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皓月當空。
朦朧的月色將夜染成了似水的模樣。
來祥客棧。
二樓天字客房。
有道青衫人影靜靜地坐在窗台上,淡淡地仰望著天上明月。
清冷而皎潔的月光,將他的臉照得格外透明。一時如入仙境,仿佛隨時都將融化在月色之中。
但他的神情卻有些散漫。
像是在等人。
月光下,有幾條人影在移動。速度很快,不時便到了客棧樓下。
窗旁的人嘆了口氣,淡淡道︰「總算到了。」
雙腳落地,慢慢走向門口。
「吱呀」一聲,輕輕開了門。他的笑容立即玩世不恭起來。
門外站著三人,其中有兩個人扛著擔架,擔架上,分明躺著一個面色蒼白,幾乎沒有呼吸的人。
還有一人,身材修長,穿著滾金黑袍,,面色凝重。他的手還僵在半空中,眼中卻已有了贊嘆之色。
他看著面前的青衣男子,拱起雙手作揖,恭敬道︰「在下王乾,請求夕神醫救治我家主人。」
青衣男子,夕蕭,眯起雙眼,嘻嘻笑道︰「王乾?不就是‘乾坤一刀斬’王甫帝的孫子嗎?你什麼時候也成了三星幫的人了?」
王乾的眼神頓時變得格外恭敬。他緩慢卻堅定地說道︰「石幫主是我這輩子見過的,少有的英雄。」
夕蕭點點頭。石天做事,光明磊落,從來不失俠義之名。武林中人敬佩他,景仰他的人,不在少數。
但是,他卻笑得更歡。他瞥了瞥嘴道︰「我很好奇,到底是誰,令石天這般英雄,變得如此狼狽?」
王乾的臉色,頓時蒼白,這也是他不願談及之處。
心目中的英雄竟然遭受到了這樣的侮辱,這口氣,他怎麼咽得下去?
但是,夕蕭在看他,他不得不說。
他的聲音已有些壓抑︰「高家莊二小姐,高沁灼。」
夕蕭挑了挑眉,朝擔架上的人看了一眼,嘆了口氣,「哎,虧你那麼忠心,竟然要讓他死不瞑目。」
王乾頓時愣住。他望著夕蕭,不明所以。
夕蕭嘻嘻笑道︰「你動動腦筋啊!斑沁灼是什麼角色?憑她還想毒倒石天?你未免把你主人看得太不成模樣了吧!」
王乾蹙起眉,卻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遞給夕蕭。
夕蕭並不接過,卻哈哈笑道︰「寫的可是‘欲救命,尋夕蕭’?」
王乾大驚,「你怎知?」
夕蕭聳聳肩,「一般嫁禍都是這樣啊!」
王乾卻道︰「可是最近,她確實以同樣的方式對許多武林同道下了毒。」
夕蕭嘆了口氣。他都不知道今天究竟嘆了多少口氣了。他望著王乾,無奈道︰「所以說你沒腦子嘛!什麼叫嫁禍,自然要有部分事實,才能讓傻瓜相信嘛!」
言下之意,相信的都是傻瓜。
王乾卻無法氣惱。因為,他相信夕蕭的話。高家武功雖然不錯,但是比起三星幫來,簡直就沒法看。更何況,他當然不願意相信,石天會著一個小丫頭片子的道。
他看著夕蕭,抱緊雙拳道︰「多謝夕神醫提醒,在下愚昧,定然會將此事詳查。不過現在,還望夕神醫救治我家主人。」
夕蕭望著他,突然細細打量起來。從他剛剛進門的那一刻起,他的眉就一直斂著,不好看。
但是,他的五官卻又如此生動。可惜可惜。
他望著王乾,笑得格外有趣,「好啊!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王乾望著他的笑,不由得心生恐慌。但是,他听到夕蕭已經同意,也顧不得許多。連連點頭答應。
夕蕭于是嘿嘿笑道︰「你把嘴咧開,像這樣。」他說完,便做了齜牙咧嘴的表情。
但是這種表情,在他的臉上卻絲毫不顯突兀。仿佛,他那張美如神仙的臉,天生就應該笑一般。
王乾看著他,頓時愣住。他十歲握刀,從此便不曾笑過。他認為,強者必須冷漠。所以,他初見夕蕭便覺奇怪,世上竟有如此愛笑之人。
現在這個愛笑的人,居然要他笑。
他已經渾身顫抖了。他不得不佩服夕蕭,天下第一神醫,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得別人弱點的人。
他的嘴,已經開始抽搐,用力地扯開嘴角的弧度,已經在笑。
但是他的笑,卻比別人的哭還要難看。哭雖然難看,但是臉部的表情卻會一致。但是他的笑,卻將他的臉劃分出明顯的兩個境界。
冰與火的境界。
他的眼楮很冰涼,可以讓人凍住呼吸,但是他的唇邊的笑卻很熱情,甚至可以融化冰雪。
如此的矛盾,卻成了夕蕭眼中最滑稽的表演。
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眼角甚至有淚水滑過。
他拍著王乾的肩,大笑道︰「對,就要這樣笑。多好!炳哈……以後……你中毒了,我一定救你。你、實在太、可愛了……」
王乾卻有些不知所措,只等他開口救主人。
「好吧。」夕蕭終于平靜下來,嬉笑著開口,「把人抬到床上。」
夕蕭在床邊坐下,看著床上的人,眉心發紫,中的毒,確實厲害。
緩緩翻過他的手掌,掌心泛黑,並且透出一股寒意。夕蕭將他的手放下站起,搓了兩下手。
「這毒好寒。」
王乾立即迎上前來,「怎樣?」
夕蕭嘻嘻笑道︰「還能救。不過要看你的腳力如何了!」
「怎講?」
「至寒之毒,自然要取至熱之毒,冷熱交融,以毒攻毒。」
「什麼才算是至熱之毒?」
「南海有種箭毒木,它的果實就可以用。」
「可是現在已經入冬了,還能采到這種果實嗎?」
夕蕭突然伸出手敲了敲他的腦袋,「本大爺說話,別插嘴。」
王乾頓時愣住。他甚至沒看清楚夕蕭是怎麼出手的。他只知道,如果剛剛夕蕭的手勁加重半分,他便立即命喪當場。
夕蕭卻絲毫沒有要傷他的模樣,只是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箭毒木的乳汁也可使用。只是采集起來比較危險罷了。哎!都怪石天,干嗎不在秋時中毒!」
他說完,竟緩緩嘆了口氣。
王乾臉色又沉了下來。他怎容得別人對石天的奚落,但他卻又不敢發作。
夕蕭望著他,只覺得好笑。他緩緩走到桌邊坐下,攤開桌上的紙。
王乾這才注意到,桌上放著的竟然不是水壺,而是墨硯。他的怒氣頓時消散,眼中竟有了不解。難道,他一早便知道,他們會來?難道,他一早便準備要救主人?
夕蕭執起毛筆,卻轉頭看著王乾,臉上寫滿不快,「還不過來研墨?」
王乾不及多想,立即上前照做。夕蕭說話雖然有些不正經,但是卻叫人不容置疑。
「呼!」夕蕭輕松突出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筆,站了起來,「這張呢,是解毒的法子。還有一張,是采集箭毒木乳汁的方法。你要看仔細了。千萬別死得不明不白。」
王乾听著他的話,突然心頭一熱。他望著夕蕭,眼中竟然不再冷如冰塊。
江湖一直傳聞,夕蕭是多麼地冷血,從不將人命放在眼里。但是,今日一見,他發現,夕蕭非但不冷血,而且還是個相當熱心腸的人。他雖然喜歡笑,雖然喜歡把什麼事情都看得很淡,但他卻絕無害人之心,甚至,相當尊重別人的生命。
就像現在,毫不在意,卻將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甚至考慮到了他的安全。
王乾望著夕蕭,眼中流露出的,是真心的感激。
夕蕭卻向後退了幾步,驚恐地說道︰「別那麼看我,我只喜歡女人。」
說完,便轉身要離去。
「多謝。」不善言語,王乾只有這兩字。
夕蕭頭也不回,只向後擺擺手,「替我付房租。」
王乾看著他的背影,滿眼的敬佩。他知道,此生只要夕蕭有需要,他便會赴湯蹈火。
在所不辭。
夜色正濃。
月色卻很好。
郊外有片林子。林子外有個青衣人。
自然是夕蕭。
他本來是在走的,但是現在他停下了腳步。他緩緩轉過頭,嘆了口氣。
「你既然來了,干嗎又要躲躲藏藏的呢?」
他的面前並沒有人,他卻這樣說話,听起來有些詭異陰森。
但是,卻有銅鈴般的聲音響了起來。
「原來你的耳朵不但長得好看,還挺實用。啊——」
聲音頓時隱了下去,仿佛說話人的口被什麼封住一般。
「你!」
夕蕭右手握著黑紗,左手抓著黑衣人的玉手,笑得邪媚,「你的嘴巴也挺實用的,既可以說話,又可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黑衣人已經伸出另一只手朝他揮來。
夕蕭嘻嘻一笑,很輕松便化解了她的襲擊,他手腕一轉,已將她雙手置于她的背後,再輕輕用力,人便已經到了他的懷中。
「放開我。」黑衣人扭動著身子,想要擺月兌他的牽制。本來她是戴著面紗的,但是現在,羞紅的臉,被夕蕭看得一清二楚。
夕蕭嘻嘻笑著,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你好柔軟。」
黑衣人頓時愣住,她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她現在整個人都貼在了他的身上,剛剛無意識的反抗,讓她貼他更近。
她的臉已經紅得快要爆了。她大喝一聲︰「夕蕭,你這頭大。放開我!」
夕蕭貼近她的臉,嬉笑道︰「不是每次見到我都要投懷送抱的嗎?我滿足你啊!」
黑衣人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她突然狠狠抬起腳,閃電般跺了下去。
「哇!」
「啊!」
兩種聲音同時發了出來。
夕蕭抬起左腳,挑著眉望著黑衣人。
黑衣人卻是直直地倒在地上。
「痛——」她大聲呼了出來。
夕蕭蹲了下來,看著她的臉,嘻嘻笑道︰「你的力氣怎麼越來越像男人了?真是不可愛。」
黑衣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骨碌站了起來,揉著自己的肩膀,不再理他。
夕蕭也站了起來,淡淡地嘆了口氣,「哎,早知道你這麼凶,我真是不應該幫你。」
聞言,黑衣人頓時轉過頭來,望著他,恨道︰「你那叫幫我啊?簡直是在詆毀我!什麼叫做‘憑她還想毒倒石天’?你可知我的毒,天下無解!」
她這麼一說,無疑是在確定,她就是沁灼。
夕蕭又恢復了嘻哈的模樣,笑道︰「天下無解?哈哈哈哈。別逗了。你那還叫毒啊?石天中的毒,你不是看到了?」沁灼蹙緊了眉,臉漲得通紅,「你!如果我的毒不烈,怎會有人冒充我下毒?」
夕蕭抬手敲了敲她的腦袋,「你以為下毒的人,真的只是為了嫁禍嗎?說不定,他就是為了讓人知道他是在嫁禍呢!」
「什麼意思?」沁灼微微愣住。
「你猜!」夕蕭沖她眨眨眼,俊美的臉,在月光下愈加透明。
沁灼看著他的臉,不禁氣結。她噘起嘴巴,瞪著他。
夕蕭望著她的眼楮,笑得開心。
她並不是個很美的人。和天下第一美人月影相比,簡直遜色到不行。
但是,她的模樣卻讓人看著舒服,加上她可愛的個性,叫人不得不承認,她也是造物主的寵兒。
夕蕭眯起雙眼,將她從頭到腳仔細瞧了一番。
結果得出兩個字︰湊合。
他哈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