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清晰、好清楚。她看見自己和郡敏姐還有小鳳,三人好開心的在任莊吟松苑栽花植樹……然後是任護成出現了,送了對畫眉給她,他講話雖然惡聲惡氣的,可是她依然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嘻笑聲還盈然充耳,沉浸在歡樂時光的情景卻愈來愈模糊、愈來愈遠,她開始焦慮不安。想張口卻無聲,舉臂亦無力,眼前那些人、事、物就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獨留她惶惑一人在迷霧中,一片灰蒙蒙的天邊無際模索徘徊。她感到冷寂、害怕。她大聲喊卻听不到回音也沒有人跡,他們都到哪兒去了?
表少爺——
郡敏姐——
即使聲音喊啞了,她找不著他們,也走不出這片灰蒙。
恐懼的啜泣,她幾乎沒察覺時間到底流逝多少,爹!她心頭驀然浮現一絲緊張,為了什麼原因並不知道,但她隱隱約約的就是有種莫名的恐懼與不安。
罷想著,父親楊天貴就出現在不遠處,似是沒瞧見她,而他身後亂哄哄的,一群人走來走去吆喝忙碌,一旁的另一位男子只瞧得見背影……她潛意識的舉步維艱,像是已預知了什麼不幸,但是孺慕情深,從小相依為命的父親此去關北,可是他們父女倆第一次分開這麼久,雖然心里懷著不安,她仍是步步的前進,想投入父親懷里。
事情變化極快,她一步步向前走,距離卻是愈拉愈遠,遠到父親終于瞧見她,而父親僅是訝然……不、不,父親難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對她,他嘴一張一合也听不到聲音。接著他嘴里狂噴出腥紅的血,她尖叫……卻是如何也奔不到父親身邊,一張張陌生的臉不斷在眼前回旋,那個始終背對著她的人茫然回過身,手持利刃,也是滿身、滿臉的血。他——是任護成!
冷汗涔涔,濕透了發,她猝然驚醒半起。
「縴雲?」門「呀」一聲的被推了開來,來人一臉掛著焦慮,顯然匆促間未來得及整理衣冠就趕著過來。
床上的縴弱人兒似乎帶著病容,透明如水晶般的玉容閃著慘白,眉兒像忍受痛苦的緊皺,直感覺有人踫觸才畏縮的閃避。
「縴雲?別怕,是我,易大哥。」易為賓耐心的握緊她青筋可見的柔荑重新診脈,臉上有著憂慮,對她一向不自覺的防範卻也有些薄怒,但這種心情很快就被他心中更多的關愛所拭去。
辛苦的將眼瞼微掀,有好一會兒才識到他是在喊她,縴雲?這名字生疏得很,若是打從出生便伴隨著稱呼,為什麼她老記不住,好像自己有另一個名字,像夢里……他們都叫她什麼來著?頭好疼……
「放輕松……對,不要胡思亂想,放輕松就不會頭疼了。」溫和的嗓音低低的如催眠。她松下口氣,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好點了?你身子骨從小單薄,一定要靜心安善,若頻頻再犯……唉!止頭疼的藥方容易傷身,我不希望你常常需要服用,知道嗎?要乖乖的听話。」
她靜靜听著他不厭其煩的叮囑,心里陣陣愧疚,自知帶給他無盡的麻煩與負擔。
瞧她粉頸低垂,怎弱嬌女敕,遠比細致的花瓣更惹人呵護,易為賓不再多言,憐惜的輕探她的額。她陡地瑟縮,他不悅仍勉強溫和道︰「這世上就我們倆相依為命,難道你還見外嗎?」
「沒……沒有,我不是這意思。」她睜開水靈靈的大眼,焦慮的看著他解釋,「易大哥待縴雲極好,只有感激哪敢見外,不過……總覺得……我意思是我不習慣旁人這般接近。」
「我怎算是旁人呢?」易為賓為之失笑,他向來是知道她是靦腆害羞的,也不曾有過什麼玩伴、朋友,但可也不滿地對自己僅限于感激之情。
他溫和的神情依舊,「縴雲不喜歡易大哥陪著你嗎?揚州風光秀麗,這小村莊居民樸實和善,我們就這樣在此定居一生一世不也是安樂無窮。」他隱隱約約的逼她應允自己的心願。
他總是這樣的,總不經意的暗示她表示什麼,可她不懂啊。許許多多的日子以來,她一直是昏昏沉沉,有大部分時候白天不知亮、天黑不知夜,意識就如同人海孤舟飄飄蕩蕩,將來的事,她從未有過憧憬。
「爹呢?我要找爹的。」腦中唯一不變的記憶唯有這樁,而且是非常迫切,但不知為何?
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確定,譬如她和父親如何分開?又為何是與易大哥相依為命?過去等于是像被黑壓壓的簾幕阻絕了和現在的連接,她問他,他從來不解釋,只說道,過去的就別想了,免得又鬧頭疼。如此草草帶過,只肯交代托人尋找她父親。
「都兩年了,也許他老人家已經不健在……」
「不會,不會!」縴雲抱頭哭嚷,她有種感覺,她是還有其他親人的……像夢里那樣熟悉的面孔,頭突然又絞疼了起來。
「好、好、好,沒事了,你就安心住在這兒,若是你們父女有緣,有天總能團聚的。」其實他寧願就他們兩人寧靜的相守終身,卻又不得不安撫她,「我請托了許多人代尋,你是知曉的,一有消息我不也多次親自前去嗎?放心,相信易大哥。」
縴雲頭兒微點,「謝謝。」她為自己的不知好歹感到慚愧。
「又客氣了,我不愛听這個。」等了許久,她仍張著困倦的眼瞳,微斜的頭無邪的堅著他,長吁短嘆都說不出無奈的滋味,唉!易為賓撫撫她柔細青絲,「睡了,明日有精神再談。」
也罷!不也用心期待了一年多,何必急于此時,如今能與衷心傾慕的佳人朝夕為伴,心願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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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小廟,盡避平時自給自足的鄉民卯糧不豐,每逢初一、十五,供奉福德正神的香火仍是鼎盛,香案上三、兩樣蔬果有的,饅頭、幾缽面食也有,反正心誠則靈,沒人會去挑剔供品樣式。
零散幾戶的住家大嬸,終于為農田、家務操忙,趁這祭拜時能短短歇口氣,眾集小聊一番,沒一會兒工夫又紛紛起身忙去了。林家嫂子因遲了些時候來,只來得及和大家點頭問候,大多時候她是故意的,因為不愛他人眼中的憐憫與同情。
幾位鄰居吆喝道︰「林家嫂子,你婆婆好些了吧?」
「托福,還不能下床走動,不過氣色好些了吧。」幾年來重復的就這幾句話,大家听了淨是點頭。
「是真的……」她強調尤其近年婆婆有了大夫探視調善,雖是風中殘燭,但勉強還是挽回口氣。
眾人十足十不信,但也善意的沒戳破她的妄想,這三餐溫飽都有問題了,更料不著獨立持家的女人家能有余力延請大夫。
「那就好、那就好。」說完幾句,眾人各走各的,但好像听到他們還在同情,大概就是說些紅顏薄命等等之類的。
匆匆捻捻香,默禱三叩首,她大略收拾了四周清潔,案桌上的花香是她攜來的,由于生活窘迫,自是無力備妥供品,所以她路上摘折一大束野花便充數了。
林家嫂子,尚未嫁入林家時閨名喚雁虹,秀麗可親,現在也不過二十四、五歲,端莊柔媚之姿難掩,可惜命途乖舛,不過她從生活中的橫逆已經學會不抱希望就沒有失望,不怨天尤人就不會抱撼自己的命苦。
她提起竹藍,低頭默默趕著回家,矮籬笆內木屋寒磣,不過可看得出女主人用心打掃整齊,屋外一小畦、一小畦的青菜隴。屋內傳來咳聲,讓對遠方冥想的雁虹驚了驚,連忙掩上門,只見門內簡略的木頭桌椅,她疾步走進內堂,布簾一掀……她頓在那里好一會兒才悄聲靠近床旁。
婆婆正神色安詳的躺睡著,嘴角露出藥草,大夫只是抬眼望雁虹一眼,續又在病人指端末梢扎針,結束了才收妥醫具便走出去。
雁虹上前幫婆婆拉整好衣裳,被褥密蓋,匆匆隨後追了去,只見大夫坐于桌前執筆開方子。
「易大夫。」喊了句,她就靜靜站在那兒不說話。
易為賓沒答聲,直寫完才收筆,取了藥箱中的幾種藥材分色,連同藥簽和二兩銀子放在桌上一起。
「這幾味藥得到城皇藥鋪抓,你照這藥方交給伙計,剩下的碎銀買些自己喜歡的。」
雁虹怔忡的視線膠著于他,仔細瞧,一身只留意到他溫和俊秀的神情,今日他像是故意的,平時左邊垂發今挽束腦後,頸間遭焚燒過的傷疤雖漸淡化,其色暗澤猶清晰可見。
「謝謝。」突然的情緒激動,她月兌口而出。
易為賓似乎很訝異,笑了笑沒問為什麼,只輕輕拉過她。
娘家父母想是中意林易齋鄉試中舉有仕途,經媒妁之言,兩人新婚不及一月,丈夫即赴京參加禮部會考便再無音訊。而她獨立奉養婆婆多年,雖然困苦窮厄,從不曾有怠,或口出怨言,因她性子好強,即使苦不堪言也咬緊牙關苦撐過來,絕不乞憐。
而易大夫一年前搬來為鄰,鄉村小鎮說是鄰居,其實戶戶之間也相隔大老遠。她唯一一次的軟弱,是在婆婆已經撐不下去了,急亂恐慌、痛哭失聲的情景被正巧路過的他發現,主動幫忙解決危機。
之後過幾個月,他開始定期來探,他們甚至無一字之語,他做他的大夫工作,她開門迎他來、送他走,僅止于此。未多問原因,他大概也多少洞察她的自尊心強,所以每次送什麼東西來都是擱在桌上,想是若交于她手,施舍意味太濃,她鐵定覺得受辱推拒。
雨唇輕沾,他淺嘗即退開來,兩眼凝視,握在她腰肢的手略使了點力,雁虹笑微微,頭輕點,拉起他往靠里邊的木板床走。這里是離婆婆最遠的角落,木板床便搭在一進門右手的牆角,反正山村小戶沒有什麼訪客,臥床與客廳兼餐桌並不突兀。
解開外衣,果裎相對,易為賓矯健的身子覆上她的,激起哆嗦撼動。她頸抬起,親觸他左頰後的皮膚,他直覺避轉開來,她伸手圈住他的頸後,執意再吻,再生的肌膚涼涼的,稍粗糙些。
易為賓皺眉著她,她沒讓他深思就閉上眼湊前吸吮他的唇瓣。「你在想什麼?」一有空隙,他低問。
「抱我。」她熱烈承迎,舌深入的侵略他的喋喋不休、不解風情。
他了解的很快跟上激情的步驟,專心投入,手一滑過她結實曼妙的身段,勞動慣了的她,雖沒有千金小姐的柔女敕和細白,但觸感仍則有番銷魂滋味。流連在她渾圓挑逗的掌心惹得她一陣陣低喘,劇烈起伏,隨著他緩緩下移的動作,她緊咬下唇,不讓申吟聲送出,唇上的紅絲沁溢。他將自己移到她腿間,抬起她飽滿的圓臀,核心緊密得摩擦,爆發無與倫比的快感。
她經過日曬,麥色般健康的雙手撩開他仍套穿在身上的中衣,模索著向他背後……他明顯僵住,想推開……
修長勻稱的雙腿有力的圈緊他,不容他阻止,不知為什麼,她今天就是想真真實實的清楚了解他所有遮蓋的地方。這次相好帶著某種意義,她不要只是交歡的生理沖動。
他發怒了,箝制住她雙手,猛一沖刺,硬壓著便律動起來,怒容橫向她倔強的表情。幾乎不需加添任何進一步的刺激,魂飛也似的迷亂,沉淪,醉了、瘋狂了。
雁虹燥熱的身體與其緊緊相貼,難忍的隨著蠕動附和他的節奏,迷失在渴求中,終于——嚶嚀沖出檀口。
那細微申吟的春情足以逼使任何男人勃發得更狂野,她尖叫,再尖叫,差點因狂喜的激情昏厥,同一時間,他也盡數釋放所有,雙雙忘情的呼喊出聲。
力竭、癱軟、喘息。她心中和身體猶自激動不已,易為賓卻已經恢復平靜,翻身起床著裝。一陣悲哀淒涼,她仍是起身服侍,不料卻遭他拒絕,心中突生不知是何滋味。
他整好衣冠,著了她萎坐床沿的神情幾眼,終究不忍。
「下次別再這樣了。」臨走前他說道,雁虹在門邊呆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忽然內室怪聲雜響,嚇醒了她的神智。
婆婆!想起方才的肆無忌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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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糊里糊涂睡了一天,日暮黃昏,縴雲傻望著窗欞投射進來的金黃,回想剛才夢中又見的熟悉面孔,卻怎麼也記不起他們的名,那種溫馨喜樂的感覺是和易大哥一起時不同的,常讓她不由自己的眷戀。
易大哥待她自然是無微不至的,非親非故,只因爹的一句交代,就讓他背負照顧她的責任,縴雲只能不斷的希望自己健康些,獨立些,不要再添加任何麻煩。但隱約中,她總是對他有點疏離,還有打心底來的一點畏懼,因此,她自覺更對不起他,可即使再如何說服自己,那感覺還是真實的,不會有任何改變。
真矛盾啊。就像那常常帶著譏誚、如天仙般美貌的男子,每當睡夢中有他,她都會特別高興,可是一股不知名的壓抑反教她早早醒來,不願面對接下來發生和悲劇……
悲劇?接著而來的哀傷?她已無法辯清那感覺是屬事實抑或夢境。「他」是淮?和所有的事情到底有何牽連,想及「他」,甜蜜的喜悅中有著淡淡的憂慮哀愁。
她確定的是易大哥絕不喜歡她多花腦筋想這些,也許這跟她每次想完便要犯頭疼有關,然後頭疼喝藥後就又是好久的昏昏沉沉,她不喜歡這樣,但拒絕易大哥的好意她也說不出口。
漸漸的,她隱瞞著不說,自己調適如何控制心緒,能想就想,她僅有這些模糊線索能接連地所遺忘的過去了,不可能放棄,頭疼了,就暫時不想,捱過便是。
說也有趣,住這兒那麼久,她竟連門外一步也沒跨過、現在頭不疼了、精神好了,正可以彌補一下。她剛要邁出門檻時,打掃的啞婆趕忙來拉她。
「沒事,我只是要到外面看看。」縴雲看不懂她的比手畫腳,便指指門外,再做個深呼吸,表示自己想走走。
啞婆咿呀的硬攙著她往里面走,在小小庭院中繞圈子,縴雲無奈的只得依她。
這時易為賓推門回來,本是黯沉的眼在看到縴雲霎時明亮。「縴雲起來了?」
「嗯。」她沒將啞婆阻止的事問他,「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他遲疑了一下,只有短短一剎那,便綻露和煦的笑容,「你身子允許,自然是好的,等我回房洗個臉就陪你。」
「不需要……」她吶吶說道,不過易為賓已經興匆匆走進屋去沒听到。
等了一會兒,因啞婆不時覷眼看她,縴雲無法自在,低頭干脆也進屋,想瞧瞧易為賓好了沒。縴雲敲了敲房門沒聲音,一推開門卻撞見易為賓正光著上身洗臉捺拭,她驚叫一聲,趕忙飛奔而出。
易為賓在她房間找到她,只見縴雲一臉尷尬羞愧,頭都抬不起來。
「縴雲,你不會打算以後都這麼跟易大哥說話吧?」易為賓好笑的輕撫她低垂的發頂。
「對不起。」她聲音小得連貼耳都難听得見。
「什麼?」
她又稍微大聲的說了一遍,恰恰讓他辨認得出。
易為賓疼惜的笑嘆口氣,心想,她這害羞、靦腆的性情一直沒變,從兩人初見時的驚為天人,他對她柔弱的舉手投足實在是無法自己的痴狂,為了她,他寧願放棄一切,包括隱居閉戶,舍棄所有輕而易舉的名利追求,只為不讓和她相關的人士有跡可循,趁機帶走她。
還有仇恨……他背後、頸項、手腳,無不布滿歷歷的心酸血恨,丑陋交橫的凸瘤肉塊,提醒他未竟之仇,未泄之恨。但如果為了能一生幸福與她相守,這些是可以選擇遺忘的,畢竟他已經讓他們也痛苦、不安了那麼久,哈、哈、哈……
縴雲對他善變的情緒不解,只見他勾卷把玩她的發絲笑笑不語,沉吟半晌方道︰「你瞧見了會怕嗎?」
臉,他換過了,其余易于處理的幾處也一一處理過,雖不能恢復舊觀總不至于嚇人,但背部就困難了,他無法自己修復那里皮膚的疤痕。
怕?她迷惑的看著他,肢體有損不可怕,人心難測才是真正可怕,縴雲這麼想,但她羞怯的個性向不會與人群相處。
「不怕就好。」不然想盡辦法,他也會找其他大夫動手術,他不要縴雲眼里瞧見一丁點厭惡或畏懼。
牽著她的小手,如她願,到處面觀看遠山遠景,一路避開可能的人跡。
縴雲本欲提出尋找父親的想法,又覺拖累人家,輾轉猶豫不決,而易為賓也在想事情,只是偶或留意好腳步,沒有發覺其心事重重,他想到了雁虹今天異常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