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的夜風,蕭瑟而淒迷。
坐在陌生的廣場上,石瀅抬頭仰望異國的天空,突然想要找尋那顆屬于家鄉的星星……早已習慣了離開家鄉,來到異國他鄉放飛自己的悲傷。因為在陌生的地方,不會有人認識她,也不會有人來理會她內心的悲傷。
但是這一回,卻第一次宣告她的努力失敗。遠離了家鄉的親人朋友,四處流浪在陌生的地方。回首身後,入目的盡是陌生的臉龐,還有和自己完全相異的皮膚發色,甚至連鄉音都只能在夢里找尋。
看著眼前陌生的人群,突然覺得一切讓人更加茫然惶惑……好想回家,好想回到那個有著相同人種、有著好友、同事和家人的地方。回到那個有過傷心,也有過快樂,有過痛苦,也有過失落的地方。
在那里,是否還會有個人對她牽牽念念?是否還會有個人,願意敞開溫暖的懷抱擁她入眠?是否還會有個人,用著讓人感到甜蜜得幾乎痛苦的眼神注視著她?在她想哭的時候心碎地抱住她,在她生氣時安撫地拍拍她的臉,在她耍賴的時候微笑地寵溺她……
越想,越覺得思念已經累積了滿胸。之前一直強迫自己不準去想起,直到如今思念滿溢,連一顆心都在抗議自己,才發現其實她並沒有真正能夠命令自己不去想他。猛然醒悟︰原來她總是在失去以後才懷念,卻遲鈍得不知道在還擁有的時候去珍惜。
總是等到錯過之後才後悔,才知道為自己放開的幸福而痛苦。究竟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學會不再讓自己後悔?不再讓自己痛苦呢?
收拾起行李,石瀅帶著依然郁悶的心境回國。這是第一次,她出國旅行沒能忘記所有的煩心事,反而帶著更沉重的心情回國。
班機在她復雜的心緒中著陸,帶著萬般的不甘不願,她背起單薄的行李下了機。穿梭在陌生的人群中,她步出候機室。
和離開時一樣,她回國時也沒有通知任何人,所以也不會有人來接她的機。可是她心中卻莫名地抱著某種希望,仿佛在等待某個人突然現身在她面前,用著心疼的目光望著她,甚至可能是口中一邊恨恨地罵著︰「石瀅,你這個可惡的女人!」一邊把她緊緊地擁入懷中,狠狠地吻得她透不過氣來。
可是她失望了,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中,沒有一個是她期盼的那個人。說不定他已經厭倦了她的任性了吧?她在心中悒悒地想著。
畢竟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會厭煩她這種情緒無常的女人。何況她還是偷偷地自他身邊溜走,又在逃走之前,給他留下了一段難忘的屈辱回憶。他怎麼會還傻傻地在原地等著她,等她自己覺悟呢?
「石瀅?你旅行回來的嗎?」一個驚訝的女聲喚去她的注意力。
石瀅猛地轉身看向發聲處,只見許麗芸懷中抱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站在推著滿滿一車行李的申子龍身旁,一家三口看起來似乎是一副要遠行的模樣。
突然看到以前夢中臆測過無數次的場景,她以為自己多少都會覺得有些難受,可現在卻發覺其實她心底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反而覺得這一切很平常。
「我剛下機,你們要做家庭旅行嗎?」她甚至還能很自然地笑著跟他們打招呼。
「子龍要到意大利出差一個月,他想帶我們母子去逛逛意大利。」許麗芸愛嬌地掃了丈夫一眼,眼神飽含幸福的意味。「呵呵——有人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喃喃說要去看看威尼斯,我听得耳朵都生繭了,才決定帶去見見世面的。」申子龍朗笑著抱過兒子,一家三口的笑容在冬日的陽光下燦爛得耀眼。
「意大利是個好地方,祝你們一路順風,旅途愉快!」石瀅含笑發自內心地真心祝福著。突然覺得好像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心情從來沒有這麼輕松過。
和申子龍一家三口道別過後,她微笑著走出了飛機場。
餅去的一切真的都過去了,以後她的心中將不再存著往日的愛恨交織。而申子龍和許麗芸,也將不再陷于對她的自責中。他們三人的過去,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踏進紀嬈的咖啡屋,石瀅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近鄉情怯起來。
咖啡屋里依然座無虛席,石瀅慢慢地走到前台的老地方坐下。沒有看到她心中以為會看到的那個人,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傷心失望︰他連這里也不來了嗎?他決定要放棄她了嗎?
忙碌中的紀嬈抬起頭來,突然看到她就坐在台前,驚異地問︰「石瀅,你什麼時候回國的?怎麼都不告知一聲?」
「前天,一回來就上班去了。」石瀅無精打采地回答。悶悶地坐在位子上看她一個人忙東忙西,卻沒有要幫忙的意願。「終于肯回來啦?」紀嬈倒了一杯咖啡給她,「我以為你想躲個幾年呢。」
「我哪有躲什麼?只是心情不好想去散散心而已。哪一年我不是這樣?」石瀅撇撇嘴,慢慢地啜飲著手中的咖啡,心情還是很低落。
紀嬈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是哦,不聲不響地就偷偷跑出國去,也不理會後面的人都亂成一團了。」
「我不是有留言向公司請假了嗎?」石瀅氣弱地為自己辯解。她也知道自己太意氣用事了,可是當時她心中一片混亂,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你是有向公司請假,但你忘了跟我們說一聲,更忘了告知一個人了。」看著她不知悔改的模樣,紀嬈突然生起氣來。一把搶過石瀅手中沒有喝完的咖啡,她轉過身去繼續忙碌,不想再理會這個白痴女人。
沒見過這麼愚蠢的女人,老是抱著以前的感情過日子,把到手邊的幸福往外推。想到卓衣俊和桓少愷這兩個這麼好的男人為她死心塌地,而她卻無動于衷,還想盡辦法趕走人家,紀嬈越想越替卓衣俊和桓少愷不值。這麼好的兩個男人,哪個女人不好愛,偏偏全都愛上了石瀅這個笨女人,真是自找罪受!
暗夜的思念,煎熬著痴情人的真心。
從紀嬈的咖啡屋那里傳來的消息,告知桓少愷,他痴痴等著的那個怪女人石瀅,已經在前天回國了。回到她的工作崗位上,回到她的生活圈子里,可是她為什麼卻還不肯回到他的懷抱里?
狠心地舍棄了他一個多月,難道她一點兒都不想念他?不懷念他懷里的溫暖嗎?她可知道他等她等得多麼難熬?不敢去打擾她的自我放逐,卻讓他在每一個夜里,因為思念她而無法成眠。為什麼明明回來了還不肯來見他?她還沒想通嗎?還是……
紛亂蕪雜的心緒,快要逼瘋了桓少愷,他忍不住放任自己的思緒去胡思亂想。因為他對她一點把握都沒有,會不會他沒有及時追出國去,而任由她自己在外流浪,根本就是個錯誤的決定?會不會她已經變了心?在這一個月里,另有所愛?
所有想得到和想不到的情景,都交織出現在桓少愷腦際,讓他再也無法耐心地等下去。「 」地沖出他的辦公室,他一刻也不緩地出門,親自去找那個讓他牽腸掛肚了一個月的怪女人。
墨綠色的高級轎車,失神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里,漫無目的地找尋著那抹記憶中的黑色車體。
時事廣場圓形的拱門邊,依坐著一抹縴長人影。一身淺淺淡淡的黃,映著四周的霓虹,反襯出清清瑩瑩的冷。
桓少愷如釋重負地疾步下車,沿途拾級而上,黑眸盯緊記憶中的冷顏,「你總算回來了,瀅……」
低沉的男聲傳進石瀅耳中,震得她心弦狂跳,大腦里一片嗡嗡亂響。這個聲音啊,在她處身異國他鄉的這一個月里,總是頻頻地縈繞在她的耳際,讓她有說不出的懷念。現在終于再次听到,讓她幾乎想要熱淚盈眶。
可是他話里夾雜的微微心痛,卻讓她听得莫名的心慌,淚水也不可抑制地往上倒流。為什麼心會這麼痛?是她自己選擇了逃離,如今又為什麼不敢面對?听到他越走越近的腳步聲,石瀅突然觸電般地彈跳起身,撒腿就跑,從另一邊沖下拱門,跑向她的黑色轎車,甚至沒有勇氣轉過頭去看一眼記憶中的臉龐。
她的心揪成一團,既痛苦著見不到他,又莫名地害怕面對他。是她自己選擇了放棄,她已經失去了賴在他的懷里取暖的資格。
「不要這樣,瀅,不要再這樣躲開我……」桓少愷沒有多作考慮,急忙撒開大步追了過去。
整整一個月了,他任由思念啃噬他的心田,卻不敢放馬追出國去。只因為他听從紀嬈的勸告,拼命告訴自己,要耐心地留給她可以喘口氣的空間。也曾想過假如他當初能夠不愛上她,那麼今天他們兩人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痛苦?可是他早就無法強迫自己放開她了,而她,會不會到最後仍是無法接受他的愛,而選擇了他以外的其他男人?
假如真是那樣,他又該怎樣去面對?他真的能像自己曾說過的那樣,為她送上祝福嗎?
逃命般逃回車邊,石瀅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她只來得及關上車門,緊跟在後的桓少愷就已經沖到她的車前,張開兩臂攔住她的車頭的去路。
在廣場停車場晦暗不明的燈光下,他沉痛地低頭望向車內的她,難掩心痛地開口︰「瀅,不要不理我。我知道我以前不該太心急,我應該放慢腳步慢慢地等你。原諒我一時無心地傷害了你,明明我那麼愛你,卻不知道就是我的急躁讓你痛苦得想要逃離。從現在起,請再給我一點時間,以後我不會再逼你……我會耐心地陪著你,直到你慢慢地接受我,接受我的一切……」
夜,沉沉的,四周沒有多余的人聲。
石瀅雙手握緊方向盤,下唇幾乎被自己咬出血絲。耳邊听著他的傾訴,她的喉中卻逼不出任何聲音。
「……我只是很想愛你,想永遠陪著你……」桓少愷繼續剖析著他的內心,久久得不到她的回應,他覺得痛苦像毒蛇般揪緊他的胸口,「我不想再看到你流淚的模樣……每次听到你壓抑的痛哭聲,看到你淚濕的臉龐,我都會覺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片……你痛苦時我也會跟著難過,會忍不住想要把全世界都送到你面前,只要能讓你開心……我只想緊緊地抱住你,不再讓你自己一個人痛苦,不再讓你半夜流連在寒風里不想回家,不再讓你流淚時找不到依靠的胸膛……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陪著你,讓你不再孤單寂寞,不再驚慌失措……你可以放心地歡笑,敞開胸懷擁抱一切美好,我會陪著你一起找到幸福和快樂……你永遠都不用再擔心受到傷害,因為我會用盡全心全力來愛你……」
這就是他的愛,是他一生情感的全部,真實而無偽。而他只想獻給這個名叫石瀅、在不知不覺中抓住了他的心的怪女人。這是他的奢望嗎?她會不會覺得他的這一份情很可笑?
心口漲到發痛,壓抑不住的淚水像黃河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石瀅趴伏在方向盤上痛哭失聲,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哭,只是覺得胸口悶得發痛,體內所有的水分仿佛都變成了淚水往上倒流,叫囂著想要沖出來……
桓少愷怔怔地望著車內痛哭到喘不過氣來的女人,心里有個地方像缺了口似的空著。他不明白這女人究竟又在莫名其妙地哭些什麼,而且好像打定主意要哭到暈死過去般。無奈地嘆口氣,他走過去拉開車門,「你究竟在哭什麼?我說了什麼惹你想哭的話嗎?」
無奈地告訴自己千萬要忍住氣,桓少愷俯低身子探入車里,彎腰抱出死賴在方向盤上的怪女人,擁她入懷,任她哭個痛快,邊自我解嘲︰「你這個女人能不能不要總挑在我表白的時候破壞氣氛?你真的很會打擊我的男性自尊,難道我的表白就這麼上不了台面?讓你每次都把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摧毀得一干二淨?」
一股笑意涌上胸腔,石瀅埋首在他胸前,努力地想要克制住失控奔流的淚水。雙手緊緊地環抱住他寬闊的背,被他話中的自我調侃逗得想要笑出聲,卻又壓抑不住不斷逸出喉間的啜泣,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把她哽死。
看著懷中的女人只顧在他胸前抹眼淚,對他的話依然毫無反應,桓少愷不由得心中有些不悅了,用力地搖晃著她的身子,他硬聲說︰「喂,女人,我話說了一大堆了,你再不出聲表表態我可要生氣了!你可以不愛我,但不要總不把我的愛當一回事。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你別老是拿我和你以前認識的男人相比。我的層次高多了,他們連站在我身邊替我拿鞋的資格都沒有。」
「哼,自戀狂!」石瀅忍不住破涕為笑,仰頭在他嘴角輕輕印下一吻,「小心哪天我看你不順眼了不理你。」
「除了我,還有誰受得了你這怪女人?我看你這輩子還是認命吧,我會把你鎖起來,讓你連偷看其他男人的機會都沒有。」桓少愷深沉地吻住她,為她的主動欣喜若狂。
她終于想通了是嗎?他這一個月來的等待果然沒有白費。終于贏回了他的怪女人,他抑不住胸中的激情澎湃,「我要把你牢牢地鎖在我的懷中,獨佔你的一切,讓別人連看都不能看你一眼……」
「呵呵——那就看你的努力了。」石瀅伸出雙手環上他的頸項,送上自己的紅唇,絲絲的甜蜜沁入她的心底。
她終于抓住了屬于她的幸福,再也不用暗自哭泣……原來愛情就這麼簡單,當人們不再把它變得盲目和復雜化時,只須听從內心的指引就能很快地找到它。而所有的痛苦,也不過是人們無視于內心的勸告,盲目地把對愛情的憧憬寄托在錯誤的對象身上,引來了心靈的哭泣抗議。
當雲破天開,真情浮現時,一切都會明朗起來,人們也不必再為了愛而痛苦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