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父蕭母在四月底歸國，由蕭漫陪同。

那是桑桑兒第一次真正地見到蕭漫，長及腰部的波浪大卷發，臉很小巧，一雙眸子顧盼之間未語先笑，讓人頓覺親切。她穿著一身米色的毛線衣上衣加米白色的褶皺長裙，襯著垂掛輕晃的心形瓖鑽大耳環，簡單又大方。她一只手推著一堆行李箱，另一只手挽著一位婦人，衣著簡單整齊，素色，眉目間卻有些嚴厲之色。而她身側的那一位著黑色的大衣，戴了帽子跟眼鏡，很是斯文的樣子。

蕭漠和桑桑兒等在通道口，她見到他們便揚手示意，「這里！」

听蕭漠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桑桑兒是很高興的，但現在卻有些躊躇。在出發前，早早醒來不說，拿出衣櫥里的衣服比劃再比劃，裝扮倒是因為一直不喜過濃過正式而化了很簡單的，精神起來就行了。對著鏡子里那個，貌似小眼楮小鼻子小嘴巴，一點都不可愛的人，桑桑兒非常沒有自信。

「你呀……」蕭漠這回只是這麼調侃一句，便也沒了聲息。

桑桑兒斜睨他一眼，「撲哧」一笑，用手肘撞撞他，「你也在緊張吧？」

蕭漠白了她一眼，很干脆地不說話。

桑桑兒來來回回地從她的臥室走出來走回去，問他這好看不，那樣行不行，又對著大廳里調光線的大鏡子喃喃自語，他雖然有些——好吧，就是她說的緊張——但是也很耐心地听她碎碎念，順便地提了提爸媽的喜好，反正她只是緊張想分散注意力而已。他是緊張，誰沒見父母好幾年，突然再見不會緊張的？盡避隔幾天便能在網上視頻見面，畢竟還是有不同。

之前的緊張擔憂是之前，這會兒見面了，不由自主地上前去，很順手地接下蕭漫的手推著行李往前，「爸爸媽媽。」

「伯父伯母好。」

那位婦人與平常在視頻里見面並未有什麼不同，看過來，笑容滿面，「是桑桑兒啊，我們家的這一位不爭氣的調皮孩子想必讓你很煩惱吧。」

桑桑兒只覺得臉頰火燒般，連忙說道︰「沒有，沒有。」

「好了，媽媽，我們先回去，坐著喝茶吃點東西再慢慢聊？」蕭漫的聲音清清脆脆，滿含笑意，帶幾分嬌柔，听在耳朵里，有股暖洋洋懶洋洋的撒嬌味道。

「好，好。阿漠，你還不快點帶路。」

「是，遵命。」蕭漠雖然有些局促，但也很快地笑出來，居然現出了調皮之色，完全不正經地回答道。

回到蕭漠的公寓，稍微吃了點東西，便各自休息去了。畢竟，一路回來，旅途勞累。三個人都有些風風火火的，蕭媽媽問了些問題，便「反正還有很多時間待我休息好了再詳細詢問」地直接問房間在哪里，接著就只剩下蕭漠與桑桑兒兩個人單獨在客廳里了，他們對看一會，倒在沙發上雙雙笑出聲來。

「你爸媽可真和藹啊。我喜歡他們。」桑桑兒趴著沙發扶手上，看著另外一張沙發上懶洋洋模樣的蕭漠，輕聲地說道，「我覺得跟他們在一起生活肯定很愉快。」

「他們可不會讓我們跟他們一起生活呢。」蕭漠按了按眉心，隨口說道，「那兩個家伙兩人世界過慣了，只需要我們時不時去請安就行了。他們也有他們的樂趣，我們已經不是他們的中心了。」

「是啊。」桑桑兒一時有些愣住，然後現出向往的神色，慢慢地說道。

「桑桑兒，你喜歡在這里生活嗎？」

***

晚餐時間，雖然時間上有點晚得可以稱之為夜宵。

這樣一家人團聚的機會多難得，蕭漫很干脆地提議讓蕭漠跟桑桑兒都請假陪著老人家四處走一走，並未說要去遠方，就在城市里，穿大街走小巷，品美食掃大街試美服，夜晚也可以去高雅安靜些的酒吧包個大廳玩一玩。

桑桑兒听著這些提議，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在蕭母呵呵笑聲中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轉向蕭漠，發現他也有點吃驚，一時不能回神的樣子，連忙答應地說︰「好啊。」

蕭漫擠擠眼，笑道︰「桑桑兒，你可要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啊。」

桑桑兒這才有些明白，那是光明正大的機會，讓她好好表現，能夠快速地融入這一家子的方法。她感激蕭漫的細心體貼，對她投去感激的一笑。

另外一邊，蕭爸爸很仔細地問起近年蕭漠的工作狀態，不時提些意見，蕭漠很認真地听，偶爾反對，偶爾同意。他跟父母從來都不太親近的樣子，因為青春期過于叛逆自我了，放棄了父母準備好的安穩的道路，而選擇了打拼甚至都沒法子取得好結果的人生，被父母埋怨?嗦是很正常的。好幾年沒見面，很明顯地感覺到父母是真的老了，他不想等到「親不待」的悲涼境況。

「你這個家伙，真讓我吃驚呢。」桑桑兒在布菜給蕭爸蕭媽，蕭漫抽個空，輕笑著對蕭漠說道。

「你才讓我吃驚呢？我現在都不明白你到底在做什麼？孩子們呢？不會是扔在日本了吧？」蕭漠沒了面對父母時的乖順樣子，擰著眉頭很不高興。

「當然是安排好了才回來的，不用擔心。姐姐我畢竟還是你的姐姐啊。來，干杯！」蕭漫卻毫不在意拿過桌子上斟滿啤酒的杯子往蕭漠面前的杯子一踫，「那兩個家伙已經決定回老家去安享晚年了，這些年，去了國外不少地方，回來後想繼續旅游一兩年，不留下什麼遺憾之類的，可以炫耀之類的。」

「這話听起來真不爽。」蕭漠干掉杯中的酒，語氣說不上開心。

「誰叫你跟我都不讓他們省心呢，現在輪到我們操心他們了。看起來身體好像很好，實際上一點都禁不起折騰了。」蕭漫垂了眸，「所以，現在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隨心所欲呢。」

「嗯。」蕭漠又倒了一杯，把視線投向蕭漫等著蕭漫把杯子遞過來幫她斟滿，才道︰「這邊的事情，我沒有打算收尾，準備留個爛攤子……算是報復吧。」

蕭漫好奇地嗯了一聲，發覺蕭漠沒有解釋的意思便作罷，似是隨意地問︰「桑桑兒呢？她的想法怎樣？」

蕭漠頓了一下，才道︰「她啊……嗯，我猜她需要考慮考慮。」

蕭漫听了這樣的回答，轉眸看向那跟自己母親聊得很開心的桑桑兒。簡單T恤牛仔褲的裝束，短發細碎地貼在臉頰邊，眉目柔和，因為微笑而眯起來宛如月牙的眸子，沒有一點浮華氣息。她給她的感覺，一如很久以前，在網上，企鵝頭像閃動起來。

阿漠姐姐你好，我是桑桑兒。我……我很想認識你。

直接坦率，帶些羞澀，但勇往直前。

蕭漫笑了，手托住下巴，斜眼看蕭漠，調侃地問道︰「吶吶，我說，你該不會是……有點膽怯吧？而且，你們好像也不是很親密？」她意有所指地視線轉向一樓二樓這樣涇渭分明的分界線，而且很明顯，他跟她的相處模式更像是兩個在一個房間生活的身體不夠親密但精神緊密在一起的——啊，柏拉圖的愛情——這樣的情侶。

蕭漠听明白了，臉刷地紅了，幾乎是怒氣騰騰地瞪了他親愛的姐姐一眼，接著很挫敗地垂下了肩膀。

他、他、他也是有非分之想的啊，但是怕局面一發不可收拾啊，他可不保證在面對桑桑兒時可以理智尚存……

***

「那麼，就這樣了。」

蕭漠點點頭，收拾文件準備回自己的辦公室去。

「蕭漠啊，下班後一起去喝一杯？」

「抱歉了。忘了跟你說明，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要請假。」今天本來就是來做最後的確認，現在已經結束了。實際上，他請假只是形式上罷了，盡了告知義務就行。

「請假一個星期？我沒有听錯吧？」周子安挑眉，聲音略高了一些些，似是驚異。

「家里有點事。」蕭漠並不願意多談，曾經算得上交心的朋友，現在不過是上下級的關系，因為弟弟比兄弟要重要得多，所以「對不起」是很應該的。如今，剩下的不過是本分，他暫時想留在這個城市，不想生出過多枝節。

「不會是你們家的那一位耍小性子之類的吧？」眼看著蕭漠不想回答的樣子，周子安難免有氣，「喂喂！阿漠！」那年過年後，他就一副「我不想跟你多說」的架勢，偏偏工作依舊完美堵住了他的嘴，而那一夜的事情——周子期回來之後，什麼也沒有跟他提起，烏蘇也不過在之後沒有再來上班而已——具體發生了什麼他是不知道，蕭漠一副「無事發生一切正常」的態勢，等他發覺時，他跟他已經很正式地畫出了上下級的界限了。

「還有事？」

「沒有。你做事去吧。」話說到這分上，周子安也明白該止步。待蕭漠出去後，他按下椅子轉向窗戶，「這個人，留不住了。」

***

「結果……都不在啊。」

　嚓，鑰匙放在桌上的聲響。縴長優美的手指在透著墨色的朱漆茶幾上點了幾點，捻起那張白色的便條紙。

「我們出去玩兒了，晚飯在外面解決，一個人非要去上班的家伙也自己解決吧。可能會晚歸。」後面是一個大大的笑顏。一聲輕笑響起，隨即便條紙被貼在了冰箱上頭。冰箱門被打開了，一罐牛女乃被拿出來一口氣喝掉。

腳步轉移向廚房的方向而去，「嘖嘖」兩聲，很隨意地拿出煲湯的鍋子，扔下一堆料放在爐上，設置了鬧鈴提醒，才旋踵到客廳。

在大家回來之前，蕭漠打了四通電話。

第一通是確認老家的房子已經清掃整理完畢，即日都可入住。

第二通電話是確認買房手續是否已經辦妥，鋪面的事情如何，就大概問題了解了情況。

第三通電話是桑桑兒打回來確認他是否已到家的，兩個人略微聊了聊，頓了頓後，桑桑兒告訴他，這邊的工作已經辭職，但是需要一個半月的時間來整理後續的工作。

于是，蕭漠電話了一個老朋友，表明了境況，約好等回到H城，聚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