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宛然瞪了他一眼,不滿道︰「東方離,你是裝傻還是真糊涂啊?我跟你一直都似兄妹一般,沒有男女間的那種情分如何能做夫妻?」
東方離站起身,走至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氣定神閑地笑了笑,回道︰「這話錯了。自古以來,多少夫妻在成婚之前連面都未見過,一樣舉案齊眉留下許多佳話。何況你我早已相識,而我自認人品不差,給你一份平穩生活總是不在話下。」
話似乎是沒錯,可是在蘇宛然看來卻總是少了一些什麼。她的確對眼前的人印象不錯,但卻絕無與他相執一生的念頭。她要的,不僅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未來。
「也許你能看得開,但我卻相信只有兩情相悅才能真正長久。」她轉了央求的聲音,「東方離,你就同我爹去退了這門親事吧,我可不想將來我們變成一對相顧無言的怨偶。」
東方離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微一暗。她養在深閨可以隨性而為,卻不知他們這門親事背後所代表的含義。生在帝王將相之家,兒女情長又豈是隨便由得自己願或不願那麼簡單?
「宛然,嫁給我不好嗎?我記得小時候你還總愛追在我身後玩鬧,怎麼長大了,倒開始與我變得生分了?」
蘇宛然也不傻,自然看出了他話語間的回避之意。她也不想再同他迂回,于是直接說道︰「其實我明白這門婚事背後所牽及的人和事,可是對你我又何嘗公平,而且我是不願為了成全別人而讓自己受委屈,所以成親的事,我不同意。」
她會如此著急來找他商量,是因為眼見她就年滿十八歲了,前些日子爹和娘也在私下里悄悄議起此事,弄得她心中十分著急不安。
可如今看來,東方離顯然是不願同她站在一邊的,看來她只得自己一個人再想別的法子了。
東方離神色淡然,仿佛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道︰「我知你是心中不安,可是婚姻大事自當由爹娘做主,此事早已定下,你傷神也只是徒勞,還是安心等著嫁過王府做王妃吧。」
蘇宛然心中有些忿忿不滿。她雖不真正了解東方離的為人,可是很顯然他是一個只看大局的人。至于她心里是否情願,真若成了夫妻之後他們之間會不會變成陌路,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好像根本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
不過還有半年時間,這半年應當足夠她想出阻止的辦法來。
「既然你這人說不通,那我也不願再多說什麼了,告辭。」
東方離吩咐一旁的丫鬟︰「送郡主出府去。」
看著那道已然離遠的身影,他臉上的笑容則緩緩收了起來。
一切都還沒有正式開始,而所有的事都不可以月兌離他的設定和掌控。成大事者,其實更應當拘小節,只有做到處處細致,才能避免行差踏錯的情況發生。
所以無論是他計劃中的事,還是在他計劃里的人,他不允許任何一處的差池破壞了他的一番心思。
傍晚時分,又開始下起雨來,由起先的淅淅瀝瀝漸漸變成滂沱之勢,順著房檐落下, 啪作響。
用過晚膳,東方離看了眼廊外的雨勢,轉身欲回房休息,門外卻有僕人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匍匐跪地,「王爺,宮里剛剛傳來消息,說三皇子突然高燒不退,已經燒到昏迷不省人事了,皇上派人請您也過去看看。」
東方離神色一凝,回道︰「速去備車!」
下人領了命迅速退下去準備,他負手立于回廊之下,眸光里閃過冷然之色。
他在想,皇帝讓他此刻進宮的原因,只怕不僅僅是念及叔佷情深那麼簡單吧。
下人已經動作迅速地備好了馬車,打著傘來迎他,「王爺,馬車已經備好了。」
他接過下人手中的傘,未再多作停滯,大步朝門外走去。
廊外雨勢滂沱,房中掌了燈,火光溫暖。
玉哲吃過晚飯,閑得無聊,便開了窗戶坐在窗下望著外面的雨出神。
紅映自門外走進來,擱下手中的熱水盆,低聲道︰「郡主,熱水打來了。夜里涼濕氣重,您可不能在窗戶邊待太久,回頭若是惹了風寒可就壞了。」
玉哲回頭懶然一笑,隨手將窗戶上,起身走了過來。
紅映為她絞了熱帕子,遞給她,一邊閑聊道︰「我方才從前院路過,听說王爺這麼晚了還要出去呢。」
玉哲裝作不經意地望了她一眼,回道︰「是嗎?」
紅映將自己得來的消息回稟︰「听說是宮里派人來了,說三皇子突然高燒不退,所以請王爺進宮去看看。」
玉哲心中一驚,追問道︰「可知三皇子的病情嚴不嚴重?」
紅映只是隨口道︰「連夜招王爺進宮去,可見病得不輕吧。」
玉哲怔了一下,手中的帕子也掉進臉盆里去。
「那王爺動身了沒有?」
紅映見她神色不對,有些擔心,小心回稟道︰「應當已經動身了吧……」
玉哲未作猶豫,拔步就朝前廳跑了去。
紅映不明所以,追在身後喊,「郡主!這麼晚了您要去哪里呀?」
郡主這是怎麼了?這麼冷的天氣,好歹也披件斗篷再走啊。
那道急匆匆的身影,早已迅速跑遠了去。
王府門口,駕車的小僕已經穿好了簑衣候在那里,見主人出來便動作利落地為他掀開車簾。
東方離俯身坐了進去,簾子剛放下,外面便傳來聲音︰「王爺請等一下!」
他聞及聲音,眉頭微微一蹙。
「這麼晚了,郡主何事?」
玉哲此刻一顆心全掛念著宮中的那個孩子,也忘了她與他之間不久前還鬧得不愉快,這幾日來關系一直都尷尬僵持著。
她幾步走上前來,僕人見狀趕忙舉高了傘為她擋雨。
「我听說王爺這麼晚了進宮是因為三皇子突然病急……」
他不禁幾分側目,露出詫異之色。她倒是消息靈通。
「不錯。」
她趕忙道︰「我懂些醫術,請王爺帶我一起去。」為了進得宮中去,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馬車里的人沉默了片刻,淡然回道︰「宮中會傳太醫前去診治,不必勞煩郡主。」
玉哲有些急了,她知自己央求著一起進宮的確名不正言不順,可是念及小皇子的病情,她實在無法做到穩坐家中靜候消息。
「帶上我以備它患總是好的。」
馬車里,東方離微微一挑眉,略作思忖,隨即神色一沉。她是否已經知道了某些事?
「你為何獨獨對此事如此熱心?」
玉哲一時語結︰「這個……回頭我會向王爺解釋。」
候了片刻,車里終于傳來聲音︰「上來吧。」
她頓時松下一口氣,也顧不得什麼避諱,迅速登上了馬車。
東方離端坐在中央位置,玉哲見了他,坦蕩一笑,揀了個靠外沿的位置坐下,任他一副思量的神色打量著她。
幾日前留下的尷尬自然還在,但眼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東方離收回目光,吩咐車外︰「走吧。」
太醫已經下了診斷,是出天花。
這個病可大可小,八歲大的女圭女圭,身體的抵抗力還太低,這樣一直高燒不退,情況不容樂觀。
而且太醫還說了,這個病餅人,除了侍候的宮女,其他人倘若幼年時未出過花,最好不要靠近。
于是皇帝與林貴妃只能滿心焦急地站在簾子外觀望。
太監來稟︰「啟稟皇上,安淮王與玉哲郡主請見。」
皇帝眼中的焦急之色收起,轉而閃過一抹計量得逞的神色。特地派人去請安淮王,試的其實是另一個人的心思,而由眼下的狀況來看,結果令他很滿意。
「宣。」
東方離與玉哲一前一後進到房中來,俯身行禮。
皇帝示意平身,裝作詫異地望了一旁的玉哲一眼,問道︰「玉哲郡主為何也一同前來?」
先一步回話的卻是東方離︰「是臣弟听說郡主通曉醫術,故帶她來看能否幫得上忙。」
皇帝深沉一笑,「哦?還不知郡主原來也通曉醫術,那就有勞郡主也進去為小皇子看看吧。」
玉哲這一路趕來,早已是心急如焚,面上卻還要維持著從容之態,平聲回道︰「是。」掀開簾子就要走進去。
皇帝卻又出言警示道︰「听太醫說這個病傳人,郡主難道不怕?」
玉哲淡然一笑,「我小時候出過天花,所以即便小皇子真是此病,我也不會被染上。」
皇帝點點頭,看她的目光里帶著幾分思量之色。
玉哲自然無心顧及這些,迅速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皇帝又將話轉向東方離,笑道︰「想不到郡主還真是熱心腸,」轉向一旁的林貴妃,「愛妃,回頭你可要好好答謝一下。」
林貴妃雖然心中不滿這個郡主為何又莫名其妙跑來插這一手,但還是強笑著應道︰「是,臣妾知道了。」
東方離在一旁冷眼看著,心中冷冷一笑。當年的事,皇帝只當他知之不詳,事實上若非他當時年少勢弱,又怎會眼睜睜看著令他一生揪懷的遺恨發生?
而那些該清算的賬,總有一日他會一條一條清算個明白。
玉哲進去了好一會才出來,見到皇帝,便回稟道︰「的確是出天花,太醫的方子我也瞧了。」太過保守的治療,治愈起來只怕會很慢,「除了太醫開的那些藥之外,玉哲還有一劑偏方,皇上不妨讓人找來一試。」
「郡主請說。」
「還好現在是春日里,可派人去江南尋一株觀音柳,采女敕枝條上的葉子做藥,用細火熬湯,喝上七日之後,不出差池的話小皇子的病一定會好,且還能得到根治。」
這是民間的土方子,傳自江南。其實並非是真的她醫術過人,而是當年她出天花時,姐姐費心覓得此方,然後派人傳回草原去。
她看了皇帝一眼,續道︰「倘若皇上不放心,可去詢問一下太醫的意見。依玉哲看,太醫想必也是知道此偏方的,只是不敢隨便用在小皇子身上罷了。」
皇帝一掃眉宇間的遲疑之色,轉而話里有話道︰「郡主對胤兒的心思一片赤誠,朕心里很清楚,又怎會不相信你呢?」立即喚了人吩咐下去。
東方離到此時已經基本猜出了皇帝連夜招他進宮的意圖,叔佷情深的確是假,他真正想找到,想必正是眼前那個依舊眉頭緊鎖神色擔憂的人。
「時候也不早了,皇弟是否要回去了?」
玉哲搶先一步回︰「外頭雨下得大,加之小皇子的燒還沒有退下,所以玉哲想再留些時候,請皇上恩準。」
皇帝點頭笑道︰「你為了胤兒倒是盡心盡力,既然如此,我們就將他交予你照看吧,太晚了,倘若郡主不願回去,可在側殿休息一晚。」說罷又轉向一旁的東方離,「朕留郡主住一晚,皇弟沒有意見吧?」
東方離溫然道︰「臣弟沒有意見。而且郡主說得沒錯,外頭雨下得太大,一時半會也走不了。不如皇兄皇嫂先去休息,這里就留給我們照看著吧。再過幾個時辰就要上朝了,回頭臣弟直接過去。」
他的意思很明顯,自己陪著留下。
林貴妃自然不放心,而皇帝倒是很好說話地應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皇弟和郡主了。」說罷便擺了駕,領著林貴妃離開了。
房中燭火昏黃,玉哲遠遠站著,雖然感知房中氣氛太過安靜,此刻倒也沒有太多顧忌的心思,在簾子外觀望了片刻之後,便又再次掀了簾子走了進去。
反之是她身後的人,靜靜端坐于高椅之上,看著她太過明顯的反常態度,眉目漸漸轉了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