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上下張燈結彩,一派喜慶氣氛。
下人們進進出出,招呼著滿堂的賓朋。
東方離一襲的鮮紅喜袍,發髻高束,襯得整個人越發的神情俊朗。
新郎的一身行頭其實早已換好,他自早上到現在,卻一直一個人坐在書房里翻著手邊的公文,平靜得十分異常。
叩門聲響起,屋外傳來段辰小心翼翼的聲音︰「王爺,吉時到了,您該去接親了。」
門里淡然的聲音應著︰「知道了。」
段辰也不敢再催促,撤了身退到一旁繼續候著。王爺今日瞧起來十分反常,換作正常人,身為即將娶親的新郎官,理應表現得十分喜悅才對。王爺的臉上非但瞧不出半分喜悅之色,大喜的日子卻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久不出門,到底是怎麼了?
正想著,書房的門被拉開了。
東方離自門里踏了出來,出乎意料沒有立即動身離開,反是一副閑適姿態,負手望著院子里花草,低聲問道︰「段辰,在你看來,娶妻應當娶個什麼樣的人才對?」
段辰一時也困惑了,都這個時候了,王爺為何還有閑心思來說這些不著邊的事情?
「古人都說兩情相悅,奴才以為,嫁或娶的道理一樣,都應該找一個情意相投的人。」
這些話,分明說到了東方離的心里去。
他不免嗤笑一聲。
連段辰都懂的道理,他又何嘗真的不懂。到底是情意相投重要,還是理想抱負重要,在心中左右一權衡,他忽然有些動搖了。
許多年前他已經錯過一次,原以為後半生他再不會被感情所牽羈,可是蘇宛然的拒絕,他自己內心的排斥,都成了無法回避的事。
當然,即便在此時他覺悟了,也不會改變什麼。覺悟是一回事,現實情況又當別論。
「走吧,迎親去。」
王府門外,迎親的隊伍早已披紅掛彩準備妥當,門口也聚集了道賀的人潮。
東方離神色溫然地一一道謝,自人群里走出門來。
門前鋪著紅氈,鞭炮齊鳴,人們紛紛退開為新郎官讓行。
紅氈的盡頭,卻亭亭立著一道人影,風塵僕僕卻是神色平靜。
他自人潮的另一頭與她對望,微微一怔。
她露出微笑,款步走上前來。
「王爺大喜,只是連個道賀的機會都不給我,未免有些見外了吧?」
他不禁微微蹙眉。
回京成親是既定下無法更改的事實,可是卻下意識不願讓她知道。他想當她只是一個並不相干的外人,可是心意卻止不住地一再動搖。所以才會困住她,卻不想她還是知道了。
「既是來道喜的,里面請。」他不容置疑地轉身吩咐︰「段辰,招呼郡主進去入席。」
玉哲後退一步,搖頭,眉眼間卻有幾分淒楚之色,「我只是來道聲賀,這喜宴就免了。您忙您的正事,不必招呼我。」說罷就轉了身,朝街的另一邊行去。
耳邊依舊是震耳的鞭炮鼓樂聲,東方離的神色漸漸低沉下來。
段辰小聲提醒︰「王爺,您該去迎親了。」
東方離的目光仍舊停在那道漸漸離遠的背影上。身旁一片的非議聲他全听在耳中,卻不以為然,轉而沉聲吩咐道︰「派個人跟著郡主,務必護她安全。」
全城的人都知道,今日安淮王娶親。
皇帝抱病在床,雖無法親自道賀,也派人送了厚禮。
手握兵權,又與當朝左相做了姻親,這皇朝上下,足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怕也僅有他了。
而這一日,在東方離自己看來,他等了十多年,已是夠久。權力的巔峰與他來說不過一步之遙,皇帝突然病重,連老天都是向著他這一邊。
如此一想,那些兒女情長的小事,實在不該成為他心頭的困擾。
如果有一日他坐擁了天下,便是坐擁了一切,包括他想要的人。
斑頭駿馬,鑼鼓喧天,一路熱熱鬧鬧地行至相府門前。
有些出乎意料,蘇雲年親自迎身出門,神色間不見喜悅,而是帶著幾分焦急。
東方離下馬行禮,蘇雲年匆匆點頭,低聲道︰「賢婿,里面說話。」
伸手將他拉進府中,也待不到進屋詳談,直接遣退了身旁的下人,嘆氣道︰「宛然那丫頭,逃婚了。」
東方離微微揚眉,卻沒有表現得太過詫異。依他對蘇宛然性格的了解,知道她必然不會輕易就妥協,只是沒想到她的方式如此直接……逃婚,不過倒的確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
與他來說,竟是不自覺地心頭一松。
「師傅,您覺得我該怎麼做?」
蘇雲年有些慚愧,「宛然性格任性,都是讓我和她娘給慣壞了。」
「師傅,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這樁婚事勢在必行,您也知道,多少人都在暗地里觀望著。」
蘇雲年當然清楚。
「雖然不妥,但眼下也只能對外宣稱宛然突然身體抱恙,婚禮暫時延後。」
貽笑大方都是其次,婚事未成,只怕正好稱了許多人的心意。
其實蘇雲年早已定下了自己的立場,促成兒女親事不過為自己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東方離平靜回道︰「一切但憑師傅做主。」
外人眼中,婚事是天作之合,好事未成卻只給出一個听起來就有些荒唐的理由,誰都知道是背後有所變故。
只是眼下都不是計較那些虛妄名聲的時候,而是要盡快找到蘇宛然。
迎親的隊伍原道折回,卻不見鼓樂齊鳴的熱鬧景象。人人都四下回避,卻又忍不住紛紛佇足觀望議論。
新郎官依舊高坐馬上,一身的吉服此時瞧來紅得有些刺眼。
一名身穿吉服的小廝揚鞭策馬,自街的另一頭匆匆馳來,待行到近前,勒馬揚蹄,迅速跳下馬奔至東方離的馬前。
「王爺……」
東方離瞥了他一眼,「何事如此倉惶?」
小廝壓低了聲音,回稟︰「玉哲郡主不知為何突然昏倒了……」
東方離臉色一凝,「她現在人在哪里?」
「奴才已經將她送回王府,也找了大夫去診視。」
東方離未作遲疑,迅速拉了韁繩往王府方向奔去。
留下一隊人馬,互相觀望,一時沒了主見。
「段護衛,我們該怎麼辦?」
段辰的目光停在王爺離去的方向。他跟隨王爺多年,曾經戰場廝殺之時也未見王爺有過如此焦慮的神色,可見玉哲郡主在王爺心目中是不同于一般人的。
都說成大事者不應拘泥于兒女情長,可是在他看來,那多半是尚未遇到真正令自己傾心的人。
王爺這一回,只怕是早已動心了。
「大家收拾好自己的家伙,該干嗎干嗎去。」
依他看,王爺同蘇家小姐的這門親事根本就成不了了,他倒是挺樂見其成。蘇家小姐那性子,尋常人等絕對管教不了,他可不想日後多了那樣一個愛捉弄人的王妃以至日後都生活在水深火熱里。
阿彌陀佛,老天垂憐。
王府里還聚集著前來慶賀的人,等來的卻不是八抬花轎、琴瑟和鳴的喜慶景象,反倒見新郎官飛馬歸來,臉色鐵青,無視眾人的目光,一路疾步行至後院方向去。
行到房門前,大夫已經匍匐跪地。
他收住腳步,沉聲道︰「起來說話。」
大夫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郡主的身子並無大礙,只是疲累過度,加之心中郁結難散才會昏倒。草民已經開了方子,喝上幾帖之後想必就會恢復過來。」
疲累過度?郁結難散?他不禁蹙眉。
「可曾醒來?」
大夫搖搖頭。
「下去吧。」
他邁上台階,在房門外站了片刻,才伸手推開門。
紅映正坐在床沿,小心將絞好的帕子放到玉哲的額頭,見是王爺出現,連忙起身欲行禮。
他卻是伸手示意她作罷,靜靜站在門外望著床上閉目沉睡的人。
而此時昏睡中的人卻眉睫動了動,睜開了眼楮。
紅映歡喜地喚了聲︰「郡主!」轉而去看門口的人。
「王爺……」
玉哲听到她這一聲喚,迅速將眼一閉,側頭轉向里面,不願多看一眼。
她知他在外面,卻不願見他,至少此刻不願。
而門外的人也沒有進來,站了良久,終是轉身離去了。
玉哲側耳听著屋外的動靜,听到腳步聲漸漸離遠,心頭一緊,眼淚不自禁地滾落面頰。
她明知自己沒有立場賭氣不滿,可當知道他丟下她只為回京成親,胸口不知為何就是一陣哽塞之意。
他同她本就毫無瓜葛,既是如此又何須多此一舉回避她?
縱使她這口氣賭得並無什麼道理,她也不願委屈自己先低頭。
紅映見她這樣,心中也十分難過,放低了聲音道︰「郡主,您這又是何苦?王爺此刻本該在拜堂才對,听到您病下就立刻趕了過來,可見對您的心意是不同別人的……」
玉哲臉上卻不見詫異之色,只因個中緣由她心中早已有數。回京之後她曾見過蘇宛然一面,蘇宛然將計劃全都告知了她,所以她知道今日必然會是一個缺少新娘子的婚禮。蘇宛然一心想促成她與東方離,而眼前的這一切,原本按照計劃亦不過是她使的一個苦肉計。可是看著他高冠蟒袍自喜慶的人潮里走出來,那一瞬她承認自己心中泛著絲絲的微酸卻是再真實不過的切膚感受。
起始之初他不過是她打算依附的一個毫不相干之人,後來得知他曾是姐姐心中認定的良人,她也多是唏噓惋惜而已。
那一夜郊外月下半真半假的坦誠,又是誰眉宇間的真誠之色,真正打動了她?
這一切的一切都與她原先的初衷越離越遠,她又該如何在他的身邊繼續從容自若地自處下去?
所有的一切對她來說,忽然變得難以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