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過,宋都東京各處百姓舉行了各種祭祀消災的道台法事,求得解難。
爆內依舊鬧騰,原因是皇後位懸而未定,關于立劉妃為後一事,朝中不乏反對意見。
朝中大臣右正言鄒浩諫阻說︰「立後以配天子,怎麼可以不慎重?仁宗時郭後與尚美人爭寵,仁宗既廢後,並斥美人,所以公平,可為天下後世效法。現今陛下廢孟後,與郭後無異。天下孰不知凡皇後須德冠後宮,不能從妃嬪中晉升,應自賢族中選擇。況且劉妃有廢後之嫌,更不宜立為皇後。」
再加上廢後幾日後的暴雨天災,民間更認為孟皇後是被冤枉,所以連天庭都為之震怒了。為免怨聲四起,劉婕妤最後也只被冊封為賢妃。
天災過後,十五長公主崇安莫名地發了瘋,神志不清,胡言亂語。女宮宦官們眾說紛紜,歸根究底都認為是那日的天災太恐怖了,而公主又一向膽小怯弱,被嚇瘋了的。但指婚的日子越來越近,十五公主卻依然不見清醒,新的聖旨也就下了,轉由十六長公主趙卿雲代嫁吐蕃。
「十六公主又沒有用晚膳了。」
「真是,只是嫁到吐蕃,何必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老宮女不改刻薄。
「不對啊,從那日天災後她就一直是這副不言不語不睡不吃的樣子了……」
「該不會是跟十五公主一樣,都中了邪吧?」嬤嬤們面面相覷,隨後一起端起碗盆宛如背後有鬼般在追般速速關門離去。
室內寂靜地無聲,半晌後,門又被推開了,踏進來了鮮艷奪目的衣角。
來人有著討喜的臉,白膚紅唇,總是笑得彎彎的眼,一副人畜無害。他晃著步子走到床邊,從上到下由左及右地看著完全沒反應的人。
「耶?竟然這樣忽略我的存在,真是太傷我的心了。」扯著衣角,委屈得直咬。
「你來做什麼?」幾乎是受不了他的聒噪才開口。
看著她依然直視前方某個沒有焦距的位置,也不看他,知道她是沒有閑聊的興致的,麟王子乖乖放下衣角,不客氣地坐上床榻,有點皮癢地蹺起腿閑閑道︰「如果是好事,不知道十六公主肯不肯多浪費些口水和視線在我身上啊?」
領口立刻被拎起,「說!戚燈染怎麼了?」
噢,噢,好恐怖啊!不過口氣依然慢條斯理︰「十六公主那時候也沒看到嗎?神魂俱毀,當然是死了。」
扔開他,「我不信!如果他真的有事你還能如此悠哉!」
「哦,十六公主真是了解我啊,我覺得很是欣慰啊……」魔爪又要伸過來,他趕緊縮氣後退,急急開口,「我來呢,只是想問問卿雲妹妹,如果戚燈染能夠再度投胎轉世的話,你是否還願意等他?」
「他已經投胎轉世了?」死沉的眼楮終于放出亮光,「在哪里?哪一家?哪一戶?姓什麼的人家里?」
「卿雲妹妹的意思就是願意咯?呵呵,不枉他這一世為了你耗盡了開天闢地以來的天人神力,甚至天人魂魄啊。原本呢,他是真的沒救了,但是這一回卻很走運,他是借水仙之影而生,形影相隨,影子滅了形卻在,仙水池中還有他的真身倒影,勉強救回了要毀于天地間的魂魄……」
「你的意思是說戚燈染沒事?」掩不住激動地又拽起他的衣領。
「有事!當然還有事!」他要呼吸苦難了,當然不會沒事!勉強發聲道,「你沒听我說嗎?他這一世為你耗盡神力,魂魄也支離破碎的,自然只能等到下一世重修天人骨,復回原神,這樣你也還願意等他?」
「我要等!」
「等到下世輪回,你也是個老姑娘咯……」可別怪他沒提醒她。
「我不介意!只要能守著他,生生世世我都會再去尋他!」
「呵呵,十六公主啊,你確實與一般的女子不同。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戚燈染能再活過來的話,你是否願意將你這一世的陽壽分給他?」
她幾乎要落下淚來,「願意,我當然願意!」
「據我所知,你的壽命平分後可不怎麼長呢,這樣你也願意?」她的禍星煞氣猶在,這回引來滅世黑龍雖沒有造成預料中的毀天滅地,但是也讓人間的生靈受了不小的一次折騰。她是奇星,誰也不能預見她究竟能活多久,但因為這件事,生死簿上可是記了好大一筆,估計不會太長。
「我苦苦盼著就是能與他相守一生,就算只是短短十載我也願意!」這樣對別人而言也許再簡單不過的願望,她卻想得輾轉苦守一生也不一定會實現,如果能實現,那就算只能再活一天又如何?
「但是,錯過了下世輪回,他也會錯過一副可以重修天人骨的肉身,也許就這樣一再錯過,再回不到天上,做不回天上人,只能不斷輪回人世,嘗盡世間冷暖……」
「即使是這樣,我也要他活過來!」就當她自私吧,只求這世相守,然後她會生生世世去尋他。她是奇星之命,天命之外,她一定會扭轉他的宿命,窮極生生世世也在所不惜。
「十六公主啊,你早該知道,他既然這一世都不在乎神形俱滅保你周全,又怎會在乎生生世世做個凡人呢?那就讓我幫你一把吧。呵呵,現在天下的人世命盤皆因你而重組,但也是比之前一團渾霧一點都看不見的好。只不過情況還很混亂,地府天庭的人都為了重寫命盤忙得暈頭轉向,在這種亂七八糟,天條天規都派不上用場的情況下自然就有空隙可鑽。」當然,他是有好好地、大力地賄賂了地府的閻王們一番了。
她的淚終于落下,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渾身顫抖不已,聲嘶力竭。他在她面前咽下氣時她都不曾如此。失而復得,過去難以接受的悲痛竟一下蜂擁而至、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麟王子只是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如個孩子般號啕大哭,埋藏許久的悲傷終于因為松了一口氣而再也克制不住地傾巢而出。
他預料中地嘆息︰「十六公主,這不得不說是個巧合啊,如果你沒有滅世之舉,戚燈染不會死,但也因為你的滅世,戚燈染要活過來也就並非不可能的事了。老天對你,還是厚愛有加的啊。」
最後一句,難得不符合他鸚鵡形象的———語重心長。
瑤碧殿,皇宮中早已廢棄的殿苑,也是前劉妃的生前居所,新帝登位後就下令禁用。如今卻有一人獨自坐在其中,狹長美麗的瞳眸看著手中畫卷里淺笑溫婉的女子,陷入回憶般的迷離。
「卿雲爛兮,糾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卿雲……你竟會將她的名字取為卿雲……」
《卿雲歌》,相傳舜將禪位給禹時和臣僚們一起唱了這首歌,意寓對政治清明和統治長久、代代相傳的祝願。而「卿雲」又作慶雲,所謂的祥瑞之氣。
他那時已被冊立為太子,宮內又有大批官員皇族支持,終會接掌皇位,統領天下。所以,她才會為剛出生的女嬰取名為「卿雲」嗎?希望他的帝業江山能長長久久興盛不衰……
但是,劉妃,沒有你,江山無用。如果江山能換回你,多少個江山,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的。更不用說最後還是這片江山害死了你,這種江山,他只想親手毀掉!
他不會忘記,劉妃死的那個晚上,他幾乎瘋了……
沒有卿雲,他不會救不下劉妃!劉妃就不會死!
但是,她卻是劉妃留在這世上的唯一血脈……
聲音自他身後緩緩傳出,鮮艷的衣角摩挲而至,「你立再多的劉妃,也不會是你心中所念的那位。你既失所有,生無可念,獨留下又有何用?」只會陷在死胡同里,生不如死。
他沒有言語,視線依然膠著在手中的畫卷上,卻緩緩啟了唇,「你說現在……我去尋她,還來得及嗎?」
「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已經有人許下這個承諾了,你總有一天也會得償所願的。」他笑。
「是嗎?原來是我太蠢,竟然浪費了這麼久的時間。」他也笑了,不再薄艷無情,宛若舒展開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了那個令他一生難忘的午後,他墜進了某個父皇妃嬪午息的院落。她沒有驚惶他的一身異能,只是關切他流血不止的臂腕。很安靜,很溫柔,很……美麗,讓他一下就,不由自已地動了心……
他要去尋她,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紹聖五年,哲宗最後一次改年號為元符。這一年,美絕天下的十六公主趙卿雲失蹤了。有人說她是不滿要嫁給吐蕃的那磕達王子,逃婚了。但宮內對外的一貫宣稱是突然暴病而亡。最後,由向太後嫡女十二慶瑞公主代嫁吐蕃了事。
元符二年,劉妃誕下了哲宗的第一個兒子,終于坐上了夢想已久的後位,稱元符皇後。可是,剛做了一個月的皇後,她的獨生子鄧王趙茂就夭折了。
隨後又過了一年,哲宗駕崩,死時年僅27歲,終身未留一子半女。
前皇神宗第十一子端王趙佶即位。如果宋哲宗不死,這方皇位無論如何不會傳入趙佶之手。宋徽宗,這個歷史上著名的昏君,就是在這樣的機緣巧合下被推上了歷史的舞台,直接導致了北宋的滅亡。很快的,金兵破關而入,直攻汴京。這座宋都皇城終于被滅了。
而孟皇後北朝滅南宋起的時候,又被以太後之尊迎回宮中,雖然這個太後之位也經歷了兩廢兩立的波折,但也苦盡笆來,其地位一直在元符太後劉氏之上。在紹興五年春,這位深受百姓愛戴的孟太後患了風疾,死于越州行宮,終年五十九歲,謚號「昭慈聖獻皇太後」。
而元符太後劉氏,卻因妄圖干預政事,且行為不謹,引起了當時還在位的宋徽宗的不滿,劉後的心月復宦官郝隨十分恐懼,因為歷來廢後都要連帶追究身邊的人。為了保全自己,郝隨只好犧牲劉後,逼迫她用簾鉤刺喉自殺。劉後死時,年僅三十五歲。
「果然還是個報復心極重的人呵。」站在宮殿琉璃瓦上的鮮艷人影喃喃自語道,隨後轉身沿著屋脊一派瀟灑地邁步離開,「險惡的其實不是這座皇宮,而是皇宮里面的人啊……人心貪得無厭,就會化成丑陋不堪的野獸互相撕咬,流的血腐了爛了的同時,也染黑了這座宮牆呵!佛家老頭說得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