重搭好陰敞後就拉著奴婢挖了個小坑,將綠玉如意連盆埋在坑里,還警告奴婢不準聲張,奴婢……知道這是件壞事,不肯答應,他就……就弄得奴婢一身泥,說這樣奴婢想賴也賴不掉。嗚……」
好小子!殺了人膽敢毀尸滅跡還拖人下水,罪加一等!祥毓沉著臉,道︰「別哭了,霜兒,告訴我花埋在哪兒。」
霜兒知道她要看花,連忙跑到樹下動手開挖。大約挖了半尺來深,整株綠玉如意漸漸露出地面。
她小心捧起花盆,抹去附在枝葉上頭的泥土,來到祥毓跟前,怯怯地將花兒的殘骸雙手奉上。
「格格,您瞧這還有救嗎?」琴香急問。
祥毓只瞄了一眼,隨即嘆道︰「睫都斷成好幾截了,沒得救啦!」
「那可怎麼辦?這株綠菊費了您多少年的心血,好不容易就要開花了,眼下卻……哎呀!」她急得直跺腳。
「不打緊,頂多少一回進獻便是。」她並沒怎麼擔心,畢竟她素來與那些妃子們交好,想來她們也不會為難于她,只是好好的花兒就這麼毀了,不免有些心疼。
「這小祖宗,這回可闖出了大禍了。」琴香氣道。
听到大人們的對話,霜兒拉了拉祥毓的裙子,憂心道︰「格格,主子他……會因此受罰嗎?」
祥毓輕模了模她的頭。「好孩子,你別擔心,這罰怎樣也落不到你頭上。」
「我不是……」她不是擔心她自己啊!
「格格,您已想好要怎生處置小爺了?」這回事態嚴重,連琴香也不免擔心。
「那倒沒有,只是想到,該給這月兌了韁的野馬尋個龍頭了。」
「什麼意思啊?」
祥毓搖搖頭,不再言語,攜著霜兒的手徑自朝書房走去。
☆☆☆☆☆☆
等她們來到書房,那個畏罪潛逃的小子早已溜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福態的身影,正悠閑地在里頭這邊瞧一瞧、那邊模一模的晃來晃去,像是在等什麼人。
好哇!他逃了還敢拉人來絆住她,拖延時間,這小子真是越大皮越癢了!祥毓眯起眼楮,決定這回不能輕易饒了這小表。
「阿瑪,您怎麼在這兒?」她露出笑容,細聲細氣的問,絲毫不露破綻。
端王爺轉過身。「咦?女兒,你來啦!」他左右張望了一下。「我那乖孫呢?」
「一時半刻怕是不會來了。」她過去挽住端王爺。「您不是趕著要上寧親王府嗎?」
「本來是要去的,可是我那乖孫說了要讓我見個稀奇的東西,讓我在這兒等他,寧親王那兒就只好回絕啦!」對他來說,寶貝孫子才是最重要的。
祥毓在內心暗自嘆息。阿瑪被那小子不知耍了多少次,這回還是上當!真是寵孫子寵得連腦筋都不清楚了。
「阿瑪,女兒有一事想和您商量。」她挽著他坐上榻。「給王爺沏茶。」
琴香恭謹的沏上兩碗茶。
「正好,女兒啊,阿瑪也有一事要同你說。」他說這話的同時,仔細地觀察著她臉上的神色,祥毓心里有數,恐怕是件她不大想听到的事。
「阿瑪請說。」
「不不不,你先說吧!」
她柳眉一皺,更加確定不是件好事。「女兒想說的是,額爾真這孩子也到了該請先生來教他讀書的年紀了,不知阿瑪可有適當的人選?」
「請先生?阿瑪可以親自教他啊!怎麼?他想讀書了?好!不愧是我的乖孫,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志氣。」他樂得眉開眼笑。
「阿瑪您公事纏身,這事還是不要麻煩您了。」祥毓不假思索,涼涼的給他兜身澆了盆冷水。
讓他來教?怕不把那小子給寵上天了。
「怎麼?不信任你阿瑪?阿瑪給你保證,十年,不,五年後,定讓他高中狀元!」
「我不要他當狀元。」只是想找個人來磨磨他的脾氣。
「這……」端王爺搔了搔腦袋。「這我就不懂了。」
「總之,阿瑪若沒有什麼適合的人選,女兒自己找去。」
「別別別!我知道啦!京城里有個知名的先生,叫文廷歸,他的文采是眾人所公認一等一的好,我這就派人去請他便是。」他可舍不得女兒出去拋頭露面啊!
「文廷歸?」她听過這個人,也拜讀過他的文章,知道他是個律己甚嚴的讀書人。思量了會兒,她下定決心,「就他吧!」
事情有了著落,她也松了口氣。執起青瓷茶碗啜飲一口,她緩緩地道︰「阿瑪,您有什麼事要告訴女兒?」
「這……」頓了會兒,他最後還是決定說了。「這是阿瑪今天退朝時不小心听到的。」
「嗯。」她等著。
「玉瑾要回來了。」
咚的一聲,祥毓手中的茶碗一個沒拿穩,掉落到炕幾上,里頭的茶水全灑出來,迅速地向低處流去,她卻渾無所覺。
他……要回來了?她原本以為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自從大軍凱旋而歸,行伍中卻不見他的人,之後才知道他選擇留在當地,那時她的心中五味陳雜,著實紛亂了好一陣子。
她不知道他竟然那樣恨她,恨到打完了一仗還不夠,寧可留在邊疆忍受惡劣的環境,也不願回京見到她這下堂妻。
他是多看她一眼都覺得髒了自己的眼楮吧。
可如今……他竟要回來了!她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他的心意,不過當初那種復雜的心情,現下又冒出她心頭。
端王爺瞅了眼發怔的女兒。「琴香,過來收拾收拾。」
「是。」
琴香手腳利落,讓一切很快回復了原樣,祥毓卻還沒回過神來。
「女兒啊,你這是高興他回來,還是不高興他回來呢?」端王爺輕聲問道。
樣毓眨了眨眼,意識隨即清明起來,回復了正常。
她故作漫不經心的玩弄茶碗,淡然道︰「沒所謂高興不高興,他怎樣都于我無關。阿瑪為何有此一問?」
端王爺雙眼閃過一絲異光,微笑道︰「沒什麼,本來以為你對他還有著牽掛,如此一來是我弄錯了。」
祥毓垂著眼楮不看他。阿瑪看起來胡涂,其實骨子里比誰都還要精明,她怕他看穿了連她自己都搞不懂的心思。
「對了,皇上近日將舉辦賞花宴,你那株綠菊怎麼樣了?」連他也沒見過的綠菊,當天定能教眾人嘆為觀止。他驕傲地想。
「去問您的寶貝孫子吧!」
端王爺當然知道只要一跟額爾真扯上關系準沒好事,不過看女兒一臉平靜,不驚不怒的,不像寶貝孫子有闖禍的樣子啊。「怎麼啦?」他不解地問。
「沒什麼。」她站起身。「宴會什麼時候舉行?」
「這個月初九。」他掏出帖子遞給她。
她收下道︰「女兒會準備妥當。」凡有賞花宴她定不會錯過,只可惜這回要教那些妃子們失望了,她苦心栽培的稀種已魂歸西天。
「那天阿瑪和你額娘有事待辦,不方便陪你同去,你找瑞兒陪你吧!」
「是。那麼女兒先退下了。」她福了福,轉身離開書房,準備逮人去。
端王爺望著祥毓遠去的背影,輕輕嘆了聲。
這場賞花宴哪,希望她去了以後不要太吃驚。
☆☆☆☆☆☆
賞花宴在坤寧宮後的御花園內舉行,祥毓她們到得晚,入園時里頭已人聲鼎沸,酒香四溢。
「好熱鬧啊!格格。」早跟祥毓出席無數的賞花宴,琴香睜大了眼楮,從沒見過哪次人有這麼多。
祥毓秀眉微蹙,也覺怪異,但仔細一想從前的賞花宴都是後宮嬪妃們湊興,這回由皇上親自主持,排場大不相同也是理所當然。
「啊!格格,您瞧,那是您獻的花兒!」琴香興奮地指著前方。
雖說沒了綠菊,但祥毓所栽的花依然艷冠群芳,其中幾株就被安置在最前頭的花台上,迎風搖曳,嬌艷欲滴。
祥瑞驚喜地說︰「那是你種的嗎?我的天,每朵都有碗口那麼大呢!」
祥毓微笑道︰「沒什麼了不得的事,你們別大聲嚷嚷。」
「不,你真的是了不起,我沒見過哪個人能把花兒養得同你這般好。」說話的人是祥瑞的丈夫明春貝勒。
「哪里,姐夫過獎了。」她淡笑著回道。「只要懂得方法,也沒有什麼難的。」
正聊著,一群女子的笑聲由遠而近傳來。
「祥毓來了!」
「哎喲!我的姑女乃女乃,可終于等到您的大駕光臨了。」
「就是!祥毓,今兒個怎地這麼慢哪?什麼事兒耽擱啦?」
七、八個妃子一擁而上,把祥毓圍在中央。
「對不住,我出門得晚,來遲了,在這里給眾位賠罪了。」祥毓福了福,連口氣都還來不及喘,就被簇擁著往庭中走去。
早已習慣這陣仗的琴香只得連連向祥瑞他們道歉,趕緊迫上前去。
祥瑞挽著丈夫的手臂,俏皮地皺了皺鼻。「我還不知道原來祥毓這麼吃香呢!」
「羨慕嗎?」明春輕點她鼻尖。
她搖搖頭。「人那麼多,我瞧著,可有些害怕。」
他低低的笑了,目光柔似秋水。「你不愛見生人,我們就別見。祥毓看來還要忙上好一陣子,不如我們自個兒到處逛逛吧!」
如此正合祥瑞的意,然而被圍困在人群之中的祥毓只能眼睜睜的望著他們手攜手甜蜜的離去,自己卻只能待在這里哪兒也不能去。
遲到的她不停地被罰敬酒,才半刻不到她已被灌下了十來杯,這會兒非得告饒不可了。
喝完酒,她道︰「感謝眾位的抬愛,我是真的不能再喝了。」雖然只是清淡的菊花酒,喝多了可也會醉人哪!
大伙兒哪肯依她,將她手中的酒杯被斟得滿滿的,硬是要她再多喝個幾杯。
琴香眼見主子兩頰泛紅,顯然是快醉了,心里焦急得不得了,卻又不能上前幫她擋酒,只能在旁邊仰著脖子頻頻張望。
又是一杯,忽地祥毓一個站不穩,差點倒下,琴香再也顧不得的沖了進去。
「格格,格格,您要不要緊?」她小心地攙扶著她,轉頭沖著嬪妃們大聲道︰「我家格格不能再喝了,你們別再灌她酒啦!」
她這魯莽的舉動惹得嬪妃們不悅了。
「哪來的野丫頭啊?這麼不懂規矩!」
另一位妃子也皺眉道︰「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有你說話的份嗎?」
祥毓見氣氛不對,連忙道︰「她是我的丫鬟,各位別見怪,她沒惡意的。」
其實這些嬪妃們心地都不壞,只是愛鬧,見祥毓如此說了,有人便道︰「成啊!」她舉起一壺滿滿的酒。「這是你未喝完的份,只要她代你喝了,咱們非但不怪罪,還賞!」
不等主子回答,琴香便豪氣萬千地道︰「我喝!」
嬪妃們個個拍手叫好。
「琴香!」祥毓皺眉。
「格格您別擔心,奴婢的酒量您是知道的。您頭會暈嗎?奴婢扶您到旁邊去休息休息。」她曾經面不改色喝完十大碗的燒刀子,因此對自己的酒量極具信心。
祥毓支著頭,對于上涌的濃濃醉意確實是抵擋不住,輕點了點頭便讓琴香攙著到一旁坐下。
她喝酒一向淺嘗即止,這回喝了這許多,還真有點難受,幸而她只是微醺,所以休息了一會兒便又回復了精神。
眼看琴香還在與眾人拼酒,她起身四處晃了一下,讓腦子清醒些。
回來時,看她還在喝,恐怕已喝掉了一壺不止。由于深知那些嬪妃們濃厚的玩興,照這樣下去恐怕要鬧個不醉不歸,她還有得等咧!
想到自己來這兒的目的,再等下去今天肯定連一朵花兒都賞不到,那她這一趟豈不自來了?
不成不成!她決定暫時撇下琴香,先去附近溜達,反正不會耗太久時間,說不定她回來了她們還沒喝完呢!
打定主意,她悄然無息地離開了筵席,往幽靜的園子信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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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賞花宴的主角當然非菊花莫屬,一路走來,盡是些名貴的品種擺放在紫檀木花幾上,高低錯落,分色排列,株株鮮麗奪目得讓人流連忘返。
漸漸地她越走越遠,席上熱鬧的人聲依稀可聞,花兒少了!開得也不再那麼好,祥毓才驚覺自己走過了頭。
「回去吧。」她低喃。
正想照原路回去,忽見前方不遠處的千秋亭有位身著黑色袍服的男子,正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里。
她輕抽口氣,嚇了一跳,沒料到此處竟然有人。
本不想過去,怕驚擾到別人,但仔細一瞧,那人不動如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兒吧?不去瞧瞧,還真有些放心不下。
思慮再三,她還是決定去看一下,不過她放輕了腳步,並不打算驚擾到他,若真沒什麼事,她也比較好月兌身。
悄悄地踏上台階,她探頭一看,他的眼楮是閉著的,莫非真是昏過去了?
不及細想,她趕緊來到他身邊,縴縴素手伸向他肩頭。「喂,你醒……」
連衣角都還沒踫觸到,一只鐵掌倏地緊緊箍住她的手腕。
「呀!」她驚叫,差點倒在他身上。
躺在台階上的男人霍地翻身坐起,一睜眼便牢牢地盯著她的臉看,眼神一眨也不眨,專注得駭人。
四日相對,祥毓瞠大了眼,一時之間也呆愣當場。
天哪……噢!天哪!
怎麼會是他?!玉瑾……貝勒。
罷剛乍看之下沒認出他,他變得好多,變得更剽悍挺拔。顧盼之間,那種張狂、咄咄逼人的威勢,將他從前僅剩的一抹斯文氣息全消磨殆盡了,現在的他,簡直……簡直像個土匪……
「是你。」冰冷的語調,比冬天的雪更冷。
祥毓心一顫,別開眼望向被他牢牢抓著的手。「你……你弄疼我了。」
他松手,瞧見白女敕的肌膚上出現明顯的淤痕,微一皺眉,眼中似乎閃過些什麼。當他想再踫她時,只見她頭一低,迅速地把手收了回去。
他頓時沉下臉,眼神冰冷。
「那天晚上是你對吧?」本以為自己早巳遺忘,誰知她一靠近,那淡淡的幽香竟喚醒了他心底最深處的記憶。
沒想到他為了圖個清靜而來此處休憩,竟讓他撿著了這樣的寶!
「什麼?」祥毓不解。
他也不多說,從懷中掏出一塊舊方帕。
她定楮瞧了個仔細,接著整個人僵住了。
那是她的帕子,在那天晚上遺失了的帕子,她豈有不認得之理?
一陣怔忡之後,她緊繃的身子松懈下來,忽而伸手掩住臉,想發笑,卻又覺得心底一股淒涼之意直涌上來。
原來,他記得的是九年前的那一夜,而不是他結發的妻子,否則在他一睜眼見到她的剎那,早該拂袖而去了。
「這是你的,對吧!」
她抬臉,怔怔地望著他,心中說不出是酸是苦。她沒想到他對那一夜竟然有印象,也沒想到他竟然……竟然認不出她來……
那天晚上他見了她的臉,也沒認出她,當時她還以為是因為酒醉的關系,現在事實證明,他早已忘了自己的妻子,端王府的祥毓格格生得是什麼模樣。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她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搖搖頭,她輕聲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凝視著她,忽地狠狠吻住她。
祥毓大驚,使勁掙也掙不月兌,他的吻不但粗魯至極甚至有些下流,從沒被這般無禮對待的她駭得掉下眼淚,他才放開她。
啪的一聲,她想也不想便甩了他一巴掌。
他似毫無所覺,只輕佻地舌忝著嘴唇,兩顆眼珠子晶亮地瞅著她。「長點記性了嗎?」
一股涼意從頭傳到腳,祥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不單是外表變了,心也變了,變得比當初更野、更狠!
「……你要怎地?」
「我要知道你是淮。」他硬聲道。
「我是誰……」她低喃,忽然笑了,那笑容既淒楚又幽婉。
「說!」他粗魯的抬起她的下巴,不知為何竟感到她的笑像針一樣,刺進他心里。
她搖頭。「知道了又如何?一切並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錯,但你將成為我的侍妾。」他以火熱的語氣說著無情的字眼。
她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你憑什麼以為我會?」侍妾?多麼輕蔑的字眼。
他笑了,看著她的眼神專注得可怕,那是一種盯著獵物的眼神。「憑我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
他要她?樣毓一怔,隨即失笑。他這是在做什麼?如果他知道他要得到的對象竟是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時會作何感想?老天爺,這一切真是荒唐!
「你曾經得到過。」她垂下眼。「但失去後,如今想再要回來,難了。」
「難?」他眯起眼。
從沒有哪個女人這樣跟他說過話,一股異樣的感覺自心底涌上,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突然覺得,想要她的心情更加堅定了。
「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你所謂的‘難’!」他霍地站起。「告訴我你的名字。」
「……毓兒。」她沒有拒絕,因為知道他容不得人拒絕;也沒有費心編個假名唬弄他,因為知道他總有一天會查明真相。
毓兒,她的小名,從前兩家交好的時候,榮王爺和榮福晉都這麼喚她。
曾經,很久以前,他倆都年幼,他還是她準姐夫的時候,也曾喊過這個小名。
他還會記得嗎?當「祥毓」這個名字成為禁忌,他可還會聯想起她微不足道的小名,在連她的長相都認不出來的時候?
「毓兒……」他輕聲低喃。
她屏住氣息。
「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