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墳?」長流一愣,袖下的手一緊——什麼,意思?
他親手葬下的人,怎麼,會是空墳,難道有人在碎玉軒之前已經帶走了她,又或者——
他蹙眉,那本是個優雅如雲的男子,一皺眉間也是愁雲飛散的清淡——空墳,銀針,刺穴,死人……藥奴……他被想到的東西一驚,回過神來才發覺,顧瑾瑜正拉過他的衣袖。
「長流可是想到了什麼?」
「我……」他頓了一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那瞬,屋後猛然驚起一聲慘叫,眾人倒抽口氣——真正的凶手,來了……
彼瑾瑜還未來得及動手,身邊那抹藍影已經飛掠而去,落下一句︰「先保護他們。」那個男子,縱使在最緊要的關頭,卻總是自然而然去想著那些東西。顧瑾瑜一愣沒有追去接著是有些感嘆,回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到底,雲泥之別,那個男子,本就已經不是誰可以般配的起的。
飛影如風,他心緒如麻。
西樓……或者,你沒有死……是不是你——究竟,是不是你……
長流只覺得心口猛然有些顫抖,他理不清這些情緒,是激動,還是懊悔——他只想第一個見到那個人,凶手也好,邪魔外道都好——他只要知道——西樓,是不是你!
後花園一掠,聲音低迷,有沙沙的風穿過草叢的聲音。
「踏」他走步輕巧,撥開柳葉,「嗖」一聲,身側閃出一道人影,他下意識就要去扣那人,指尖輕點,那人回手就是一擋,手腕縴細,有一股靡靡的藥味傳來,長流心里突的一跳,反手就扯住了那人的衣衫。
那人反映快,動作也快,雖然側身一躲,衣角也被長流抓住,那人索性抬手一劈,「 」的扯壞了紗衣一角也不管不顧,傾身躍了開去,輕功一展就出了外牆,長流哪里肯就此放過,那從來不計較的人如今堪堪不饒人起來。
出了外牆,追進了林子,月光深沉。
他不依不饒,纏斗不休,手腕極其靈動自如,那人見狀衣袖一抹似要掏什麼,長流竟像是看穿一般推掌一抓,抓住了手指,死死不放。
那人突然泄了氣,咬牙狠狠罵道︰「師宴卿,你這個混蛋還不放手?」那聲音很清,好像千泠山夜半流過的泉水,長流被這一罵驚了半分,手卻遲遲沒有放開,興許……是不敢放開——那聲音,是西樓,西樓的聲音就在自己跟前,他突然怕這麼松了手,她就是個幻覺,會消失不見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怕,可就是松不開手。
西樓等了半晌,見他沒有動作,她低低嘆聲︰「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這是碎玉軒的事,大聖人你又來多管閑事了?」她不說幫忙,不說關心,她只罵他是多管閑事——他已經不是她的藥奴了,他是師宴卿,那個江湖上的聖人。
「你……」長流「啪」的松開了手,她沒有死……她竟然——沒有死。他松開了手,朝後退了兩步,好像是身份有別,正邪有別。
西樓皺了皺眉,看著他退開兩步︰「我,沒有死。」她突然冷冷一笑,「還是……你覺得我該死,卻沒有死?」她眯起眼看著他。「我讓你失望了。」她還是那麼妖膩,轉而輕盈笑起,「我沒有死,你是不是覺得我騙了你,騙了你的感情?哦,不對,你不懂感情,你——沒有那東西。」她聳聳肩,這樣的話,時隔了兩年說出來,依舊心里寒涼,她裝作毫不在意,「那麼,事實就是,我騙了你。」她還說得認認真真,毫不虛假。
長流搖搖頭,他一向顯得溫和,如今卻是有些溫柔︰「我——知道你不願見我,」他頓了頓,「你該騙我的,該的。」他看著她,她眉眼清凜,還是如兩年前那般濯傲,「我——不知道……」他的話斷了,頓時也不知該如何說明那種感覺。
我——知道你不願見我。
炳,這個人還跟從前一樣,想著別人的想法,順著別人的想法,不知道爭取,不懂得挽留——偏生是生得眉目多情,卻是一個不懂多情的性子!
西樓不屑哼了聲︰「我騙了你兩年自責,兩年苦心也夠了……」她慰嘆,「我始終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我不是好人,做不會好人,也不想做好人,只會殺人騙人,甚至不救人。」她擺擺手。「我死了,你不會恨,不會痛,最多只是自責愧疚,我知道。」
「……」長流不做聲,他張了張口,「如果——如果不只是那些呢?」他問了一句,可是問完了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不只?」西樓有些奇怪的看他,她揚手勾了額頭幾縷發,夜風一拂就吹了散去,那四葉點紗殷紅如血,好像是故意給長流看的——她就是那麼一個作孽傷人又傷己的女人。「那還有什麼?」她眉眼俏然,更像只是在開玩笑看好戲。
「我……」長流頓了,「不知道……我只是……有些,怕。」
「怕?」西樓笑了起來,她一笑就好像明月下的夜花盛開,「你怕什麼?怕我是那個殺人凶手?」她目光一凜,「你怕,你只是怕我沒有死,沒有——為你死,是不是?還是——你怕我是那個殺人凶手,到了如今,你要再殺我一次,或者——要我這個妖女再為了師大公子你,再死一次?!」她有些咬牙。「你就這麼希望——今夜出現的不是我,我——在兩年前就死了?」
不——是的——
長流看著她,她在笑,卻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她盯著他的神情就好像在防備什麼罪大惡極的人,而她——在保護自己,用寧可自己傷害自己的方法來保護自己——保護自己不被他傷害——
那,就是她的本性。
長流咬咬唇,這個動作讓西樓皺了眉,斷了話,他從前是不會有這樣的小動作的,那好似在隱忍,在忍受——某種傷害。
「不——不是的,」長流吸了口氣,他眼眸如畫,輕身一站就是流雲似水,「我怕……我去了千泠山,你不在那里……我突然覺得,害怕——我有些,生氣。」他好像不會表達,低下頭去看著腳下的泥土,他這麼說得時候有一些想要面對卻又不敢不知如何面對那些情緒的準備,顯得有些……可愛。「我怕——我找不回你……我怕,今夜的……不是你……那麼——就真的失去了。」失去了什麼,他也不會說,如果今夜的不是她,那麼他就真正斷了她的一切消息,死去的還是活著的,他再也沒有可能得知——他突然慶幸,她沒有死,今夜來的是她。「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他搖搖頭。
西樓听著一愣︰「你信我?」信她不是凶手?她有些玩味。
長流點點頭,抬頭溫柔的看她︰「你不怕做壞人,也不怕被人看不起,我知道的。不是你做的,你未必不會承認,但是你不承認,那麼一定不是你做的。」這一次,他說的毫不猶豫。
西樓震動了一下。
她退後了一步,拉開了與他的距離,卻逃不過他的眼楮!
他看著她,就好像那一步根本沒有退,他們的距離比方才還要近。
他為什麼——總是,要這麼輕易的看穿以後再拆穿她?!
就像她吻他那夜——她又退了一步,這次是有些心驚的幾乎是逃跑的退開——那夜,他也是溫柔的小心的說著——我知道你是對我好的——他裝著了解她,或者他是真的了解她,可是卻立刻反咬了她一口,利用了解她,利用她的心,對她說著交易著感情的話!
她怕——他再說出那樣的話——他越是了解她,她越是不敢去相信他,不相信,就不會被他傷害。
長流你不知道——真正害怕的人,是我,是我西樓——害怕背叛,害怕被傷害,我寧願做個壞人,讓自己去背叛別人——也無法接受別人來背叛傷害我!
她偏過頭咬唇,不去看他,長流眨了眨眼楮,倒是上前了一步,伸了手出去,夜風吹過,帶來一些異樣的氣息,不是藥味,而是——血腥。
血液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了,長流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他順著氣息的方向望去,顯然西樓也注意到了,她也望去。
「是他?」長流低問,那個……凶手嗎?在樹林里嗎?
「是他。」西樓莫名的答了一聲,不是疑問,卻是肯定。
「你知道?」長流看了她一眼,她偏過頭,哼了一聲。「要不是師大公子你抓著我不放,我興許已經抓到他了。」她沒有告訴師宴卿的是,那個凶手所用的針法是她藥居的,那是——藥奴才會的針法,說明,那個凶手曾經是璇覆藥居的人。
血腥的味道更濃的飄散了開來。
西樓皺眉,正要尋去,長流拉住她,自己先行步了上去,將她擋在了身後。
西樓怔了下,他是在……保護她?
炳,你又開始對我好了——還是那麼,自然的,想要去對別人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