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屋外響起久兒的聲音︰「娘,娘,你在里面嗎?」
她臉色一愀,提著裙子就往外沖。風荷舉想喚卻又住口,往窗口挪了挪,朝院里看去。
一個小家伙正探頭探腦往里張望,手掩在嘴邊,壓著嗓子喚︰「娘?娘?」
然後,她沖了過去,緊緊將他摟在懷里,捧著他的臉親了親,「久兒,久兒,對不起,娘讓你擔心了。」
「娘,你累不累?初陽說閣主不舒服需要你留下來服侍,你要是累,就不要做,我去和師父說。」
「娘有睡,娘不累。」
「啊,娘,你臉好紅,你是不是發燒了?你身體不好,不要熬夜。師父明明說你是來當廚娘的,為什麼現在又要讓你當丫環?我去找師父。」
「乖,別,娘很好,真的不累。你呢,昨晚睡得好不好?」
「不好,娘不在,我睡不著。」
「是娘不好,娘讓你擔心了。」
「娘,你這兩天,心口還疼不疼了?」
「不疼,哪會天天疼,久兒不要為娘擔心,娘要是疼了,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听著他們的談話,風荷舉眯了眯眼,手撫向自己的胸口,若有所思。
這個位置,曾被她的小手揉過撫過,她說「放松,這種痛,身體繃得越緊越容易痛」,這麼有經驗的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樣經常痛?
她回來時,風荷舉仍站在窗前一動不動。
循著他的視線,她看到她和久兒剛才交談的地方,臉上一紅,解釋道︰「我,久兒……」
他轉過頭,只是用溫溫和和的視線投向她,她就在這樣的視線中失了聲。
緊張地捏著手指,她垂下頭,忐忑不安。
他,是不是,看出來了?
頭越垂越低,然後眼中出現一只玉白的手,撫向她的胸口。
「這里經常疼?」
「呃?」
疑惑地抬頭,卻在他眼中見到那麼明顯的疼惜,眼眶一下子就熱了,垂下頭,她輕聲道︰「沒有。只是前幾天睡覺扭了筋,所以拉扯著心口有點疼,現在已經好了。」
他不再問,抓過她的手腕,開始給她把脈。
怕他發現什麼,她想使力掙月兌,可是他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扣著她扣得好緊。
「別動。」
怕動得太厲害反而引起他的懷疑,她只好強作鎮定任他把。
沒覺出什麼異常,他松了口氣,卻仍不放心,攬過她的頭擱在胸前,囑咐道︰「要是疼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熱氣再次涌向眼眶,偏開頭去,看到窗外開得熾艷而奪目的桃花,她好想好想哭。
為什麼美好的總是短暫?比如桃花,比如他。
初陽說,如果配不出解藥,明年的小暑,就是他的忌日。
不知,他還能不能看到後年的桃花?
初陽回來時看到擁抱在一起的閣主和韓夫人,他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哪知那個笨蛋夫人竟嚇得一把推開閣主害得閣主差點被桌腿絆倒。他咬著牙將手中托盤置于桌上,先恭敬地道一聲「閣主,請用早膳」,然後朝那個笨蛋使眼色。
可是,笨蛋就是笨蛋,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讓閣主先發了話︰「初陽,你眼楮怎麼了?」
「沒、沒什麼。韓夫人,閣主的補藥熬好了嗎?」
笨蛋終于反應過來,「還、還沒,我馬上去。」
她抬腳欲走,手腕卻被拉住,「坐下吃飯。」
「我……」咕嚕,好餓,偷偷看一眼托盤中的小菜,她吞吞口水,待觸到初陽凶狠的眼神,她忙違心道︰「我不餓,我先去熬藥。」
「坐下,趁熱吃。」不由分說拉她坐下,把筷子塞進她手中,然後瞄了眼面皮抽搐的初陽,風荷舉溫聲道︰「初陽,你去轉告歲暮寒,以後我的藥,都由他熬好了送來。還有,告訴如煙大師,請他重新找個廚娘來。」
她一听,忙站起,「那、那我呢?」
初陽瞪她一眼,這個笨蛋,他到底是怎麼把她找來的,只怕以後不是她來服侍閣主,倒要變成閣主服侍她了。唉,他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沒想到這個笨蛋小五在閣主心中的分量竟是這麼重。隔了那麼多年,即便是用模的,閣主竟然也能模清她的發式復原她當年的模樣。唉,他真不知是該替閣主喜還是憂。
那邊廂,閣主大人將剝好的雞蛋喂到她嘴里,答︰「你?吃飯。」
「哦。」
笨蛋!
無所事事的日子,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無聊。
因為,她新發現了一個打發時間的最好消遣,那就是,看他。
什麼也不干,就那樣看著他,從清晨到日落,怎麼看都覺看不夠,然後看著看著就開始傻笑,也不知道為什麼笑,可不知不覺就笑了。
大多數時候,他都沒有發現她的偷看,專心致志做他的事。可有時候,當她看得正入迷且對他想入非非時,他會突然轉過頭來,什麼也不說,就那麼瞟她一眼,她立刻就臉紅紅心跳跳連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若是他再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她頓時就覺得心一下子飛了出去,輕飄飄,暈乎乎,分不清東西南北中。
然後,初陽的一聲「笨蛋」就會傳入耳中,她忙正襟危坐,裝出很忙碌的樣子,繡花。
對,繡花,她的障眼法,一邊繡一邊偷看,只是,繡了三天,一只蜜蜂的翅膀也沒繡好。
啊,她對不起久兒。久兒的生日馬上到了,她這當娘的卻連禮物都還沒準備好。
以前和久兒相依為命時,久兒是她的天她的地,什麼事都是久兒為先,可是,現在,久兒似乎退到了第二位,而第一,則由風佔了去。
風,風,風,呵呵,他喜歡听她這樣叫,而她也越來越喜歡這樣叫,只是當著他的面,她總叫不出口,叫再多次都不免臉紅,可是私底下,她卻愛一遍遍叫,以至于在說到「起風了」、「今天會刮風」、「風好大」時,都會想起他。呵,他那溫溫柔柔的樣子,好像拂面的楊柳風。
這世上啊,怎麼會有這樣溫柔的男子?一想起,心就似要化作一汪春水。
坐在閣樓里議事的風荷舉,很有點心不在焉。
文院、武院、藥院的大師們匯報完大事後,相互對視,得出一致的結論。
看著走神的閣主,眾大師心照不宣,暗自竊笑。難得有機會看到素來精明睿智的閣主露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他們若是不抓緊時間欣賞,豈不是太可惜了?
唔,捋著胡子,搖頭晃腦,笑眯眯,一起欣賞。
唔,有趣,真有趣,閣樓下院子里的丫頭臉上出現什麼表情,閣主大人也跟著出現同樣的表情,難不成那丫頭在閣主大人臉上裝了皮偶線,她一動,他就跟著動?費思量,頗費思量。
初陽咳一聲,眾大師忙收回笑容,擺出嚴肅的表情望向閣主,而閣主大人也回過神,環視一圈後,問道︰「還有事?」
「啊,沒有沒有。」
眾大師連連擺手,戀戀不舍地起身,步下閣樓。
綁樓上,閣主大人喚︰「小五。」
「嗯,來了。」
小五 上樓,和正下樓的初陽擦肩而過,初陽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不解地瞅他一眼,哼,不理他, ,繼續上樓。
樓上,閣主大人手中握著一個木匣,微笑著站在樓梯口,看到她,等不及地拉她一把,將她推坐在椅上。
「坐好。」
嗯,小手放前,乖乖坐好。
然後,木匣被打開放在她面前,一匣的玉飾,瑩潤剔透,碧綠青翠。
眼眶一熱,不敢眨眼,怕把眼中的水汽眨下來,只好睜大眼看著木匣,看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指打開木匣的暗格,從中取出一塊荷花骨朵形狀的羊脂白玉墜。
將玉墜套上她的脖子,他命令︰「都說玉能養人,你好好戴著,沒我的允許,不準摘。」
捏著花骨朵「嗯」了一聲,怕他看見自己的眼淚,于是摟著他,臉抵著他的腰,咬牙,不哭。
可是他的手指落下來,模著她的眉眼,還是觸到了她的淚。
「怎麼哭了?」他的聲音悠悠的,听在耳中,更是加劇她想哭的沖動。
眼淚汩汩的,她想控制卻控制不住,只好更緊地抱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沒用的樣子。
拉不開她,手指觸到她滿臉的淚,他的心突然開始抽痛。
咬牙忍著,可是沒用,越來越痛,他收回沾了淚的手將它捂在胸口,可是疼痛似一顆投進湖心的石子一圈圈擴大,頭有點暈,眼前開始冒金星,冷汗涌上來,只覺口中一股腥甜止不住地想往外噴。
緊接著,只听初陽大喝一聲「你在干什麼」,小五被從懷里拽了出去,他想說句什麼,結果嘴一張,「噗」一聲,一口血就噴到了木匣上,瑩潤的玉即時染上星星點點的黑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