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長廊,勰愨冷冷地走在風中。
陰沉的面色,使他那張不英俊的臉,更多了幾分妖怪般的猙獰。林花緊隨在他身後,在他憤怒的背影中,忐忑不安。
為了一個紗織,他犯得著這樣嗎?她委屈地嘟著嘴,那女人算是他什麼人,他憑什麼相信那女人,也不願听她的解釋?當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歡喜得快跳出嗓子眼,沒想到他卻殘忍地告訴她——他只是為了紗織而來。
從天堂到地獄,只有一瞬間。
燈光黯淡,景物幽暗。她心中的希望,就像四周湮滅的光芒一般,蒼白無力。光影交織,竹林輕搖,黑杉樹和香蘿樹交纏的枝葉,將飄浮不定的陰影,投向她的頭頂。
他冷淡的態度,漾散在空氣中,刺痛她的心。
淚水,默默地流下。
表頭,如果你此刻回頭看我,哪怕只是一眼,我也不會再生你的氣,我會全部都听你的,你知道嗎?
穿過暗夜,迸出眼瞳的是,蘊含在胸口小小的渴望。
卻終究只能是奢望。
淚光閃爍,沾濕他突然停頓下來的後背。
砰——
揉著撞痛的鼻尖,她剎住腳步,卻沒抬頭,「干嗎停下來?」
「小心些。」勰愨的聲音溫柔得沒法形容。
林花暗中一喜,宛如百花怒放,原來,鬼頭還是在意她的,太好了!
她撒嬌道︰「好……」
「痛」字還沒有出口,忽听勰愨又道︰「紗織,你怎麼出來了?」那聲音,溫柔得可以擰出水來。
紗織,紗織!原來他的溫柔只為她!
心,破開一個裂口,涌出一股無望的悲哀。
冰涼刺骨。
踮起腳尖,越過勰愨魁梧的肩頭,她果然看見手拄木拐的紗織,一瘸一拐地向他們迎面走來。
昏黃的燈光,照在紗織秋水為神,玉為骨的花容上,當真是嬌怯柔弱,溫柔可人。她白玉般的面頰,被冷風吹得通紅,就連櫻唇也在輕顫。
忽地,木拐一滑,她柳葉般的身子猛然栽向地面。
林花只覺眼前一花,身前的勰愨已經不見蹤影。睜目尋去,卻看見勰愨一雙結實的胳臂,正穩妥妥地輕托在紗織的縴腰上。
原來,他是去做了護花使者!
林花不無嫉妒地瞪著他們,該死的紗織,居然那樣怯生生地偎在他懷里,故作柔弱。
紗織垂首,頰上似有紅雲,她柔聲道︰「多謝殿下。」
「不必多禮,你怎麼不多休息?」
紗織嫣然一笑,「殿下,不過是輕微的扭傷,看來我要在府上打擾幾日了。」
林花冷眼旁觀,越看越不爽。一個小時前,她不過是想找她問清楚,她賴在地府不走是什麼意思,誰知道那女人說的話句句暗藏挑釁,講到最後,她居然又莫名其妙地當著眾人,跌下台階,搞得所有的人都認為她是凶手一樣。
好卑鄙的女人!看似柔弱,實則陰險狠毒!
林花眼珠一轉,冷冷對紗織說道︰「你不想念你的丈夫嗎?」
紗織臉色未變,繼續笑著,「我的夫君最近被玉帝派往凡間公干了,我剛剛已經告訴過他,他說過幾日他會來接我一起回家。夫君要我向殿下轉達他對閻王陛下及殿下的問候。」
勰愨放開紗織,扶她站穩,「我實在是很愧疚,讓你出了這種事情。」他轉過頭,嚴肅地說,「林花,過來跟紗織道歉。」
林花頭一撇,一臉的不屑。他對她和傻子的態度差那麼遠,什麼意思呀?白眼一翻,她冷冷道︰「我不會向那種虛偽女人道歉,要道歉你自己去!」
「做錯事的人是你!快!」他疾言厲色,看也不看她一眼。
心中那個裂口越開越大,她咬緊牙,忍住。
「你……你不相信我?」她顫聲問他。
「我只相信事實。」勰愨一字字地告訴她。
他的目光雖然轉回到林花的臉上,卻冷如刀鋒。
在那樣冰冷的目光下,林花的眼圈一紅,珠淚禁不住賓滾而下。
勰愨沉著臉,沒說話。
「算了,殿下,其實林花小姐也不是故意的,請您別再責怪她了。」紗織曼聲說道,貓咪般柔順的表情,尤為惹人憐愛。
林花氣得一跺足,嘶吼道︰「少在那里裝好人了,你干脆弄斷腿,這樣就可以一輩子賴在這里不走了。」不理性的話,月兌口而出。
勰愨的臉色更冷了。
「去道歉!」他聲色俱厲地喝道。
死咬著紅唇,林花倔強地站在那里。鮮紅的血順著咬破的下唇,從她光滑的下頜流下。她繞到勰愨身前,縴手一揚,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沉重的脆響聲,令氣氛更加窘迫。
勰愨慘白的臉上,頓時多了一道血紅的掌印。
「啊!」紗織掩嘴驚呼一聲,「林花小姐,你怎麼能動手打殿下?」
「這是我和他的事情,你插什麼嘴?」她吼向紗織。
紗織垂下頭,眼淚在星眸中委屈地打著轉。
「閉嘴!」
一聲厲喝幾乎要震破她的耳膜,吼得她立時頓住罵聲。
她不置信地睜大眼楮。
怒容滿面的勰愨,鐵青著臉,「從今天起,不準你再接近玉酈閣,更不準再對紗織無禮,否則我一定會重重地處罰你。」
他的眼楮里再也看不到往昔的溫柔,只有冰一樣的冷漠。
林花一怔,勰愨對她從未這麼凶過,即使她多次辱罵他,他也不曾這樣待她。
他這樣做,只是為了紗織。
心,碎成一瓣瓣,跌落一地。眼淚,卻奇跡般的一滴也流不出,睜著一雙美眸,她傷心欲絕地吐出了幾個字︰「鬼頭,我們完了。」
半掩著臉哭泣的紗織,听到這句話,衣袖下的唇輕輕向上彎起。
她的夫君尚淮將軍,年輕英俊,工作能力超強,是玉帝最鐘愛的臣子。當年所有女人都羨慕她能嫁給他,孰不知風流的尚淮將軍也是情場浪子,他愛她,也更愛除她之外的更多女人。
三年來,她不知流了多少淚,終于對他們的感情絕望了。
之後,她想到了勰愨。
他雖然長得丑陋,但是極其溫柔,令她曾有一度想嫁給他。
如果,能再次體會那種被他呵護的溫柔感覺,她受傷的心一定會慢慢得到愈合吧。誰知,他卻愛上了別的女人。
她心中又妒又恨,這本來是她應該得到的一切,現在卻全被林花搶走。所以,她要破壞。
哼,她得不到的,任何人都別想得到。
涼風輕拂,吹動一個僵化成石的嬌俏身影。
那人影蜷縮在一方怪石之上,目光卻被遠處玉酈閣半敞的窗戶所牽引,定定瞪著窗內的景象,泫然欲泣。
萬年古木的繡榻前,紗織手捧刺繡,巧笑嫣然,美眸流芳。她的身側,勰愨溫柔相伴,眉眼含笑,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他們笑得是那樣的甜,仿若一幅絕美的畫,眼波交匯間,無限的濃情蜜意盡在不言中。
窗內飄出的笑聲,傳入耳中,那人影如遭雷擊,簌簌發抖的嬌軀,抖動得更劇烈了。雪白的臉色,在桃紅的長裙下,脆弱得近乎快要崩潰。
她縮著雙肩,痛苦地抱住自己。
為什麼她要來?明明已經絕望了,為什麼她還不死心?難道非要親眼看見才能徹底絕望?那笑聲像巨雷,炸得她耳內「嗡嗡」地亂響個不停。
不,她不要听,她不要看!
捂著臉,她拔足狂奔,奔到外院,她絕望地慟哭。
淚水和著悲傷,一點一滴地浸入地面。
一時間,她的世界天昏地暗。
「大美人,讓我來安慰你,好嗎?」一個輕佻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林花一瞪眼,怒不可遏。
她循聲找去,身後卻空無一人。
「美人兒,我在這里呢。」輕佻的聲音在她的前方再次響起,林花覺得面上一涼,她竟被那人給親了一下。
!地府竟有。
此刻,是該展示她在軍訓時所學的現代女子防狼術的實用性了。
要知道,她可是以優秀結業的。
「你……你……」那人沒有料到外表柔美的林花出手如此之快,等他想還手時,林花已經牢牢地佔據了上風。
「別隨便欺負女人。」她居高臨下地告訴他。
「夫君——」
一聲女人的尖叫劃破長空,紗織扔下拐杖,跛著腳撲到那身上失聲痛哭。
勰愨震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林花踩在尚淮將軍受傷的頭上,「凶殘」地狂笑。
她瘋了嗎?
「你在做什麼?」他神色冷峻地問道。
林花一翻眼皮抬高頭,冷聲道︰「看不到嗎?打。」
「你說的是尚淮將軍?」勰愨的聲音越變越冷。
地上的尚淮將軍,哼哼嘰嘰地說道︰「剛剛我看這位小姐哭得很傷心,好心上前詢問她,不想她抬腿就踢,張手就打,我……我……」
紗織伏在他身上哭得死去活來,泣聲問道︰「林花小姐,我的夫君和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下如此重手?」
尚淮將軍是天庭重臣,他的人品有口皆碑。瞧著腿傷未愈的紗織,再看看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尚淮將軍,勰愨憤怒地拽起林花的手,命令道︰「道歉!向他們夫妻道歉!」
林花被他抓得生痛,不禁掙扎道︰「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憑什麼我要向這樣的人道歉?」冷哼一聲,她別過臉。
「快去!」勰愨不由加重手上力道,林花卻只是咬牙承受。
「算了,我不怪她……是誤會……」尚淮將軍有氣無力地說。
「死,少在鬼頭面前裝好人!」
她還沒罵完,勰愨用力一扯,「喀嚓」一聲,她的手竟然被他拉折了。
好痛!抱著火辣辣手臂,林花跌坐在地上。
「你寧願相信他們,也不相信我?」她抖著眉尖顫聲問。
她小臉微仰,痛得虛汗涔涔,眼瞳中希望和絕望交錯的復雜情感,在一瞬間震撼了他的心。他該拿她怎麼辦?那一雙明亮的眼楮,此刻變得如此哀傷難過,難道真的是他錯了?
他臉一沉,冷漠地告訴林花道︰「我早說過,再犯錯我不會輕饒了你。」
林花睜大眼眸,這就是那個寵她愛她的勰愨嗎?不!他不是!不是的!
直直地凝視著勰愨的眼楮,她怒極反笑,「不錯,我就是天性凶殘,我就是喜歡毒打別人為樂!」
她淒楚地大笑著,那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
透明的哀傷,薄薄地漫過她的臉。痛徹心扉的絕望,煙滅了她最後的一絲希望。她的天空,被悲痛和絕望撕得百孔千瘡。
臉笑得漸漸僵硬,雙唇噙著淒絕的恨意,她說︰「我恨你,鬼頭。」
眼前一片漆黑,她漸漸失去了知覺。
鵝卵石鋪成的地面,不會再冰冷,因為,她的心早已死去。
幽冷的天空中,竟然飄起綿綿細雨。
萬鬼歡騰!
眾小表穿梭在雨中,跳著叫著,享受著這珍貴的奇跡。因為,地府是幾百年也難得下一次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