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頂的時候,朱麗妍張開雙臂,深深呼吸,「好舒服啊!」
魏無忌笑道︰「這樣的景象似曾相識。」
朱麗妍轉頭道︰「以前,我們去尋訪卷雲染法的時候,好像也是這般呢。」她笑眯眯道,「那時,我說‘天行建,君子當自強不息’。」
可惜,那份豪情壯志沒有延續下來。
「不過,那次那老頭還有點本事,幾句話就把我們幾個看透了。」朱麗妍模模下巴道。
「那是因為我們都是很偏執的人。」魏無忌點破其中的道理,「因為太執著,所以單一到可以看透。」
朱麗妍笑笑,「可能,我們的共同點就是容易想太多。」
二人坐下休息,拿出水糧,正吃著的時候,有人走近他們。
「二位可否方便借老朽一口水喝?」
朱麗妍轉頭,看見一位老人,背著竹筐,正望著他們。
她皺起眉頭,道︰「我說這位老爺子,你怎麼這麼眼熟啊。」
魏無忌笑了出來,「先生好久不見了!」然後對朱麗妍道,「這位就是那次我們尋訪‘卷雲染法’時的先生啊。」
老人道︰「平原君真是貴人多忘事。」
朱麗妍這才想起來,一拍大腿,「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哪有這麼巧的事!」
其余二人同聲問︰「何謂曹操?」
「……」
受夠了……最討厭名詞解釋加翻譯了……
朱麗妍轉移話題,笑道︰「我說老爺子,莫非你也搬了家?怎麼會在這里踫見你?」
老人道︰「邯鄲當年不是打仗嗎?我覺得太吵了,就來到了這里。」
「真的很巧。」連魏無忌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怎麼?二位公子,可否借老朽水喝?」
朱麗妍惡劣地笑,「可是要還的哦。」
老人大笑,「多年不見,平原君變小氣了。」
人們都說物換星移,物是人非,可萬萬沒有想到隔了幾年之後,會再見到故人。
雖然只見過一面,但那時老人的話,越是隔了久了,就越常想起,不知道那究竟是本來就存在的事實,還是一語成讖。
心念微動,朱麗妍對魏無忌道︰「無忌哥,幫我去摘那邊的果子好不好?我想吃了。」
魏無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道︰「好。」
等魏無忌走後,老人道︰「說吧,讓信陵君離開,是有話要問老朽吧?」
朱麗妍勾唇一笑,道︰「先生可還記得五年前,先生對當時在場四人所說的話?」
「記得,當然記得。」老人笑道,「怎麼?老朽說錯了嗎?」
朱麗妍搖搖頭,「不,先生說得很對。可是先生可還記得,有一人,其實先生並未說完。」
老人不停地喝水,然後才道︰「你說的是當今的秦相啊。」
「對,就是呂不韋。我想知道那時先生欲言又止的話究竟是什麼?」
老人幽幽地看著她,「看得出來,你很關心他。」
朱麗妍抿唇而笑。
「其實,那個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雖然你與信陵君比較親近,但你滿滿的心思都放在呂不韋身上,你與他……」
朱麗妍怔忡,繼而落寞地笑,「是嗎……原來那麼早啊……」
「那時我說信陵君至情至性,重義多情,其實是說他顧慮太多了。」
「先生所言極是。無忌哥他在乎的東西太多,所以常常無法全部照顧到,不能避免地,就會為了一物傷害到了另一物。」「看來你被他傷害過?」
朱麗妍不語。
老人嘆息道︰「罷了罷了。那時我說呂不韋永遠只想著自己,永遠追尋自己想要的,無論如何也要將它得到手,這種人,往往性子最為純正。」
朱麗妍一愣。
「我猜他心里一定有個死結,他糾纏在這個結上,橫沖直撞,一心一意,絕不動搖。」
朱麗妍苦笑,「這我倒是沒有看出。」
「所謂關心則亂,你自然看不出。老朽雖居住在山野之中,但是也還關心山下之事。這幾年看下來,我奉勸你一件事。」朱麗妍心突突地跳,但還是說︰「先生請說。」
老人首次有些語重心長︰「與魏無忌相反,呂不韋心思極為專一,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手段狠準,所以……極有可能會撞得頭破血流,得罪旁人,繼而引來殺身之禍。」
朱麗妍僵硬了身子,一身冷汗。
他說得對,他說的不就是即將到來的歷史嗎?
虛弱地扶住額,不敢想象未來,不敢想象他在她面前消失的樣子。
老人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當時其實看錯了一人。」
朱麗妍驚愕地抬起頭。
「我說你性子太急,毛毛躁躁,難成大事,又說你一根直腸子,其實是錯了。過了這五年,你沉穩了許多,看得最透徹的,反而是你。」
朱麗妍滿心的苦澀,「先生可知道有一句話,叫‘難得糊涂’?」
老人笑了起來,「我以為你會一直沒心眼下去,可你卻清明了起來。像你說的,若保持糊涂,你會過得快活許多,但在眾人皆醉之時,獨自清醒,也是要有份靈性的。」
朱麗妍眼里目光流轉,暗潮涌動。
「只不過,你本不是隱忍之人,為何處處壓抑?」老人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道,「老朽也該走了。」
朱麗妍仰著頭,看著老人。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遠方是悲涼萬里的霜紅。
「人若浮雲,風吹影散。若無法隱忍,不如放縱。」
不如放縱……
滿山皆是這句話的回音,在朱麗妍的腦海里震蕩。
她說魏無忌放不下,她何嘗不是如此?
陶淵明采菊東籬之下,見南山時的那份悠然,她終無法心領神會。
見了那老人之後,朱麗妍就變得沉默。
魏無忌知道她在思考,卻不知她在思考什麼。她的心思對他來說,越來越難以琢磨。
下了山,如往常般,在一人的宅子里吃飯,今日是去她那里。
魏無忌愣愣地看著桌上的魚,不知該說些什麼。
盤子里的魚很大,看得出來它活著的時候一定很胖,胖到足以讓她說可愛的地步。
朱麗妍看了他的臉色,笑笑,「看見它的時候,覺得它很可愛,不忍心吃,但是不看的時候,又嘴饞得厲害。所以,找人去抓了它,眼不見,心里也自然不會有不忍。」說完,她吃了一口魚,贊揚道,「味道真的很不錯。」
魏無忌心弦顫動,心里不知是什麼滋味。
「白起的死是你一手操縱的對不對?」
朱麗妍笑,「對。當年為了趙國的安危,我重金賄賂秦臣,在秦王面前誣陷白起陷害,逼他失了兵權,與秦王反目,惹得秦王逼他自殺。」朱麗妍又吃了一口魚,「我向往山水之間,就如同我愛這魚一般,但向往歸向往,我終無法控制自己蠶食它的欲念。」她炯炯地望著魏無忌,「如你所說,我是殘忍之人,不合適這里,我們終要回到屬于我們的地方。既然如此,與其伺機而動,不如主動點。」
魏無忌深沉地回視她,「如何主動?」
朱麗妍掩不住地笑,「本來我在邯鄲的時候,干涉了一些生意,賺了不少錢。但一場戰爭,我把它全都捐出去了。含子姐姐走的時候,我把剩下的都給了她,現在我幾乎是在用你的錢,可估計你也沒有多少錢了吧?」
難得的,魏無忌微微露出窘迫的神色,「豢養門客,消耗不少。」
「既然養門客,就說明還有東山再起的心思,但從未听過沒有錢能辦大事的。像呂不韋,不是靠錢買來他現在的權勢嗎?」
魏無忌听了,垂下眼。
「所以啊,我們與其坐吃山空,不如趁機積蓄錢財。」
「如何積蓄?」
朱麗妍嘿嘿嘿嘿地笑,笑得很陰險,「好久沒有玩商戰游戲了,好期待喲!」她兩眼放光,照得滿室明亮。
可魏無忌卻覺得突然從秋天進入了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