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光遠相貌非常好。聰穎明亮是給人的第一印象。寬闊的額角,修長的劍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明亮的眼神采奕奕,每個見過那雙眼楮的人都會想到一個詞「目若朗星」。他是個溝通高手,但在自己最需要溝通的女子面前卻有嚴重的溝通障礙。
兩人坐在二樓的咖啡廳里。飄香的咖啡,精致的甜點,讓寒盡緊張的情緒有所緩解。兩人默默相向,誰也不知道開口第一句話要說什麼。
最終還是邵光遠開口了︰「寒盡,他是你男朋友嗎?」
他沒說英理的名字,但是彼此心知肚明,他,就是指英理。
「嗯。」
「寒盡,你很愛他嗎?」
「是啊。」寒盡認真的語氣像背書。
邵光遠沉默了半晌,沖動地抓起寒盡放在桌面上的雙手,「可是,可是,你可知道他,他並不是可靠的男人啊。你看今天上午,他和那個女導游……」
「可是,那不是英理哥的錯啊。」寒盡低低地呼道。
「但是安分守己的男人是不會制造這種麻煩的!」他急切地說。
是不會。寒盡心里嘀咕,安分守己,這個詞與英理哥的距離大概就是地球到冥王星那麼遠吧。
「寒盡,如果你不是不可自拔,就不要泥足深陷了吧!」
寒盡低頭不語。邵光遠說的每句話都對,但這種苦口婆心的勸告不應該是他,而且對象也應該是年輕漂亮的導游小姐。難道自己就不應該接收這種勸告嗎?心底一個冥冥的聲音嘲笑她。與英理哥,不是兄妹之情那麼簡單的吧。起碼,兄妹間是沒有那樣的……擁吻的。英理哥居然說愛她?!真是難以相信。自己說那是晚安吻,真是拙劣的借口!哪有那麼激情四射的晚安吻,即使有也是在戀人之間。她現在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心意,也許小時候的確是視英理哥為兄長,但長大重逢後,她的心思不再那麼清純如水。看到導游小姐心中也會微有酸意;听到英理哥承認自己的復雜交往生活,也會難過妒忌;拐彎抹角地探知英理哥過去的生活,故作漫不經心地諷刺……這一切難以解釋的行為,莫測難辨的心思她統統壓抑在心底,不願正視,不願承認,只是不斷地給自我催眠,讓自己在兄妹之情的保護罩下安心享受英理哥的關心,把自己也騙過……
她不說話,也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邵光遠不知她的態度究竟如何。
「寒盡,你知道嗎?那個時候去你們學校招聘,看到你,我就想,真希望你能來我們公司上班。後來又看到你投了我們公司的簡歷,我真的很高興……」那一天在邵光遠印象中十分深刻。招聘會在體育館舉行,時值十一月,寒盡穿著粉色的羽絨服,捏著薄薄的簡歷站在洶涌的人群中。不知道在看什麼,出神地望著體育館高高的窗欞,上午淡金色的陽光從窗口斜射進來,清薄的塵埃在陽光中飛舞。突然間,回過頭,微微詫異地看了一眼,又轉過頭去。那一眼深深的印刻在他的心扉,那樣清澈、澄寧、空明的眼神。
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想這種事情,但是英理的一個吻就像一場大風,吹翻了她的全盤計劃,讓她陷入混亂中,難以找回清明的神志。現在,全部思緒都被英理的一吻佔據。她已經明白自己對英理哥,並不是單純的孺慕兄長的感情。那麼,英理哥呢?他又是怎麼看待的?對他來說,那個吻,只是一個意外嗎?那樣浪漫的月光,溫柔的晚風,還有陣陣花香,一切都是羅曼史開始的舞台,所以,一時意亂情迷也是很正常的吧。英理哥「交游甚廣」,應該常發生這樣的事情吧。也許,對于英理哥來說,情人不計其數,而一個記憶中的鄰家小妹妹才是他需要的存在吧。英理哥一向疼愛妹妹,英華小學時候,都是英理哥幫她記住老師留置的家庭作業,英華不喜歡抄數學應用題,也是英理哥給幫忙抄題目的。對自己,他也是移情作用吧。
但是,他說他愛她?!他真的愛她嗎?好了,那個吻就留在記憶深處吧。左想右想,寒盡做出個伺機而動的決定。如果英理哥只是一時沖動,那麼就算了,自己還是他記憶中的鄰家小妹,畢竟這個身份她適應得很好;若英理哥真的……真的有意于她,但英理哥在男女情事方面多半靠不住,與其一晌貪歡,從此陌路相向,她倒情願在兄妹之情這個安全罩下,與英理哥相互關心。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佔有他,而是能夠擁有那份美好的感情。唉,真麻煩,如果沒有發生剛剛那件事就好了。寒盡思前想後,終于想出了解決辦法,心里一陣輕松。微蹙起眉頭,隱隱約約听到隔壁似乎有人輕輕地抽泣。
「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經……喜歡你了……」邵光遠繼續說。
「對、對不起。我和英理哥,已經訂婚了。」寒盡嘆了口氣,為了讓他死心,她撒下彌天大謊。正要繼續說話。從剛才傳來哭泣聲的隔壁跑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榮蘭?」寒盡驚訝地叫起來。什麼也沒想,下意識地跟上去。她沒注意到榮蘭也在這里,因為兩張桌子間隔了一道薄薄的圍欄,圍欄上面擺放滿著的綠色葉類植物正好擋住了視線。
邵光遠不明就里,也跟著跑出去。
榮蘭見身後有人跟來,低著頭跑得更快了。心里一片迷茫,傷心、失望、嫉妒、憤怒……各種情緒如混凝土般攪拌在一起,讓她暈暈乎乎,所有的行為只是下意識。根本不去想動機與後果。只想趕快離開這討厭的地方。啊,寒盡知道她喜歡邵光遠的事情呢,還那樣誠懇地鼓勵她!真是討厭啊。
「榮蘭,你等等。」寒盡在身後焦急地喊道。
「我討厭你!」她一邊哭一邊喊。又跑得更快了,經過大廳,出了門廊,跑過庭院大塊的草地,一會到了賓館前的坡口那里。
「榮蘭,你停下來!」邵光遠大聲喊道。
榮蘭回過頭,憤怒倔強地瞪著他倆越來越近的身影,頭一擰,繼續埋頭往前跑。
「小心!」寒盡驚慌地叫起來。一輛黑色的小車從側面開過來,大概是要下山的。
榮蘭詫異地轉過頭去,看著慢慢逼近的小車,慘然一笑,突然間想,活著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死了算了。便這麼站著,動也不動。
車已經下坡了,按剎車也來不及。寒盡離得不遠,正好看清榮蘭閉上眼楮,絲毫不閃避,嚇得心都跳到喉嚨口了。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居然沖動地撲過去,抱著她滾到在地。榮蘭後腦勺撞在車道邊的牆壁上暈了過去,寒盡放心地松開手,自己卻由于慣性,身體沒穩住,咕咚咕咚往下滾。三百多米的坡道,剎也剎不住,一路滾倒底。後腦勺磕在水泥地面上,暈了過去。
待大家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跑到坡底,微弱的燈光中,只見她閉著眼,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看著寒盡被邵光遠帶進舞池,明明知道寒盡並不打算接受他的愛意,但一想到邀舞者並不是懷揣著純潔的友誼之心而發出的邀請,心里總是有點別扭。怎麼看怎麼礙眼。想了想,有點郁悶,英理決定出去抽支煙再進來。
經過通向平台的門時,一只柔軟香馥的手臂搭上他的肩。
「嗨,我叫莉莉。你呢?」涂滿黑色蔻丹的手指似蜘蛛腕足。
「Jack。」英理平靜地回答。既不阻止也不鼓勵,沒有表情的臉龐看不清他的心思。
「Jack?Ijumpyoujump的那個Jack?」蜘蛛手的主人試圖踫觸他的下巴,被阻止了。
"「Ijump,youdon’tjump。小姐這麼漂亮,我只想跳到水里從新投胎才有自信來跟你搭訕。」英理興致缺缺地說。"
「你已經從水里出來投胎過了。因為……」蜘蛛手的主人並不為他冷淡的態度卻步,反倒被他吊起胃口來了。低低地笑了笑,仿若金屬刮在玻璃上的聲音,「你確實很帥。」
若在平時,這種搭訕,英理並不拒絕。但是今天他真的沒有興致。「不,我還不夠滿意,得再投胎一次。」說完,將蜘蛛手拿下,繼續往平台走去。
蜘蛛手看著修長挺拔的背影在月光中消失,遺憾地嘆了口氣。
平台上,也不見得是個好環境。每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都是大熱門,四周隨便一掃,就有好幾對打得熱火朝天的情侶。英理大步向前,尋張桌子坐下來,狠狠抽煙。紛亂的思緒,不受控制地紛至沓來。要不要吻一個女人,討論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毫無價值,吻過了,更不值得浪費時間,花費腦力去想。但是看到寒盡那樣驚慌又強作鎮定的神情,他不由得破天荒地起了點罪惡感。在此之前,天知道他的罪惡感在哪里,還以為在異空間呢。不過,親吻寒盡的感覺又該死的好!他狠吸一口煙。心里也明白,自己那一不得當的舉動很可能就破壞了多年來的兄妹之情。但是並沒有多少後悔的感覺。只記得當時抱住她的滿足感,似乎多年來的空虛都已經被填塞得滿滿的。突然間,他意識到,自己對于寒盡,不僅僅是兄妹之情了。其實,多年前,這個小女孩的身影就已經留在他的心扉上。他說他愛她,天哪,他真的說出來了,他愛她。不錯,他就是愛她,這樣的心情從來沒有過。雖然青蔥歲月的慘綠少年時代也談過幾場無疾而終的戀愛,但是這樣甜蜜深刻,想要天荒地老的感覺卻從來沒有過。那個時候還小,沒有想過要和某個人牽手走過一輩子。一輩子,太久了,久得像無限的時間,少年人不知道一輩子其實也很短,更無法定下心來天長地久地面對同一個人。後來卻覺得沒有可以牽手走過一輩子的人了。而現在,既有共度此生的想法,又有想要朝夕相對的對象。
認知這個事實,他突然站起來,惹得周圍的人嚇了一跳。他想立刻見到她,再一次溫柔地吻她,告訴她,他愛她,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愛。
迅速地回到舞廳,座位上沒有寒盡的身影。急切地張望,舞池里,也沒見到讓他心動的嬌俏儷影。看看邵光遠、榮蘭,大家都也不在。心變得好慌,那種不確定的不安在他腦海里掀起滔天巨浪。
在哪里?小盡去哪里了?他焦急地想。他立刻走出舞廳去她們寢室看看。門緊鎖著,敲了半天也沒有人應門。掏出手機打她電話,門後面傳來悅耳的手機鈴聲。該死,她把手機放在寢室里了。
只能再回到舞廳再仔細找找,或者找個人問一下。經過二樓大廳,這才注意到有不尋常的騷動。
「怎麼啦?」他拉住一個跑得慌慌張張的服務員問道。
「有個女孩從門口的坡上摔下去了。」若是平時服務員定會比對他人更加加倍的熱情周到,但此時,竟沒有和他唧唧歪歪半句,看也沒多看他半眼,又急匆匆地跑出去。
女孩?他的心突地一下,跳得好猛!
急急忙忙跑出去,才到大門口就遠遠看見一群人站在山坡下。
大力扒開圍觀的人群,仿佛被惡魔扼住了喉嚨,一下子連呼吸都忘了。邵光遠一只腳半跪在地上伸開雙臂,護著寒盡。「怎麼回事?」他一把拎起邵光遠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雙目射出殺人的眼光。