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哎……」自稱是我男友的家伙在話筒的另一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什麼嘛……打電話來就為了嘆氣給我听嗎?
他讓我覺得很好奇……在失去所有記憶之前的我,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為什麼會蠢得去和一個愛哭又愛跟在人家後面跑的家伙交往呢?
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他竟然……
他竟然把西裝褲當作是制服似的,好像他的人格也和他那些數也數不清的各式各色西裝褲一樣,折起來一定要有兩條熨斗熨出來的線,稍微一點點皺折都不行。今天在外頭亂晃的時候,看到店家門口的海報。
海報是有點舊了,褪色了,髒了。總之,一般人的視線應該不會再被它吸引了的那種破敗程度。我卻不。
我的目光被海報里的男人緊緊地吸引了。促銷牛仔褲的海報。只是一張這樣的東西。我卻不忍心將視線移開那個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的身上。
他的發絲……相當遺憾,一點也不整齊。他的打扮……也還好,看起來很平常。
但我打從那一秒確信了自己厭惡穿西裝褲的男人。
「你別不出聲好嗎?講講話,說什麼都好……」電話彼端的人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說什麼都好嗎?我無話可說。真的。
--不要浪費你的時間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想對他說這句話。
「你真是太自私了……我們是這麼努力……」他幽幽地又嘆了一口氣。
等等。自私?我自私?自私的是你吧。
假如,在這種狀態下的我其實並沒有活得比從前更悲慘。那麼,為什麼不讓我就這樣子活下去?你只是不甘心你的存在被我一筆也不剩地刪除殆盡了吧。
「我不怪你連我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他接著說。
喔?是這樣嗎?那還真感謝你的寬大胸襟。
「只是……」他清了清喉嚨。
「只是,當我知道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的時候……這比殺了我更讓我難過……」他的聲音听起來突然變得有點沙啞……沉默。沉默。沉默。我說不出話來。
我听見了。他像個糖果被硬生生搶走的孩子般,在話筒的另一端嗚嗚哭泣了起來。
「我只是心疼你啊……為什麼連這樣的關心都不被接受……」他一邊吸氣一邊哽咽地說。
他的哭泣如同病毒般攀著電話線附著在我身上。才為了感受到父親的絕望而哭泣過的我,又忍不住地掉了眼淚。心髒的某個部位好像恢復了知覺。
用兩個男人絕望的淚水換來的……覺得,好像有個柔軟的知覺被觸動了。
我們各自為了自己的理由掉著眼淚。話筒卻始終沒被掛上……*********
「你說……這樣好不好?」那個自稱是我老媽的歐巴桑把一張臉湊到我面前大約一公分的地方。連鼻頭粉刺都可以數得一清二楚的那種距離。
什麼好不好?
「我講話你都沒給我听進去喔……」
台灣國語。沒關系,我不怪她國語說得不標準。听說國語講得愈不標準的人愈有錢……搞不好這會成為未來的一種趨勢……
「你……我怎麼會生出這種怪物來!!」那個氣急敗壞的歐巴桑用著看起來急著要去上廁所般詭異的行走姿勢離開了我的視線。
謗據我對她非常初步的了解,我很清楚,她離開絕對不是代表著怒罵的終止。--搞不好是去喝水補充水份,然後回來再罵個幾回合。另一個可能性,她可能去廚房拿菜刀當武器,準備把我就地斬首。
總之,如果我再繼續站在這里發呆,接下來的幾小時一定更不得安寧。
出門去。沒錯,好辦法。
不過,自從上回演出了一晚上的失蹤記之後,家里面的每個成員都收到了指示,只要是我要出門,一律不放行。
靈機一動。雖然我無法進行「出門去」的這個動作,但是我可以設法讓對方出門。
歐巴桑都喜歡哪些東西?我怎麼知道啊。我又不是歐巴桑。
「小姐,你在煩惱什麼啊?怎麼走來走去的?我拖地也是很辛苦的,快別整我這個歐巴桑了……」那個老是在拖地的慈祥伯母突然出聲,嚇了我好大一跳。就是她了!歐巴桑一定最懂得歐巴桑的心。
「請問一下唷,在什麼樣的狀況下你會不顧一切地沖出家門?」我雙手合十,非常誠心地等待她的答案。
她停止了拖地的動作,摘下了粉紅色的橡膠手套。「這個嘛……」她沉吟了一會兒︰「中大獎的時候吧……」
她笑得像撿到了金塊似的。
「像是轎車啦……鑽戒啦……金塊啦……豪宅啦……」她開始一個一個數了起來。
看來我好像太天真了,她的回答似乎沒有解決我的疑惑。雖然很殘忍,我還是拋下正講得起勁的她,溜回了房間。正考慮著要不要把床單綁在一起,像火場逃生宣導短片那樣子,垂到窗外,然後攀著床單往下爬時,電話突然響了。
「小艾,是我啦。」話筒另一端的家伙興奮地像是中了大獎一樣。
現在是大家都得了「中大獎」妄想癥了嗎?真是夠了。
「你誰啊……」我無禮地發出了問句。
「我是……」那個人支吾其詞。
其實我知道他是誰。不就是那個只肯穿西裝褲出門的男人嗎?現在才發現,我除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之外,我也不知道任何人的名字。唯一的好處就是……我永遠不必擔心叫錯名字。不過,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想。
總不可能每次都用一長串的形容詞來表示每一個人的存在吧。比如剛才那個拖地的伯母。光是要辦法形容她的存在,我的頭都快想爆了。如果說她和拖把是天生的一對,我一定會被她用拖把的柄打到呈假死狀態為止。如果說她是拖地的美少女,我一定會被世人譴責審美觀和瞎子差不多。「你怎麼又沉默了?」他完全不知道我正做著相當重要的思考,以致於無法對於他說的任何話作任何回應。
既然他就像蛇一樣地纏著我。
簡單。就叫他Snake好了。
「Snake,快來救救我,我在這里悶得快發瘋了……」我對著電話那頭的他發出了強烈的求救訊號。
不料,這次,換他沉默了。三分鐘過去,他終於開了口。「你怎會知道?」他說。濃重的鼻音。
般不好又哭出來了吧。真是被這個家伙打敗了-
「知道什麼?」我問-
「知道Snake……」他倒抽了一口氣,像是哭得相當激烈的樣子。
我不敢說。真相太殘忍了。
「你知道嗎?從前你是這樣叫我的……在你還沒有忘記所有事情以前……」說著,他竟大哭了起來。
愛哭的男人。真理是永遠不變的吧。
就好比我雖然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但我還是分得清楚什麼是貓,什麼是狗。我也知道1+1=2。所以,就算我忘了所有的事情,也改變不了他是一尾纏人的蛇的這個事實。
「你……你等著,我會帶著你光明正大走出家門的……」突然斗志滿滿地像是喊口號一樣,說出了這句話。那種口氣,應該是用來說︰「連行李都不要帶了,跟我私奔!」之類的話吧。
面對著腦容量可能和真正的蛇差不多的這位Snake,我突然意識到我幾分鐘之後的未來會有多麼艱辛了。
**********
被了……這一切真是夠了。我忍不住在心里這麼狂吼著。
打從一踏上鬧區的那一秒鐘起,Snake這家伙就開始像小蜜蜂一樣忙碌起來。
「呵呵呵呵呵……好、快、樂!!」Snake的笑臉特寫。
我一直保持著每二十秒前進一公尺的速度,遙遠地跟在他的後方--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認識他。不過,這樣似乎也無法阻止別人把我和他聯想在一起……
「九百元?你殺人放火啊?」Snake露出那種真的被火給燒到的表情。
「四百五十元,賣不賣?」Snake總是笑得彎成兩道弧形的眼楮突然張開,閃著銳利的光芒。
喂喂喂,殺人放火的到底是誰啊?打從走進鬧區那一秒,Snake就像個在買嫁妝的女孩子一樣,東邊買西邊買北邊采南邊也采。這樣不打緊,因為我和他保持安全距離……但後來我發現我太天真了……
Snake根本就是個魔鬼!!
「呵呵呵呵呵,小艾,這一包也麻煩你羅……剛才那十來包有沒有幫我提好?」
Snake在得到便宜得不像話的戰利品之後,又會笑得連眼楮都看不見了。竟然叫我替他提東西。這種事應該是身為男人的他自己要做的耶。
我在一開始曾經試著向他抗議過,不過……
「你想想,如果我自己提那些東西的話,我就無法用我靈活的肢體語言輔助殺價了,對吧……」Snake拍了拍我的頭。好像我是一只盡責的老狗似的。
如果不是左右兩手都掛了東西,我一定會揍他幾拳的。一定。
所以,就算是我刻意和他保持距離,當他呼喚著我過去當提東西小弟時,店家還是會用著瞪Snake的不屑眼神把我從頭到腳掃一遍。
走著走著。我愈是不明白。這種男人……當初我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會選擇這種男人。
愛哭。愛纏人。愚蠢。喜歡穿西裝褲出門。情緒化。貪便宜,不顧店家死活。沒擔當,竟然讓女人替他提東西。
我在心中把Snake的缺點一條一條地列出來……
來到了百貨公司附近了。哎……我本能地抬頭看看反射著陽光而變得閃亮亮的窗玻璃……
那個自戀的家伙。那個光頭的弟弟。那個迷路找不到家的晚上。一切的一切全部終止在Snake的手上!!沒錯!!假如他沒出現的話,我的快樂就不會終止得這麼早了。一股恨意油然而生。
「在想些什麼?表情真可怕啊,鄉下來的……」終極自戀狂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不可能……這絕對絕對不可能!他竟然出現了。看著對我露出鄙夷神色的他,我卻忍不住地感動了起來。
「你瘋了嗎?買這麼多東西……」終極自戀狂指指我手上提著的各式各樣購物袋。
才不是我……里面都是男人的衣服,完全不干我的事。
「喲……還都是男裝……你養小白臉嗎?」終極自戀狂仔細地看過購物袋里的東西之後,笑著說。
听到「小白臉」,有幾個路人好奇地轉過頭來看我一眼。
哇!我在心里狂叫。我真不應該忘記他是這種人。剛才還很認真地感動了好幾秒。
我要復仇。有朝一日。
「走吧……」終極自戀狂二話不說地替我將手上那些購物袋往地上一放之後,簡明扼要地說。走吧?走什麼走--萬一Snake發現我下見了,一定又會擺著要死不活的臉到處找我。
「只是一下下,他不會發現的……」終極自戀狂的眼神像是在對我這麼說著。
我盯著他的臉。
見鬼了……那個奇怪的感覺又回來了……我的手腳不能動彈……所有的知覺全部失去了作用……像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里……漩渦的中心點出現了他的臉。
他的嘴張張合合的,像是在說著什麼……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了。
他的臉上有傷口……臉頰上垂著淚水……
「你愈來愈討厭了喔,盯著我瞧那麼久……人家可是會不好意思的……」終極自戀狂捏了幾下我的臉頰。
我終於恢復了知覺。一定是我想太多。臉上有傷口……光是這一點就不可能。那家伙把臉視為生命,怎麼可能會讓臉出現傷口?!
至於垂在臉頰上的淚水……更是無稽之談。那家伙的身上有淚腺這種東西嗎?
我很懷疑。
「一句話,走還是不走?」他把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加重了力道。
比起和Snake繼續無謂的瞎拼,我的心里的確是想和終極白戀狂一起玩冒險游戲的。但是……我實在無法忍受Snake的眼淚。還有無聲的譴責。
「對不起……」我說。
「我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呵呵呵呵,因為你看起來就像是被丟棄在路邊的小狽小貓……」他夸張地用手比了個尺寸,象徵小狽小貓的存在。
笑話,哪有狗那麼大只的。那是怪獸好不好……原來是同情我。把我當小狽小貓啊……原來在一般人的眼中,我就像是被丟棄的小狽小貓。
我才不需要同情。我身體健康,我四肢健全。
「住哪里?」沒頭沒尾的,終極自戀狂突然冒出這樣的一句話。
沒有主詞。他問誰啊?問我嗎??
「忘了,不知道。」我很努力地保持毫不在意的神情,像是在開玩笑一樣地回答他。
他會作何感想?當他得到這樣子的回答。我抬頭看著他。
「我想也是……」終極自戀狂撥了撥覆在前額上的發,好像很快樂地笑著說。
我呆住了。這算是哪門子的反應……這個人真是個怪人。
「好啦,你的保鑣朝這里走來啦,我要閃人了。」他笑嘻嘻地對我揮揮手,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的三點鐘方向,Snake正在馬路的另一端,正往我這兒走來。
「喂……」不知道為什麼,我對著終極自戀狂的背影大吼著……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他轉過頭來,對我吐舌頭作鬼臉。Snake此時已經來到我的身後,正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我。他應該不知道我在對誰咆哮吧。我猜。
終極自戀狂的嘴型緩緩地動了。
他的名字。Ta……tsu……ya……
這什麼東西啊?似乎是一個日本名字。不管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朝著終極自戀狂那張欠揍的臉大聲地喊道「Tatsuya你***大混蛋……自以為是的家伙……」
直到他的臉色和地面上的柏油路一樣灰頭土臉,我才停了下來。這就是叫我「鄉下來的」的代價。
「小艾你罵誰啊?」Snake不解地看著我。
「誰應我就罵誰啊……哈哈哈哈哈……」
我把地上的購物袋全部塞在Snake的左右兩手,然後,逕自地往前走。
「喂喂喂……小艾,這是什麼跟什麼?」
Snake雙手捧著自己的戰利品,像一只剛學會走路的小鴨子跟在我後頭小小地慢跑著。
什麼?你還不知道嗎?接下來換我了……大瞎拼。你除了要拿你剛才買的那些東西,還要替我拿。懂了吧,
Snake似乎想用手背抹去不存在的眼淚。不過,相當遺憾,他的左右兩手完全空不出來。我也不想幫他。
自作孽,不可活……我一邊想著這句話,一邊開懷大笑了起來。
***********
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大概是倦鳥已經歸巢,早早上床睡覺的那種天黑程度了吧。
我竟然睡著了!等我真正地張開眼楮……
不得了!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我是很想維持自己的淑女形象的,但……但這也太離譜了。--比一覺醒來突然變成男人更令我震驚!「喔?醒了嗎?」Snake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緊張得哇哇叫的樣子。
要命,他還順手點了支菸。竟然抽菸。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這家伙會抽菸啊……
這家伙總是強迫我听他說他自己的事情。從幼稚園暗戀女老師之類的。罷了罷了,現在不是探究這件事的時候了。
「睡得好嗎?」Snake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作勢像電視里的男人一樣,耍帥地吐出煙圈。結果什麼東西都沒吐出來,人倒是咳得很激烈。--有幾秒鐘我甚至以為他會把他的肺咳出來。嘖……不入流。想耍帥,他還早得很。
「我睡了?」我指著自己。
「你是睡了。」Snake的咳嗽終於停了,謝天謝地。
「和你?」我指著他。
「和我。」
哇……不會吧。這也太……
我真的真的真的非常之訝異喔,我已經顧不了目瞪口呆時的我看起來有多蠢了。
「你……你這個人……」我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你為什麼不阻止我?」
竟然眼睜睜讓這種慘劇發生。Snake,你好樣的。
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因為他的疏失,所以我錯過了日劇完結篇了!!
不可原諒!!
我晃地一聲站了起來,用著像是對他宣戰的表情,一字一字地對他說︰「我要和你……絕交……」
絕交。我怎麼會講出這麼幼稚的話?又不是小學生。
「我不跟你好了喔……」七歲八歲的小學生在講這種話的時候,看起來甚至可以說是可愛的。但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動詞來形容斬斷我和他之間關系的這個動作了,只好用它。
與其用「分手」這兩個字,我死都要堅守「絕交」。我不承認他是我的男友。所以還用不上「分手」這個字眼兒。
「噗……」听到「絕交」,Snake忍不住笑出來。
Snake的笑是讓我想朝著他扔石頭的那種。一個大男人了,要笑就笑,沒事還用手掩著嘴……搞不好我還應該很慶幸他只是用手掩著,而不是拿出一條繡花手帕………
「你生什麼氣啊……」Snake伸了個懶腰,用著無辜指數高達三百點的眼神迎視著我憤怒的目光。
「對嘛……生什麼氣嘛……」
「就是說啊,那個少年仔又沒惹到你,小姐,你這樣子不對喔……」
「這就是青春啊……哈哈哈哈……」
「………」
什麼跟什麼……為什麼旁邊會多出這麼多聲音?
「因為這里是公圈啊,小姐……」其中的一個聲音有點不太爽地回答我。
也對。公園嘛……難免的。
耶?公園!!
我只顧著為我無緣的日劇完結篇生氣,都忘了我身在鬧區附近的這座小鮑園。
我環顧四周。那些聲音的來源清一色都是媽媽輩的中年女人。每個人的額頭上隱約浮現著「三姑六婆」的字樣,眼楮一致地閃爍著渴切的求知欲。
相當遺憾,我沒什麼能告訴你們的。
「厚…小姐小姐,你剛才在睡的時候啊,我們都在想,你們這一對還真是天造地設者啊……」其中一個很顯然是經過了重重考驗成為了三姑六婆里的領袖人物,走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苞我裝熟……這個絕對是專業的。正所謂門天地地設者,合得來,絕配者也。連這種東西都知道的話,功力想必深厚非常。
「對啊對啊,怎麼不繼續睡了……快睡啊……」另一個顯然也是經過了重重考驗成為了三姑六婆領袖人物的心月復大將,也走上前來,拍了拍我另一邊的肩膀。
其他人見她們的戰術似乎有奏效的跡象,紛紛走上前來……喂喂喂,我的肩膀容不下這麼多只手在上面拍啊……和「裝熟戰術」可以相抗衡的……就是拋頭顱,灑黑狗血的……裝不熟戰術。
「各位姐姐們,你們是從哪里來的美女?」搶先我一步開口的,正是剛才在旁邊調養生息好一會兒的Snake。
油腔滑調。
「唷,好會說話的美少年……」
「呵呵呵,說我們是美女啦……哈哈哈……」
「人長得英俊就是不一樣……」
瞧,那群媽媽們笑得花枝亂顫的。原來真正的高手是Snake。
「偶們素這個公園的媽媽土風舞社的啦……」有個人終於正面地回答了Snake的問題。
「我們本來都在這里練舞喔,但是啊,你們倆今天一直坐在這張木椅上,我們的收音機沒地方可以放……」「所以就開始觀察你們了啊……哈哈哈哈哈……」
跳土風舞的。原來。難怪戰斗力出奇地高。
「那……我必須快些離開,才不會打擾各位姐姐們……」Snake朝著她們深深一鞠躬。然後,左右兩手提滿了今天稍早瞎拼的戰利品,飛也似地逃了。
我?我當然也是死命地跑了……只不過是和Snake完全相反的另一個方向罷了。
炳哈哈哈……真是超級輕松快活啊……我不由自主地這麼覺得。
雖然這樣子有點傷人……但Snake那家伙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可以讓我感受到無比的壓力。就好像拿個塑膠袋套在我頭上,然後氧氣的存量和時間經過的比例成反比一樣。和他混在一起的時間愈久,我愈是渾身不對勁。
所謂的愛情的魔力,應該不是這個樣子的吧。
所以我的結論是……Snake!!!出局!
罷睡醒,又跑了這麼一陣的,肚子真的是餓了。來點什麼的吧。只要能夠讓我不要餓得昏過去,什麼都好。頭一抬,離我所在地的二十公尺處赫然是一家便利商店。
我顧不得什麼形象之類的問題了。用著很丑陋的姿勢沖了進去。--事實證明形象這種東西在遇到肚子餓的時候,是一點忙也幫不上的。優雅地走進去只是更延長了饑餓的時間而已,並沒有任何好處。好在身上帶了不少錢、這個家里似乎還蠻有錢的,每星期都會有一筆為數不少的零用錢用信封袋裝著,擺在我的書桌上。厚厚的一包。
我本來以為里面都是百元大鈔的,沒想到一看,哇,不得了,都是千元大鈔。
看看,家真是罪惡的根源啊……
車庫。庭院。司機。四層獨棟。
還養了三只狗和一群我總是認不清楚的佣人。(為什麼把狗擺在佣人前頭啊,真是的……)
而我,卻連自己今年幾歲都搞不清楚。職業?不知道。看樣子除了失憶的癥狀,接下來我可能出現精神分裂的癥狀吧。如果這樣子的話,我到底有沒有失憶都沒有差了。因為一個瘋子的記憶是不正確的。針對記憶而言,不正確和不存在,基本上是同一個等級。
我用夾子夾起了一顆鹵得熟透了的茶葉蛋,一邊想著,也許是因為這個題目讓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下來,於是我的動作就一直呈現著靜止的狀態……
「喂,你到底買不買啊你……真是擋路!!!」一根拖把之類的東西敲了敲我的小腿。
我轉過頭。騙人!這不就是幾小時前才見過面的叫Tatsuya先生嗎?
他用著非常誘人的方式拿著拖把。在這里所謂的誘人呢……指的就是他老兄竟然用著要開始跳鋼管舞的姿勢握著拖把。
「你沒事拿著拖把做什麼?」對啊,為什麼他會在這里出現?好奇心讓我的肚子突然不餓了。我把蛋扔回鍋里,夾子擺了回去。
站在櫃台那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男店長像是要殺了我似地,眼楮瞪得比茶葉蛋還大。
「拜托,誰像你這個鄉下人啊?我雖然不務正業,還是得靠勞力過生活的……」Tatsuya繞著拖把鋼管轉了一圈,做了個下腰的動作。
我拼命忍住想笑出來的沖動……
「我這是打工,懂不懂?打工。」Tatsuya沒有察覺我憋笑憋得快昏過去了,繼續保持著可怕的下腰動作。
「看不出來你是這種人喔,Tatsuya……」
我本來要說,他看起來就是小白臉……不過這話實在太傷人,我還是把它吞回肚里去。「你也不差啊,我每次遇見你,你總是游手好閑的,你是富家千金嗎?」Tatsuya的腰終於直起來了,現在的動作重點移到了腳的部份去了,他的足尖風情萬種地繞著拖把柄……
我眼楮的余光突然瞄到男店長殺氣騰騰地朝著這兒走來。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我剛才把蛋扔回鍋子里的那一幕一定被店長瞧見了。除此之外,我還打擾他的工作人員……我已經在心底想著要如何解釋我的行為……
「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店長吼了一聲。
「都是我不……」句末的「好」字都還沒拉尾音,我的話竟然被Tatsuya給截斷了。
「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從來沒正經過的Tatsuya兄,首次這麼正經地說話。
「哼……」男店長冷笑了一聲。
跩什麼嘛,Tatsuya都已說對不起了,還用這種態度對他說話!我覺得非常生氣。
「我已經糾正過你很多次了……為什麼你總是講不听呢?」男店長開始數落。
Tatsuya的頭萬分羞愧地垂了下去。
「你看你……」男店長一把將Tatsuya手中的拖把搶了過來。
不會吧,搶拖把……店長打算要體罰他嗎?我覺得很期待,但又很不安。--雖然知道我不應該期待這種場面的,但基於報復他叫我鄉下人的心態……
「你看你,為什麼腳尖總是不夠柔軟呢……」男店長開始親自示範腳尖挑逗網管的絕活兒……「就是要這樣子才會有效果出來……換你來試試……」
「店長您教訓的是……都是我不好……」Tatsuya在一旁可憐兮兮地搭著腔。說著,還用顫抖的手接過店長交還給他的拖把。
目睹此情此景,我差點沒用頭去撞旁邊的微波爐自殺。這到底是哪門子的便利商店啊……不,問題不是出在便利商店。它是無辜的。
「這位小妹妹,需要我為你服務嗎?」店長那張嚴肅的臉此時已經完全對我失去了效力。
我對他搖了搖頭。
等他回到櫃台之後,我企圖用夾子像剛才那般夾顆茶葉蛋的,沒想到怎麼夾都夾不起來了。
天知道我憋笑憋到連手都抖得像被電流通過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